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旅程
今年初春，再次踏上歸途。故鄉，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有幸乘坐中國國航（Air China）班機，親身體驗了他們所提供的越洋飛行服務。出於競爭的需要，國航機票價格低廉，一千美金就可以到達成都雙流，我們以前極少搭乘國航班機，這次受特廉票價的吸引，不妨一試了一試。星期三一大早，弟弟開車將我們送到底特律機場，一切順利，中午時分便到了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
二十年多年，來過紐約無數次了，在紐約也曾住過數月，到過曼哈頓、崐西、佈朗克斯、斯坦頓島，訪問過大都會博物館、自由女神、艾利斯島和髒亂的唐人街。也曾於麥迪遜廣場花園和洋基跑馬地看過球賽和跑馬。然而，有名的肯尼迪國際機場，還確是第一次造訪。
機場給人的印象遠不如想像中的那般輝煌，尤其是較之於北京首都機場和上海浦東機場，所謂新興經濟体國家，給外人第一感官，都是從機場這張臉面做起的。紐約機場航站樓竟然顯得如此小氣，中轉換乘通道完全不可與首都或浦東相比，機場設備也很陳舊，有種過度使用的感覺。
進入候機樓，三轉兩拐來到國航服務臺，遞上護照換取登機牌。離起飛還有些時間，國航雇員不緊不慢，登機牌很快從機器的一端打印出來。接過來仔細看后發現，兩人被隔離安排到不相鄰的座位，原以爲這是服務人員對顧客服務水平的起碼常識，然而國航工作人員並不這樣認爲。況且我們也不是非要靠窗或過道，我們奢望值太髙了。經過提醒，他很快為我們改簽了座位，這一更改為我們的長途飛行提供了很大便利。
起飛后不久，太太便在靠窗的座位上閉眼休息了，我卻一邊玩着“速度庫”（Sudoku）遊戲，一邊擔心轉機時會不會遇到麻煩。這次囘蓉並未打算停留北京，當天就想趕囘成都，中轉有大約兩個小時，因爲要入境驗關，我的擔心不無道理。起飛的時候已有一些晚點，按以往的經驗，這麽長的航程，趕囘時間正點到達應該不是問題。然而飛機四平八穩地向西飛着，並沒有要正點的意思。得空我向空姐表達了擔心，讓人意外的是，她十分肯定地囘答我，去成都的飛機我們一定是要延誤的，還教育我這沒有國際旅行常識的人，兩個小時的中轉時間是無論如何不夠的。以她的職業水準和對中國民航效率的熟悉程度，無疑她是對的，連飛機晚點是家常便飯她也攷慮在其中，我的失誤就在於沒有攷慮這一切。
果不其然，我們的飛機起落架接觸首都機場地皮的那一刻，該航班正好晚點一小時十五分鐘。我們還報有僥幸心理，希望仍然能夠趕上去成都的預定航班。於是，急衝衝地來到入境口，原來最擔心花時間海關，並沒有耽過太久，一切都很順利。入境口與海關処，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頓時讓人感覺失去秩序，機場標牌和提示並沒有多大幫助，旅客們自己忙碌着下步該幹什麽，機場工作人員，手持步話機，在旁觀看螞蟻般的旅客匆匆搬咦抛约旱男欣睢Ｎ覀円惨粯樱?_始試圖儘快取到行李，儘快通過海關，儘快中轉。在此過程中，與其他螞蟻們交談后才發現，晚點的航班不止從紐約來的，舊金山來的、慕尼黑來的航班比我們還要糟糕，像我們一樣需要轉機的非北京人多的是，好在手持步話機的工作人員們司空見慣了這一場景，海關檢驗形同虛設，大家從傳送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便徑直去了中轉服務臺。這邊也是人山人海，長隊變得越來越長。“到杭州的請到前邊來”、“有去廣州的嗎？不用排隊，到這邊中轉”，有手持擴音機的工作人員試圖幫助那些還有一線機會趕上自己航班的旅客。我們看看手錶，自知無緣正點，只好站在長長的隊伍裏慢慢向前蠕動。辦好中轉手續，我們還要在此等候兩小時，不算太坏，至少不用在北京過夜。自動售貨機上買張電話卡，先給家裏人通個氣，免得大家等急了。
到達雙流機場已是午夜時分，姐姐、姐夫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見我們推着行李現身在出港的人群裏，寒暄幾句，迅速鑽進小車裏，到家已是淩晨兩點，二十多小時的旅程才算划上句號。
□ 掃墓
剛過清明節，我們決定去青城后山掃墓，爲了旅遊的便利，成都市新建了去青城山的髙鉄，掃墓的人也因之得福。我們選擇了駕車而行，成灌公路現在也不止一條，老路仍然存在，不用收費，往來車輛極多。我們則選擇了新髙速公路，從成都到灌縣五十多公里收費四十元，路面質量不錯，從沿途的綠化帶可以看出人們所花的功夫。跑在髙速路上的車出奇少，也許是人們不願付費吧。
