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霍静静地看着醉，一阵惊喜漫过他失神的眼睛，漫过他苍老的嘴角，漫过他苦涩的心灵。他有些激动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紧紧地贴在胸前，向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醉转过头去，盯着墓碑，依旧淡淡地说：“第一，当年 我第一次遇到您时，那些工人称您为张老板，可是，后来您告诉我您姓霍。第二，您一直说，您来这里是跪拜父母的。可是从碑文标注的生卒时间来看，就算这座坟 墓里确实有人，也该是您祖辈的人。还有，墓碑上显示的两个人一个姓钱，一个姓史，与张姓和霍姓都没有关系。第三，当年那些工人说话时用的是方言，我一点也 听不懂。这说明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打工者，至少不是我们本省的人。第四，从我小时候到现在，我们每一次在这里相见，您都比我来得早。不论我来得有多早，您都 会在我之前到达。等我到达时，这坟墓已经被您打扫得一尘不染了。这也是我十五岁那年坚持以后都在下午见面的原因，我是想把上午的时间留给您。第五。”醉顿 了一下，问道，“这个第五，还要说吗？”
老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醉转过头，盯着老霍的眼睛，微笑着说：“第五，您和 我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死亡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是，在我们没有找到死去的理由时，除非有极为特殊的原 因，我们不会与死神纠缠不清。我看得出来，您和我一样，每次来到这里都是一次身心和精神的放松。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一个是我养父——过去的养父，养父的过 去，一个就是您。而您喜欢这里的原因，一定与坟墓的内容有关。”
“这么说，你当年就知道这座坟墓是另有内容的了？”老霍的眼睛里浮起了湿润，转而问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任何家事和公事，你凭什么断定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呢？”
“正是因为几年来，您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任何家事或公事。”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幽幽地说，“您没有发现，我也有几年没有对您讲过我养父养母的事情了吗？”
老霍叹息道：“是的，我发现了。所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他们的情况。”
“哈，如果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是不会相处这么多年的。”醉表情凝重地说，“我一直非常非常感激您，虽然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谢’字。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不敢想象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没准，早成了小太妹，或者是野鸡。”
“住口。”老霍忽地吼了起来，既而顿了一下，低沉地说：“这种话，不应该出自高贵人之口。”
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霍有些心疼醉，连忙缓和了语气，轻轻地问醉：“小逸飞，你告诉我，在你的心目中，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想象过，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会怎样？”
醉没有抬头，一字一顿地说：“不，我从来没有把您想象成我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什么？是混蛋和懦夫！混蛋不负责任地种下了我，懦夫不但不敢保护我，还和养母一起伤害我。”
醉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老霍，又慢慢地仰起头，凝望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说：“在我的心目中，我们是朋友，是哥们，是患难的兄弟。”
就在那一天，老霍如释重负地给醉讲了好多好多事，让 醉知道了好几个连环的秘密。末了，他叮嘱醉，以后不要再恨亲生父母。他说，虽然醉是私生女，虽然她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但是，毕竟，父母给了她高贵的血 统。老霍强调说：“小逸飞，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做到你这样，能够看穿许多秘密，却并没有把那些秘密放在心上，也没有去探究秘密的欲望。只有最 最高贵的人，才可能拥有这样超然的心态。所以，不管怎样，你要感谢你的生身父母。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把对养母的恨也放下吧。一个真正高贵的人，怎么可 以背负着仇恨这样的负累呢？恨是一种无能无奈的表现，也是极度的耻辱啊。”
醉没有说话。在她的心里，她可以不去怀恨生身父母，可以不去责怪养父，但她绝对不能停止对养母的仇恨。每当她想起养母把脱光了衣服的唐逸斌和她一起关在房间里的情景，她就恨不得杀了他们娘俩儿。每当她想起养母恶狠狠地骂道：“再敢瞪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再敢顶嘴，再敢哭，我就撕烂你的嘴”，她恨不得马上就能成为一个解剖高手，恨不得马上实现自己的理想。说起来，正是养母的谩骂给了醉充分的灵感，也在她的心头点燃了一个罪恶的理想，那就是长大后要当一个医生，要当一个高明的医生，因为那样的时候她就有能力肢解养母为自己报仇了。
老霍见醉闭口不语，叹息一声，忧伤地问：“你就这么不愿意放下仇恨吗？”
醉的眼睛红了，她咬了咬牙，静静地说：“我愿意接受您的另外一句话——恨得高贵，恨得轻松。”
“好吧，那你就恨得高贵一些，恨得轻松一些吧。也许，多少年之后你会明白，真正高贵和轻松的人，怎么可能会怀恨呢。”老霍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一生都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个人修养，包括文化修养、艺术修养、美学修养等等。”
醉郑重其事地一一应允下来，并补充道：“活着，我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死了，我也要做个干干净净的鬼。老霍，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为我感到遗憾的。”
听醉如此说罢，老霍彻底地改变了先前的想法。他虔诚地跪下身子，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他此生最大一个秘密的谜底展露在了醉的眼前。
