作者 白震曾任原国民党宝昌、张北县长，察北地区专员，第十一兵团少将政工处长等职，后参加了绥远“九·一九”起义
解放战争时期的张北之战，是张家口战役胜利歼灭孙兰峰兵团五万余众的前奏曲。正是由于张北之战的捷报先传，使进攻张家口的解放大军，北自长城线、南接宁远堡、榆林堡之线，形成一把夹击张垣的巨大铁钳，使敌处于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境地。虽然这一战役已过去近40个春秋，但回忆起来，犹如昨日。1986年夏，孙兰峰先生曾面嘱，“可将张北、张家口战役前后好好回忆一下，如实地写成史料，供有关参考。”可是这一战役，毕竟是40年前的事，且当事人多已年高，不少的已经作古，资料的搜集是很困难的。因而文中疏漏偏颇之处自属难免。请知情者赐予补充、纠正和指教。
一、疾风扫落叶
“山雨欲来风满楼”。1948年秋至11月间，全国主要战场的国民党军，已是江河日下，面临崩溃的边缘。处于进退维谷的华北剿总傅作义，更是再衰三竭，束手无策。他们妄图以所谓“缩回拳头”，放弃保定、唐山，张家口等地，收缩兵力于平津及绥远老巢，以平津为据点，进行海空作战的方案，挽其败局。他们在1948年秋，集华北主要将领于北平，讨论了这一方案，继而又召集冀、察、绥重点地区的专员、县长于平郊的戡乱干部训练团，研讨所谓“游剿控制面”的实施问题，籍以在华北作垂死挣扎，苦撑待变。
傅作义的如意算盘并不是好打的。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在1948年秋冬之间，中国人民解放军于辽西、沈阳、长春地区，胜利歼灭了优势装备的范汉杰、廖耀湘等兵团47万之众，解放了全东北之后，在毛主席《平津战役作战方针》指导下，东北野战军又神速挥师入关，横越长城，分路从冷口、喜峰口隐蔽地进入北平以东石门地区休整，待机进军平郊。华北野战军三兵团亦于1948年11月间，自绥远回师张家口以东地区，12月中旬，华北三兵团主力对张家口已作包围之势。宁远堡等军事要点，均在解放军掌握之中。在“隔而不围，围而不打”韵战略安排下，使傅作义徘徊于：是西窜绥远?下海南逃?还是留在华北?事实是，他就范了党中央的安排，只好使其自北平至张家口拉长了“一字长蛇阵”，便利了解放军分别肢解，各个击破，最后达其全歼的目的。看!战争进行不足半个月，傅部十六军近7000人于12月10日被歼于康庄炮尔山一带；傅之嫡系一O四军安春山部(欠二五八师)于12月11日覆没于横岭关一带，军长安春山只身逃脱；傅之王牌军三十五军(欠十七师)困守于新保安，顽抗17天，终于在12月22日全部被歼，军长郭景云自杀，副军长王雷震、参谋长田士吉、师长冯梓、温汉民等全部被俘。孤军无援，困守于张家口之十一兵团孙兰峰部一O五军(军长袁庆荣)已处于坐以待毙之势，傅作义自北平急电张家口守将孙兰峰、袁庆荣突围，经察北、绥东向董其武部靠拢。孙、袁除电令察北、绥东总指挥兼整编骑十二旅旅长鄂友三出兵狼窝沟，接应突围部队外，其余全由袁庆荣军长面受机宜。