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推理 范青:寂寞杀心

来源: 笑含 2010-09-03 11:37:3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92227 bytes)
 下篇
  序
  下午六点多钟,保安老黄按惯例背着手迈着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遛弯儿的步伐在小区里晃悠了一圈,直到小区门口,脚步停了一下,又歪着脑袋仿佛深思了片刻,接着就迈着与原来步伐相同的节奏向小区外遛了过去。
  
  每天这个时候的“巡逻”,他总是习惯小区里转完一圈后,再在门口小转一圈,如果你真问他为什么?——他并不能说上来,至少面对警察询问时,他是这个样子的。
  
  门口如以往一样,充满了并非吵架的吵吵嚷嚷,因为此刻门口充满了下班回来的人们,小贩们便不失时机地聚集在这里贩卖着他们的各色货物,就在一片招呼买卖,叫嚷让路的熙攘中,老黄看见袁建设从奥迪车中走了下来,满脸谦恭的笑,一直笑着,直到车门关上了,还在对着副驾驶位置说着什么,——甚至车调了头,并且开的看不见了,——袁建设还半驼着背,咧着嘴向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笑着。
  
  一定是搭领导的车回来的!——老黄这么判断,——光看他笑那样就知道(奴颜婢膝!事后他对我的询问就是用的这个形容词)。
  
  然后,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老黄习惯地又瞟了一眼袁建设,那时的袁建设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背也挺了一些,说驼不驼,说直不直地站在那里,恢复了惯常那种疲惫麻木的模样。
  
  他们并没有交谈,因为从来都不交谈,虽然他们彼此一定看着面熟,或者说成认识也可以,——因为他们中一个是门卫,另外一个,则是在这个小区住了七八年的住户。
  
  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也可以说完全不认识,老黄能知道这个五十岁上下,矮胖敦实,脸上写满岁月风霜,总带着疲惫麻木神情的男人叫袁建设,也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负责的保安或门卫,因此认识了这个有着十二栋8层楼房,混杂着回迁住户和商品房住户的小区里的全部住户。——事实上,绝大部分住户他都不认识。
  
  对此,老黄理直气壮地告诉警察:——因为没可能认识,小区太大了,而且人来人往,有租的有住的,有搬来的,有又搬走的,有送水的有卖报的,反正杂七杂八,怎么可能都认识?
  
  所以他能认出袁建设叫袁建设,是因为他老婆认识袁建设的老婆,而他老婆认识袁建设的老婆,是因为他们各自有一个同岁的儿子和女儿,曾经又在同一个中学的同一个年级上学,——因此一度,当两个女人发现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后,友善的交谈过。
  
  不过,交谈并没有形成友谊,因为据老黄转述曾经的交谈经历是:
  当老黄老婆热心的告诉袁建设老婆他家里的情况:比如他们是这里的回迁住户,他们很感谢这次拆迁,因为不仅住上了楼房,而且一直没有稳定职业的老黄,还到了开发商办的物业公司里做了一名保安,公司还给办了各种保险,这样将来就不愁了,他们感到很满意等等吧。
  
  没想到袁建设的老婆听完,立刻带着自得告诉她:她老公是一个大厂住某地办事处的经理,收入好,原来住的也不错,但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于是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
  
  这就使老黄老婆微不高兴,为隐隐觉得对方口气中透出个炫耀劲儿。
  
  但接下去听着就更不痛快了,——因为袁建设老婆说完这些之后,又抱怨说说开发商应该把商品房和回迁房分开,——现在弄得这个小区的住户特别杂,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什么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不就是说他们回迁户穷吗?因此素质低,不配跟他们当邻居!(这是老黄在介绍情况时对我说的原话。)
  
  老黄老婆当然对听到这样的话不会高兴,老黄当然对此也不会高兴,据他说,他当即就告诉老婆:
  
  “别理那个女人,瞧她那样儿,又低又干又瘦,跟块儿老咸菜似的,癞蛤蟆不照镜子!嫌这儿不好,这儿是不好,可有好地方呀,高档社区多得是,再去买呀?回迁户怎么啦?少花钱住一样的房,她老公是经理不也一样得住这儿?”
  
  “可不?听说他们还是分期付款呢!”他老婆这么回答。
  
  “看看,还不如我们呢?!——至少我们几乎不欠债了。”
  
  这些分析使他老婆也高兴起来了,他们都有自尊,但也都是能想得开的人,因此不快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再之后,两个女人就疏远了,仅仅保持着见面点头的程度,因此再也没有进一步交流双方的家庭信息,于是,老黄对袁建设一家的内部了解也仅止于此。
  如果说还有两点了解,则是非那两个女人直接交流获得的信息。
  
  这两个信息分别是:
  
  一,袁建设的儿子只有寒暑假才能看见,已经有三四年了,据说好像去外地一个极不怎么样的大学念书去了。对此老黄的结论是:袁建设老婆当初说儿子学习多么多么好的话,——纯属吹牛!
  
  二、袁建设总是大概一个月或更长时间才回家一次,住上几天就又走了。——这个原因,当然就是他工作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他就不清楚了,不过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吧,使老黄每次看见袁建设,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对他那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受的面容暗暗品评一番,最后的结论是:不比自己强!
  
  不过他的想法总是到此而止,——然后注意力就转向其他方面了。
  
  那天也是一样,他继续在门口转悠着,一切一如既往,所有火星般的吵嚷都没有酿成爆炸般的骂街,依然是由熙攘又渐渐恢复到相对安静,毫无任何异动。
  
  于是按惯例晃悠完的他,又带着说不上满足还是遗憾的心情,回到了值班室,准备按惯例吃吃晚饭,接着再按惯例看看电视,看完电视后再按惯例洗洗就去睡觉,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天天也是这么过去——
  
  不过,这一天惯例被打破了,很快他就会发现,他们这个小区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变”,——一件非常残酷的谋杀案!
  
  而“惊变”的处所,就是他无意中看了两眼的袁建设的家,——死者,就是他看不惯的那个女人,袁建设的老婆——王秀英!

  这是我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到案发现场。
  
  这一次其实我是主动要求的,因为实在受不了小秦和小胡整天对我的嘲讽和攻击,为了给吃素的人争口气,我于是向郭队申请,郭队当时听完很高兴,还大大表扬了我几句。
  
  当时我很受鼓舞,为了做得好一些,还连夜看了几个郭队以前的办案资料,越看越觉得信心十足,不知道是不是表现出来了,反正看得小胡和小秦一时都不敢象以前那样笑话我了,虽然他们嘴里还是忍不住说一句,说我是不下水的“游泳健将”!
  
  我当时没还嘴,只是暗憋了口气,准备到时候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但是,当我一踏进现场,看到死者王秀英倒在床上的那副场景,一床血污,上衣还被胡乱堆卷到胸脖子处,裸露的上身是一片血糊糊的,她的下衣也被脱到脚踝骨处,最恐怖的是,她的下身被凶手破坏的不成样子,下体被塞入了一个类似鞋刷子的东西,在旁边的还有一个脱落了一半全是血污和分泌物的牙刷?!——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散发着古怪的味道,血腥混合着陈霉?
  
  总而言之,在看到那一切的场景后,我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虽然我还努力想保持镇静,想站在哪儿继续看得更清楚些,——但不知怎么,等我又很清醒的回过神儿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个充满血腥气卧室的外面了,——嘴里还正不自觉的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那一会儿我又觉得有点儿难堪,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再转身回去,——但不知为什么心动了,腿却没有动?
  
  ——其实我在照片上看到过很多案发现场的,(不过后来据郭队说,我看到偏于血腥的现场照片时,也是飞速的拿开不看的。但我觉得不是,虽然可能真的是。)——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真的现场和照片差别实在太大了,除了那种活生生死亡感觉的差别,——还有气味儿,氛围,——哎呀,真的是天差地别!——反正最终吧,我只是站在外面左看右看,没有转身回去。
  
  我看到的这一间屋子是这套房子的客厅,也相当凌乱,可似乎并不全因为是被凶手翻检导致的凌乱,而是原本家里的杂物就那么一堆一放的,现在又被凶手翻检了几下,形成了一种加诸起来的乱,——另外,不知道是不是窗户小采光不好的缘故,或者是家具陈旧的因素,——反正整个房间还说不出来的沉闷。
  
  正在这时,我看到同事小冯带着报案人袁建设走了进来,刚一进来,那个家伙儿的两条腿似乎就开始抖了,接着他两步走到沙发坐了下来,似乎想稳定支撑一下,接着,才又抬起一张圆的有些像挂钟的脸,用带着惊恐和茫然的眼神儿望着小冯。
  
  显然想问话的小冯看了看报案人,又张开口,可报案人却先开口了:
  “能,能,能喝点水吗?”
  
  小冯又看了看袁建设,点了点头。
  
  接着,袁建设似乎想起身倒水,但却一直坐着,我猜他可能比我还不如,有些站不起来了。
  
  我想过去帮他一下,刚一抬脚,就听到身后传来郭队的声音:
  “肖素——”
  
  我扭回身,发现郭队不知何时也出来了,他的目光正投射在袁建设身上,嘴里却不耽误地对我吩咐:
  “你去物业问一下小区监控录像的情况,我刚进来时,看见楼道门口有监控探头,你去问问是不是正常运转的。”
  
  “好。”我立刻答应,很高兴可以有个合理的理由离开这里。
物业的回答令人愉快,因为反复丢自行车的缘故,所以在半年前在每一栋楼的大门处都安装上了监控探头,目前运行良好,而且保存了最近3个月的监控录像资料。
  
  我很愉快跑了回来,在走廊里看到小秦正和郭队谈论案情。
  
  “我想——”小秦说:“我们恐怕要好好和死者的丈夫谈一谈。”
  
  “当然。”郭队回答。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似乎谈不成什么。”
  
  略沉思片刻,郭队说:
  
  “那就稍等一等,然后先问他一些简单的情况,至于其余的,我们掌握更多的情况再问吧。”
  
  “好,”小秦回答,然后他又说道:“不过郭队,你觉不觉得死者丈夫反应似乎有些过分强烈了吗?”
  
  这时郭队看见了我,我连忙把物业了解的情况告诉他。
  
  “好。”郭队回答,显得很高兴:“我最怕这种小区监控探头是‘聋子的耳朵’,——没想到还不错,好,这样,肖素,你现在去物业把从大前天到今天这会儿的录像资料直接拿回队里,等我们回去看。——还有你,小秦,我们先不探讨案情,你去物业门卫那里做一些外围调查。”
  
  于是我和小秦一起离开了这个看起来老式的火柴盒类型的八层楼房。
  
  “你是不是怀疑死者丈夫?”我边走边随口问小秦。
  
  小秦点点头。
  
  “可他不是凶手。”我说。
  
  “是吗,你怎么知道?”小秦反问,然后口气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嗯——,”他说:“我猜猜,是不是昨天打坐念经念的遍数比较多,终于念的观音菩萨都听见了,刚才突然给你附耳传了真言?”
  
  我本以为小秦顶多会顺着问我为什么,没想到居然这么说?——我感到很气愤!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秦回答,继续挖苦我:“意思是说有‘游泳健将’刚下水就跑上岸了。”
  “胡说,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干嘛刚进屋就转身出去了?”
  “你们都在忙,我插不上手,我想了解一些其他情况。”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那肖侦探,你了解到什么其他重要情况了吗?”
  我被噎住了。
  
  “噢?没话说了?所以嘛,你就别嘴硬了,当别人都看不出来?我告诉你,不是看出你真是吃素的,郭队会出来让你去物业?现在又让你回去了?——那是给你个台阶,免得显得你太没用,白来一趟知不知道?”
  
  我当时又羞又气,又无话可说,只好换个话题反驳:
  
  “那又怎么样?跑上岸我也知道死者的丈夫不是凶手!”
  
  “这我信,要不我说观世音菩萨给你醍醐灌顶了嘛!”
  
  “对,就是给我灌顶了,”我大声回答:“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死者丈夫不是凶手!”
  
  这回,也许看我回答的太过坚决,小秦不笑了,终于比较认真的问:
  “为什么?你发现了什么?还是刚才在物业听到了什么?”
  
