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熊现象颠覆政协人大花瓶形象
纪硕鸣
全国政协港区委员刘梦熊近来超越官方口径，不做橡皮图章，被视为民意代表回归宪法的「刘梦熊现象」。他炮轰北京大兴区法院，要求为结石宝宝之父赵连海平反，同时港区全国人大代表联署。刘梦熊颠覆香港建制派形象，为香港市民赞赏，寻回人大政协等民意代表应有职责，获北京决策高层肯定。
在港区全国政协委员刘梦熊带头呼吁和港区全国人大代表二十九人联署签名声援下，北京市大兴区法院最后批准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判刑两年半的毒奶粉苦主赵连海保外就医，此案争议暂时划下句号。虽然大兴法院没有依法让赵连海上诉，但在妥协下变相释放赵连海，总算「知错、改错、不认错」。中国法院判决罕有在港区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压力下作出部分让步，展示了港区全国「民意代表」的监督力量，也寻回人大政协等民意代表应有的宪法权力，避免被膨胀的行政权力所阉割，沦为「橡皮图章」。刘梦熊等人面对权力讲真话，争取人大政协监督施政、司法的话语权，更以「是其是，非其非」的作为颠覆了香港建制派的保守传统形象。有中国学者表示，港区全国「民意代表」如能持之以恒，不仅将改变香港的政治生态，更是中国人大、政协功能变革的开始。
长期以来，代表全国民意的中国人大、政协被人诟病为「举手」和「拍手」机器，极少见到这些全国民意的代表们对执政当局的施政提出批评意见。即使有充分言论自由的香港同样如此，甚至有人称亲北京的香港建制派是「阿爷吹鸡（吹哨子），全部跪低」，讽刺是一个十分听话、缺乏独立人格、不分对错只唱赞歌的群体。不过，这样的政治生态最近被「赵连海案」打破。全国人大代表罗范椒芬也发起人大代表联署签名，对判决公开提出异议。敢于在媒体公开批评、善意建议的「刘梦熊现象」，在香港发酵，成为香港全国「民意代表」敢于监督的新气象。
值得注意的是，「刘梦熊现象」不仅局限在人大政协内，也受到一些体制内高层决策者重视。周前，新华社前香港负责人张浚生接受《明报》专访时指出，一些港人批评政府不等于不爱国，「有些批评真的是为国家好」，弦外之音也广受瞩目。
与习近平早有缘份
刘梦熊也和国家副主席习近平早有缘份。一零年三月八日下午，习近平来到北京饭店礼堂出席港澳政协委员联组会议，期间，习近平进场和离场时，二度与刘梦熊握手，并握着他的手说：「刘委员，你写的文章，我全都看了！」当时中联办主任彭清华也在身旁。那以后，刘梦熊在《文汇报》的专栏，从「论坛版」移师「政情与评论」，而且给了他半版的特别版面安排。在刘梦熊为赵连海奔走呼吁时，有人想将刘梦熊的文章「降格」回到「论坛版」去，但中联办有关领导知道后出面劝止，指示应该以文章质量作衡量标准给刘梦熊独立言论的空间，结果并未「打回原形」。
北京市民赵连海的孩子是饮用三聚氰胺毒奶粉肾结石患者的受害者之一，赵连海发起受害者集体维权却被重判，「依法维权」成为「寻衅滋事」，「受害的原告人」成了「犯罪的被告者」，中国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防线受到冲击，引起香港社会及港区人大、政协的普遍不满。十一月十二日，全国政协委员刘梦熊在香港几大报章以整版广告刊出《非法的法无罪的罪》一文。文章指：「这宗判决，是对中国公民宪制权利的践踏，对执政党『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背叛，也是对人类良知的侮辱，必须全民共斥之，全国共讨之！」并在文章的最后写道：「赵连海冤案有如反面教材，就是当某些地方的司法黑暗到连一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市民都容不下时，任何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政改应由法治始，谁不政改谁下台！」
