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江湖·莫归（17.2）林燕采访旺土妈

二〇三八·燕行江湖·莫归
第十七章 对旺土妈等人的采访

2，采访旺土妈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旺土妈对林燕说，一脸挑衅的神情。

采访是在看守所的接待室进行的，林燕和旺土妈之间隔着一道栏杆，旺土妈的身边站着一名管教，房间里还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对着旺土妈，一个对着林燕。

“我小名叫小芳，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老三，上面还有一哥一姐。我家的生活条件在村里不算差，父母对我也挺宝贝的，最小嘛，父母总归要偏心一点儿。小时候还是很幸福的，唉，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童年了。”旺土妈说这话时脸色显得相当柔和。接着她絮叨起当年的琐事，诸如过年时吃了什么好吃的，舅舅从外地给她带了高级化妆品之类。

“但是我17岁那年，一切都完了，一下子就完了。”旺土妈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

林燕暗吃一惊，忙问：“17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那年我在浒头汽车站被人贩子拐了，卖了。”

“你被拐卖了？”林燕虽然事先做过功课，知道确实有这么回事，此刻听旺土妈亲口道来还是觉得十分诡异。

“我被拐卖了，卖到了小牯村，这下我就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李家的媳妇。但是我的事情还没完哩。我在山上被他们家锁了整整一年，一年多以后呢，本来我是有机会的。因为那时候他们家开始下山了，到山下的县城里做生意去了。然后没多久，我公公就出了车祸，当时人就没了。家里乱成一团，我就趁机逃走了。偷了五百块钱。不然没钱的话我在路上怎么办？”

“然后呢？你逃走以后去了哪里？”

“回我自己家呀！当然是回家了。可是你猜怎么样？你猜我回到我自己的家以后碰到什么事？”

“你回家后，发现家里也出了变故？”林燕试探地回答。

“嗤！他们能有什么变故？他们一个个都好着哩。我姐已经嫁人了，嫁得不错。我哥正准备娶媳妇。我呢，忽然冒出来，就象个多余的人，好像我在这个家里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林燕问。

“有什么误会？难道我还冤枉了他们不成？我家不要我了，就这么简单。”旺土妈说，“他们说我既然已经嫁人了，就该好好跟人家过日子。”

林燕不再接茬，静听下文。

“没过多久，我那个男人忽然找上门来。我当时一见到他，吓得魂都没了，立刻躲到楼上，但是我妈硬把我给推了下来。”旺土妈喝了口水，接着回忆：“我妈拉着我到厨房去做菜，做了好几样。我躲在厨房里，我妈把做好的菜一盘一盘端出去。我爸就和那个男人在外屋吃饭，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好像多年不见的熟人一样。哼，后来我才知道，就是我爸打电话通知了他，让他来把我接走。我男人那次去，又拿了点儿钱给我家里。后来我问他给了多少，他说给了八千。那次说到钱的时候，我男人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说我让他家颇费两次。”

被自己至亲的人背叛，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来说会是怎样的滋味？林燕不敢往深里想。就听旺土妈接着说，她的苦逼事儿还没完呢。她这辈子，最恨的不是李家，也不是自己亲爹亲妈，而是一个姓林的女检察官。

“这个女的也姓林，巧不巧？跟你一个姓。她叫林阿秀。要不是这个女人，我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去坐牢，我男人就不会嫌弃我。所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旺土妈恶狠狠地说。

林燕知道旺土妈是有前科的。她在21岁那年就曾经因为贩卖儿童做过一年多的牢。

“贩卖儿童，坐牢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恨检察官？”林燕毫不客气地问。

“可那不是我干的呀！”旺土妈顿时有些激动：“那个孩子可不是我拐来的。是我亲生的，我的亲生女儿！那时我公公死了没两年，他们家里还欠着债。我婆婆见生的是女儿，就说养不起了，要送人。然后就送了。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他们作的主，我婆婆，我男人，他们干的，得了多少钱他们也没告诉过我。没想到，后来居然有人把把这件事给告发了，村长领着公安找上门来，说我们贩卖人口。事情是他们干的，可是警察要抓却是抓我，谁叫我是孩子的亲妈呢。然后那个女的，就是那个林阿秀，她是办这个案子的检察官，硬给我安了罪名。后来我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

“你可以上诉的。”林燕小声说，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没什么底气。

“上什么诉？也不看看话语权在谁手上。”旺土妈蔑视地看着林燕，继续说：“在里面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了，想了很多很多。我终于开始明白这个社会了！好哩，你们说我买卖人口，那我索性就干这一行了。”说到这里，旺土妈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快意的笑声。管教立刻要求她安静。

林燕大体上知道她后来的故事。旺土妈入狱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在狱中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李旺土。接着她获得了减刑，提前出狱回家了。但是她的丈夫那时已经外出打工去了，留下她和婆婆一起带着小孩在山村里生活。她丈夫自从出去后就很少回家，几年后在外面找了新的女人，和她离婚了。

旺土妈忽然开始感叹起来，哀叹着自己的女儿，被送走时还不到一岁。她说这辈子命中不但没女儿，孙女也留不住，一个被抢走了，还有一个没出世就被杀了。说着她狠狠地瞪了林燕一眼。

林燕不理会她的怒视，却对她刚才说的话感到奇怪：“你孙女？当初不是你逼着小傅去做流产么？”

“什么意思？那个贱货跟你是这么讲的么？”旺土妈立刻瞪起眼睛。

“明明是你自己一心一意想要男孩，当初她怀第一个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查出来是女孩，你就开始变脸了，你难道不承认？”

旺土妈哼了一声：“那当然是男孩儿更好，可是我从来没说过不要女孩儿呀，生出来一样是养的呀。我问你，那个贱货是不是告诉你，说是我逼她打掉了第二胎？”

林燕猛一拍桌子喝到：“你放尊重些，人家的名字叫傅佳玮。”

旺土妈给吓得愣了一下，随即分辨说：“可是我没让她打胎，是她自己干的！她知道第二胎又是个女孩儿，自己非要打掉，我拦都拦不住。你说看看，我和她到底谁更狠？”

林燕听到这话着实震惊，这时才努力地搜索记忆，回想着傅佳玮当时到底怎么说的。

旺土妈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豌豆哇，我滴个心头肉呀。”

又过来一个管教，和先前那个一起把旺土妈架走了。林燕隐隐听见哭声从走廊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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