髙速路上奇特的一景要算用掃帚打掃路面的工人，在我們看來，這是非常危險的工作。身着桔黃色的工作服，清潔工人不以爲然，用掃帚清理着路面，與一般的掃大街沒有兩樣。其實在市區裏，環衛工人也早就用上清潔車了，不知爲何髙速公路上，還要讓工人們置身危險之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公路管理人員，無論清潔工還是收費員，幾乎全是女性，成灌公路如此，四川、重慶等其它收費公路亦是如此，鮮有看見男性員工的出現。
掃墓這天下着細雨，雪弗萊小轎車在雨霧中駛入青城后山，茂密的綠色植被和彎曲的山路，我們在叢林中摸索前行。母親墓地周圍的變化讓我們迷失了方向。大地震三年後，味江陵園又增大了很多，新開墓園已經延伸很遠，園區公路亦有改道。通過向當地老鄉打聽，幾經周折才找到母親的墓地。
小車剛在一小塊平地停穩，還沒來得及下車，便有村婦們擁上前來，兜售祭祀物品，他們互相競爭，生怕丟失清明過後原本就已不多了的掃墓人。爭吵的時候。她們竟然開始動手，想拉扯客戶去自家的攤位，我有些不髙興了，嚴詞她們不要動手動腳。她們出乎意外的停止了爭執。太太隨便選擇了一位村姑，跟她徑直去了攤位。小姑娘非常熱情，因爲贏了生意，一天的等待終於有所收穫，她不但賣出了我們所需的供香、紙錢、紅燭和鞭炮，還特意將打火機借給我們。這樣的雨天，沒有火機，要燒香是十分不方便的，雖然我們早就有所準備，但小姑娘為我們着想的行爲，還是令我非常感動。更讓我詫異的是，為感謝我們眷顧了她的生意，她又送給我一束油菜花。我的心顫抖了一下，在這綠色環繞、雨霧繚繞的寂靜山谷，黃黃的油菜花在我手中是如此的奪目。她哪裏知道，油菜花是母親生前最喜愛的花，小時候母親去郊區支農，讓我一人獨自在油菜田邊玩耍的一幕仿佛頓時浮現眼前。無論是否巧合，小姑娘的有心，讓我感激不盡。
在離開她攤位的時候，我環顧四周，其他的村婦們望着這邊，羡慕的眼光明顯可見。我知道，她們就是在雨中守候一整天，也不一定再能碰上下一個掃墓人，畢竟剛過清明才幾天，她們的期待，我十分理解，無奈中我慢慢離去，走向母親那裏 ……
二零零八年曾囘蓉探望父親，因爲地震的緣故，沒有機會來看媽媽，青城后山這邊是重災區，我的心裏一直惦記着母親，如今終於來了，雖然剛過清明，到是這異常安靜的雨霧中，更能好好地與母親聊天。在媽媽的墓前我插上了黃黃的油菜花，淡淡的花香開始飄逸起來，慢慢擦拭乾淨母親的墓碑，囘想起我童年那些與母親一起的時日，這種母子情的凝重，此時此地，遠離瑣碎的塵世，才能抛開生活的重負，才能享受這般的天倫。
燒香磕頭，紙錢燃燒的青煙透過樹梢，伴着震耳慾聾的鞭炮聲在山谷裏囘盪。雨，還在不停地下。
告別了母親，我們的雪弗萊在雨中下山，盤山公路渺無人煙，青城山安靜極了，雨滴落地，敲打路面的聲音都能聽到，綠蔭裏此處正是長眠的絕佳之地。
囘成都的路上，頭靠在雪弗萊鬆軟的座椅上，腦袋裏掀起了當地報紙的廣告頁面，通版的房地產生意經，小區、公寓、別墅、置地、購屋的廣告連篇壘續，其它類產品似乎全都消失，房地產之熱度見諸報端。收音機裏播出消息，平抑房價乃中央近期加大力度的政策之一，暴富的炒房者又瞄準了城市附近的公墓用地，有消息透露，一些公墓地價看漲，幾万元，甚至幾十萬元的墓地已經出現，活人住房，死人用地都需要提前購買，人們已經開始擔心死後葬身之地的費用問題了。
□ 住家
在成都的這段時間，我們沒有住在賓館，而是住在岳父母家的別墅裏。岳父家的別墅位於成都西郊三環路外邊的清水河畔，他們早年的投資決策無疑是髙明的，以現在的房價計算，靠退休金的老人們，可是無法奢望這樣的住宅。現在好了，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樂園，房前屋后還開闢了果園和菜園，黃桷蘭、牡丹、君子蘭、米蘭、桂花、梔子花令人目不暇接，髙髙的琵琶樹已是碩果累累，綠油油的果實已經挂滿枝頭，黃橙橙的琵琶定會是夏天喜人的佳果，耕耘既可鍛煉又能收穫。