  考虑到刚才小秦对我的嘲笑,我决定不告诉他原因。
  
  “什么也没听到。”
  
  小秦有点儿急了:
  
  “喂——,玩笑归玩笑,如果有什么发现你一定得说出来,这可是
  
  牵扯案子,你可不能因为给我赌气而故意瞒着什么。”
  
  “我什么也没瞒,这点儿道理还不用你给我讲。”我回答说:“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凶手,如果你不信,我们打个赌,赌一顿饭。”
  
  小秦越发狐疑起来,这个表情让我高兴了一些,同时也临时决定不马上回去了,和他一起做一些外围调查。——因为虽然我不敢看现场,但做走访还没问题,这样我就可以一直了解案情,也算一直参与破案了,否则就这么走的话,非得被他和小胡笑话我一辈子不行。
  
  于是,在我办完郭队安排的工作后,开始和小秦一起去做调查,第一个问的就是那时正值班的门卫老黄,于是我们了解了一些前面我写的那些情况,这让我感到有些意思了,开始觉得就算我不看现场,通过这些外围了解,没准儿也能照样也能发现凶手,——毕竟有法医,他们会提供现场最好最权威的分析资料,那难道不比我自己去看还好吗?
  
  我越想越高兴,开始觉得没准儿我能比小秦还快的发现凶手呢,因为他了解的我也能了解,——而我,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然而我的秘密武器还没进一步发挥作用,就失去了!
  
  那是在当晚大家从现场回队里后,大家坐在一起做简单的案情分析。
  
  “你们怎么看?”郭队问。
  
  小冯率先回答:
  
  “从现场看,似乎像入室抢劫杀人,因为现场被翻得很乱,非常明显凶手曾做了仔细的搜寻,另外,我还倾向于凶手是个性心理变态者,刚才我问了一下小史,他说根据初步观察,他认为死者真正的死因应该是被勒死的,胸前的那些刀伤应该属于死后伤,另外,那些性侵也应该是被害者被杀害后的行为。”
  
  郭队点点头,又左右看看问:
  
  “还有其他看法吗?”
  
  小秦开口了:
  
  “可我觉得也有些像熟人作案。死者家的大门没有被撬的痕迹,可他们家的大门是那种双层防盗门,外面一层的上半部是镂空的,主人完全可以不完全打开门而看到外面是谁,一般情况下,陌生人很难通过敲门的方式骗开房门。”
  
  “理论上如此,”小冯反驳说:“但长期平静的生活会降低人们的警惕性,有时犯罪嫌疑人不定怎么一说,房主有时就能稀里糊涂的把门打开了,这种先例也不少。”
  
  “那倒也是。”小秦承认,虽然脸上依然犹犹豫豫的。
  
  “不过你说的可能性也很大。”刚才反驳小秦的小冯自己又折回来了:“熟人作案也会制造陌生人抢劫杀人的现场,拜很多侦探小说、电影、电视剧所赐,现在人们的脑筋都聪明了许多,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什么指纹啊,DNA啊,都知道别留下,知道要制造假象,——总之他们长了很大的脑筋,给我们则添了很大的麻烦。”
  
  我们都笑了,笑声中小秦追问郭队:
  
  “郭队,你觉得呢?”
  
  郭队笑了笑: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确定的观点,但要说我目前的感觉,也倾向于熟人作案,不过这个‘熟人’,不仅指特别熟的朋友,也包括那种‘脸熟’的熟人,什么保安呐,卖菜的,送水的全都算。”
  
  “为什么?”小冯立刻问,小冯和队里很多同事一样,狂热崇拜郭队,郭队说句什么都要追着问。
  
  “因为如果是纯粹的陌生人骗开了门,”郭队回答:“——常理凶手应该一进门立刻制住受害人,而受害人一般会挣扎反抗,那么客厅应该留下一些搏击过的痕迹,——但从现场看,虽然客厅也被翻动的很乱,可凶手和死者发生搏击的地方应该还是在死者的卧室,而不是客厅。——反过来,如果是所谓的‘熟人’,受害人更不防备,完全可能撇下凶手自己去卧室拿什么东西,然后被尾随而入的凶手攻击。”
  
  会场沉默了片刻,大家都在消化郭队的推测,但郭队自己却又摇摇头,说道:
  
  “——不过——,我刚才的说法也只是一种比较多的情形,事实上,也完全可能是纯陌生人作案,——一是如果控制的好,纯粹的陌生人也完全可能做到这一点,很多人一遇事胆子会变得非常小,失去了反抗能力,只会乖乖地配合凶手,所以客厅没发生搏击也不是不可能。——二是有些人非常没有警惕性,对纯陌生人也不防备,三是虽然目前现场显示凶手是一个人,原则上一般很难完全控制受害人,但死者王秀英身材很瘦小,所以可能反抗能力特别差,因而被制住而无法反抗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说到这儿,郭队又笑了笑,继续说道:
  
  “所以目前就定出侦破方向的条件还不具备,等明天报案人袁建设清点一下他家有什么损失,或看他有什么发现,再等法医那边的结果,到时候再综合分析判断吧。”
  
  “说到袁建设——”小冯又说道:“我觉得这个家伙儿有点儿可疑,他胆子显得也太小了,刚报案时还正常,后来吓得连屋里都坐不住了。再说,老婆死了,一般老公嫌疑最大。所以刚才我很审了他一下,结果他结结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紧张的厉害。”
  
  一听小冯这么说, 我忍不住插嘴说:
  
  “我觉得袁建设的反应很正常,刚打开门进家,发现出现那么大的意外,本能的跑出去报案,等警察来了,他的精神也稳定了,然后开始害怕,这有什么奇怪?——很多人的恐惧都有滞后的状态。——我觉得袁建设不会杀人,他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动手?”
  
  小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这话恐怕太天真了吧,我们见过多少咋看起来很胆小,但依然是杀人凶手的家伙儿?光看一个人显得害怕,你怎么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这次没等我开口,小秦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觉得肖素说的有道理。”
  
  “为什么?”小冯诧异的反问。
  
  “因为——”小秦回答,然后口气变得特别阴阳怪气:“肖素比我们有发言权,对于——怕——这个字。”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噢噢,”小冯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也跟着嘲笑着说:“原来如此呀——,那我下次得问问袁建设,问他吃不吃素,要是也吃素,我就一定排除他。”
  
  其他人又是一阵大笑,弄得我又羞又气。
  
  “好了好了。”郭队笑着打圆场说:“天下无绝对事,胆大胆小不重要,关键是对破案有帮助。肖素提供一种观点也是很好的,小秦小冯你们也不要总以自己的心态去推测凶手的反应,那肯定有误差,——因为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显得害怕确实不一定就准定是做贼心虚,很可能就是常人的恐惧感,要知道比较血腥的死亡现场不是谁第一次看都能承受得了的。”
  
  但小秦却不服的耸耸肩:
  
  “是,但也不能由此就得出害怕的人就不敢做凶手吧。”
  
  “那当然。”郭队回答:“这是很微妙的反应,能指向无数种可能性,很多恐惧就是来自做贼心虚,你们怀疑也不错。——不过要想确定是不是袁建设动手杀人,不需要看他的面相,看监控录像更容易,他不可能飞进来的。”
  
  “是嘛!”小秦说道:“我也觉得光看看样子说明不了什么,可人家肖素就板上钉钉地给我打赌,——袁建设不是凶手!——还赌一顿饭,你说人家把握大不大?”
  
  这句话大概使郭队产生了好奇——
 “哦?是吗?”郭队转过脸问我:“——肖素,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就因为感觉袁建设害怕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迟疑地不知该不该回答。但我的犹豫引起了小秦的好奇,他又立刻开始告我的刁状:
  
  “郭队,我当时就这么问她了,可她因为嫌我说了实话,恼羞成怒的不肯说,肖素,这可事涉破案,你可不能因为跟我打赌而不把听到的什么线索讲出来啊!”
  
  这下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我,而且变得很严肃,——没有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
  
   “没有什么线索,其实很简单,郭队,在你叫我去物业的时候,我看到你正看着袁建设,然后你轻轻摇了摇头,我感觉你那个表情好像就是不信这个男人敢下手杀人。”
  
  我话刚一落音,就感受到——诚实的代价!——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忍俊不禁的嗤笑声。而郭队的脸,这次也掉了下来,然后板着脸追问一句:
  
  “就这个原因?”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郭队显然很失望,半晌说道:
  “肖素,你那是胡猜!”
  
  我嘟嘟囔囔的没敢回答,心里并不太服,因为我敢说我判断的不错。
  
  接着,不知是不是郭队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又继续板着脸说道:
  
  “还有,如果你真想学破案,头一样就必须把目光集中在嫌疑人身上,学会观察他们的反应,而不是看我是什么反应!那样你就是猜对了也没用,——除非你只是为打赌赢一把!”
  
  我心里也很失望,倒不为挨训,或被同事笑话,反正他们也会笑话我,——而是是为自己失去了一样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因为之前我已经偷偷的意识到,要想赢小秦,从郭队脸上找答案,远比从纷繁的线索中梳理出真相容易,而且可能对我也是唯一的方法。
  
  ——这下可完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之后在破这个案子期间,郭队让小胡跟着他,让我和小秦他们一起。所以,非常不幸的,我也就真的没再看出什么答案来。——但对我此刻回忆这个案子,倒是大有帮助,因为后来我的注意力不得不投放到案子上来——

  第二天上午,大家又到了王秀英家,因为尸体已然搬走,带有血迹的物证也拿走了,所以现场看起来不那么恐怖了。
  我觉得自己从容了很多。
  而袁建设似乎也已经从昨日的惊魂中恢复了些,虽然从他的眼底下还隐约看出惶恐。
  郭队显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对他说话口气非常和蔼,仿佛拉家常似的:
  “很多事想不到的。”
  袁建设低下了头。
  “对了,听说你是大概每一个来月才回家一次是吗?”
  “是。”袁建设闷声回答。
  “办事处每星期都休假不方便是吗?”
  袁建设抬起头依然闷声回答:
  “是,这样攒到一块儿大家轮休比较好,不耽误工作。”
  “噢——,”郭队点点头,越发和气:“真是‘当差不自由’,对了,那每个月每个人哪几天轮休固定吗?”
  “基本固定,但有时多少会有些出入,比如有谁临时出差,或者领导来视察,反正万一有什么事儿,该错开那就得错开。”
  “噢,那么你呢,你一般休哪几天?”
  “我?我一般都是休月底。”
  “那这一次呢?是按正常休息还是错后了?”
  “哦,错后了一天,我们领导来视察,我不能不陪着。”
  “视察了几天?”
  “两天。”
  “哪两天呢?”
  “前天和昨天。”
  “整整两天?”
  “是。”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领导说既然你要回来,索性跟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好了,我就搭领导的车回来了。”
  “嗯,这两天一直只有你陪你们领导吗?”
  “不,还有我们经理,我们俩一起陪的。”
  “哦?你不是经理吗?”
  “我是副经理。”
  “噢——,看来你们这个领导很重要,要正副经理一起陪。”
  袁建设牵牵嘴角。
  “领导嘛!”
  “你们一直一起陪了领导两天?”
  “嗯。”
  “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次袁建设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郭队,犹豫一下说:
  “除了前天上午一小会儿。”
  “是吗?那你去忙什么了?”
  “去税务局了。”
  “噢,大概去了多长时间?一直在税务局吗?”
  “两个来小时吧,一直在哪儿。”
  “噢,那其他时间呢?都是和你们领导在一起吗?”
  “嗯。”
  “好,你方便把你们领导和办事处的电话留给我们吗?”
  袁建设点点头:“好。”
  一声不响的记录下电话,郭队一边递给身边的小胡一边又问:
  “你在这个办事处工作很久了吗?”
  “嗯。”
  “有几年了?”
  袁建设扬起脸,似乎算了一下。
  “是十四五年了。”
  “这么久?”
  袁建设没回答。
  “一直都这么过着?”
  “嗯。”
  “挺辛苦的啊,不能和老婆孩子在一起。”
  “还好,几乎每月都能回来休息几天。”
   “平时没事儿打打电话联络感情?”
  “老夫老妻了,有事打个电话,没事儿就算了。”
  “那么这一段儿打过电话吗?”
  “哦,大前天打了个电话,给她说一声休假推迟两天。”
  “这么说家里一般都是你爱人管着?”
  “嗯。”
  “老这么分居,老婆抱怨吗?”
  “不。”
  “看来你爱人还蛮贤惠。”
  袁建设咧了一下嘴:
  “习惯了,老夫老妻的,再说哪里都需要钱,过日子,孩子上学,她又下岗了,我在外面,补助高,而且——,怎么说呢,多少手头活便了些,要是在这儿,光我一人工资——”
  说到这儿,袁建设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孩子呢?孩子抱怨吗?”
  “还好,他也习惯了,再说每个月都见不是,现在又在外面上大学了。”
  郭队笑了一下:
  “看来你孩子也很懂事。”
  袁建设抬起头,嘴角第一次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是,小伟挺懂事的。”
  “哦?挺好挺好,他现在在哪儿上学?”
  袁建设说了一个我没听说过的大学名字。
  “几年级了?”
  “嗯,差半年就毕业了。”
  “噢——,那挺好的,现在孩子学出来了,你也算要出头了。”
  袁建设笑容变得有些复杂了,目光有些茫然,然后摇摇头:
  “只要他将来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就成了。”
  说到这儿,也许由儿子想到了眼前的情况,反正看起来袁建设整个人再次陷入说不出的困顿状态。
  郭队应该也意识到了,因为接下来他说的很明白:
  “没办法,事实发生了,就必须接受。”
  袁建设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许久,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郭队继续说道:“案件发生了,就必须侦破,回到案子吧,你认为谁有可能会杀了你妻子?”
  袁建设的头抬了起来,摇了摇。
  “你妻子有仇人吗?”
  袁建设又摇了摇头。
  “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
  袁建设又摇了摇。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袁建设沉默片刻说道:
  “不知道。”
  “那么你爱人的家人呢?在本市吗?”
  “我岳母岳父都过世了,有两个哥哥,但不在这里住。”袁建设回答,然后说了一个外省小城的名称。
  “哦,那你们平时走动吗?”
  袁建设摇摇头:
  “都忙,就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什么的。”
  “那你爱人平时忙些什么?”
  袁建设的脸呈现出一阵茫然,半晌回答道:
  “照顾家里。”
  “哦?那都有谁需要照顾?你父母吗?”
  “不,我妈跟我姐住,哦——,以前小伟在家时都是她带孩子。”
  “那么现在呢?你儿子不是上大学三四年了?那她有没有参与新的活动?比如去公园锻炼?或者打打麻将?总之她现在主要忙什么?”
  袁建设的脸又陷入茫然,然后又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她比较爱静,喜欢在家收拾收拾。”
  郭队左右看看这个显然很不整齐,也不干净的家,然后点点头说道:
  “好吧,那你现在你看看你们家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袁建设立刻温驯地开始在基本保持现场原貌的房间里查看起来。
  就在袁建设没有目的的东查西看的过程中,我发现郭队似乎对地上被凶手翻检出的衣服产生了兴趣,一直盯着看,我也赶紧跟着看了起来,但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那些衣服很平常,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而且就扔在大衣柜的门口,我个人感觉,就是凶手想看看大衣柜里是不是有钱,所以随意地扒拣出来。
  想到这儿,我想,袁建设知不知道家里有钱,或者有多少现金可能都是问题,因为他总不在家,这念头使我忍不住抬头又看了袁建设一眼,但这一眼使我大吃一惊,因为在那一刻,袁建设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和愚钝,目光盯着手中一个打开的本子,表情是非常意外和吃惊——

