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那些逝去的生命(沙粒儿)

来源: hls812 2011-10-30 06:05:58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540 bytes)
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个字眼大概只有五岁。隔壁长着一脸络腮胡、又高又壮的张伯伯忽然死了。说实话,我并不是多么喜欢他,因为他经常捧着我的脑袋把我从地面上提起,还笑着说“拔萝卜、拔萝卜喽”,我在他手掌里挣扎着叫喊,他却还笑得声音如洪钟一样响。张伯伯是个电工,当时他正在十几米高的电线杆上作业,原本停电的电缆上忽然来了电,张伯伯就被从十几米高的空中打了下来。小孩不知道害怕,至今我清楚地记得和邻家的几个伙伴爬上那辆运回张伯伯的那辆卡车,看见他那张已经变得青灰的脸。虽然那时的我对死亡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但看到张家的阿姨哭得呼天抢地,我就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捧着我“拔萝卜”了,心里便觉得对不起她,认为张伯伯“拨罗卜”时,我不该那样尖声地叫喊。

第二个熟悉的生命离去时,我十二岁。她是我的同桌,名叫黄郦鹃,人却不像她的名字那么欢快。很瘦,脸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似乎想笑都没有力气的样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有点沉重地压在她单薄的背上。几个要好的女生去她家玩,她常常是穿着棉质的月白小衫和鹅黄色的、有着荷叶边的裙子静静地坐在床上看我们嬉闹。她的床头枕边总是排放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粉白浅绿,鹅黄淡紫,如同她的人一样干静清爽。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女生像她那样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爱美是女孩们的天性,争着试穿她的衣服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每当这时,黄鹂鹃总是忙活着把衣服递给这个、传给那个,苍白的脸色就会泛出两片血色。大家都喜欢那件粉红底印着粉白小花、领口袖口滚着红边的上衣,便争相试穿。有一次,一个同学突然对黄鹂鹃冒出一句: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穿在你身就象没了颜色一样?黄鹂鹃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恢复了她的安静。黄鹂鹃妈妈的脸上也突然没了笑容。没过几日,黄鹂鹃便住进了医院,她得了白血病。记得当时电视里正在热播日本的电视连续剧《血疑》,同学们都知道黄鹂鹃得了幸子一样的病。那时我们的惊异竟然多于恐惧,觉得那种病应该是演出来的,怎么生活中也会有呢?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最后一次见黄鹂鹃是在她的病床前,那时的她像个小和尚,长长麻花辫已经没有了,而且变得很胖。她的枕边还是摆放着一撂整整齐齐的衣物,粉白浅绿,鹅黄淡紫,一如在她的家里。她看见老师和同学进来,执意要求妈妈帮她换上那件粉红的上衣,但是穿在她身上已经紧了,有点拧,这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脸色在一番挣扎后,有些潮红了,好看了许多。她紧紧地拽着衣服上的扣子,像是一松手衣服就会飞了一样。
后来在读到鲁迅先生“秋夜”中的句子:“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不知怎么就想到黄郦鹃,那个穿着粉红底缀着粉白花衫子的苍白的少女,觉得她就是那朵在瑟缩着做着梦的小粉红花。她走的那年,只有十三岁。

再后来,便是至亲的姥姥。那个陪我度过童年每一个夜晚的老人。姥姥娘家姓乔,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年轻时的姥姥美丽端庄,十里八村都知道乔家的二小姐。千挑万选后,外祖父母便把惟一的女儿嫁给了在家是独子的姥爷,觉得独子金贵,过去不会受欺负。哪成想金贵的姥爷身子骨也金贵,除了能识文断字外,姥爷不会干农活。自然,一切都由裹着三寸金莲的姥姥承担起来。姥姥一生生育九个子女,夭折了三个。当时家里太穷,姥姥每天早上4点多就要起来去扫硝土买钱,6点多回来给孩子们做饭,然后到田里干活,收工回来帮别人家洗衣服再换点钱,因为有六个在上学的孩子。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是怎样的力量和勇气使小姐身子的姥姥承担起这副重担的。竟然就是在这种困难下,姥姥竟然把四个子女培养成了大学生,成了公家人。是该姥姥休息的时候了,偏偏第三代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姥姥似乎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抚养义务。姥姥爱她的孩子们,那种爱是她一个冬天为舅舅做的三十六条棉裤,是她一包包用她仅剩两颗牙齿为我嗑好的瓜子,是她每年春节给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们每人五分的压岁钱。在我考大学的那年,姥姥彻底瘫痪在床,不能动弹了。她像一只燃尽的蜡烛,只剩下稔上的最后一点余温。姥姥爱吃羊肉,记得母亲用炖得烘烂的羊肉汤拌着米饭喂她时,她嘟囔着:给我吃这么好的饭做啥?每每提及此时,母亲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你姥姥这一辈子真是没享过福。
姥姥去世很长时间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姥姥做女儿时的名字叫新鲜,这是因为乔家六个兄弟在相继有了7个男孩后终于有了个女孩。只是这个名字在姥姥嫁作人妇之后,再也没有人叫起过。
不知现在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那个叫乔新鲜的美丽的女孩?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最初的恋人。那么年轻的、热情的、甚至有些霸道的生命忽然间就离去了。恋人身居另个一个城市。我曾设想过我们所有形式的结局,为此,我们笑过、吵过、闹过,独独没想到他会离我而去。所有的爱也好、恨也罢,都已没有了对象,那种心无旁倚的感觉就像脑子里一下失了血,整个身体和灵魂轻飘得让人眩晕。那种不能触摸的伤痛啊!看见放在冰箱里的桃子,便想起俩人相拥在一起一人一口吃桃时的情形,于是那桃便永远地封在冰箱里;看到桌上还摆放着写给他的诗,便想起他在我耳边轻声朗读的声音,于是那桌上的笔纸就没再动过;走在街头,听见有人在叫:丫头!不管是否就在繁忙的街心,脚便驻了下来,那该是他对我的呼唤,我是他生命中惟一的小丫头呀!泪水就那么止不住地流下来,阳光下,呆呆地站在那里,魂魄如同被蒸发掉了一样。从那时起,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彻心透骨、撕心裂肺的痛,心中天天向上天乞求:拿去我的生命吧,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那年的冬天下了几场很大的雪。我瑟缩在我的小屋里开始给在天堂里的他一封接一封地写信,如同他在世上时一样。写完后,便拿到院子里烧掉,我跪在雪地里,任凭泪水一颗颗把信的余烬浇灭,然后看着风把纸灰卷走,我想那是上天派来的信使,天庭里的他会收到我的思念。

前不久离去的是表姐夫。还没来得及过他40岁生日,一个快乐的、像牛一样结实的生命竟然葬身车轮下。他的满头白发的老父亲老泪纵横,颤微微地说:这混小子,没替我送终,我倒送你来了!平日里和他吵吵闹闹的表姐此时泪水早已哭干,失了魂一样瘫坐在丈夫灵前。看见她的样子,忽然想对天下所有的夫妻说:好好过吧,珍惜能相守在一起的每一天。

朋友对我说,当身边的生命一个个离我们而去时,我们便老了。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执爱的过程。那每当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嘎然而止时,我便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像玻璃一样破碎的声音。不知上帝以后还要怎样考验我们承受痛苦的能力。只是想对活着的人说:既然生命如此脆弱,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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