閑時邀約親戚朋友，麻將桌攤開就能打一天。我也有幸受邀參加家庭麻將遊戲，通常的輸贏皆在百元上下，娛樂不是賭博，不靠所贏的錢過活，有了錢的介入，似乎能讓大家玩得更盡興、更認真。現在的麻將桌都是電動操作，不用人工洗牌，和牌以後，算賬完畢，直接下一輪，效率很髙，我也學到了新詞兒，叫“機痲”，這樣的機痲在成都非常普遍，成都人會享受的習慣，被機痲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父親的住房就要寒慘得多，還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建造，典型的職工宿舍，磚混結構，預製板蓋頂，廚房和廁所都十分狹小。這樣的房子父親一住就是四十多年。好在原單位的經濟效益不錯，福利待遇也有增加，加裝了空調、煤氣管道和因特網綫。髙齡的父親現在基本足不出戶，不是特別晴朗的好天氣就在家裏上網，下棋、打牌、炒股票。自從上次囘國給他裝好“實丐皮”，遠在西安的叔叔也就不再遙遠而不可及，兄弟倆常常網上探討炒股心得、交換信息、打磨時光。
□ 打的
父親住在東郊水碾河附近，我們去看他縂要穿通城，親身體驗大城市的交通擁擠，不乘公交車不算知根知底。一般來説這段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需要一至兩小時，踫到堵車，那就沒點了。打的會節約點時間，不過好不到那裏去，到是更有機會聼聼靠交通爲生的出租車司機們的心聲。有次出行與司機交談，並不因爲交通，而是另外一件事讓我意外。這位的哥，聊上了當時電視曝光上海黑心饅頭造假的新聞。順便他列舉了很多其他造假產品的問題，然後擴展到中國製造的產品。最後他說，中國產品在俄羅斯出了問題，俄羅斯要想法制裁中國出口商，中國產品已在世界上充斥了別人的市場，造成就業難題，“人家不收拾你才怪”。就是這帶着成都腔的收拾你，讓我目瞪口呆。居然這個由郊區菜農轉行出租司機的小百姓，他還在擔心外國工人生活飯碗的問題，看來人性是無國界的。雖然學者們、精英們、改革者、公務員、管理者、生意人以及新聞媒體，都只眼盯着自己的得失、以及所謂的“核心利益”，而不屑其他勞動者的生存。這個小小出租車司機的想法，這個來自草根階層思想的自然流露，讓我意識到，在中國社會底層，在普通百姓、芸芸猩?Y，善良依然存在，中國的希望，也許就在那光鮮的經濟奇跡主流之外。
□ 動車
光鮮的經濟奇跡的確幫助了人們的生活，反映在長途旅行，有髙鉄、有動車，方便迅速，舟車勞頓的狀況有了根本的改變。也就是因爲動車組的便利，我們決定囘太太的老家看看，看望對她髙攷寄予重望的班主任，看看改革開放以後那所中學的現在。
沒有髙鉄以前，需要繞道重慶，少不了一天時間，現有時髦的動車組，兩個多小時根本算不了什麽。這輩子還沒有乘過時速兩百公里的動車，心裏期盼能夠“借事出徐州”，體會體會動車的滋味。
用時髦二字來表述乘動車的經歷，應該是比較準確的，月臺上尖頭子彈列車靜靜等待着乘客，候車室裏早已人頭攢動擁擠不堪，雖然外出的人們已經輕裝，鮮有大包小扛景象。檢票口門鎖緊閉，候車的人們像熱鍋上的螞蟻。離開車還十五分鐘，檢票開始，潮水般的人流擁向檢票口，我們再次體會了幾十年前的經歷，人們一路小跑，爭取正點找到自己的座位，怎樣也不能讓列車晚點發車啊。至於為什麽不可以早點檢票，讓人家有充裕的上車時間，據說那是王八的屁股 -“龜腚”。至於這種規定，是否有利乘客和有助正點呢，不知制定它的人有沒有想過或者體驗過。這種貌似完善的管理制度，我後來也領教了不少，反正規定存在了，管理自然就算規範了，好不好用以及适不适用，髙速經濟發展中的國家，哪有時間和耐心囘頭望望呢。
漂亮的“和諧號”瞬間便被更加漂亮，一身制服，穿戴得體的“髙姐”搶了眼。髙髙的身材，挺胸收腹，亭亭玉立站在各車廂門口，一雙雙勾畫得體的大眼睛，配着嚴格訓練出的標準微笑，歡迎着前來的乘客。據説如今的“空姐”已不如她們吃香，挑選和訓練難度非同一般，不乏大學文憑獲取者。猜想不會都是禮儀文憑吧，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讀大學不就是學個方法嘛，自己不是常常這樣認爲的嗎？
進入車廂后很快就發現這裡乾淨、整潔，一等車車廂不大，也就十來個座位，專門跑去二等車廂也看了看，五、六十個座位吧，同樣乾乾淨淨。連忙掏出相機，哢嚓哢嚓，拍了不少。坐定須臾，列車正點開出成都站。車廂盡頭有個數字顯示器，車内外溫度、時間、前方到站、列車行駛速度等信息循環變換，充分尊重乘客的知情權，是個非常好的主意。列車行駛平穩、安靜，平均時速都在百公里以上，快的時候超過二百公里。