 七
  希望果然落空了!
  
  我们的电脑高手小李又经过反复检查,结果发现除了王秀英儿子一
  些有关学习的文件外,她自己都没有存储什么文件。
  
  对于电脑,王秀英最常使用的是两部分,第一是游戏,但也是很简单的那种,如windows自带的如纸牌之类的游戏;第二就是浏览一些网上新闻,这是唯一显得有“内容”的内容,反正比较近的显示是,她对网上“情感”类别的部分,似乎情有独钟,其他的则很少浏览。
  
  那个时侯,我们不得不接受推想中的线索,已彻底被否定的现实。
  接下来,没有任何交谈,我看到小秦拿出一张纸,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对小冯说:
  
  “小冯,你还记得郭队那天分析的那么多种可能吗?”
  
  小冯点了点头。
  
  “那我们来进一步分析分析,从第一种开始,你说,王秀英的死和那3万块钱毫无关系,纯粹是一个巧合。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这次小冯仿佛突然换了个人,显得深沉了许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了片刻,才摇摇头说:
  
  “很难说。”
  
  小秦追问:
  
  “什么意思?”
  
  小冯又沉思了片刻才回答:
  
  “嗯——,应该说存在这种可能性。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死者丈夫袁建设并不知道这笔钱的去向?我们都看到死者的家了,不说看着很寒酸,那也是很不富裕的样子,3万块钱,对他们家应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是。”小秦点点头:“那天郭队一直看地上的衣服,我也注意看了看,那些衣服几乎都是王秀英的,除了廉价外,大部分还都非常旧,甚至有些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一般女人都爱买衣服,她的衣服都这么旧,可见家里日子比较紧巴。”
  
  “但有些女人结婚后自己就不爱买衣服了。”小冯反驳:“尤其王秀英这个年纪的女人,有钱也愿意花在丈夫,儿子身上。”
  
  “可袁建设穿的也很不怎么样呀!”小秦说:“袁建设查看存单时,我也专门过去看了看,我在心理把所有的相加了一下,总共还不到5万块。当然,这是不是他们家的全部财产还不好说,但除非袁建设有什么额外的大收入,如果他的收入属于正常加上一点儿外快,那考虑到他们家需要支出的情况,我觉得就这么多也不奇怪。”
  
  小冯终于赞同的点了点头:“是!”
  
  “那在这样的基础上,”小秦继续说道:“3万块钱,对袁建设他们家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需要正常使用,我认为死者先通知丈夫一声才符合常理,——从死者丈夫的话里也能证实这一点,对不对?”
  
  “是。”小冯回答。
  
  “因此——”小秦以总结口吻说道:“就第一种情况,我们可以先初步这样假定,如果不能确定出这笔钱的合理下落,比如王秀英急着给儿子或者某个亲戚等等原因吧,那么这第一种可能性就非常小,你同意吗?”
  
  小冯又点了点头。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小秦接着说:
  
  “那好。——现在我们来分析第二种可能性:王秀英的死和这笔钱有直接关系,但属于歹徒临时起意那种不幸。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怎么样?”
  
  这次小冯回答的速度快了些。
  
  “单说起来,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尤其是‘双节’期间。——但这里还是存在和上一个可能性相同的问题,死者为什么要取这三万块钱?是正当理由还是有什么她自己的秘密原因?——是不是正当理由,我们可以尽快催促袁建设核实,看是不是家人急用之类的原因。——如果是,那第二种情况可能性大增;——如果不是,——那就要好好分析一下死者为什么要瞒着她丈夫取这么一笔相对于她和她的家来说非常大的一笔钱?”
  
  小秦想了想,说道:
  
  “这么说,我们必须首先核实这笔钱的下落,先确定一样,然后再在那个基础上分析,你说呢?”
  
  我没有听小冯如何回答,溜出了房间,因为觉得听他们说的,比那天的会上讨论的,也没多出什么进展,而且觉得说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内容了。
  
  破案真是比我想象的麻烦和劳累,我一边想着一边决定溜到郭队那里去,看能不能听到一些新的内容。
  
  我打听了一下,他们说郭队刚才和小胡一起看监控录像。我连忙跑过去,郭队已经走了,只剩小胡一人在收拾。
  
  “看出什么情况吗?”我问小胡。
  
  “看出了。”小胡回答:“可以排除袁建设中间溜回来杀了他老婆的嫌疑。”
  
  “这还用看?”我对小胡说:“我告诉你,郭队早就不怀疑袁建设,他看录像,一定是看别的。”
  
  小胡看看我,笑了:
  
  “你这丫头破案不行,观察领导倒满在行,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郭队看录像,关注的不是袁建设,而是其他的,因为他很平均的看每一副画面,那样子根本不像再找袁建设。”
  
  “我就说嘛,对了,看完之后郭队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小胡回答:“仅仅叹了口气。”
  
  叹了口气?——我琢磨了一下,继续问:
  
  “那你觉得属于哪一类叹气呢?”
  
  “嗯——”小胡也琢磨了一下,说:“说不准,但觉得好像也不是全无收获的那种感觉,只是收获不大的那个意思。对了——”
  
  说到这儿,小胡开始撺掇我说:
  
  “肖素,你不如去郭队哪儿打听一下,看有什么信息没,我也想抢在小秦前面破案。——我告诉你呀,你去问郭队他不会太生气,我要去了,那非训我一顿不行,——因为你本来是内勤,所以郭队对你和对我们的要求不一样。”
  
  “好吧!”我一口应承。
  
  因为那一刻我很想知道郭队到底为什么叹了口气?还有,他从中看出了什么?
    八
  我到郭队办公室的时候,郭队正在对着窗户沉思。
  
  按着刚才想好的话,我说道:
  
  “郭队,王秀英的电脑什么也没发现。”
  
  郭队斜我一眼,反问:
  
  “什么也没发现?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件吗?”
  
  “啊,不,不是。”我连忙回答。然后把那些情况告诉给郭队。
  
  郭队听完一笑,然后淡淡地回答:
  
  “这么说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没发现你们期待发现的而已。”
  我很高兴郭队这么说,连忙接着说:
  
  “是,不过郭队,我觉得你好像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似的,为什么呀?”
  
  郭队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仿佛决心使我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答案,所以以一种毫无倾向性的声调回答我:
  
  “那你感觉错了,如果没有怀疑,我就不会要求检查电脑了。”
  
  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更直接的问:
  
  “但郭队你根本没有先去检查电脑。”
  
  郭队依然以坚决不让我动机得逞的态度回答:
  
  “那是因为大家要分工,而电脑也不是我的长项,如果电脑里有什么锁定的隐秘的内容,我也解不开,需要小高他们这些电脑高手,那我为什么还要把时间花在等待上,不同时去做其他工作呢?”
  
  眼看不行,我只好又直说:
  
  “可我觉得郭队你上次谈了那么多可能,就说明你不太相信能从电脑上发现什么,——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个推测非常顺理成章。所以我想一定是我们漏掉了某些因素,我很想知道,因为这样可能下次就不犯类似的错误了。”
  
  这次郭队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既然是想学习,那就应该给你说说。”
  
  “是呀,是呀,郭队你好好给我讲讲。”
  
  郭队又想了一下,说:
  
  “肖素,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这么一件新闻,因为流传的很广,一个女孩儿偷录的她爸爸在歌厅和‘三陪’小姐们喝酒寻欢的场景,然后作为证据帮助母亲打离婚官司,结果好像这个被录像的家伙儿最后羞愤之下自杀了。”
  
  我点点头:
  
  “听说了。”
  
  “那你还记得那天我询问袁建设时,曾问过王秀英是否很看重儿子的学习,他说是吗?”
  
  我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对!”
  
  郭队向后一靠,笑了:
  
  “这就是主要原因,我发现他们家就一台电脑,如果他儿子假期回来,他会不用这台电脑吗?如果他也用这台电脑,那作为母亲的王秀英,——你要知道,作为父母,绝大部分在外面再随便,在儿女面前,也会相对注意,尤其是在私生活方面,更是父母最注意的方面之一。——所以,按常理说,即使王秀英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那么她在电脑上‘注意’的可能性,也会大于‘不注意’的可能性,那么她在使用这台电脑时——”
  
  愣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恍然大悟:
  
  “噢——,郭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出于谨慎,王秀英就绝不敢在电脑上随意谈什么,所以你知道电脑——”
  
  “——很难说会有什么情况。”郭队打断我,并接上一句否决我猜测的回答。
  
  顿了一下,郭队接着说:
  
  “——注意只是主观愿望,在实际生活中,每个人所谓的‘注意’,程度差别很大,我告诉你,我还听说过这么一件真事儿,一个小伙子向心理医生求告,说一天晚上他在家学习时,他妈妈单位一个同时来找他妈妈,接下来是谁也难以想象的情况,这个母亲居然在这样的条件下,就和情人干起情人之间做的事儿,结果被他撞破了——”
  
  “——怎么可能?”我失口打断郭队,一时不能相信。
  
  “你不相信?”郭队反问我。
  
  “是,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太可笑了,也太恶心了,还有这样的母亲?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种恶心根本不能形容,这种亲眼撞破是最恶心的,比跟只知道一个事实,比如知道妈妈有情人这个概念还不同,——这种亲眼撞破?——真是,真是太恶心了,我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在家里,还就在儿子在隔壁学习的情况下?难道一点点儿都不想想儿子吗?——”
  
  郭队毫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话:
  
  “——我猜这个女人也许不能说完全没想,因为这糟糕的结局发生后,她也是痛哭流涕蛮后悔的!所以她本意应该也不是希望儿子撞破,——只是她的注意程度仅仅是把门关上而已,——所以这糟糕的结局发生了——”
  
  “可——”
  
  “——我知道——”郭队摆摆手,打断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同意,这件事被撞破的本质原因,其实就是这个女人极端没有责任心,或者说是只顾自己,忽略他人。否则略略多想一步都不会有前面如此轻率的举动。——可我举这个例子主要是想说,尽管这个例子比较极端,但肖素你要知道,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要知道世人对同一个概念理解程度和自我要求,常常是不同的,——所以虽然说‘注意’,但人不同,那每个人具体体现出来的注意程度自然也会不同。——因此假定王秀英确实通过网聊消磨寂寞,那么对她来说也许觉得只要做到随聊随删,把某些不宜的内容提前处理,或者采用多重加密等等手段就足够了,对不对?——所以我并不能由此确定什么,——我仅仅由此认为可能性会比较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从多个角度了解案情可能对破案更有帮助,毕竟‘条条大道通罗马’,凶手总会在各个方面留下蛛丝马迹的。”
  
  我明白的郭队的意思,——但我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因此我又追问:
  
  “但是现在我们在电脑上什么也没发现,也许王秀英确实没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
  
  但郭队又否定了我——
  
  “——那谁知道,人的私生活和公众生活本来就是两个方面,羞愤到自杀的那个父亲和那个无所顾忌的母亲,如此极端两极表现的两个人,可就造成家庭问题的根本原因,——不都是因为从家庭之外寻找满足与快乐的吗?——有时候同一本质是能产生相反的表征的。”
  
  说到这儿,郭队略微想了一下,嘟囔一句:
  
  “——不过由目前的情况,倒是应该暂时放弃这个线索的追查,从其他方面着手考虑也许比较好。不知小秦和小冯现在正干什么?”
  