老霍静静地看着醉，一阵惊喜漫过他失神的眼睛，漫过他苍老的嘴角，漫过他苦涩的心灵。他有些激动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紧紧地贴在胸前，向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醉转过头去，盯着墓碑，依旧淡淡地说：“第一，当年 我第一次遇到您时，那些工人称您为张老板，可是，后来您告诉我您姓霍。第二，您一直说，您来这里是跪拜父母的。可是从碑文标注的生卒时间来看，就算这座坟 墓里确实有人，也该是您祖辈的人。还有，墓碑上显示的两个人一个姓钱，一个姓史，与张姓和霍姓都没有关系。第三，当年那些工人说话时用的是方言，我一点也 听不懂。这说明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打工者，至少不是我们本省的人。第四，从我小时候到现在，我们每一次在这里相见，您都比我来得早。不论我来得有多早，您都 会在我之前到达。等我到达时，这坟墓已经被您打扫得一尘不染了。这也是我十五岁那年坚持以后都在下午见面的原因，我是想把上午的时间留给您。第五。”醉顿 了一下，问道，“这个第五，还要说吗？”
老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醉转过头，盯着老霍的眼睛，微笑着说：“第五，您和 我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死亡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是，在我们没有找到死去的理由时，除非有极为特殊的原 因，我们不会与死神纠缠不清。我看得出来，您和我一样，每次来到这里都是一次身心和精神的放松。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一个是我养父——过去的养父，养父的过 去，一个就是您。而您喜欢这里的原因，一定与坟墓的内容有关。”
“这么说，你当年就知道这座坟墓是另有内容的了？”老霍的眼睛里浮起了湿润，转而问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任何家事和公事，你凭什么断定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呢？”
“正是因为几年来，您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任何家事或公事。”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幽幽地说，“您没有发现，我也有几年没有对您讲过我养父养母的事情了吗？”
老霍叹息道：“是的，我发现了。所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他们的情况。”
“哈，如果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是不会相处这么多年的。”醉表情凝重地说，“我一直非常非常感激您，虽然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谢’字。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不敢想象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没准，早成了小太妹，或者是野鸡。”
“住口。”老霍忽地吼了起来，既而顿了一下，低沉地说：“这种话，不应该出自高贵人之口。”
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霍有些心疼醉，连忙缓和了语气，轻轻地问醉：“小逸飞，你告诉我，在你的心目中，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想象过，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会怎样？”
醉没有抬头，一字一顿地说：“不，我从来没有把您想象成我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什么？是混蛋和懦夫！混蛋不负责任地种下了我，懦夫不但不敢保护我，还和养母一起伤害我。”
醉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老霍，又慢慢地仰起头，凝望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说：“在我的心目中，我们是朋友，是哥们，是患难的兄弟。”
就在那一天，老霍如释重负地给醉讲了好多好多事，让 醉知道了好几个连环的秘密。末了，他叮嘱醉，以后不要再恨亲生父母。他说，虽然醉是私生女，虽然她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但是，毕竟，父母给了她高贵的血 统。老霍强调说：“小逸飞，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做到你这样，能够看穿许多秘密，却并没有把那些秘密放在心上，也没有去探究秘密的欲望。只有最 最高贵的人，才可能拥有这样超然的心态。所以，不管怎样，你要感谢你的生身父母。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把对养母的恨也放下吧。一个真正高贵的人，怎么可 以背负着仇恨这样的负累呢？恨是一种无能无奈的表现，也是极度的耻辱啊。”
醉没有说话。在她的心里，她可以不去怀恨生身父母，可以不去责怪养父，但她绝对不能停止对养母的仇恨。每当她想起养母把脱光了衣服的唐逸斌和她一起关在房间里的情景，她就恨不得杀了他们娘俩儿。每当她想起养母恶狠狠地骂道：“再敢瞪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再敢顶嘴，再敢哭，我就撕烂你的嘴”，她恨不得马上就能成为一个解剖高手，恨不得马上实现自己的理想。说起来，正是养母的谩骂给了醉充分的灵感，也在她的心头点燃了一个罪恶的理想，那就是长大后要当一个医生，要当一个高明的医生，因为那样的时候她就有能力肢解养母为自己报仇了。
老霍见醉闭口不语，叹息一声，忧伤地问：“你就这么不愿意放下仇恨吗？”
醉的眼睛红了，她咬了咬牙，静静地说：“我愿意接受您的另外一句话——恨得高贵，恨得轻松。”
“好吧，那你就恨得高贵一些，恨得轻松一些吧。也许，多少年之后你会明白，真正高贵和轻松的人，怎么可能会怀恨呢。”老霍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一生都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个人修养，包括文化修养、艺术修养、美学修养等等。”
醉郑重其事地一一应允下来，并补充道：“活着，我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死了，我也要做个干干净净的鬼。老霍，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为我感到遗憾的。”
听醉如此说罢，老霍彻底地改变了先前的想法。他虔诚地跪下身子，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他此生最大一个秘密的谜底展露在了醉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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