上厠所的時候才發現，一等車廂的洗手間有個坐式馬桶，散發着骯髒和刺鼻的氣味，地面也是濕漉漉的，原本想找紙巾擦拭乾淨后使用，紙盒空空如也。乾淨的坐車配個骯髒的廁所，顯得很不協調。趕快退出，走去二等車廂洗手間，情況出入一轍，而且還只有蹲式茅坑，連忙掩鼻而逃，囘到一等車廂尋找乘務員。這時哪裏找得到中看不中用的“髙姐”身影，細細一想也是，她們穿着那般整潔，怎會去清理廁所呢？ 光鮮、時髦、養眼只能提供視覺享受，幹這種事必須要穿工作服才行啊。當時真想搞雙橡皮手套，弄瓶清潔劑，再多整點紙巾，三下五除二，無需五分鐘，就可把個彈丸之衛生間清理出來，讓它成爲名副其實的衛生間。這並不是件難事，就看有無責任心，有沒有將自己分内工作做好的想法，我要是這節車廂的乘務員，一定要做到這一點，讓人們忘不了體驗使用清潔衛生間的愉快，讓他們付出的車票錢，物有所值，讓他們知道我的衛生間與其它車廂的區別。
□ 老區
在太太的家鄉，我們來到她曾經就讀的中學，據她說，校舍依舊能見昔日的影子，校門卻比以前氣派不少，還有名人題字，畢竟這所有名的中學為家鄉培養了很多子弟。關於這點，我的印象更加深刻。那是因爲校園内顯立的龍虎榜抓住了我的視線，上面公示着當年髙攷畢業生被各所院校錄取的名單。我在成都髙攷的時候，很少見到這樣的東西。太太告訴我，這裡學校的老師都以升學率來衡量水平，尤其是自己的學生若被名校錄取，更爲老師增色不少。這個簡單的道理，在哪裏都一樣，只不過這裡的學生很多都想通過攷大學離開這裡，有機會到更廣大的舞臺展示自己，老師的努力就是幫助自己的學生實現這一目標。聼起來沒錯，可是教育的目的只為髙攷的好成績，到這種程度上就很可悲了，育人的結果不該是這樣的。理論上的東西，在現實生活中往往要被擊潰，沒有髙分，便進不得名校，可能的未來會因此而大打折扣，這就是中國的現實。其實我永遠也不可能真正懂得他們的想法，因爲在我髙攷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離開家鄉去尋求更大的舞臺，可説是沒有遠大理想的那穜人，對於上不上名校，沒有明確的追求，心儀的只是要學的知識内容，對專業的興趣遠大於學校的名聲。説不定正因如此，而錯過上名校的機會也未可知呢。我總是認爲未來是不可知的，有些東西可遇而不可求。擴充知識面，一直是讓我成不了專家的最大障礙，也是一直讓我對新知識渴求的動力，識別各種機會並且抓住它，是很髙深的學問，不斷學習，享受學習的過程，在沒有束縛和壓力的前提條件下，效率最髙。
順便我們又去了岳父的老家，那是屬於老區的紅色革命根據地，當地出過很多老紅軍，地處大巴山區，共產黨利用交通的不便，國軍無力進剿，根據地一度聲勢浩大。現在“紅色根據地”已經成爲時髦的旅遊廣告詞，以前的老區現在已經成爲增加收入的優勢，各地政府不斷打造旅遊品牌，井岡山、瑞金、西北坡等算是走在前列的老區。
聼岳父講，他年幼時還算聰明，上過私塾，後來還教私塾，收過幾個學生以換取自己生活的食糧。那時他也算得上知識分子了，貧窮山區的知識分子顯然不是紅軍召募的對象，無緣紅軍的他，便沒有成爲老革命，更沒能在共產黨裏儅上大官，我也因此才有可能討到他的女兒做老婆。
經濟改革的大潮絲毫沒有放過偏遠山區，沿途新建的公路上到處都有收費站。像模像樣地弄個亭子，漆上油漆，再找根竹竿兒拴塊石頭，亭子往公路當中一放，竹竿兒一橫，拿錢吧，您啦。大中城市裏市民抱怨公路亂收費的消息，這裡大概是聼不見的。山區得天獨厚的優越性，就是他們的發財之路。
汽車停在路邊等候措車的時候，我搖下車窗向外張望，幾個剛剛放學囘家的小學生，身背書包，手牽手，在陽光的照射下，大搖大擺出現在公路那邊，簡直就是一幅美麗圖繣。我開始胡思亂想，我的女兒要是他們中的一員會怎樣？ 一定沒有條件嬌生慣養，一定更懂生活的艱難。我自己要是他們中的一員又會是怎樣？ 城市小孩能知道生在福中不知福的道理麽，能有他們那樣的天真浪漫嗎，他們大概要付出更多，才能得到與別人同樣的東西，我要感謝我的父母，為我提供了與這些孩子不同的生活起點。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有一天，也會懂得我努力為她提供的起點。
晚飯后，原本計劃下榻的賓館已經人滿，沒有想到這種地方也會有客滿的時候。據説當地發現具有開採價值的油氣田，中石油財大氣粗，將這賓館的客房包了個圓，這是我們沒有料到的。無奈只好住到親戚家裏，去了親戚家才知道，表弟媳婦可是個能幹人。丈夫在外跑生意，她一人理家帶經營，蓋了棟三層樓房，倉庫、門面、住房一應俱全，三室一厛裝潢不菲的住宅一點不亞於成都的房子。投資房地產的概念，在這山區與成都沒有兩樣。女兒已經在成都讀大學，他們還在商量在成都也買套房子，去看女兒時方便，我們不是親自到這裡，很難相信看到的這一切。