  “啊,他们应该正在从其他方面着手考虑——”,我赶紧回答说,然后把刚才的事儿转告给郭队。
  
  郭队听完显得很高兴,点点头:
  
  “是吗?好,挺好,肖素,你不是想学破案吗?诺,去吧,听他们怎么分析,跟着后面看,就是很好的方法。”
  
  啊——,我一愣,我还没问最重要的问题呢。
  
  郭队看出了我的心思:
  
  “去吧,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答案,现在也要好好想想接下来从哪儿着手,听我的话,赶快去跟着小秦他们老老实实的工作,我告诉你呀,肖素,我们凡人是没有福尔摩斯的本事的,所以破案需要去做,一做,有时侯你漫无目的的转一转,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而且有时想象不到的转机会突然到来,不信你只管跟在他们后面做做试试,没准儿你不仅比他们,比我还快破案呢,真的,快去吧。”
  
  我才不信!刚要再说什么,小胡突然跑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说: 我才不信!刚要再说什么,小胡突然跑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说:
  
  “郭队,外面有人找,关于王秀英的。”
  
  于是我也顾不得再问,立刻和郭队小胡一起出去了,然后,真的,居然就像郭队说的,我们真的见到了给案件带来彻底转机的那个人……
    九
  
  那个人就是,——袁建设和王秀英的儿子——袁伟。
  
  袁伟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有着一张略显苍白的瘦脸和像她母亲那样的瘦小身材,鼻子上架一副很有些度数的眼镜,看起来偏于文弱,感觉平时是个懂事,听话,不惹事的那类年轻人。
  
  不过那一刻袁伟眼镜后面的目光非常呆滞,一只手神经质的摸索着身上背着的一个包,似乎刚刚挨了一棍,还没有清醒过来。
  
  在略微停顿之后,郭队打破沉默,开始询问袁伟一些有关案件的的问题,这些提问袁伟的回答都很简单,绝大部分像他爸爸的回答:不知道。包括那3万块钱,也是一个“不”字,让郭队又连追问两个问题,才确定了他是“既没有要,也没有拿”。
  
  这也不奇怪,他更是常年不在家。
  
  ——但让人奇怪的是,随着郭队的提问,使仿佛渐渐恢复清醒的袁伟,变得更加神经质,不自觉的战栗着,看起来异常痛苦,那种痛苦,似乎还不止妈妈被杀害那么单纯。
  
  郭队显然也意识到了,稍停片刻,他问:
  
  “袁伟,你自己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袁伟很痛苦地看看郭队,又低下了头。
  
  郭队耐心地劝道:
  
  “袁伟,我希望你能提供出更有价值的线索来帮助我们破案,毕竟你和你妈妈的联系比较多。”
  
  袁伟半抬起头,似乎陷入了某种被折磨的情绪里。
  
  郭队立刻毫不放弃地追问:
  
  “你一定是感到什么异常了是吗?在案发前是吗?一定是,告诉我们!别忘了,死的,是你妈妈!”
  
  这句话显然起了刺激作用,袁伟终于有些艰难地说道:
  
  “大概十天前,妈妈给我打电话,好像有点儿心慌意乱。”
  
  “哦?那她给你说了什么没有?”
  
  袁伟摇摇头:
  
  “妈妈什么也没说,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跟往常一样,很快就挂了。”
  
  “那你没有想到问问吗?”
  
  “我问她是否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说没有,我就没再问。”
  
  “那现在你回忆之后,认为什么可能导致你妈妈心慌意乱?”
  
  “我不知道。”袁伟低声回答:“我不了解妈妈,从来不了解。”
  
  郭队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很轻的说了两个字:
  
  “是吗?”
  
  “是,”袁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己在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显得越发痛苦了。
  
  “我不知道,不了解,”他说:“除了定期打打电话,就没有联络过,妈妈不会用QQ,如果不然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多聊聊的。也许妈妈就不会那么闷了。”
  
  “你妈妈不会用QQ?”我实在忍不住插进来问:“可这很简单。”
  
  袁伟摇摇头:
  
  “不,不是不会用QQ,是我妈好像不太会用拼音,她自己说她小时候没学过,我也不知道,反正她打字很困难,以前我在家她要帮我打个东西还要先写好底稿,她再用五笔型现拆现打,特别麻烦。后来我就不让她打了,她就更不打字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秀英的电脑那么“卫生”呢!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郭队突然出其不意地说道:
  
  “袁伟,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们!”
  
  袁伟浑身一颤——
  
  “别忘了,死的是你妈妈,你希望凶手逍遥法外吗?”
  
  郭队紧追不舍的追问使袁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袁伟,”郭队继续不留情地说道:“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住了,你不说,我们早晚也会知道,唯一的区别是,你在给凶手留时间,留给他隐匿,逃跑,逍遥法外的时间!”
  
  袁伟抬起头,眼睛里突然全是泪水,接着,他哆嗦地拉过身上背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口应该曾被胶带严严实实的封上,不过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出,中间有人打开过它。
  
  郭队接了过来,一抖,一个本子滑了出来,准确的说,是一个日记本滑了出来。
  
  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砰然一动!
  
  ——因为这个本子就是那天让袁建设大吃一惊的日记本。
  
  “这是爸爸让我转交给你们的。”袁伟低声说:“他说,也许,也许对你们破案有用。”
  
  看着被打开的牛皮纸封袋印子,郭队微微皱起了眉头。
  
   “本来是用胶带封着的是吗?他本来是希望你能直接交给我们,而不是让你自己打开先看一看的对吗?”
  
   袁伟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我,我忍不住,爸爸说可能对你们破案有用,所以我,我——”
  
  袁伟的声音痛苦极了,让我感觉,他似乎非常后悔,后悔自己偷看了日记。
  
  那一刻,我对这本日记更好奇了,非常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十
  
  郭队第一个看了这本日记,看的很快,大概两个来小时后,他合上日记,面色凝重地交给了小秦。
  
  “你们看吧,看完之后我们探讨。”
  
  说完郭队就离开了。
  
  我们一拥而上围在小秦周围开始一起看了起来。
  
  日记是从去年3月份开始的,——但说是日记,但并不是每天都记,有时连着记,有时各会隔好几天,甚至一周,几个月中断的情况也有。
  
  至于内容,最初几篇短而又没什么实际内容,给我的感觉似乎是王秀英还在找写日记的感觉,——但到了第四篇,她仿佛开始找到感觉了,那一篇她饱含感情的回忆了少年时对着日记倾吐心声的往事,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颇为醉心当年写日记的感觉。
  
  我觉得这就是她突然重写日记的缘故,日记是一种载体,装载了青春的滋味儿,所以她怀念,喜欢这种载体,因而又重新提笔写了起来。
  
  不过小冯却反对,说真正的缘故是还他早就猜测的原因——寂寞!
  
  证据是第八篇。
  
  那一篇是这样的(摘自王秀英日记)——
  
  Ⅹ月Ⅹ日 晴
  
  今天下午给小伟去银行汇完款,回来的路上拐到小市场给小伟买几双袜子,居然遇到了大萍?——真没想到,二十来年没见了,居然就这么巧的遇见了?
  
  不过大萍可真是老的不成样子了,虽然还能认出来,——而且现在居然靠卖鞋垫、袜子过日子?看来过的够糟的。
  
  说起来大萍当年是个不知道多要强拔尖儿的人,干什么都要压人一头,最怕别人小看她一眼。我妈那时候就说:“这丫头将来不会有好结果,‘要啥没啥,脾气傻大’,能过上好日子?早晚有她后悔的那一天。”
  
  现在看真是这样。不过大萍还是那股劲儿,风风火火的,看见我也很高兴,一把拉着我好说个不停,——我也怪高兴的,我们说起了很多老同学,听起来大萍有联系的那些,现在日子很好的也不太多,。——大萍还对我说:“没想到当年数秀英你不言不语的,现在数你过的最好,不为日子发愁,孩子也出息,而且也快出来了,等孩子一出来,你就更好了。——看来还是人本分,肯规矩过日子的人才能过得好。”
  
  这倒是,我想起来大萍第一个丈夫好像人也挺憨厚的,可她当年嫌人家木,最后离婚了,弄到今天,我看遇的还更差了,尤其是现在,居然和市场上一个卖烤串拉拉扯扯的?——这也太差了吧?且不说干这个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那人也够不怎么样的,膀大腰圆,脏里吧唧的不说,走路还一点一点的,腿脚肯定有点儿毛病,虽然不太明显,可怎么也是毛病,不说难看吧,万一这是什么病引起的,比如关节炎类风湿什么的,将来严重不能动了,不还得伺候他?
  
  可大萍还是那脾气,什么都不想,有一天算一天的,跟这种人拉扯?
  
  我实在忍不住说:“大萍,那人是你老公?”
  
  大萍果然说不是,她现在是单身,早离了,离了两回了,孩子都留给了男人,可日子还是挺紧巴的。
  
  说到这儿她又说,这世上男人是挺多,可惜没好的,净是点儿见了腥就不丢的苍蝇,这个卖烧烤的就是这样,每次都要沾她便宜,还有那边有个裁缝也是这样,一见她就起腻,可她看不下那裁缝,又弯又驼的——
  
  我听的很没意思,发现大萍还是那脾气,可现在也混得太差了吧?跟这种人混?
  
  我忍不住对大萍说:“大萍,都到这岁数了,要找得找个像样的,跟这种男人?”
  
  不过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这话伤了大萍了,本来挺高兴的大萍听完突然就耷拉脸了,说现在她一个人好几年了,不容易,身边一直没个人,很闷,而且她命不好,就是遇不上好男人。
  
  大萍说完又哭了,哭的我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后悔自己刚才那么说,——其实想想大萍现在这样子也就是遇个买烤串的或者驼裁缝吧。
  
  哭了一会儿大萍又好了,然后又说我。
  
   “秀英你命好,摊上个好老公,怪不得现在看起来这么滋润,比咱班那些老同学都滋润。不过现在你整天一个人,倒怪松快,不过闷不闷呢?”
  
  “也不闷,”我说:“再说闷有什么办法?建设在外面能多挣一点儿,孩子将来花销还多呢,不能只图现在不是?”
  
  大萍承认我说的在理,然后长吁短叹地说要是能像我那样事事考虑的长远,这会儿也能松快不少。
  
  过一会儿大萍又说:
  
  “秀英,你说人活着是不是真没劲儿,一辈子轻松不两天,然后就是拉套干活儿,就是为孩子牺牲自己。”
  
  “这你可说对了。”我说:“做爹妈的,就是给孩子拉套的,就是牺牲。”
  
   大萍听完倒笑了说:“这么说都这样?”
  
  “可不都这样?”我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就是忍,就是牺牲,就是责任,跟我似的,闷不也得忍着,也不能就把建设叫回来,你说我不牺牲?可有什么办法,为了孩子,什么不都得牺牲了?”
  
