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 爸妈的浪漫故事和他们的养女

来源: zd3y 于 2014-06-29 11:41:11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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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飞逝，转眼大姐离我们而去已经近20 年了，看到家坛讨论父母偏心问题，就想起了我的大姐，往事依依在目，我那可敬可爱，人见人喜的大姐，可叹她那苦命，辛勤劳作的，不算长的人生。

大姐是爸妈抱养的，这些是我十多岁时才知道的。那是1949 年秋，家乡刚解放那会儿的事，父亲那年30 岁了，这两年多以前，当父亲还在国军武威警备司令部的时候，碰见了年仅16 岁的母亲，就被母亲皎好的面容和迷人的身影吸引住了，尽管警备区的赵司令，一个潜伏共产党员，极力阻止父亲结婚，理由是因时局未定，说近期会有大的变故，但父亲还是倾其所有，请人从上海买来金戒子，呢大衣，旗袍，皮鞋，几床三彩锦缎被面，加上几十银元的彩礼送到外公面前，外公明白了一切，只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丫头是他的人了。可母亲那时基本还是什么都不懂得小女孩。爸爸大妈妈12 岁， 28 了，妈妈也不知爸爸有多大，只见她一身美式军装，看起来英俊潇洒，也没说啥，外公就做主了。母亲婚后过了几个月非常舒心的日子，每天就是参加社交宴请和看戏。到47 年冬，赵司令公开投共，带领部下投奔延安，也就警卫排和家属团，总共六，七十人，几个月长途奔波后到达延安附近和彭德怀的一野司令部会合，那时战事正紧，一野开始进攻关中。母亲却很不开心。辛苦不说了，一路上就是住无门的窑洞，门板卸下当床，有些天她一个人住，窗口半夜里有人影晃动，她确实给吓坏了，后来整天就是在野战医院给伤病员护理，洗被单，绷带，没完没了, 绷带再怎么洗都是红的，洗涤的水跟血没啥两样。再就是害怕，成百上千的伤兵根本治不过来，有八路的，也有国军的，就在医院活活等死。一个伤兵喉头被打穿了，不能吃喝和说话，用手指着要吃，可母亲不管喂了他什么，都从下面漏出来，三天里活活饿死，母亲经常啼哭，赵副司令见了，对我母亲说：娃娃，莫怕，战事快要结束了，我给你保证，明年这时候，咱们进西安城吃羊肉泡馍。你现在除了工作，每天要认一个字，到胜利后，就是国家的人才。可母亲不相信这个，心里想，这八路就是叫花子部队嘛，连彭德怀总司令穿的都像叫花子，还能成事？随后胡宗南反攻，八路要北撤，母亲就趁机溜了，父亲当时也急了，带领几个卫兵牵了两头驮骡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前边枪声就已经很近了，父亲怕卫兵们出危险，当即就叫卫兵们先走，他自己再去找。不知母亲怎么打听到的，父亲的舅舅在附近的县城卖面，她去投奔了，等父亲找到，八路已经走远了，加上母亲死活不再想干八路了，父亲一想，部队不好追了，奔波十几年了先回老家看看也好，等有机会再说。

这样，父亲带着年轻，漂亮，还算时尚的母亲，提着她的两箱宝贝，回到老家。老家这时就是四面墙，连个栖身的棚子都没有，可邻居们却震动了：法娃子（父亲）被抓壮丁10多年了，如今带了个漂亮媳妇回家了，这样开始就借住邻居家里，父亲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父亲这人就是太机灵了，尤其是在生意上，能吃苦，也能干。回家时身无分文，先到集市倒卖，赚点小钱，后到乡下找人赊了几十只羊，一个人二百里地赶进西安城，卖给回民街商贩，当下就赚了几十银元，一个星期后回家，没个人样了，睡了两天回过神了，开起了泡馍馆，加上肉夹馍，正值兵荒马乱的时候，地处交通要道，那生意好呀！来来往往都是散兵，父亲是当兵的，知道这些人，做起生意是不讲价钱的，只要是当兵的，国军，马匪军，八路，只要来了，随便吃，随便给，没钱也能吃，战时这些当兵的，对钱没多少概念和留恋，今天吃了这顿，还不知下顿有没有得吃，有的吃两个肉夹馍仍个银元就走，一天赚几个银元轻而易举，有时甚至十几，二十一天的赚，几个月后，就在家里盖起来房了。

不久，母亲就怀孕了，到49 年秋，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不幸的是产后三天清晨，母亲发现孩子没气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年轻，没经验，跟前没人照顾，夜里太累，把孩子唔死了？父母极为伤心，尤其是父亲， 30 多得子，在当时已是很晚了，那时很多人四十来岁就会病死老去。就在这档口，父亲一个朋友抱来一个女婴，就在餐馆里，你看这娃子，他爸不要了，要倒掉（那时好像不违法），看着可怜，她爸都5 个女娃了，养不起了，反正你的娃刚伤了，你就养着吧，也能给你冲冲霉气。父亲看着孩子可怜就答应了，抱回家给了妈妈，取名叫秋菊。

