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花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有刻意去看时间。她经常在这个时候来我家里,帮忙给全全洗澡,哄他睡觉,最近一段时间来的更加勤快一点,我知道她是在金正勇那里碰了壁,所以在他的店里更不用消磨太长的时间。又或者按金的说法,他晚上很少去店里了,估计不完全是因为客人少,躲避叶花的纠缠可能是主要的原因。
有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怨气,这种怨气我是司空见惯的,从中学时就有,后来她顺风顺水就似乎看上去好一些,不过藏在骨头缝里,还是凉嗖嗖的。我不好赶她走,全全很黏她,再说她掩饰得不错,我没必要揭开她表面的伪装。
今天她有一点异样,异样在哪里,我不是很说的清楚,不过我和她之间,那种感应是准确无误的。今天她肯定有哪里不对,虽然我判断不了是哪里。
她好像饮了酒,不过我不打算将她饮酒的事情作为她不对的地方来下结论,事实上,她有点嗜酒,这接了她更夫老爸的遗传。高兴时,来一点,不高兴时,也来一点,这几乎是她最近几年的习惯。
她轻车熟路地去浴室放了水,将全全带进去洗澡,两个人在里面打打闹闹,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但是我总感觉空气中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于是我借故进去看了他们两次,平时我一般不进去,我要忙着打扫客厅和房间的卫生,好不容易有这么点空出来的时间。
全全将浴缸的水撩得老高,然后咯咯地笑,叶花拿毛巾帮他擦进了眼睛的水,咯吱他的胳肢窝,两个人闹成一团,我摇摇头,怪自己多虑了。
叶花将光溜溜的全全抱到床上,给他换了睡衣,又去厨房冲了牛奶,哄他喝了,偎在他的旁边给他讲睡前故事,这是非常温馨的一幅画面,这也是我一直舍不得放弃与她的友谊的原因,有她来,这个屋里就仿佛有了生气,不像只有我和全全的时候,家里闷的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今天她给全全讲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我摇摇头,这些童话故事,总是不外乎要讲后妈如何如何的事情,不过也由着她去,这样的故事我们听着长大,再到我们的下一代,也未必有什么害处。
当她讲到白雪公主的后妈给她吃毒苹果的时候,小家伙显然有些害怕,本能地往被子里面缩,嘴里叫着妈妈,妈妈。叶花搂住全全,说,全全不怕,姑姑保护你呢,姑姑怎么会给全全吃毒苹果呢?
全全扭了几下,估计是瞌睡来了,翻一个身,眼睛就合上了。
到底是小孩子。
我和叶花交换一个眼神,叶花给他把毯子掖好,轻轻地带上房门。
我努努嘴,厨房里有烧好的开水。
我知道她喜欢在酒后喝点咖啡,说是醒酒,不过也未必有醒酒的作用,有时候,酒后再喝点咖啡,头反而会更加疼的厉害,不过我说了几次,她还是坚持,我也就罢了,反正给她备一点速溶咖啡还不是什么难事。
她端了两杯咖啡出来,站在客厅,又说,你看,我忘了你不喝咖啡,我去给你泡茶,我想了想,说,算了,偶尔喝一点也没关系,就怕等会睡不着觉。
叶花说,怎么会,我喝了咖啡照样睡得香。
我笑了,你天天喝,当然不一样了。
我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天。
她低头喝咖啡,说,这个咖啡味道还不错。
我说,还是原来的牌子。
她将一杯咖啡推给我,说,女人应该喝点咖啡,咖啡的香气比香水还迷人。
我不渴望迷人,不过我还是端起咖啡喝了两口。味道确实还不错,好像没有平时的苦,她估计伴侣放的比较多。
话题转到金正勇身上,她是一定会转到他身上的,虽然我真的很不愿意和她交流这个。
他要回去了?
我说,也许吧,西餐厅生意不怎么好。
不关生意的事吧?
那关什么的事?我故意这样回她。
她搅一下咖啡,说,今天我去店里了。
碰到金,他说要关门回去,还说可能要带你和全全走。
我脸红了,这个金,怎么能这么说?我根本没有答应他。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带全全走?你知道我有多爱他。
我说,还没有确定走不走的问题,他只和我谈过一次。
你们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还瞒着我,只有我是一个傻子。
她突然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这个程度了?到哪个程度了?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有些伤感,说,月,你是一定要赢我对吗?
我很无奈,虽然我可能的确有这个愿望,在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将她平等看待过,这是我的清高和错误,但是我自我觉得我并没有表现出来,至少从外表上看,她甚至很多地方在左右我,我不喜欢她说的关于公主与仆人的说法,因为我这样,怎么可能是公主呢?