  大萍听完又叹了口气:
  
   “道理我也懂,可有时不能深想,想想,真觉得——,唉——”
  
  大萍说的这倒也是,很多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没劲儿——,尤其是这几年一个人在家,我真觉日子没劲儿,不过想想就是让建设回来也没什么意思,老夫老妻的,一个月不见也没什么话。天天见,更没话了。
  
  这就是小冯认为王秀英写日记的原因,——闷! 我想小冯的判断很正确,因为接下来几天日记的主题,都是讲她的“闷”,唯一的不同,“闷”字转换成了“寂寞”,显得文雅了许多。
  
  小冯当时就说,这个——“寂寞” ——恐怕不仅导致了王秀英突然开始写日记抒发情怀,而且会导致更多心理变化。
  
  果然,接下来没隔多久,一篇日记就隐隐证实了小冯的推断。(下面摘自王秀英日记)
  
  Ⅹ月Ⅹ日 阴
  
  今天天气暖和了许多,我去了大菜场,准备买一些好点儿的蘑菇,正挑的时候,这时旁边有人问我。
  
  “这哪一种蘑菇炖鸡比较好?”
  
  跟我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高的,穿一件墨绿色夹克,很潇洒。
  
  我扭头看他一眼,说:“都不错,看你怎么吃了。”
  
  “怎么说呢?”他继续问我。
  
  “要是炖小鸡,滑子蘑也不错,要是熬鸡汤,花菇不错,香菇也不错。”
  
  “噢——”他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炖老母鸡,你帮我选一种吧?”
  
  “好吧。”我仔细挑选了一会儿,替他选了一个花菇,那种花菇又厚又大,炖鸡应该很不错。我告诉他,回家后先用凉水洗干净,然后用热水泡,等泡好了,不要倒掉,用香菇水炖鸡,味道就更好了。
  
  他听完再三谢了我,然后就离开了。
  
  
  看到这儿,小冯敲了敲桌子对我说:“看看,我说王秀英她心里不定了吧——,要不然这么小的一件事儿,还郑重其事的写到日记里?还很潇洒?——哼,往后她肯定得干更出尖儿的事儿!”
  
  我摇摇头:“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小冯反问。
  
  “人闷了爱心动不稀罕,但心动不等于行动。我觉得王秀英是一个虑事非常周到的人,或者说她非常谨小慎微,从她给她儿子,还有那个大萍的对话就能看出来——”
  
  “这可未必。”小冯反驳我说:“从那些话是能显出她比较谨慎,但过分谨  就在这次这篇买香菇的日记之后大约一周的时间,(中间有几天王秀英没写),在隔了一篇日记里王秀英这样记述道:
  
  
  Ⅹ月Ⅹ日ⅹ 晴
  今天我又去了大菜场,想再去买点儿香菇,前几天建设回来,吃了上次买的香菇说还不错,我想不如再买点儿,没想到又遇到了那个人,他也在买东西,还是买我上次给他推荐的花菇,看到我,他显得很高兴,告诉我他回去做了之后发现很好吃,决定今天再来买点儿,多买点儿。
  
  他果然一下子买了两斤,我也选了点儿香菇。
  
  
  再接下去的不长的时间里,通过日记的记录,我们知道王秀英又一次遇到这个人,不过不是在菜场了,而是在她家小区附近,这一次他们聊了更多,不过这些聊天,在我们旁观者看来,那个男人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正派了,因为在最初规规矩矩的招呼之后,他们似乎都对几次相遇到感到惊讶,其中王秀英说了一句:“这么巧。”;而那个男人却回答一句:“是啊,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王秀英没有描述那个男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口气说的这句话,但看到这儿,我还是立刻觉得那个男人不太正派了,认为王秀英应该提高警惕,——但显然王秀英并没有这么意识,因为接下来那个男人主动问王秀英住在哪儿,而王秀英则诚实地回答了她的住址。
  
  看完这篇日记,我感到一阵不祥,接下来的事果然印证了我的预感,就在第二天,王秀英的日记这样记录道:
  
  
  Ⅹ月Ⅹ日 小雨
  
  今天的雨一直沥沥淅淅的下个不停,我走到小区门口时,居然又遇到了那个人,他就站在我们门口仿佛在找什么人,看到我之后,立刻给我打了个招呼,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想为他的员工在我们小区租两套房子,问我知不知道有谁家出租,我说不知道,但他可以进去找找,很多出租房子的都会在楼门口贴一个通知。他说这主意不错,就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接下来,他在小区里面转了起来,我就独自回了家。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一看,是那个人。他说他转了一圈,现在很累,加上雨又大了,希望能在我家喝口水,然后稍微歇一会儿。
  
  没办法,我只好请他进来,但那时我觉得有些不安,他的眼神儿很怪,我希望他喝完水能赶快离开,但他并不走也不喝水,只是一直看着我,我觉得很不舒服,站起来转身想离开,但他却从后面抱住了我。
  
  我拼命的挣扎,告诉他我有丈夫,但他并不回答,只管继续解我的衣服,我没有办法,他的力气太大了。
  
  最后,他告诉我,他还会再来的。
  
  现在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看到这里,我们不约而同停住了,面面相觑了一下,并不是震惊意外,相反,倒是预想中的事渐渐得到印证,只是——
  
  “怎么会这样?”我嘟囔道。
  
  “当然会这样!”小冯冷冷地接过我的话:“因为王秀英主动迎合!”
  
  “但日记里明显是那个男人——”
  
  “——好了,”小冯不耐烦的打断我:“我们是警察,不能当事人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应该有从一面之词中进行判断分析的能力,——我告诉你,尽管王秀英在日记里只是强调自己是被动的,抗拒了,但我认为那只是像很多人一样,总是选自己喜欢的角度有选择的删节描述,甚至不惜歪曲事实!——因为如果不是王秀英暗示或明示了那个男人,或者至少之前两人已经形成了心理默契,否则那个男人不可能这么大胆!”
  
  “嗯——”
  
  “别嗯了,”小冯又一次打断我:“——好,就算前面王秀英是猝不及防是被动的,但也难自圆其说,比如说过后她为什么不报警?也没有痛哭流涕,反倒还有滋有味儿的记录下来,说明什么?”
  
  我被噎住了,——但这次小秦替我接了上来:
  
  “——说明悲剧就此展开——”小秦淡淡地补充:“对于有家的人,这种事儿总是开始容易结束难,一开始谁都是信誓旦旦什么都不要,最后却常常连你的命都要要了!咱办过多少这样的案子?”
  
  他俩的话让我一时无话可说,半晌说道:
  
  “这个男的这么大胆,我敢说他一定是个赌徒,接下来一定是敲诈了!”
  
  但接着看下去,我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情况远比我猜测的更可怕……
  那个男人果然是赌徒,但他丑恶的嘴脸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暴露的,而是先表现出一份含情脉脉的假象,因为从日记的记述显示,从这一天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那个男人一直说着一般情人之间才说的肉麻话(我认为),另外,口气里似乎希望还能和王秀英修成正果,至少有这种表示吧,比如下面的这一篇(注:那是在那篇记录之后又过了快两个月后的一篇记录。)
  
  (另,因为日记里有大量和案件无关的描述,为了简便,下面摘选的几篇我都做了节选,所以可能读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Ⅹ月Ⅹ日ⅹ 晴
  天气越来越热了,又燥又热,一动就流汗。
  (略)
  他躺在床上看着我,突然又对我说:“跟我走吧。”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多次了。
  可是我怎么能跟他走呢?我有丈夫孩子,怎么能只顾我自己,不尽我自己应尽的责任呢?我不能够这么自私的。而我现在,已经很过分了。
  我没有说话,但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我对他说:“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他还是没说话。我扭头看看他,他正看着我,眼神儿很深,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哀求了,他是那种很强势的人。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对这个事儿我曾经跟大萍聊过几次,她说,一个男人不想放手的时候,你是甩不脱他的,她当年第一次离婚就是被这么粘着最后收不了场才离的婚,但她又劝我赶快了断,因为这事儿后果很严重,那时年轻还不怕离,但实际上她后来也很后悔,因为她说后来才发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离婚不值,反正跟谁都是过,那还不如跟最初的老公过,事实上,离来离去,现在遇的男人更差了。
  我说其实我倒不是怕和建设离婚,他条件应该比建设强,可我有小伟呀,如果离了婚,将来让孩子怎么说?怎么做人?当母亲的是不能那么自私的。
  所以还是要断的。
  
  
  
  前半部分的日记记录大概都是这样,也许肉麻的情话还要多一些,但总体都是类似的情况,他们之间的私生活,也不失正常的状态,唯一矛盾的是,那个男人想有结果,但王秀英考虑到丈夫孩子,坚决不肯,就是这么个又拒绝又交往的状态。
  
  按常理,这样心劲儿打算相反的状态胶着下去,早早晚晚难免要出现生气翻脸的情况,因为时间一长,自认为付出多的那一方就会在不平的心态下做些出格的事儿,令另一方开始生气,于是争吵,于是计较,于是一定要有个结果,于是……,反正最后两方精疲力竭,结果皆不欢喜。很多案件追究当事人当时的心态,就是这么个心路发展历程。
  
  他们的发展总体说也是这么个路数,但具体情况却还是出乎了我常理的猜测,在日记突然中止了近两个月的记录后,新的记录说明,情况发生了突变。
  中止的那两个月是从7月初到9月初,我算了一下,恰好是王秀英的儿子回来过暑假的时期,我不知道这期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记录可查),反正在9月之后王秀英重新开始记录之后,那个男人的行为大变!
  
  那个男人不仅不再说情话了,而且痛骂王秀英辜负了他,他要报复!而这报复,根据王秀英的记录,我认为所谓“报复”,其实只是那个男人一说罢了,真相是那个男人是个赌徒,他不再装了。
  
  证据是下面这篇日记:
  
  
  Ⅹ月Ⅹ日ⅹ 晴
  
  我没想到他这么恼火,他说我辜负了他,而他一辈子都是负别人的,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报复,报复我的软弱和负心,我希望他能理智些,可他不听。
  
  我觉得很害怕,希望他只是一时说说算了,但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还带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那两个男人都很魁,而且眼神儿很可怕,虽然穿的衣冠楚楚,我觉得不对,刚想问他,他却对我说:
  
  “我打牌输了。”
  
  我说:“你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请你帮我还账啊!”
  
  然后他一下就掐着我的脖子推到沙发上,让我叫也叫不出来,
  
  (略)
  
  我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变那么狠,为什么一定要出血,还要别人也照这个样子?
  
  最后完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人说,这次帐可以免了,然后他们就走了,我一个人浑身酸痛地躺在那里,一直躺倒天黑,不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样的灾难等着我!
  
  
  
  坦白地说,这篇日记让我看的毛骨悚然,因为中间那些被我删掉的记录显示出那个人非常暴虐的态度。
  
  王秀英显然这次也开始害怕和痛苦了,为此专门请教了那个来家看她的大萍,问怎么办?但是,显然对方也提供不出什么高招儿,——只是说,你得想法儿断。
  
  可是,赌徒与无赖怎么能是你想断就能断的?
  
  因此日记的记录显示,糟糕的情况继续延续,后来那个男人继续把不同的男人们带过来,我猜是他的其他赌友,那些人都非常下流不说,而且心肠冷酷,有虐待人的嗜好,因此手段也越来越变态,有越来越多的工具开始被使用,不过这些工具基本属于日常生活用品,给我的感觉那些人凭一时兴起,拿起什么用什么。
  
  其中我看到的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是,一个长得很像个黑猩猩的猥琐恶心的男人,似乎对牙刷,软毛刷子情有独钟,——而现场王秀英的下体就残留着这两样东西。
  
  事态就在这么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变态中发展着,直到这么一篇日记之后,这篇日记,是案发前一个月左右的记录。
  
  
  Ⅹ月Ⅹ日 小雪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他居然这么早就带人来了?我赶快出门一看,果然是他,而他又带来了5个人,其中还有那两个最变态的。我吓坏了,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早?他回答,今天天气不好,要好好乐乐。我想抗议,但已经没有用了,那个拿刷子刷我的黑猩猩已经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反剪过去推到沙发上,嘴里还说你这个贱货要是再敢多一句嘴,这次他就要让刷子长在里面,永远长到里面。
  我不敢再说话了,闭着眼睛趴在沙发上,只听到一片哄笑。
  
  (略)
  
  他们终于走了,望着已经黑下去的天,我趴在床上,觉得自己要死了!
  