十一月十五日，刘梦熊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分别写信给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和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希望北京市一中院和高院在审议赵连海上诉案件过程中，「兼顾情、理、法，拨乱反正，作出赵连海的诉求和作为基本上是履行公民宪制权利的认定，宣布大兴区法院定罪有误，量刑失当，判赵连海无罪释放！」
同一天，由罗范椒芬发起的港区人大代表联署签名的求情信也速递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曾任香港廉政专员、运输署署长、教育署署长等职的罗范椒芬在赵连海被判后，向其它三十五名港区人大代表发出呼吁，要去信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王胜俊，为赵连海求情，呼吁获得二十九位港区人大代表签署支持。
香港立法会更破天荒休会辩论该案。十一月十七日，身为建制派的香港立法会主席曾钰成批准由议员冯检基提出的休会待续议案，对此事进行辩论，议案提及「事件引起国内外人士强烈关注和质疑判决有违宪法赋予人民的权利」。打破香港建制派不公开议论内地政府施政的惯例。虽然无法证明当局最后接受赵连海保外就医的申请是否受到了香港这些全国「民意代表」的关注压力，但赵连海案件令香港建制派打破不公开议论内地政府施政的惯例，改变了两地的政治生态。北京理工大学胡星斗教授对亚洲周刊表示：「有关部门是否受到港区全国『民意代表』的压力已经不很重要了，重要的是，部分港区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作出了改变，他们选择了宪法赋予的权力，公开表达意见，真正反映出民意。」
香港实行「一国两制」，香港更有充分表达的言论自由。胡星斗认为，香港的民意代表、爱国人士对中国大陆的观察、批评、监督十分有价值。「香港和大陆处于不同的法治和政权控制，但同是中国人，同是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都一样参政议政，在境外，在政权外监督，是『一国两制』的正面效应。」胡星斗指出，中国的政治改革，就应该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如何代表民意着手。「刘梦熊委员敢说真话，是承担了人大、政协的责任，发挥了真正作用。这样的作用，社会和政府都应该鼓励。鼓励说真话，鼓励监督就是改革的开始。我相信，这也是香港全国『民意代表』的刚刚开始。」
这次为赵连海一案站在代表民意的前列，对刘梦熊来说既属偶然，又显必然。赵连海被宣判当日，前港区人大代表李鹏飞在NOW财经台《大鸣大放》节目临开播前一小时还找不到嘉宾。监制只好打电话向素来敢言的刘梦熊求助，为了救台，刘梦熊放弃与朋友的饭局，直奔电视台。李鹏飞说：「今早听到赵连海被判二年半，我心都揪了。」刘梦熊说：「飞哥，我听了以后火都滚了！」在那天晚上，刘梦熊把此案定性为「毫无人性的野蛮判决」，他最后讲了八个字，「非法的法，无罪的罪」！第二天晚上，商业电台《光明顶》节目主持人陶杰约刘梦熊上节目，他将准备第二天在媒体刊出整版广告的内文通篇宣读，陶杰大赞「掷地有声」。刘梦熊的评述、广告，在香港社会引起轰动。虽然他遭遇到个别知名人士，包括来自建制派人士刘乃强等撰文批评，但却普遍受到香港市民的极高赞赏。
的士司机不收他的钱
那天晚上，刘梦熊坐的士（出租车）回家，一上去就被司机认出来。司机说，刚才听了你的节目：「刘先生你真是我们的英雄，代表我们香港的良心啊！」车到目的地，司机不收钱，说：「能载到你已是荣幸，钱就不收了。」刘梦熊不好意思，三十六元车资，他放下一百元就走了。