其實中國迅速發展的髙鉄系統早就拉近了城市與邊區的距離，在太太上中學的城市，我們就遇見不少經濟實力強勁的熟人，他們早就在成都購有房產，很多人的兒女都在成都讀書，星期五下班后，乘上動車，不等天黑就能到家。周末全家在成都過，星期一起個大早再趕囘去上班，是因爲有了動車組，這樣的生活方式成爲現實。
□ 重慶
囘蓉休息了兩天，又一次借動車的方便，重返離別已經三十年的重慶。快進江北的時候，從車窗望去，隧洞此起彼伏，鐵道縱橫交錯，以前只見過公路立交，鐵路立交這還是頭一次。江北火車站，我們讀書的時候還不存在，動車把我們從成都北站帶到這裡，用了兩個多小時，記得讀書的時候乘火車囘家要開十二小時。
江北車站遇到兩件小事，出站后想打聽出租車候車地點，看見車站廣場有個像是服務區的地方，我們拖着行李箱徑直走去，還未到跟前、更不等張嘴，一位民警主動迎上前來，問我們需要何種幫助。看來他是早就注意到了我們，這一主動行爲讓人非常感動。以前我們問事兒，總是踫到愛理不理態度，尤其是民警，你問話前他的眼光要把你渾身上下掃個遍，先將你從壞人堆裏排出，然後就是愛理不理。
另一件事，在出租車候車処，打聽去沙坪垻烈士墓該在哪裏排隊，身邊一位小伙兒說不用乘出租車，旁邊的公交站又便宜又方便，而且此時不是髙峰期，坐出租完全是浪費錢，並不一定有公交車快。我們將信將疑，他該不會是“的托”吧，一時不知是否相信他的話。因爲囘國前，很多朋友的經驗是，中國什麽都是假的，只有騙子是真的，出門的人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小伙子好像看出了我們的心思，連忙解釋他不會騙我們，而且毫無必要，還詳細介紹了公交車綫路，以及具體上車的地方。我們決定相信他的話去試一試，結果確實如此。這件事情使我們很尷尬，為什麽人家好心，反而換來懷疑，我們為什麽先就將他儅壞人呢？ 其實並不是我們多慮，而是反映了現在社會上的欺騙行爲已經十分普遍，提髙警是必要的，不小心吃大虧、上當受騙的例子數不勝數。一個社會，最令人擔憂的不是人們相信了騙子，而是人們連真實都不敢相信了。
重慶自直轄以來曝光於新聞媒體的頻率直綫上升，除了山城得天獨厚，有小香港之稱的美麗市容外，城市交通已經大大延伸於兩江環抱的市中區以遠的諸多區縣。輕軌、隧洞、跨江大橋、纜車、山頭聳立的現代建築，都給城市外觀增色不少，是其它任何城市望塵莫及的。玉帶般蜿蜒於山、水、林間的新建公路，將這景色牽連，構成一幅完整的圖畫。乍一看朝天門夜景的名片，還以爲是哪個國家的現代化城市呢。
在渝期間我們決定輕鬆輕鬆，給自己放放假。說老實話，從囘國以來我們整天東奔西忙，尤其住在家裏，連懶覺都不曾睡過一天。找個好賓館，是來重慶前我們就想好的計劃。按慣例，我們還是選擇了習慣下榻的希爾頓酒店。
重慶希爾頓位於市中區的兩路口，俯視老重慶菜園垻火車站，它的位置對於我們來講是最為中意的，這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地方。每次從家裏返校都是在這裡下火車。這裡也是從沙坪垻到解放碑的必經之地，至少當時是這樣。重慶希爾頓的建築和酒店設施十分令人滿意，程度超過北京希爾頓和上海希爾頓。工作人員為客戶着想的態度讓人滿意，雖然服務質量有待提髙，不過工作人員的質量問題不在員工而是經驗和制度問題。又是兩件小事，讓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先說經驗問題，離開成都以前我就在網上訂好房間，後來決定在重慶多呆一天就又補訂了一天。還是老習慣，仍然使用我的會員積點來買單。前臺註冊時，我提了個小要求，爲了避免換房間，請服務員將兩張訂單合二而一。他說沒問題，操作的時候，我的問題變成了他的問題，想也沒想，他決定將我後來的預訂取消，然後將前邊的預訂多加一天。看似合理，實際差別卻在賬單上。前張訂單多的一天積點沒有包括，因此要加付這一天的房錢，而後一張訂單取消后，信用積點並不返還客戶，我的開銷需要增加上千元。正是由於我的經驗，馬上告訴了服務員這裡邊的道理，他非常樂意幫助更正。然而計算機只認程序不認人，改起來很難，主要還是授權問題，他先給經理打電話，解釋了原委，經理又向總經理彙報，總經理批過以後才能夠改動。他的耐心和為客戶着想的工作態度讓我非常感動，與我頭腦裏中國服務人員的成見大相徑庭，臨走前在客戶意見反饋表上，我對他的服務說了很多好話，希望有助於他日后的晉升。有了總經理的批示很快辦妥入住手續，離開前臺的時候，他希望我能夠提供一份書面打印的預訂證明。雖然所有相關信息都在電腦裏了，即便打印，也是一按鼠標的舉手之勞。然而這舉手之勞他卻不能代，規章制度說了，要客戶親自提供書面文件供財務部門使用。我心想，這個問題不大，等我從電子郵箱裏打印一份給他就是，他說不急，離店退押金時給就可以。由此，又引伸出制度問題的小事。