  这篇日记的记述挑战了我的忍耐性,因为那些被我删节的很长的一部分,让我读到想吐,那些摧残手段使我几乎是匆匆扫过去的,几乎没有去看,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王秀英可怖的尸体,还有那把至死还插在她体内的血淋淋的软毛刷子和旁边的牙刷,坦白的说,那一刻,我几乎转身想走,不再看了,但我还是没走,因为日记已经接近尾声,我希望能看出一些凶手的记述,希望能把凶手绳之以法,因为前面那些记录让我感到愤怒和恶心,那些人又是如此变态和残暴,如果不尽快抓获,他们一定会残害更多的女人,或者正在残害着。
  
  于是我接着看下去了——
  
  接下来,在这篇日记后,又过了几天,王秀英又在一篇日记中写道:
  
  
  Ⅹ月Ⅹ日 阴
  
  今天大萍又来了,我和她含糊谈了谈这些事,说起那人一直缠着我不放,问她该怎么办?——大萍这次很坚决地对我说,断了,赶快断了,给那人说清楚,哪怕出点钱呢,也得赶快断了,毕竟往前小伟就要回家了,如果还继续交往下去,一旦被孩子知道——
  
  是呀,大萍说的对,小伟马上就要回来了,彻底回来了,所以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
  
  接下来,又写了大约几篇日记,这次是每天都不间断,但日记内容浓缩为这样一句话:
  
  Ⅹ月Ⅹ日 阴
  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
  
  
  第二天是:
  
  Ⅹ月Ⅹ日 晴
  
  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
  
  
  第三天:
  
  Ⅹ月Ⅹ日 晴
  
  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
  
  
  最后一篇,依然是:
  
  Ⅹ月Ⅹ日 阴
  
  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
  
  
  
  这就是日记的最后一篇。

  十二
  
  日记终于全部看完了,不过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没有人开口,我想都和我一样,希望先梳理一下多得爆炸的信息。
  
  但我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儿,因为我脑海里反复被那些杂乱的描写打扰,那些描写让我浑身又冷又热,说不出来的愤怒和不舒服使我不能集中注意力,勉强坐了一会儿,实在无法集中思想的我四下看看,发现小秦和小冯都是微皱着眉头冲地面发呆,那种表情使我感觉他们显然还在深思。
  
  这使我又决定努力冷静一下,但枯坐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添任何新思绪,我终于决定,也许我应该去看看郭队在做什么,这样也许能冷静一下,或者知道该做什么了。
  
  于是我走了出去,然而刚出门没几步,发现楼梯拐弯儿处蹲了一个人,那人抱着头,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上,但我还是从衣服上认出了他,——就是中午给我们送来日记的袁伟。
  
  也许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袁伟抬起了头,眼神儿很空洞,但我还是本能的立刻回避的转过脸,脑子里突然想起就在上午郭队无意中举得那个儿子撞破母亲奸情的例子,还有自己当时恶心的感觉,而那还只是郭队概略的一带而过,——可这本日记,那些细节——,我哆嗦了一下,不敢想象袁伟的感受,只是觉得恐怕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感觉了,也许比知道母亲被人杀害还要可怕。
  
  那一刻,我又想起袁建设,我觉得他真该自己亲自送来,而不该相信几层胶带就能裹住儿子的好奇心, ——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我能理解袁建设为什么拒绝送来,他受的打击,也许仅次于儿子!
  
  正在我愣神儿间,袁伟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腾腾腾地向我们的办公室跑了进去,我连忙也跟着跑了回去。
  
  “我又回来了。”袁伟一进去就说,然后冲望着他发呆的小秦和小冯口气笃定地宣布:“我决定和你们一起破案。”
  
  小秦和小冯面面相觑了一下,望着袁伟那看着很平静,却无疑透着疯狂的表情,一时都没有立刻说话。
  
  最后还是小秦先回过神儿来,他含糊而技巧地说:
  
  “哦——,我们也正好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先请坐。”
  
  袁伟没有坐,但很坚决地回答。
  
  “好,你们问吧。”
  
  “哦——,今年,哦,不,算去年了,去年暑假,你当时有没有感到你母亲有什么异常?”
  
  “有,妈妈每天都心慌意乱。”
  
  “每天都心慌意乱?”小秦叮了一句。
  
  “是的,”袁伟含着悲愤回答:“每天都心慌意乱,非常担心。”
  
  “那么当时你有没有问一问?”
  
  这次袁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了头,双手突然捂住了脸,半晌嘶哑着嗓音说:
  
  “没有!我没有!我当时忽略了,真的忽略了,我如果知道,我如果知道,我如果知道——”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桌上的日记本,又四散开目光,内心翻腾着相同的怜悯,不敢去看那个耸着肩膀,浑身撒发着绝望疯狂情绪的小伙子,——就在这种静默间,我发现不知何时郭队站到了门口。

 又俯视了几秒钟袁伟,郭队走了进来,脸上呈现着少见的严肃。
  
  几分钟后,袁伟放下双手,再次仰起脸,继续用又疯狂又平静地目光望着小秦说:
  
  “还有什么?你问吧,我没事了。”
  
  “哦——”小秦迟疑着,似乎有些不想问了。
  
  这时郭队平静地接过话说道:
  
  “他现在没什么想问的啦,你可以先回去了。”
  
  “我不回去。”袁伟硬邦邦地顶了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破案。”
  
  短暂的沉默之后,郭队突然开门见山地说:
  
  “你不能和我们一起破案,你也不需要和我们一起破案,我们来摊开说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你母亲的被害不是不相干人造成的,那我就直言不讳的告诉你,破案是我们的事,至于你,回家好好思考理解一下这件悲剧,一定更重要。”
  
  仿佛被触到某种特别的痛处,袁伟瞪起了眼睛:
  
  “思考理解这件事?”他声音有些尖利的反问:“这有什么可思考的?有什么可以理解?我妈妈被杀吗?”
  
  郭队又静静地注视了袁伟片刻,然后轻轻说道:
  
  “我认为你真的需要回去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袁伟以更尖利的嗓音反驳:“我就是想抓凶手,抓杀害我妈妈的凶手,这难道也不行吗?”
  
  “是吗?”郭队轻声反问一句,目光突然变得很锐利,然后冷冷地补充一句:“我还以为你在怨恨你母亲!”
  
  我听得先是一愣,接着意识到,这句话一定触到此刻有些半疯的袁伟的最痛处!
  
  果然——
  
  “我当然不怨恨我妈!”袁伟尖叫着回答:“你什么意思,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都是那帮畜生,那帮畜生,那帮畜生!——”
  
  这几个词一出口,仿佛有一把利刀突然扯破了袁伟包裹着疯狂的平静假象,他的模样顿时扭曲起来,红着眼睛,挥舞着双臂,用变得有些像狼嚎的声音接着喊:
  
  “——那帮畜生的缘故!我妈是受害者,受害者!那帮畜生,那帮畜生,那帮畜生——”
  
  说着,袁伟似乎彻底疯狂了,他向郭队冲了过去,如果不是那一刻郭队脸上显出的极其少见的峻厉威严神色镇住了他,我怀疑他大概已经动手了。
  
  小秦和小冯显然也意识到潜在的风险,不约而同地走到郭队身边。
  
  “你不要激动。”小秦连忙劝说道。
  
  “我没有激动!”袁伟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挥着拳头,以比刚才还激动的调门喊了回去。
  
  “没有人说责任在你母亲,”小秦努力解释着,希望能稳定一下这个可怜人的情绪。
  
  但我觉得多少有些适得其反了。
  
  “当然没有人说!”袁伟恶狠狠地回答,然后又恶狠狠地扫视着我们的每一个人,更加恶狠狠地说道:“我看谁敢说!”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充满了一点即炸的火药味儿。
  
  但郭队仅仅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小秦和小冯让开,然后冷冰冰地说道:
  
  “谁敢说?连你父亲也不敢说吗?你敢说你父亲的看法也和你一样吗?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父亲是正在家里摩拳擦掌的骂那些畜生?”
  
  很奇妙的,这段话使刚才还像条竖起颈子准备疯狂攻击的蛇一样袁伟,突然像被打了一下七寸似的,浑身哆嗦一下,目光顿时有些涣散了。
  
  “我没说错吧?”郭队继续严厉地说道:“恐怕不仅你父亲和你的观点不同,我敢说你自己对你母亲的看法也不像你嘴里说的那样。你心里在恶心,在怨恨!——我告诉你,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知道问题比自己想想的更严重,那么只是恨,或者找一个罪魁法办是不够的,至少对你是不够的,我劝你最好回家好好想想,真正的想想,想想问题发生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想想活人的问题,你要知道,对你来说,活着的人比死人重要,如果你还打算以后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袁伟是否听到了郭队这后来的长篇大论,因为他仿佛站不住似的突然蹲了下来,浑身抽搐着说:
  
  “我不想回家,我爸,我爸在家一直抽烟,望着墙,一句话也不说,一句也不说,——他不让我看的,我不该看,我真的不该看,不该偷偷看——,我真是傻,——我爸难受坏了,我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能理解他,可我不希望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他怨恨我妈,其实这不怪我妈,真的不怪我妈,都怪那些畜生——,”
  
  说到这儿,袁伟突然又抬起头,求救似的看着我们,似乎希望我们能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我忍不住点点头,但郭队表情一如刚才。
  
  “如果你不怨恨你妈妈,” 郭队淡淡地说道:“那非常好,比仅仅找个罪魁来恨要好得多!我建议最好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你爸爸。”
  
  但袁伟却摇摇头,显示出他原本的软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开不了口,我不是怨我妈,可我觉得我爸,我爸有理由难受,谁都会难受的,他有理由——”
  
  袁伟最后的话清晰地让我相信郭队刚才没有说错他,他内心其实怨恨他母亲的,想来他也以为在起初,他母亲王秀英无疑有引狼入室之嫌,而后来那些记述,也无疑挑战了袁伟的承受力。
  
  “理由?”郭队接过话来,然后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相信,因为这世界上永远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理由啦,但我想既然世界上理由如此之多,那你也应该有主动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理由。”
  
  袁伟又抽了一下鼻子,更加软弱地回答: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按说我不该知道这一切的,我应该继续显得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我不能想,我觉得想吐,那种事——”
  
  他再次说不下去了,这次显在他脸上的,不是痛悔,而是恶心。
  
  又沉默了片刻,郭队口气恢复了一点儿平素的温和:
  
  “袁伟,事情到了这种程度,自欺欺人已经没用了,所以装不下去就不要装了,你需要正视这些事,但我建议你最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具体细节从脑子里抛掉,要知道想那些没用,那些都是结果,不是原因,现在你需要想的是原因,问题发生的根本原因——”
  
  “原因?”袁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抬起头茫然地看了郭队片刻,又低下头,接着不知是对我们说,还是自言自语的嘟囔说:
  
  “——原因,哦,妈妈很闷,她说她很寂寞,是的,她日记里是这么说的,对,所以她才会上那个畜生的当,是的,我妈妈很寂寞,我们应该理解她,后来的事也不是她希望发生的,她只是开始有点儿软弱,那是因为她太寂寞了,人太寂寞了就控制不了自己……”
  
  袁伟就这么自言自语的说着,大概想起他所知道的真是不该知道的事情——
  
  我转过脸不敢看他,心里再次忍不住替他难受。
  
  小秦,小冯也和我一样,都转过了脸不敢看他,
  
  只有郭队,听着袁伟的自言自语,却轻轻摇摇头,然后又用带着说不出来滋味儿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
  
  “寂寞,——恐怕也只是结果。”
  
  但这次袁伟似乎没有听到郭队的咕哝,继续重复着他的自言自语:
  “——妈妈很闷,她说她很寂寞,是的,她日记里是这么说的,对,所以她才会上那个畜生的当,是的,我妈妈很寂寞,我们应该理解她,后来的事也不是她希望发生的,她只是开始有点儿软弱,那是因为她太寂寞了,人太寂寞了就控制不了自己……”

  十三
  
  送走了袁伟,郭队宣布开会。
  
  看了看郭队,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郭队对案件肯定已经有了突破性发现,因为那一刻郭队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压抑的兴奋,和以往破案在即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果然,接下来郭队说:
  
  “好了,现在我可以说,因为日记的出现,为我们打开了破案的大门,大家现在怎么看?”
  
  “要把那些人尽快全部抓住。”我忍不住冲口而出。
  
  “那些人?”郭队反问一句,脸转向了我,微微有些诧异:“肖素,你是在说王秀英被杀案吗?”
  
  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想的不是案子,而是日记里记录的所有对王秀英实施过侮辱的那些男人。
  
  “肖素,”小冯在旁边提醒的说道:“根据现场的足印证据,目前认定凶案是一人所为。”
  
  我又愣了一下,脑子回了过来,——现场?
  