采取“离心”战法，于12月22日拂晓，以步兵第十一师郭跻堂部攻向大境门北啕喇庙一线，以打通走向张北、崇礼之路，骑兵第五旅旅长卫景林，指挥骑兵第五及第十一旅胡逢部，经孔家庄向商都一带转进；步兵第三十二师韩天春部及省保安副司令靳书科所率之保安团周荫武、张兴成等部为后卫，掩护全军撤退。孙兰峰于是日上午10时许，接到北平总部关于对空联络符号后，即驱车大境门外朝天洼一O五军军部掩蔽位置，与袁军长会面，并见到省政府民政厅长周钧、教育厅长胡子恒、兵站分监赵蔚及各师长等。大家都面面相觑，无一良策，只是严令郭跻堂部冒死仰攻朝天洼高地，但均以伤亡惨重，数度败退而畏缩不前。在向二道托、啕喇庙通向出路和张北方面的强攻时，亦遭顿挫。在东窑子、西甸子和啕喇庙西南山、高家营南山的突围战中，都遭遇到毁灭性的回击。可张家口市区呢?已经在当日下午被解放军所古领，想恢复原来之守城态势，已属不可能了。
据知，当时解放军三兵团以雷霆万钧之力阻敌于啕喇庙，解放军北岳军区3个师，还有四十一军一部，插到汉诺坝、麻地营；解放军六十七军，堵击于大境门以北地区，并给窜至孔家庄国民党两个骑兵旅以迎头痛击；解放军一二二师、一二一师横插乌拉哈达，挡敌退路。这时孙军如狼奔豕突，走投无路，已溃不成军，失去掌握。不少人已扔掉武器，坐以待缚。除少数骑兵如张汉三、楚云龙、杨占山、耿光英等团部分力量北窜察北外，其余官兵全部被歼。十一兵团司令官兼察哈尔省主席孙兰峰于12厅24日晨，趁着塞上风雪，沿着崎岖山路，通过长城线之神威台，逃向察北草原。张家口宣告解放。
是役，傅作义嫡系部队第十一兵团司令部附1个警卫营，一0五军军部辖8个师及配属的暂十师、骑五旅、骑十一旅、1个炮兵营，一个铁甲车队及省保安司令部、4个保安团共5万余众，全部被歼。除“拐将军”孙兰峰等少数逃脱外，其一0五军军长袁庆荣、副军长杨维垣、军参谋长成于念、兵团参谋长贾璜、师长郭跻堂、张惠源、李思温、韩天春、骑兵旅长胡逢泰、副旅长郁传义、保安副司令靳书科及大部团长全部被俘。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平绥东段，又一个打得好的大战役。显然，由于傅作义部队的接连被歼，平津的胜利解放，已是指日可待了。
二、张北大溃散
早在1948年12月上旬，解放军华北兵团主力一部，已挺进张北西之南壕堑(尚义县)，为了防其不测，孙兰峰即电请北平傅作义任命整编骑兵第十二旅旅长鄂友三为察北、绥东总指挥，总揽这一地区的军政大权，派第十一兵团司令部少将高参阎家玙，携带参谋人员、电台一部住张北城，任督战联络官。战斗序列是：骑兵暂二旅陈秉义两个团、骑一总队包贵廷部两个团，李维业之省保安团，张北、沽源两县之保警团及一些自卫队等游杂部队，共约3000余人。鄂友三部的两千骑兵装备较好，进驻张北西北约60华里之公会镇，后移住城郊馒头营，陈秉义旅和沽源保安团驻城西山线一带，李维业为城防司令驻防县城内l，并在城南油篓沟一带游动以拱卫张北城。被新任命的察北专员白震仍兼任张北县县长，指挥有关县之保警团队，参与城防守备
......