叶花眼睛看着我的咖啡,我只好端起来,啜了一口,她说,不合你的胃口?我还是去给你泡茶。
我只好继续喝,表示自己喜欢她冲的咖啡。这是我性格上的弱点,我从来不是一个掌握主动的人。
她起身端着两只空杯子去厨房,说,明天是周末,你没有什么事情吧?我们可以多聊一会。
我明白她说的多聊一会,就是还要在我这里呆很久。
自从她决定追求金正勇以后,她的那些烂七八糟的所谓烂桃花的交际就逐渐减少了,所以她多出来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消磨。
出来的时候,又是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我皱皱眉头。这样喝,看来是不想睡觉了。
她看出我的心思,说你这个人就是一切都程序化,按部就班,不懂得偶尔放纵一下自己。我傻笑,放纵自己就是使劲喝咖啡?她说,不只是咖啡,包括男人,你其实没必要把自己伪装成圣女。
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
和叶犊离婚以后,这是她常劝我的话,说女人是需要男人的,你没必要过这种苦行僧的生活。不是我不想,是我这个人的确对感情有洁癖,宁缺勿滥,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我的另一半到底在哪里?我没有力气去寻找,也就罢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她抬头看我,眼神很关切,说,你困了?
我看她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打起精神,说,还好。一边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看来要提神,还是要喝点刺激性的东西。
我说起我的母亲的病情,她很同情,说,你母亲是个好人,她其实真的只是想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做一些事情。
我说,嗯。
她叹一口气,说,是的,还包括当时让学校接受我复读,还减了我的学费。
我看着她的眼睛,此刻,里面是真诚无比的。这个叶花,是剥除了厚厚的壳的那朵花。
我想还说点什么,但是感觉困意更浓了。浓的仿佛化不开,我只好继续喝咖啡。
我说叶犊回来看过她。
叶花点头,说,应该的,你母亲是他的恩人。
恩人?我不知道她指什么?指当时按住我不许我报案,使叶犊免于起诉?还是指后来帮叶犊安排工作?或者是指安排了我和他的婚姻?
这些,我都很混沌,不知道,我母亲所做的一切,或者说我服从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我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听力仍旧清醒。
叶花继续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都和你比。明知比不过,还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地和你比个高低。你看,你是市长的女儿,我是更夫的女儿,我们怎么能够相比?
我说,你说这些做什么?
这么多年,一直纠缠我们的这些问题终于又被她提出来,且剥开了一层层美丽的糖纸,就这样裸露着。如同我们穿在身上的清凉的家居服。
我以为我赢了。
我的工作比你出色,我成了名人,你还是一个寂寂无闻的学校老师;我有很多男人追求,而你却陷入了婚姻的泥潭,还有赵系这样的老色鬼骚扰你;我有房有车,你却住在租来的廉价的公寓;。。。
从哪个方面看,你都不如我。
但是我还是输了,从金看你的表情,说你的神情,我发现我还是输了。
我的听力也开始变得迟钝,但是意志力支撑着我听她的独白。
她指着我的咖啡,说还要吗?
我点点头。
她又去冲了两杯,我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困?简直是眼皮都打不开了强撑着。
她说,对不起,月,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知道你并没有从内心里当我是朋友。但是我当你是,而且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点头又摇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但是是我害了你。
我精神有些微微一怔,不过还是觉得很倦。用手撑着脑袋,听她继续说。
你记得当年你和许杰分手,我陪你去南京找他?
我点头。
她继续,许杰当时只是去南京找工作,和秦魅没有关系。
我看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是我告诉你他已经和秦魅在一起了,是因为秦魅他才去的南京。
我说,哦。好像是这样。
叶花摇晃着咖啡,手有些抖。
是我害你和许杰分手的。
我摇摇头,说,不是,和你没关系。
她摇头,继续说,我们从南京回来,去我家住,我告诉你喝点酒会舒服,然后你醉了。
我点头,是这样。悲剧是这样发生的。
她说,你醉了,我把你扶到我的床上睡下。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并不想回忆那难堪的一幕。
但是她接着说,月,我当时不是将你扶到我的床上,我扶你睡的是叶犊的床上。
脑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爆炸!胀大!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直觉得有异样的问号,但是我一直找不到答案。
我将咖啡杯端起来,又摔到桌上,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
叶花笑了,说,月皎,你终于生气了,终于不端着了,你不是以为你是完美的人吗?
脑子里像打翻了浆糊瓶,一团糟。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因为金说要带我走?
叶花说,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崩溃。
她笑了,嘴角上扬,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站起来,却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抬不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已经太晚了。
咖啡,咖啡。。。
她为什么一直让我喝咖啡。
她又笑了,说,是的,咖啡里有安眠药,很多很多的剂量。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胃里翻腾起来,象开了锅。
但是,我说,花,扶我到床上,把杯子带走。
她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是的,我的意思是我是自杀,我不想连累她,虽然真的是她害了我。
我头重脚轻,已经不能控制自己。
却看见她哭了,她哭着说,月皎,你不要走,我送你去医院。。。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太困了,仿佛看见了祥云过来迎接我去某个未知的地方。
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我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叶全”。
我希望我们最后一次心有灵犀:全全要改姓叶了,我希望她帮我带好他。她是我唯一信任的可以做我儿子母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