从这时起，一直到56 年，秋菊姐过的都是好日子，要什么给什么，吃的，山珍海味都没断过。但从社会主义改造后，食堂先公私合营，后来就国营了。大姐的苦日子开始了，妈妈后来接连生了哥哥，我和三个妹妹，。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大姐在我5 岁那年带我去小学报名的日子，因为不够年龄，大姐软磨硬泡让老师收了我。上学放学，姐姐始终就是我的保护神，打我记事起，大姐绝对是家里二管家，不管父母有什么关于孩子的事，都是先叫大姐，对大姐的偏爱也是明显的，这是因为姐姐她太乖巧了，从来没有惹爸妈生过气，也太勤快了，凡是她能干的，都干，能管的，她都管。到十来岁时，我有一次问妈妈，姐姐为啥和爸爸妈妈长的不像，没有妈妈好看，妈妈含糊其辞的说，孩子当然长的都不一样。可我一次无意中听到邻居老太太讲，秋菊运气好，碰上个好人家，好爸妈，要不是，早就让亲妈倒掉了。我当下就明白了，那时不懂事，只顾自己快活，又一次当我再偷用过年准备的辣椒酱夹馍的时候，大姐又是管，又是告状，我就暴发了：你这抱来的孩子还管我们家的事！等等，说的姐姐哇哇大哭，回头去找妈妈，妈妈如何对付我不可而知，两天后她对我讲，不管我是不是抱来的，我是爸妈的孩子，是你姐，就要管你。姐姐只上了小学就停学了，她说妈妈太辛苦，要在家帮妈妈忙，让弟妹们上好学。在家里，她好像从没有停止做事，两只手总是在忙着。

到了姐姐18 岁那年，姐姐不得不出嫁了，那时春节过后不久的一个冬日，婆家在乡下，姐夫是个好小伙，可家里实在太穷，姐姐不愿意嫁，可没有选择，那天，姐夫来娶亲的时候，就牵一头驴来，天气实在太冷，村里邻居套了一辆马车去送，姐姐让我一起跟着车去送她，记得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雪，田野里白茫茫一片，寂静无声，灰蒙蒙的天空刚刚泛白，乡村的土路上有车辙的印子，西北风刀割一样，大车的硬木轮压着冰茬子嘎嘎吱吱地响，姐姐一路上不停的哭泣，我坐一会车就下车跑一跑。那时我想，干嘛非得出嫁呢，娶个女婿不也行么。

姐姐在70， 80 年代可是吃尽了苦，婆家太穷，她在尽她的一切所能想使婆家过上好日子，改革分田后，更是为了致富不要命的干活，人们总是看到她憔悴的的身影在不停的劳作，田里，她瘦弱的身子一天能割二亩多地的麦子，我都感到吃惊和害怕。婆婆家里，一大家人，和猪，羊都等着让她喂。爸妈对他婆家的接济也是少不了的，从外甥一出生，一年里有几个月是待在我这个舅舅家里。姐姐回娘家来，一半天时间，就是给爸妈洗衣服，做饭，不是做客，临走时不免又痛哭一场，爸妈通常都给带些吃的东西，可带回婆家，又多半进不了她的口。

但80 年代后期，她家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了，我的爸爸也退休回家自己再开餐馆，姐夫自然被请来帮忙，在爸爸的扶持下，姐姐家才算彻底翻了身。我已经多年在外，但每次回家，姐姐都得让我去她家一次不可，有一次，她竟炒了十来个鸡蛋让我要吃完。

94 年春节，我出国前回家，临行时姐姐忽然对我说，你会很快回来吧？我不以为然的说，这一去可不知啥时能回来。姐姐说，那可不行，爸妈和我看不到你了咋行。想不到，我走后不久，她病重住院，得的是鼻咽癌，做了手术，就再也没醒过来，术前她说万一不好了，唯一就是担心她6岁的小女儿，让两个舅舅替她照顾。

父母一共有我兄弟姐妹6 个，可最喜欢的却是我的大姐，大姐不漂亮，可知道疼人，爱人。爸爸爱喝茶，只要大姐在，爸爸总是有热茶喝。姐姐去世了，爸爸第一次流下他那男人的眼泪。

70 年代，妈妈将爸爸结婚时送给她的紫红色呢大衣拿出给姐姐改了一件外套，染成黑色。我第一次看见，世界上，我们家竟然有那么好的东西，那件大衣，现在穿在女人身上都是时尚，真太可惜糟蹋了。

姐姐安息！命运总是那么不公。

( 又：文中提到的赵寿山将军原是杨虎城部下，西安事变时任西安警备司令，事变后改编任十七师师长， 37 年率部出征抗战，父亲14岁被抓壮丁，因年幼被编入师部勤务兵，先后参加保定会战，娘子关，中条山对日作战，后驻防河南，期间，赵寿山秘密加入共产党， 43 年以蒋介石对赵怀疑，削职调任武威警备司令，遵照共党指示，赴职潜伏，父亲等三人跟随到武威。 47 年蒋介石命赵去南京，赵担心一去不回，故公开身份，赴延安与彭德怀会和后任第一野战军副总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