12月16日凌晨1时许，解放军乘敌不意而攻其不备，以快速之行动，猛烈之炮火，以兵自天降之势，突袭张北北郊馒头营鄂友三骑十二旅之司令部。鄂部官兵在睡梦中突遭袭击，惊魂不定即被俘虏。号称骑十二旅之精锐的机枪营全部被歼。鄂友三亦在酣睡中惊起，仅披一领大衣，抓一匹无鞍马，冒死逃走。余众如惊弓之鸟，均向康保、商都地区作鸟兽散。这时我立电孙兰峰和傅作义求援，由于他们已自顾不暇也无从回电。是夜3时许，解放军已向张北城全线出击，炮火异常猛烈，我伤亡惨重，救死扶伤工作又因设备简陋，缺医少药而束手。天微明，我到北城、东城视察，目睹全部碉堡及大部工事已被解放军准确的炮火所摧毁，而城防司令李维业所掌握的预备队，因全线B成崩溃之势，他也补牢无术，只能顾全自己了。相持至上午10时，解放军以炽盛的炮火，猛烈的冲锋，首先攻下可以俯瞰全城的西北高地大仙庙阵地，并迅速扩展战果，向市中心推进，占领制高点——春和玉药房，封锁大十字道路，火力已控制全城了。西城李维业部多不顾守城部队之牺牲，打开西城门，率残部夺路西逃。此时我正巡视东城，目睹这一情景，自思难以幸免，遂佯作镇静，带领少数警卫和副官走向政府前街，适保警团长阎思有率残部自北城退下，侯副官怒不可抑，即用加拿大枪对空扫射了一梭子，妄图把退兵堵上去，可我内心明白张北的弃守，不能再作无谓的牺牲了,遂挥了挥手说：“算了!让他们逃命去吧!”这时大街上乱兵如麻，枪弹背包扔满道路，我受旧道德之驱使，不能弃友而逃，又在弹雨中走到阎家玛处，只见地图、电话仍在桌上，可已杳无人迹；我意识到督战官已经逃定了。这时我仓惶上马，挤出南门，趁解放军封锁南门火力暂停之间隙，率少部骑兵直奔张家口公路，至油篓沟西向，沿山线逃走了。是役，张北城内守敌约500骑被俘，伤亡约300余，枪马无算。由于傅作义曾批示所谓要光荣“交代”，我并没完全听从鄂友三之指令。因而，电灯公司没有破坏，(仅拿出一根电轴，扔在县府门前井内)，全部档案(除少数军法案)基太都封锁在卷宗柜内；物资存放如旧，办公室打扫干净，炉火仍在通红；政府铜印扔在县府后排东头之厕所内。当然，这是在解放大军的威力下，反动政府所作的无可奈何的一个姿态吧?历史证明了：“人间正道是沧桑”，自古军家必争之地，张家口的屏障，通向察北草原的咽喉，古老的张北城，自从1946年10月8日被国民党反动派占领，经过两年又70天的统治，在1948年12月16日下午3时，又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手里。
三、无可奈何的挣扎
1948年12月，塞上雪片如席，冰封千里，气温下降至零下30多度。我带领残部，沿张北西山之崎岖小道北行，在19日赶至康保县境，收容残部，整顿纪律，和早已被解放军赶出馒头营的鄂友三、陈秉义两个旅长会面，并商定了电告：驻宝昌县的安恩达骑二总队，苏和巴特尔骑一旅、色楞那木济勒的察盟保安团、驻康保县的曹凯省骑保安团，及崔振寰部以及有关县，如宝昌、沽源、多伦、化德等县长，立即安全撤回商都一带集结(这一电报约在12月27日发出)，妄图逃脱全部被歼灭之命运。就在这时接到了傅作义要全力接护孙兰峰的急电。我作为察北专员其心情是十分焦虑的，其责也是无可旁贷的。但茫茫荒原，风雪交加，部队又一片混乱，人心浮动不安，要接着孙兰峰，可真如大海捞针。
原来，孙兰峰(当时是傅作义部第十一兵团司令官兼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和省保安司令)于12月23日上午10时许，自张家口东山坡兵团司令部，最后驱车至大境门外朝天洼一0五军司令部掩蔽部和军长袁庆荣磋商军务，并严令骑兵在炮兵支援下，向啕喇庙解放军阵地猛攻，均先后后受挫。接着在东窑子、西甸子，乌拉哈达及长约十几里、宽约八九里之二道井之狭窄地区等地，步骑突围部队先后被解放军击溃，伤亡惨重。有组织的撤围已成泡影。孙兰峰是一位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他已经预料到即将来临的是什么?立即命令跟随他的骑五旅王绳武团的1个骑兵连向啕喇庙山口增援，以缩小目标，仅以孙本义一个年轻人作随身警卫，于风雪中在一个山头下坐下，孙平时既无衣冠楚楚的将军风貌，又从不流露咄咄逼人的领导姿态，一领老羊皮旧草绿大衣和半旧军帽，完全是一个慈祥老人。