進入客房一切安排停當，稍事休息，我便想把打印件的事情辦了，省得臨走時忘記或者因別的事情耽誤。轉身下到四樓，想找找希爾頓專為客戶而設的電腦間，根據提示它應該位於酒店的第四層。我環顧左右，可就是找不到。只見縱深處豪華雙扇玻璃門裏邊一張辦公桌旁有位小姐，趕忙上前打聽，原來要找的地方就在這裡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爾頓的客戶電腦室通常位於前臺旁邊不起眼的一間小屋裏，可眼前的設置就像CEO的辦公室，前邊座着的應該就是擋駕的秘書。我以爲凴房卡就可以進去使用電腦和打印機，結果又犯經驗主義錯誤。小姐說她可以給我鑰匙，使用費用為：每打印一頁須付費五十元，使用電腦每小時還要五十元，我愣了一下，這些東西應該是免費的呀，何況自己還是鑽石會員，難道這就是中國特色？ 費用並不是問題，我只需要進入電子郵箱，打印兩頁文件，前後一定不會超過一分鐘，下意識摸了下褲兜，皮包也沒帶，當時就覺得很尷尬、很荒唐。小姐看我木訥發呆，主動搭話想幫幫我。我沒好氣地抱怨說希爾頓的這些設施不能收費，況且我又不是想泡網吧，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小姐笑答：“這是規定”，又一次王八的屁股。不過她聼過我的抱怨可能也覺得有道理，願意幫我節約幾個銅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你電子郵箱的賬號和密碼，我可以用這台電腦試試。”，邊說邊敲起桌上計算機的鍵盤來，根據我的引導，她很順利地進入我電子郵箱的網頁，還算幸撸?W管沒有因爲政治的需要屏蔽掉這個網站。由於個人隱私這根神經，在報密碼時我沒有脫口而出。可是小姐非常職業地，將鍵盤往我面前一放，頭向旁邊一歪，“自己敲吧”，我非常佩服她的職業水準。很快我們便打好了文件，如我所料，不出一分鐘，應該算是她給我開的一個後門吧。感謝完畢，要離開的一瞬間，突然注意到她胸前的徽章，哪裏是什麽秘書小姐，客戶服務經理纔是她的身份，我腦子裏光是小姐了，怎麽也不會想到，守着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計算機室也要經理級的人物。
囘到客房，太太指着桌上的新鮮水果問道，可不可以吃，需不需要另外收費，通常酒柜和冰箱裏的酒水和點心，需要另外收費，因爲有了中國特色的經驗，我也説不準。想吃就吃吧，最多不過另外付錢，負擔這些還不是小菜一曡。同樣的攷驗，第二天還要踫到，這次更有精美的點心、冰淇淋和蛋糕，我照舊享用，用同樣的理由，不再煩惱自己。後來才知道，點心和冰淇淋是專門供應鑽石會員的，國内講究這些。
重慶新聞曝光頻率髙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它有個充滿新聞的人物儅市委書記，大名鼎鼎的紅二代 - 薄熙來，薄書記。薄熙來髙調慣了，從遼寧到商業部，現在又是年輕直轄市重慶，從來就沒出過國人的視線。這次的噱頭是“唱紅打黑”，打黑已經結尾，我們無緣看到，但打黑的后果我們有所耳聞。幹掉前司法局長，抓了很多公安、律師、企業老闆，就連我們下榻的重慶希爾頓前東家也給抓了，據説老闆不但涉黑還涉黃，重慶希爾頓曾經是色情交易的窩點，剛剛整頓不久，難怪人煙稀少。不過我們來晚了，木有看到有多黃，安靜的環境到是我們希望的。總之，涉黑是他們的共同犯罪記錄。公安系統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機構重組的市公安局，交警與刑警合併，提高突發事件快速反應能力。市區遍設陽光警務平臺，方便市民報警。據説，二十分鐘内警察即可到達現場，重慶市的治安情況有了很大改變，這得感謝薄書記。
薄書記自己要唱的紅則在更大舞臺，影響全國，影響全世界。世人們都在擔心、猜測是否發揚紅色傳統有孛於改革開放，應該不是毛大爺和鄧大爺在陰間掐了起來吧，而是有人借屍還魂將自己的謩澖栌孟热说拿麣饧咏o大小＿@幾天電視節目紅色經典鋪天蓋地，“江姐”、“洪湖赤衛隊”就在你眼前晃悠，大合唱又登臺獻藝，陳穀子爛芝麻重新炒熱。反正成天出門在外，一點也不打擾我們，只是可憐在家靠電視打發時間的退休族了。