  现场我只大概看了一眼,除了王秀英凄惨的死状,和她体内塞的那个刷子记住了,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又回想到日记里同样给我强烈印象的那个被称为像黑猩猩的男人,根据王秀英的记述,他显然很变态,有用工具性虐的偏好,而且在后来发明用刷子,并反复使用乐此不疲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冲口而出:
  
  “那就先抓那个像黑猩猩的男人,他是个变态狂,他在这个世界多留一天,就是对其他女人的巨大风险。”
  
  “喂——,肖素,”小秦有些不耐烦的说:“你现在有什么证据断定是那个人作案?”
  
  “是呀。”小冯也接着说:“你要知道,根据王秀英的日记,那个‘黑猩猩’每次这样做的时候旁边都有观众,你怎么知道不是别人想嫁祸于他才故意做出这么一个假象呢?还有一点儿你别忘了,日记里记述那个‘黑猩猩’每次如此做之前,还会配上口咬等等其他动作,可法医报告告诉我们,王秀英的体内既无精液也无唾液,仅仅强行塞进去一个刷子,而且是死后才被侵犯的,这些都说明凶手未必是个无法自控的性变态狂,没准儿也许是一个刻意采取某些障眼法来掩饰自己的,非常非常有理智的人。”
  
  对那个“黑猩猩”厌恶使我立刻反驳道:
  
  “可你也不能断定就不是他,难道你能说,凶手一定不是他吗?”
  
  小冯被噎一下,但随即又反驳我:
  
  “我不能断定,所以我们才要深入分析,分析出凶手到底是谁,或者分析从哪里入手,至于你,我觉得显然感情用事,因为讨厌,就说他是凶手。”
  
  “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是罪犯,抓不冤的,早抓早避免他留在外面祸害他人。”
  
  “你这是什么话,他怎么是罪犯了?”
  
  “他的行为还不犯罪?”
  
  “如果王秀英一直不报警,那我们很难说他是犯罪,还是不犯罪!有人就喜欢被性虐!”
  
  小冯那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很愤怒:
  
  “可那不是普通的性虐,你没看日记吗,那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承受程度,没有人能够忍受,那就是犯罪!”
  
  但小冯没有被我的愤怒打动,立刻又反驳回来:
  
  “没有人能忍受王秀英为什么一直不报警?按日记记录她受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报警也许是因为感到害臊,不想被人知道,这种事儿那么难堪,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外界知道的,哪怕情况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我希望你有一点点同情心,你有一点点同情心都会明白,即使没报警,王秀英最后已经完全忍受不了了,所以,日记最后才会出现那些重复的决心!”
  
  一直无动于衷的小冯终于哑了一下,半晌嘟囔道:
  
  “我不是没有同情心,但我们在讨论案子,讨论凶手,不能本末倒置。”
  
  “即使他不是凶手,那他跟凶手也差不多。”我最后愤愤地说。
  
  会场暂时静了一下,然后,郭队打破了沉静。
  
  “肖素,我觉得小冯说的对,你有些感情用事了,如果你在破案,那你首先要想的就是凶手到底是谁?——要知道那是我们的第一责任!”
  
  “我——”
  
  “你不要解释。”郭队打断我:“你刚才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你的观点了,我现在仅仅想问你,现在如果决定去抓这个‘黑猩猩’,你认为我们怎么才能抓住这个人呢?”
  
  我被问住了,——怎么抓?——是呀,我到那里去抓这个人呢?日记里没有记述这个人的身份,特征,口音,职业,连年龄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冷静而变态的暴行,可这怎么可能作为外在标准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呢?——那么如果我不知道这个人的下落,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我拼命的动着脑子,接着,我脑子突然灵光一现!
  “去找那个男人。”我再次冲口而出:“那个领这些男人来的那个男人,王秀英最初的情人,他最坏,比所有人都坏,应该先抓他。”
  
  郭队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很简单,依然在说:那个男人也需要找得到,才谈得到抓捕。
  
  “我们可以排查。”我拼命思索着说:“日记里说,他自称是老板——”
  
  “——但这很可能是谎话。”小秦打断我:“或者说就是谎话。”
  
  “是的,这也许是谎话,”我说,然后一边拼命想一边说:“但还有其他信息,首先他是个赌徒,还认识很多差不多的人,从这一点儿我们可以确定他是怎样的人,生活在一个什么圈子里,他肯定不是好人,这就小了多了,可以排查。”
  
  “你说的简单。”小秦再次打断我,接着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赌徒多了,成千上万,怎么查?——另外,就算我们去排查,又以什么证据判断?外表吗?外表是什么,‘高高的,很潇洒’,怎么叫很潇洒?怎么叫高?王秀英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也许一米七的身高在她眼里就很高了。——还有,我们按什么模样儿,什么身高标准找人?肖素,这是你第一次办案,可不是你第一天来刑警队上班,你总该知道我们不能没有证据瞎抓人吧?”
  
  “我没说抓人,”我反驳他:“我是在提供一个思路。”
  
  “思路也要可行,另外,你别忘了,目前也没证据说明是这个男人杀人,我们在破案,你不要老是考虑其他问题。”
  
  小秦的冷漠也让我有点儿恼火,因此语气激动地反驳他:
  
  “我不是老是考虑,我只是觉得这类人留在社会上太可怕,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受害。你也看过日记了,王秀英即使没有被杀害,她受的伤害也是非常恐怖的,我觉得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在别人身上了,我希望你站在女人的角度上好好想一想!”
  
  小秦也被噎住了,
  
  “喂——,怎么不说了。”我追问他。
  
  “说什么?”小秦没好气地回答:“行动也要有可行性,我现在觉得案件很复杂,脑子很乱,我自己都没想清楚,怎么想出怎么行动。”
  
  这次轮到我被噎住了,因为我虽然有正义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呆了一会儿,只好求助的望着郭队——
  
  郭队看看我,然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肖素,我认为你的同情心蒙蔽了你的头脑,让你忘掉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
  
  但郭队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想解释的我,然后很平静地继续说道:
  
  “你不用再解释了,肖素,刚才我听得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你念念不忘王秀英日记里记录的遭遇而怎么也不能专心于案子,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认为王秀英为此受了什么苦,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极其享受这些,所以你完全不用老是想那些事。”
  
  但短暂的沉静后,刚才受了我打击的小冯第一个叫了起来,像找到知己似的低声说道:
  
  “就是嘛!我刚才就想这么说,不是说我就不同情女人的遭遇,我真的觉得她不像自己描述的那么正经儿、抗拒,我就觉得那些描写透着她怪津津有味儿的劲儿。”
  
  郭队听完突然微微一笑:
  
  “坦白的说,由于我还没有小冯这种绅士风度或侠义精神,所以我读的感觉是:我认为王秀英不仅是津津有味儿,而是极其享受。”
  
  然后,郭队转过脸对我说:
  
  “你相信吗?”
  
  望着郭队那从容平静的模样,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郭队再次微微一笑:
  
  “不信,但也不好意思用没有同情心来反驳我对吗?那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我现在愿意提供一个物证。”
  
  物证?——郭队的话让我愣住了,因为不管事实是我以为的痛苦,还是郭队形容的享受,那都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而感觉,——又怎么能用物证证明呢?

  十四
  
  会场突然变得异常静寂,大家显然也陷入了和我一样的困惑。
  
  “怎么,不相信吗?”郭队反问一句,然后轻轻敲了敲桌子上的日记本,又微微一笑:“其实肖素你自己刚才也提到了一部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日记本,更加困惑了,我提到了一部分?——我提到了什么?
  
  “还记得你刚才怎么说吗?”郭队继续提示着说:“你说:‘那不是普通的性虐,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承受程度,没有人能够忍受,那就是犯罪!’——说的对,这就是我要谈的物证!”
  
   说到这儿,郭队收起笑容,非常严肃地说道:
  
  “我们知道,一般尸体的伤痕按时间可以分成五种类型:陈旧性损伤、组织修复期损伤、死前损伤、濒死期损伤和死后损伤。但是,日记里记录了很强烈的性虐行为,尤其是仅在她死前的一个月,她刚刚遭受了一场群体性的非人的性虐,按文字描写的伤重程度,那么无论她身体恢复的多么好,日记里记录的身体相应部位,都不可能没有陈旧性损伤或组织修复性损伤的印记,但现场尸体身上我记得并没有这个印象,刚才我又专程去法医那里做了确定,证实了死者身上除了濒死期损伤和死后损伤,并没有其他伤痕,那这岂不是很奇怪吗?”
  
  说到这儿,郭队再次转向我:
  
  “肖素,你明白了吗?”
  
  ——那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明白过来一点儿,可又觉得还是不明白,这时听到小秦用一种惊喜的口吻问:
  
  “郭队,你说这些都是假的?”
  
  郭队很肯定地点点头:
  
  “对!我认为这些都是假的。”
  
  小秦顿时显得很高兴:
  
  “是嘛!我也感觉有些前后矛盾的地方,觉得很多事好像不照,可又写的那么真真的,过后问她儿子,偏她儿子也说什么心慌意乱,搅得我脑子也弄不准了。”
  
  “不奇怪,”郭队回答:“所谓‘智子疑邻’,聪明人还能疑心生暗鬼,更何况完全相信母亲描述的儿子呢?有了坚信不疑这个前提,那当然只会越想越像,越想越真。”
  
  “可不是,那个袁伟那么激动,弄得我后来都不敢问了——”
  
  我终于稍微回过神儿一点儿,不顾礼貌,打断小秦的话追问郭队:
  
  “——郭队,你说这个日记是假的,伪造的。”
  
  郭队摇摇头:
  
  “不,我认为日记是真的,因为这是手写体,而且全本是一种字体,显然是一个人写的,再加上内容这么琐碎又这么长,外人时很难编造的,——再加上袁伟看过——我想他绝对认识他妈妈的字体,——他没有产生任何质疑,这应该说明日记应该为王秀英所写。”
  
  “那你的意思是——?”
  
  “——这本日记是真的,真的是王秀英写的。”郭队非常平静的回答:“但内容,绝大部分都是王秀英的臆想,而非现实。——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她享受的理由,不享受,她就没必要没完没了地写这些虚幻的性折磨了。”
  
  也许看我依然傻呆呆的,顿了一下,郭队又说:
  
  “如果你不信,我还可以建议你去做另外一个物证确实,去小区物业调出日记记录事情发生那天的单元监控录像,按日记记录,那六个人是早上来,傍晚走的,这点非常好,和人们的上班时间正好相悖,容易看,你可以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这么一群人。——当然,稳妥的话,你还可以根据日记的时间记录,把三个月内的录像全部一一对应检查,看有没有相类似的人进出,这些都可以印证日记内容的真伪。”
  
  “没有是吗?”我嘟囔着说,回过一点儿神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准确的说我不知道。”郭队说:“因为我还没去看,但你可以再去印证一下。至于我,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日记内容的本身已经给了我答案,尤其从法医那儿做了刚才的确定后,我就不想再做印证了,因为太浪费时间,我希望尽快破案。”
  
  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太难堪,郭队的口气变得有些玩笑了:
  
  “不过肖素你,还有你们,——一时信以为真也不奇怪,因为日记本身给人的感觉就是说实话的地方,人们容易先入为主的相信上面写的是主人最真实的心声,又加上整本日记的记录应该是有真有假,这就加倍迷惑人,再加上王秀英把自己写的那么备受折磨,常人出于善意或同情心,更都不会好意思在第一时间怀疑是撒谎,而是宁愿先信以为真,这不奇怪,——也就是我这样的,看什么都往坏里看,反倒先看出端倪了,——好了,别垂头丧气了,这不是你们智力的问题,是心肠的问题。”
  其他人都自嘲的笑了。
  
  我也抬起头:
  
  “我想我是有点蠢,我真信了,小冯和小秦都不像我信得那么真真的,他们刚才都说了。”
  
  “可不是!”小冯终于憋不住了:“就是肖素你上岗上线,扣上什么‘不同情女人’的大帽子,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说实话看到最后我心里是奇怪的,照她说用了那么多工具,每次都见血,自己又怎么怎么痛苦,可怎么能在当天晚上,或者说过那么两天就这么一五一十,把过程这么清楚的写出来?而且写的那么详细,除了使用工具有差别,简直跟日本暴力成人小说有一拼?——我以前办过强奸案,那些女人远没受这么大罪,都难受的不肯说。——她这种态度,不管嘴里多表示痛苦,能说是真恨吗?——不过我确实没好意思直接认为她就是臆想,寻思着她是喜欢这个,故意对过程夸大其词,装腔作势而已。”
  
  郭队笑了: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事实上,就王秀英的记述,我敢说如果现实中真这么操作,她就是已经不死也早送医院了,在这方面人并没想象的那么经得住折腾,因为那些部位都是神经最敏感最集中的地方,——也就是幻想,或者成人小说里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因为都不会真的身受其苦,自然就不怕想的极端,另外靠性幻想获取满足的人,估计也像吸毒一样,为了维系曾有的满足,也得不知不觉加量,最后假想到远远超过现实中真实犯罪的酷虐程度。”
  
  这时小秦也接过来说:
  
  “是!跟小冯说的似的,我也是看到后来开始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其实也不光是后来,在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合常理了,比如,那个买香菇的男人,说实话,要真是一个三十多岁,高高的,很潇洒,还是个老板,——我觉得怎么会看上王秀英,一个奔五十的,灰扑扑,要啥没啥的女人?那个老门卫都看不上她!——不过后来我想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不能就排除这种怪事儿发生,另外,那个男的没准儿没工作的二流子,王秀英在美化他,考虑到这么多的可能性,也就没多想。”
  
  郭队听完又点点头:
  
  “我也是从这里开始起疑,不过我是从这里开始更加注意,而不是善意相信,——等到她写那个男人突然登门,并强行和她发生关系,我就开始不信了,因为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常理,虽然也可以勉强解释的通。”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是觉得一般人不会这么大胆吗?”
  
