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已经有近10年没回老家了,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在外地工作流浪的人长时间不回老家的话庄里的乡里乡亲们是要唠叨的,而且我父亲说老家这些年建设得非常不错,我自然随父亲回乡一次。 回乡就住在我大哥家,他是我大伯的遗腹独子(在我老家乡里的风俗一个爷爷的孙子都算亲兄弟,按年龄排序,我是No. 6,所以我的侄儿、侄女都喊我六叔),大哥家里子女多前些年日子是挺困难的。现在拜政府富民政策之福,日子好多了,尽管生活水准和沿海、内地发达地区不好比,但确实算得上是已经过上了小康日子。 大哥和我多年未见,这次见面非常高兴。“莫笑农家腊酒混,丰年留客足鸡豚”…… 寒暄过后就和大嫂忙着张罗酒菜,磨刀杀羊。 杀羊?我忙问我大哥哪来的羊?我大哥说:“家里就养着一对大羊,刚下了一只小羊羔不久,一直没舍得杀,因为年初就知道老六要回来,所以一直就留着,现在杀正是时候。”“这对羊还是爷爷留下来的羊种,这些年一直还留着,都好几代了,爷爷当年临死就这么点要求,千万不敢叫绝了种”。 我大嫂去柴房磨刀,我随着大哥去羊圈摸羊。 刚进羊圈,就眼前一亮,赫,惊艳!这些羊全不象我映象中羊的样子,我觉得他们都看着甚至都不象是原产中国的羊,你看他们身材颀长,气质沉稳,玲珑秀气的羊头和清澈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再加上眼后金黄色的柔软的长毛,像不像迷人的中亚美女?
小羊更是可爱,现在国内热播“喜羊羊和灰太狼”动画片里面的懒羊羊和这小羊像极了。因为从未见过生人,它还好奇地急急忙忙往前拱,想象要好好看清楚我这远方来客。 牲畜是通人性的,第六感觉极强。我们尽管手里除照相机什么也没拿,可两只大羊还是感到了我们不怀好意。他们一前一后把小羊保护在羊圈的角落里,反复欲制止我们即将开始的杀戮。我已经有点于心不忍了。
我大哥捡起一根柴火棒,在羊圈里装饲料的石缸沿上敲了两下,嘴里“得儿,得儿”吆喝了两声,千百年来羊只驯化的基因立刻起了作用,两只大羊乖乖地溜到一边。我大哥一步抢前,双手一把就按住小羊耳朵,两腿顺势把小羊夹在裆下,然后左手攥住两只前腿,右手揭起后腿,一只30、40斤的小羊就被乖乖地收拾住了,比我给六岁的女儿塞一口饭还来的容易。两只大羊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对他们来说这只怕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在驯化了的羊身上是没有反抗的基因的,它们只能痛苦地忍受着,从来不会起一丝念头那就是它们头上也是生着角的,可以一头撞过来,拼个鱼死网破的。不过至此我已经有点不想吃羊肉了。我对大哥说:“算了,留着吧,别杀了”。可我大哥和我父亲说那不行,一方面我算是稀客,得好好招待一下,再就是因为已经给左邻右舍和几家亲戚打了招呼,他们也要来庆祝一下,无羊不成敬意啊。 看着大哥拎着羊进了柴房,我是没法再跟进去看了。我虽不是见血就晕的人,但看着可爱的小羊马上就要被去头剥皮,这场景我不看也罢。静悄悄的就一支烟的功夫,大哥已经擦着手出来了,羊腩都已经收拾好了,我这才进了柴房照了两张相片。 Before
After
刚才还是懵懵懂懂的一只可爱的小羊,转眼成了一副羊腩,吊在梁上像一个快要停摆的钟摆锤,微微地颤悠着,地下一张完整光洁的羊羔皮板摊在麦秸上晾干,利索,看来熟手做起这事来就方便得跟给小孩子脱衣服似地。 我退出柴房,父亲站在门外赶紧递给我一支烟,猛嘬两口,胃里的感觉好多了。父亲笑笑说:“世界上人真是最残忍的动物,你还没见过杀牛呢,杀牛时牛还会哭,前腿跪下求饶,淌的眼泪一颗颗有手指头蛋那么大……” 在农村杀羊是不用一滴水洗的,都是和一团面,用面团把整个羊腩从里至外“擦”一遍,这样羊血和剥皮时脱落下来的一些杂毛都可以被面团粘走,羊腩干干净净,柴房里也不会弄的血糊糊的。收拾完羊腩的面团随后就丢给看家狗吃了,没一丁点儿浪费。