谁还判断出他是一位曾在抗日战争中叱咤风云的中将兵团司令官呢?他自知无法逃脱，遂在茫茫夜色中，自行随着混乱的国民党军俘虏队伍，住到一个老百姓家的土炕地下，受到押解战俘的一个解放军指导员以热汤热饭的照顾。没有听到—旬呵斥声，没看见一点胜利者的骄横动作。孙兰峰暗暗称赞人民解放军是具有高度政治觉悟的战士，是真正的仁义之师，胜利应该属于这样伟大的军队。可是作为一个将军，怎么能甘作战俘呢?就在这一日的夜11时，孙和他的警卫员一块，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走出村庄，越过冰封的小河，走向二道井逃向张北公路。在一个老乡的引导下，于风雪迷漫的早晨，通过长城线的神威台，穿越张北西郊，向公会方向前进。由于手脚冻伤，徒步行走困难，直到张家口解放的第7天，也就是12月31日，走到商都县偏东南之四台房子村，就是在这个村子里，遇到一位似曾相识的中年农民(一个姓王的保长，他曾见过孙兰峰)引导孙到他家中，给以不寻常的接待，并允予以骡车送孙西去。在这一重要时一刻，宝昌县西逃商都的一个散兵纠缠着这个老乡，要以自己的劣马调换已经套车驾辕准备送孙西逃的骡子，并且用假的部队番号来吓唬老乡。孙在家中，听其言语支离，破绽百出，料定这不是追歼他的解放军，而是游勇散兵的敲诈行为。他立即把这个散兵叫到家中间话。当这个散兵见到孙时，吓得面色苍白，惊呼“孙司令官!”立即行了一个军礼。孙当即立声斥责其扰民害民的行为，并连声说，“该杀!该杀!”要这个士兵立即去找专员、县长来见他。
当大家来到四台房子见到孙兰峰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已是手脚冻伤，面目憔悴，简直不能相识了。他痛哭流涕地大骂国民党军是：“不听命令，纪律废驰，兵骄将悍的乌合”及“此兵不败，实无天理”的话。这时候，孙兰峰的心情我们是完全理解的。事实是，他所指挥的部队遭受如此接连失败，其根本原因是战争的性质决定了战争的胜负。一个在政治上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一边的反动部队，执行着“在农村为地主阶级看家，在城市为豪门保镖”的反人民战争的任务。如果这些部队不彻底失败，那才真正是没有天理的。当晚，以孙兰峰的名义电复傅作义他已脱险。
1949年1月1日晨，我们决定继续西进，以甩脱解放军的尾追。王忠辅团的连长张淮，以自己所骑的好马两匹，鄂友三以自己所围的黑狐围脖，王忠辅以衣服被褥，把孙兰峰装备起来，即催马加鞭，向西转进。
行军部队是自商都迤西，沿大青山线，经陶林以北、土木尔台、大青脑包、卧狼卜子、库囵图、四子王旗等地及其西侧，向武川乌兰花、小井、马王庙一带集结，并及时向总指挥部报告。孙兰峰及高参阎家玛、秘书主任曾士先等随总指挥部(即前卫部队)行动。
塞上的数九寒冬，风雪莫测，温度下降到零下30多度，真是“积雪没胫，坚冰在鬓”。“缯纩无温，堕指裂肤”的气候。加以沿山村少人稀，平沙无垠，连—条大路也没有。这一万余骑，既装备不好，又无后勤供应，一路上步骑杂踏，互不相照，人吃马喂，均是无秩序的取之于民，而且伤病士兵，无人收容，也流落群众家中。民不堪其扰，亦不堪其苦，尤其自东北败退来绥的原李守信伪军中的某些军官，更是“人吃饺子，马吃料”，既抢劫马匹，又掠夺财物，所经之处十室九空。孙兰峰虽三令五申，但兵败如山倒，有谁能听
从呢?连他司令部的高级干部，也只是写一纸吃粮收据，交给老乡了事(家中没人的，将收据放在炕上，用饭碗扣上)。可有些残兵败将，连一纸收据也不给留了。
附：原国民党傅部第十一兵团(后为第九兵团)司令部主要人员表。
| 姓名 | 职务 | 军衔 | 备注 | |
| 司
令 官 |
孙兰峰
安春山 刘万春 |
司令官
副司令官 副司令官 |
中将
中将 中将 |
原副司令官朱炬林已逃往台湾 |
| 高
级 幕 僚 |
贾璜
阎家玙 冀家珍 刘云峰 |
参谋长
高参 高参 高参 |
少将
少将 逃往台湾 少将 少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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