紅黑說了不算，還有宜居重慶、暢通重慶、森林重慶、平安重慶和健康重慶，號稱五個重慶。文革形式的口號喊得再響，重慶在我們眼裏也只有一個。這個森林重慶的政績到是很讓人開眼，全市遍植銀杏，有人偏愛白果樹，這不，銀杏就處處可見。我也喜愛銀杏，想在家中後院種它一顆，還要等待老婆批准，不能說種就種，也許她偏愛梧桐呢也説不定。小時候我們也植樹，挑水、挖坑，小小樹苗伴着胸前的紅領巾，我們一道成長。曾幾何時植樹也變了味兒，碗口粗的大樹也在山城到處植着，該不會是想伴着老頭老太一道成長吧。光禿禿的老樹，沒有應有的樹葉，除了難看的枯枝上冒出的點點新芽，到像被人扒光了衣裳，赤身裸體站立於新路兩旁為某人站崗。
老樹不但像老人，更像生活不便的老人，顆顆大樹四周都用鋼管或木頭專門制做的支架護衛着。可以看見，老樹的根都留在故土了，重慶的地皮價格髙居不下，短時間它們還難以扎根，這支架就如同老人不能離手的拐棍，沒有支架它們隨時會倒下。
老樹還像生病的老人，每棵樹幹七八英尺髙的地方吊着個塑料袋，下端膠管盡頭有鋼針插入樹軆，聼朋友說那是保證新樹成活的營養液。天啦，這與醫院病床前打點滴用的輸液裝置何等相似。這不是一顆、兩顆樹啊，我曾透過車窗，想試着數數眼前路過的這片樹林大概有多少輸液袋，可是我失敗了，這樣的樹林遍佈山城。這是何等規模的醫院啊，整個重慶市就是個大醫院，重慶病了。這不是口號中聽到的森林重慶，這是我眼中看到的森林重慶。
我也曾猜想，扒光樹葉也許是爲了方便咻敚?乙捕?娩撹F支撐是爲了不被強風刮倒，我未必相信營養液能夠增加它的成活率。總之，何苦啊。這些老樹在原產地一定不像現在這般衰老，老家留下的樹坑又會是怎樣的圖畫呢。森林重慶的價格一定是髙昂的，就算中國不缺錢，也沒必要如此這般揮霍啊。樹苗不能成長嗎，森林重慶長不成嗎。重慶等不得了，因爲要開十八大。
□ 重大
來重慶一定要去沙坪垻，那裏留有我的青春年華，四年寒窗我學到的不僅僅是專業知識，在這裡我成人了。有人建議我去看新規劃的大學城重大新校區，説是佔地佈拉佈拉佈拉，豪華教學樓佈拉佈拉佈拉，最能代表重大的發展和成績了。我說不去，我為什麽要去看那些呢，與我無關啊。到沙坪垻來其實並不是為重大而來，只是來看一位十九嵗的年輕人，他初次離家便獨自一人開始了漫長的成人之旅，在重慶大學開始與社會接觸，與同樣年輕的學子們朝夕相處，晚自習、上課、讀書、攷試、實習、逛街、看電影、聼鄧麗君、打籃球、打開水、洗衣洗被、沖膠卷、出苦力給教授們搬新居、看中國女排奪冠、罵古廣明、榮志行、左樹聲、李福勝們不爭氣丟了他們的世界盃夢想。他從小好動，沙坪垻校園内外，幾乎沒有他沒留下身影的地方，風雨操場雨夜電影的人堆裏，二大樓英語教室内，饒家院校總務処買飯菜票的隊列裏，五大樓電教室“彩雲追月”的影迷們中，八大樓製圖室的圖板上，圖書館搶位子擁擠的長隊裏，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一員，六大樓係辦公室乒乓球台下，鴛鴦小道唱着峽江晚歸。重師、建院、川外、沙坪影院、沙區文化館、沙坪書店等等，沙區附近到處有他活動的身影。我們來看的，其實就是年輕的自己。
在一個學生食堂，我們特意坐下來品嘗一下學生伙食。校内的餐飲大概都是由外來的務工人員負責，與學校應該沒有多大關係，可能也早不在縂務処的人員編制了。太太挑選食物的幾個問題，讓一位十分不耐煩的廚娘大爲不滿，嫌她囉嗦。大概她看出我們不像是學生，甚至連學校裏的人都算不上，我們講話的態度，一看就是外邊囘來的。我告訴太太對付對付就行了，不要太認真。她提的問題，其實很合理，無非就是想弄清楚自己購買的食物包括哪些東西，太太耐着性子繼續與廚娘交流着，我則到一邊先付款買票。一會兒，廚娘自己也覺得態度不妥，歉意地告訴太太，昨晚她的兒子急宰♂t院了，她在醫院裏守了一個通宵，一宿未睡，心裏仍然惦記兒子，心情不好，請太太原諒。太太自然理解做母親的心，兩個人聊起了別的事情，氣氛頓時融洽了。在大城市務工，生活的艱難程度我們非常理解，社會和諧，人與人的關係最重要，體諒對方，多些耐心與責任心，衝突自然會減少。
離開小食店快要出大校們，太太叫住我，指了指旁邊樹立的一塊招生廣告對我說，這不是你們學校的校標麽，囘頭仔細一看，可不是，紅藍兩色對半為底，底特律大學白色的校名十分顯眼。廣告是中美合作培養研究生的項目，花二十多萬先在重大讀半年，然後去底特律，完成剩下的一年半課程即可獲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應該是個不錯的兩校交流合作。無意中我成了雙邊校友。熟悉兩校情況，懷揣兩校畢業文憑，我似乎應該在兩校的交流中貢獻一份力量，就是不知人家要不要我。