就在我和父亲闲聊的时光,亲戚朋友陆陆续续都到了,寒暄,敬烟,上茶,大家刚落座,手脚麻利的大哥和大嫂已经开始往桌上摆饭上菜了。酒还没过三巡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羊羔肉已经端上了桌。
大哥热情地把最好的一块夹给我,就是羊头,因为乡里人都觉得羊脑子最补,羊舌头最有嚼头,羊头历来都是给最年长的客人或者最尊贵的来宾。我赶紧推,推了半天推不掉,就转手夹给我父亲,反正这小羊头我是无论如何啃不下去的。我推说水土不服,这两天正闹肚子,其他羊肉也不想吃,大哥忙说:“羊汤最养胃,赶紧拌些羊汤到饭里吃”。这么着我就不好再矫情了,端起饭碗舀了几勺红烧羊肉下的肉汤伴着饭吃起来。 乡亲们几杯高粱酒下肚,气氛升温,边喝边吃边问了我在美国这些年的经历,得知美国在闹经济危机,老美日子也不好过乡亲们的情绪明显高涨,都说这风水轮流转,咱中国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就要到了。聊着聊着又说到这几年国家的富民政策,说到富民我大哥一拍大腿,说:“今年国家是彻底把农业税给免了,中国农民交了几千年的皇粮再也不交了。而且每种一亩地政府还给多少多少钱的补贴,化肥也有补贴,义务教育学生学杂费怎么减免,每户修个沼气池兑现多少现金,现在家家都还有些余钱,反正一句话:这日子是从来没这么舒坦过”。 聊过美好的眼前接着聊将来,我大哥接着就说起他二女儿,那是我大哥大嫂的骄傲,正在天津师范大学念研究生,交了一个天大的博士生男朋友,谈的不错,看来是准备在天津成家了,说起这城里商品房是一天一个价,两年翻一个跟头,我大哥想趁手里有几个钱现在就给老二做首付在天津买个房子,免得将来房子涨得更贵了。 我放下饭碗,点起一根烟问大哥:“你有多少钱呢”? 大哥:“五、六万”。 我说:“那你还是快省省吧,这五、六万在天津怕是连我们吃饭这张桌子这么大的一块都买不下来。” 我大哥暗吸一口冷气:“这么贵啊。” 我说:“算了,你还是让他们自己去闯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点钱能帮到哪里呢,你和大嫂这么辛苦才攒这些钱,自己好好享受享受吧。我以前在上海刚毕业也是租房子住的,光板赤膊房子就住了5、6年呢,后来不也买了房子吗,我爸也没帮啥。” 我说:“天津的房子还不算是贵的,北京,上海,深圳那房价才叫高呢,随便一套百来平米的房子没两、三百万根本买不下来,还不算后面还银行贷款的利息,要是都算上还得再翻一倍”。这时乡亲们都放下了手里的酒盅和筷子,面色凝重,都不啃声了。现在家家都有在城里读书上大学的孩子,这两、三百万把大家吓住了。 大哥:“那房子为什么这么贵呢?盖房子我们也不是没弄过,就这些砖,木料,水泥,钢筋能值多少钱,我这两进六间大房也就是四、五万就盖成了嘛。请上十来个人一个月就整完了。” mw!说:“主要是土地转让费贵,一个商品房小区开发最重要一项成本就是土地转让费,就是开发商向国家买地的钱,怎么的也得占开发成本的50%以上吧”。 “那国家就不能免费划些地去盖房子,不赚钱或少赚些钱,反正盖了房子卖给的都是中国人嘛,又不是卖给了外国人。” 我笑着吐了一口烟圈,:“你刚才还说政府把农民的皇粮给免了,大家都不交农业税,把你高兴惨了。那你说政府要吃要喝,要盖楼买车,钱从哪来?以前一套县里的政府班子才二、三百人,现在都过五千人了,那他们这么多吃皇粮的靠啥过活?反正国家就是要这么多钱才能过下去,农业税免了,土地转让就得收费,反正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原来是从你左口袋把钱掏出来,现在是从你右口袋把钱掏出来,一回事。” 大哥:“我才还想这这两年总算是攒了几万块钱,平日里光顾着数钱高兴了,听你这么说看来咱农民辛辛苦苦好几年还不够政府吸一口的。这不是跟庄里人养羊一样吗,好吃好喝让你这个小羊羔子过几个月的舒坦日子,到了腊月里就剥皮吃肉!算逑的,咱们农民就是不能过手里有钱的日子,没这个命么。来来来,吃!” 我一口羊肉拌饭卡在嗓子眼里,下也下不去,上又上不来,“这农民的眼光咋就这么雪亮涅?庄里陈家,吴家的你们可得把自己的孩子看住喽。” *: 两张较小的图片是搜自网络。 2011, At Philadelp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