文章发表以后，刘梦熊收到各界市民发来二百多条短信支持，走在路上，一些不认识的市民都向他竖起大拇指，也有的直接上来握手，称赞「刘生好！」。民主党副主席单仲偕发来短信称：「梦熊兄，就赵连海一事，你讲得好，做得更好。（民主党主席）何俊仁看了你在《东方日报》的全版广告后，更赞你的政治水平十分高。」不知名的市民说：「其实你最近的表现在广大市民的心中比那金紫荆奖章的名誉高出一万倍呢！」他去学校演讲，同学们发来短信说：「好一个硬汉子，单打独斗，锲而不舍的精神，令同学们佩服！你是赵连海的『包青天』！」青年学者沈旭晖的短信说：「大快人心，很多青年朋友支持你！」
刘梦熊以大声疾呼来提出批评表达意见，也遭来了「同志和战友」的炮轰。金融服务界立法会议员詹培忠批评说，香港人为赵连海申冤的所作所为是「打击祖国」，还要与刘梦熊「割席」；还有建制中人刘乃强也撰文批评，说是「建制中人骂建制」、「不守份」、「哗众取宠」，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云云。刘梦熊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按照以前建制派的老套做法有没有效呢？没有效！今天赵连海的案子无关政治诉求，被以莫须有罪名重判，今天我不发声，我觉得有违自己的良知！建制派要和香港大众良知站在一起，为赵连海申冤，为国家法治吶喊，这与中央『以法治国』方针完全一致，绝对是维护祖国！」
不久前，人大常委范徐丽泰请刘梦熊等到沙田马会吃饭，席间大家谈到对双普选的看法，在座的政制及内地事务局局长林瑞麟说：「刘先生，你讲（民主派和建制派得票）『六四』，告诉你呀，现在分分钟『七三』啦！」刘梦熊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建制派为什么在地区直选中一直居于下风，对未来双普选也不乐观呢？核心问题就是建制派的论述往往照搬内地社会主义那套，与香港资本主义制度的价值观及政治取向脱节，建制派的若干话语与香港的主流民意格格不入，情何以堪！」
建制派应学习刘梦熊
刘梦熊以他特有的方式参政议政，引申出香港的正义身影，也改变了香港人对建制派的看法。有市民说：以前，我们都觉得这些全国政协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属「左仔」，都是「阿爷吹鸡，全部跪低」那类人，刘先生的举动让我们改变看法了。九月十六日《苹果日报》刊文章指《城市论坛》重新开锣，建制派中坚刘梦熊不论在主持介绍和发言期间，均获一众「维园阿哥「（泛指倾向激进民主派思想的年轻人）拍掌支持，节目完结后一众维园阿哥更主动和刘梦熊拍照。其实，刘梦熊和维园阿哥的政见南辕北辙，之前刘梦熊更被维园阿哥围剿。文章认为，民建联杯葛《城市论坛》，刘梦熊却坚持真理，勇于面对群众，不怕与不同政见的人士作公开辩论，甚至有一些激烈抗议，他都欣然接受。文章建议民建联好好向前辈刘梦熊学习。
在城市论坛上，刘梦熊曾与支联会主席司徒华激辩「六四」。在「六四」二十周年前夕的城市论坛上，司徒华指出，六四事件后中国贪污、言论出版及新闻的限制比六四前严重得多，连在网上发表意见或文章也要遭受拘禁。他认为中国要前进，必须平反六四。不过，刘梦熊则不认同，他认为中国过去二十年的确在进步，举世瞩目，不可说未平反六四，就否定二十年来的国家发展。两人争论不休。
今年六月二十一日的香港城市论坛上，建制派被批评在区议会改革方案中多变，三日前才说不符人大决定，这两天又说符合，是将「一国两制」当儿戏。刘梦熊一拍桌子，指着批评者说：你听清楚，十七天以前，我已在六月四日、五日报章专栏连续写文章《以妥协争取多赢》，还有《港做事台在看》、《应接纳区议会改良方案突破僵局》等，不是这两天才「转?」！那两篇文章之后刘梦熊也曾遭到委婉批评：「你是钢铁战士啊，怎么会对区议会改良方案豆腐心肠？」岂料不到两个星期，事实证明了刘梦熊的讲法是符合中央精神的。