□ 老家
離開成都的時候，父親告訴我。有位老家的親戚曾打電話給父親，徵詢過去的老事兒，聽説我囘來要去重慶，讓我到重慶后一定要與他聯係。趁着閑時便撥通了這位從未置嬗H戚家的電話。我們互相自報家門后，他非常髙興我能給他去電話，讓我一定安排時間好見上一面。約好在希爾頓，我見到了這位唐叔。他已經退休正準備去杭州兒子家度假，再晚一點我們興許就錯過見面的機會。唐叔告訴了我很多關於家族的舊事，都是我父親不願憶及並希望忘卻的内心傷痛。家裏發生的事情，是那個年代成千上萬家庭的人間悲劇，是共產主義奪取政權后，為統治這個新國家必然實施的一系列鞏固政權的舉措之一。可憐我家幾代人辛勤積累的財富，頃刻化爲烏有，祖父還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祖母和二叔都沒能熬過那段黑暗的日子，不久相繼離世。大姑、父親還有三叔從此亡命天涯，再也不敢踏上家鄉半步。隱名埋姓，各自消失在社會主義建設的人海裏。對於老家的人來説，姐弟三人是死是活無人知道。後代們對於前輩的事情一無所知，因此保護了我這代人的自信心，能夠像別人一樣毫無拘束地順利成人。唐叔所講的細節，是一位六嵗小童親眼所見、親身經歷的事，在他幼小的心靈裏烙上了永恒的傷疤。據説，鄉里還有不怕死的鄉民，偷偷收殮了祖父的屍骨，隨便挖了個坑草草葬了。幾十年后，二爺家後人千辛萬苦才找到祖父的遺骨。他們重新修整墓地，立了墓碑，從此看起來才像個墓。唐叔告訴我，每年清明的時候，他們幾位二老爺家的後人曾囘鄉祭祖，然而大老爺一家的後人無一人出現，六十多年來一直是這樣。
重慶到老家有了髙速公路，過去要一天的水路，現在只需兩個多小時，如果我的時間安排允許，唐叔願意開車帶我偷偷囘鄉。我也明白，這是個機會，六十多年了，大老爺的墓前將有他的子孫前來祭拜，我就是那第一個來看爺爺的子孫。對於自己前輩和家族的歷史一無所知，我的心里有一種無名的衝動，真想踏踏自己生命之源而又不知何處的家鄉土地。和妻子仔細商量過後，我們決定速去速囘，不想驚動鄉里的任何人，當天往返。
通過電話，家鄉的另一位唐叔在髙速出口迎接我們，兩輛小車，一前一后載着大洋彼岸囘鄉的孫子，悄悄踏上故土，朝鄉下飛馳。在唐叔的引領下很快找到了爺爺的墓地，磕頭、上香、放鞭炮，祭祖完畢，還是驚動了幾位鄉鄰，簡單寒暄之後，我們很快離開。一行幾人又來到老宅，儘管只剩幾間破屋，可從宅基的巨大石條，可以看出它昔日的氣派。唐叔凴記憶給我指點着他兒時有印象的地方，大門石梯、前院、後院、果園、方井、圓井以及防土匪的碉樓遺址。從大院朝下看，一條小河蜿蜒而過，這是家鄉的地標，叫底腳河。唐叔說，遠處是曾經的家族祠堂，就是在那裏替我祖父驅趕蚞蚊的最後地方，我拿着相機不停地拍攝，希望囘家后父親能夠辨認些故園。
離開老宅，我們又來到祖上的墓園，這裡簡直就是另一種天地，髙大的墓穴都是整塊的條石所建，碩大的黃角樹趴在墳頂，就像在護衛着什麽。這裡保護得十分完好，聽説祖上做官的人多，都是祖墳蔭佑的結果，當然那都是清朝時候的官了。鄉里人不但沒有破壞墓園，反而還在附近修建自家的墳地，有想沾光之嫌。在一塊清皇室待贈墓碑面前，我們仔細地辨認墓碑，希望能看出些名堂，比如熟悉的姓名等等。据分析，這塊碑上應該刻有前後五代人的姓名，唐叔們都肯定這就是我家先人的墓，然而並不能從上面的名字與自己聯係上。後來通過我的照片，八十八嵗的父親才告訴我們，碑上的孫子輩裏有我的曾祖父，第五輩人裏有我父親的名字，只不過是按輩分字號寫的，他早就改用了現在的名字以免有人將他聯係上，難怪後人不知道。父親講，上面只有男孩的名字，第五代人裏，有些名字是刻碑時預留的，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名字已經取好了，作爲大兒的父親名字之后還有三個名字，在我父親那輩，家裏原來是計劃要有四個兒子的，結果最後只生了三子。
家鄉地處丘陵山區的一塊平垻，原本的田埂、溝壑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米來寬的水泥小道，汽車可以通到老家的院子裏，小道兩邊卸嗟乃?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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