从去年八月激进民主派发起「五区公投」，到政改方案通过，刘梦熊在报上写了七十多篇文章撑政改，常常单枪匹马与民主派交手，出席各种论坛二十多次，有时甚至以一敌三，与几乎所有民主派大将都交锋过。社民连创党主席黄毓民称「刘梦熊是建制派头号战将」。刘梦熊表示，刊登全版广告，撰写评论文章，参加论坛论战，有时虽看似孤掌难鸣，却凭「虽千万人，吾往矣」使命感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今年六月二十五日，政改方案甫在立法会获得通过，特首曾荫权给刘梦熊发来感谢信。曾荫权表示：「我一向视刘博士为亲密战友，在整个政改讨论的过程，您就如何凝聚社会共识及化解不利形势出谋献策，为推动政制向前劳心劳力、亲力亲为，我和特区政府向你衷心道谢！」特首还写道：「在个人层面，您每每在关键时刻为我送上精神上的支持及鼓励，这份情谊我不胜铭感！」
刘梦熊为社会正义敢说敢当，早年得到香港《镜报》月刊创办人、知名爱国老人徐四民的赏识。徐四民在香港左派阵营中地位崇高，向来以言论大胆闻名，故得「徐大炮」之名。徐四民多次对朋友说：「我的大炮交给刘梦熊，以后徐大炮走了，还有刘大炮，他的水平更高！」不过，刘梦熊不是简单做大炮，港澳发展战略研究中心主任、中共中央智囊蒯辙元高度评价「刘梦熊现象，代表了一种参政议政的朝气，是坚持原则下维护正义的批判，而不是人云亦云的附庸！」对于刘晓波获诺贝尔和平奖，刘梦熊在民主派逼问下，看法也异于北京官方：「在中国政府致力于社会和谐、两岸和解、世界和平 之际，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获诺贝尔和平奖，对宣扬中国 和平崛起、消除中国威胁论有正面意义。」
十月八日，民主派「旗舰」民主党党庆，刘梦熊欣然应邀出席晚宴，并捐出全场「最阔绰」的十万港元（约一万三千美元），接下政务司长唐英年送出的一枝红酒。刘在即席讲话中说：「这次政改，民主党立足于《基本法》和人大常委会宪制决定框架内，理性与中央展开沟通，存大异，求大同，打破政改原地踏步僵局，令政改方案获得通过，值得正面肯定！」又引述前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关于「与民主派加强沟通」论述，说明自己为何买?、赴宴、捐款，顿时博得满堂掌声。
刘梦熊说他是以国家民族大义出发，以林则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心情，坚持「是其是，非其非」。他是有史以来华人保钓个人捐款最多的一个。
刘梦熊现象，演绎的是香港建制派准确、完整的理解和执行「一国两制」方针的全新形象，从维护国家大局和人民根本利益出发，也敢于坚持在权力面前讲真话。相信随着香港民主化进程推进，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刘梦熊现象。这种体制、机制未改之前的全国民意代表先改观念、责任重于荣誉、代表民意讲话的现象，为中国开启政改和民主化之路在尝试一种新的路径！
刘梦熊小档案
一九四八年出生，广东台山人，父亲曾被打为右派。一九六八年上山下乡，一九七三年游泳偷渡到香港。一九七三年至一九九零年从事期货买卖，着有《期货决胜一零八篇》，被誉为「期货孙子兵法」；曾连续三年获得金融精英金牌。一九九六年八月，发起组织全球华人保钓大联盟，任发言人。一九九八年十月至今加盟京华山一香港有限公司任首席顾问。现为全国政协港区委员、香港策略发展委员会委员、百家战略智库主席等。
□ 《亚洲周刊》二〇一〇年第五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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