  “那倒不是。”郭队回答:“生活里比这更猛更大胆的男男女女多得是,多少人在酒吧不是两杯酒下去就去和陌生人开房了吗?——所以这我倒觉得不是多违背常规,——我认为违背常规的是他们相遇到上床的这个过程,——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很像言情小说或言情电视剧吗?——前面无意中偶遇一个人,心里喜欢他,接着就果然被这男人追求,然后发生了一系列故事,当然,还要刻意显示出挣扎和拒绝,但偏偏那个男人还死不放手?——这是个很让人过瘾的过程,——但现实中恐怕这种事很少,——尤其对于仅仅停留于做梦的人,那过程一般都是前面一样,你遇见了一个人,然后很容易的喜欢上他,——但接下来,他就只能在你梦里,——而且常常即使你做上三十年,——还是只能在你梦里!——所以王秀英记录的这个过程,我觉得太整齐,太巧合了,好像前面就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似的,充满了戏剧性,故事性——”
  
  “对,对——”小冯忍不住插进来说:“郭队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看日记时一度也有的疑惑,就是前面那部分,就是王秀英还在写俩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眼熟,——现在郭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很像那个叫《廊桥遗梦》的电影。”
  
  郭队又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是有点儿像,——事实上,没准儿就是这个电影才引起王秀英产生这一段白日梦,——因为我猜人做白日梦都是先按照自己喜欢的基础范本开始的。——当然,后面大概就跟造龙似的,渐渐拼接出各种心仪渴望的版本,不过对于我们辨别来说,倒更容易了——”
  
  说到这儿,郭队瞟了一眼日记本,继续说道:
  
  “因此到了后面的记述,那破绽也就越来越多,——比如说现实中几个男性长期摧残一个女性的情况可不可能存在?——可能,或者说就有这种事。——但这种事一般都有个共同的前提,女方已经失去人身自由,被严密控制。——因为只有控制住女方,才能相对最大程度保证实施者的安全,毕竟这种行为是严重触犯法律的,而他们生活在一个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而不是荒无人烟的偏远山区,可以由着他们为所欲为,——坏人可能利令智昏,冒大风险,但绝不是傻子,趋利避害,选择相对低廉犯罪成本的犯罪方式也是他们的本能。——就算退一步勉强说,王秀英本人愿意,所以无须控制,但如果日记里记录的是某个人的行为,那还有可能,因为个人的思维方式有不可确定性,变态异常人群是能做出极其违背常理的事儿的,——但根据日记记录,人多的快跟组团旅游差不多了,那我敢说根本不可能,因为一旦有人群,相对理性思维就会占上风,行为逻辑就会开始趋于大众,自然就会选择相对条件下更安全的行为方式,那他们为什么不让王秀英去他们的固定场所实施犯罪呢?反正她也愿意,不比去王秀英家更安全可靠吗?毕竟她不仅有一群邻居,还有丈夫,儿子对不对?——另外,根据你们在小区的走访,尽管还不是很详细,但没有任何邻居反映出有类似不正常的情况,这也是侧面论证,——要知道,人不光有嘴巴,还有眼睛,即使是不相交谈,也会无意中注意到一些异常的事情,这么久完全没有邻居注意到也不太可能。——还有更解释不通的——”
  
  说着,郭队又敲了敲桌上的日记本——
  
   “——赌徒当然可能无所不敢为,——要是他自己干什么或者偶然搞一次什么群体邪恶行为也就罢了,——但要长期并警察带几乎都不同的人去做这件事,——那我觉得除非是搞邪教的或者就是暗地里干‘拉皮条’的家伙儿,因为普通人想作恶,也不可能这么成规模。——但恕我直言,如果那个男人是那两类人,他开始会像个没见过女人的‘花痴’似的,对王秀英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中间又像个未经人事偏又心胸狭隘的纯情小男孩儿那样赌气报复,最后又变成一个恶魔?——这不太可笑了?——此外,不要忘了,性在当今,不是一个稀缺资源,如果二十岁的卖淫女还到处存在,那他这样的人不去拐带小姑娘,而是利用王秀英赚钱?那能卖出钱吗?——其他还有很多悖理的地方,我就不一一多说了,总而言之,这本日记,咋看情势的发展非常自然,但仔细推敲,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所以,最后我只能认为这本日记是真实的,但只是真实记录了一个女人在近一年中内心不断变迁的幻梦。”
  
  我默默的听着,开始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我阅读时忽略的东西,——我已经相信我绝对错了,但还有种说不出来的不信感觉。
  
  “怎么?”郭队侧过头:“还是不信吗?”
  
  我摇摇头:
  
  “不!只是还是觉得很怪,不是不信,当然也是不信,是那种不信,怎么说呢,一个女人好端端的就坐在哪里——”
  
  “不是好端端的,”小秦突然打断我:“——应该是有契机的,因为她遇见了一个人——”

  十五
  
  郭队笑了——
  
  “对。”他说:“我也这么看,就仿佛邻居发财也容易促使我们急着挣钱那样,这个人的出现可能就是加速点燃王秀英做绮梦的契机。”
  
  我愣了一下,连忙问:
  
  “你说的是日记中那个叫大萍的?”
  
  郭队点点头:
  
  “我想那个大萍不仅激起了王秀英的满足感,但也激起了她内心不足意的地方,或者说,我认为同时还激起了她内心希望这一点儿也同样压过老同学的地方,——因为我猜这也是为什么王秀英后来要把这件假事当真的似的反复以诉苦的态度跟那个大萍说的缘故。”
  那个时候,我心里又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感觉,半晌说道:
  
  “人真是很可笑,骗骗别人满足满足虚荣心也就罢了,可居然还骗自己,自己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吗?怎么还跟真事儿似的,这么长长久久,认认真真的当日记写下来?——我,我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郭队淡淡一笑:
  
  “这事儿说不可思议也不可思议,说稀松平常也算稀松平常,——人就有这爱幻想的本性,从‘过家家’的小孩子到职业演员,包括我们平常人,脑子里不也经常偶然间幻想着自己是白雪公主或灰姑娘,青蛙王子或佐罗吗?哦,不,我这是老黄历了,现在是盛行琢磨着‘腾’的穿越到古代,变成了某皇帝或某将军的皇后,宠妾,或者是‘某地奇遇’让‘美女上司,阔家小姐爱上我’!”
  
  同事们哄然大笑起来,郭队也笑了:
  
  “我想世上大概每个人都做过白日梦。——不过一般人都是想想了事,过个瘾而已,不会当真,精神病则相反,把想的当真的。——在这两极之间,应该就有属于王秀英这一类的吧,不至于是疯了,但也有些越来越依赖来自幻想的满足。——至于你说王秀英这种行为具体出于什么动机?或者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那我可说不出来,也许请个心理专家来给我们来解释比较好,——但我倒也有一个简单的理解,那就是把幻想书写下来,尤其以日记的形式,也许可以使幻想具备更强的‘真实性’,从而给记录者带来更大的幻觉快感。——可能最初王秀英也未必想这么记录,但当她依赖这种臆想中的快乐,并从记录臆想中得到更大的快感后,她就控制不住了,就像瘾君子那样。”
  
  说到这儿,郭队又顿了一下:
  
  “——当然,这个解释对不对我也不敢说,但有一点儿我可以确定,有这种嗜好的人绝不止王秀英一个,比如你们看报纸上很多所谓的情感实录,和网上那些自称亲身经历的帖子,尤其事涉谈情感的,——我认为有相当多的‘经历’都堪称编造,因为实在漏洞百出。——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撒这种谎?这些人应该也不是真正的精神病,妄想狂,是能分得出真假的。那他们自己在家独自幻想幻想不就行了,还为什么不怕麻烦找到记者一本正经的当真事儿去说说?或者费劲巴力的写出来贴在网上,甚至发出求救,求主意的名目?”
  
  这倒是真的,我们没事儿看报和上网看时,经常看到这类明显编造的自称“真实”的帖子。
  
  “我想可能就是这种方式能令这些人感到满足——”郭队继续说道:“仿佛能找到另一个自我,——只是对于王秀英来说,大概由于她不太会用拼音,所以在虚拟空间写东西就了问题,因此选择了年轻时使用过的日记方式,——而且由于家里常年没人,偷写一本日记和网络匿名发言那样,还是比较安全的,所以也就无所顾忌的写下去了。”
  
   我点点头:“这倒是,唉——,”
  
  郭队立刻很敏锐的追问:
  
  “怎么?”
  
  “没什么,”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就是还是难以相信,不是不信,但真的很难相信,很惊讶,一个女人,这个年龄的女人,会,会,会整天臆想这个——”
    
  “喂——”
  
  一直沉默的小秦一脸不耐烦的开口了:
  
  “肖素,就算你每天吃斋念佛,念经打坐,六根清净的不得了,理解不了某些心态,但也要有点儿常识对不对?除了太老或太小的人,或者你这种极特殊的修行者和有什么毛病的家伙儿,——可以说几乎人人都会有性幻想的时候,看着很正经的女人也不会例外,——而‘被强暴’,更是很多女人性幻想的主题之一,你要不信,可以去找专家咨询咨询。——当然,专家也说了,幻想被强暴的女人也并不是真想在生活里遭到这样的不幸,那背后的心理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反正好几种,长的厉害我也就不说了,——但有一点我知道,越空虚寂寞的人越爱幻想,而且是缺什么想什么,——现在看看王秀英,首先她整天无所事事;其次,好像她也不怎么看得上自己老公;第三,她老公袁建设又常年不在家,从她日记里看,好像在家他俩也没个话说,估计也不怎么亲热,所以不管哪方面,她的日子都跟守寡差不多;第四,我看她照片和听邻居反映,显然非常令人尊敬,换句话说,她没什么引起异性注意力的魅力,——那你说这几样一加,王秀英脑子往这方面联想渴望有什么奇怪?”
  
  郭队很赞同地点点头:
  
  “对,我很同意小秦的说法,所谓春天播种的,未必会在秋天收获,但秋天收获的,一定源于春天的某粒种子。这一切其实有很强必然性和合理性,——所以虽然不是王秀英这样境遇的女人就一定会像她那样整天幻想这个,但产生‘王秀英的幻想’,也确实不能说多么离奇古怪。——说到这儿,肖素,不是我吓唬你,尽管你现在奇怪的不能相信,但你将来也未必永远都不会步入王秀英的后尘,如果你的生活渐渐变得和她一样的话。”
  
  “像她一样?”我惊讶地重复一句,几乎不能相信,接着,忍不住哆嗦一下,一时被这个前景吓住了。
  
  但再接下来,我突然意识到,王秀英的日子虽然最平常不过,或者偏穷了一点儿,但怎么说也不能算多么苦,或者多不幸,事实上,她的日子还很全乎呢,而我的未来,如果顺利的话,好坏也不会错多少吧?那我——,
  
  就在我恐惧的呆想的时候,又听到郭队轻声补充一句:
  
  “别想歪了,肖素,我可不是说钱,这和吃什么,穿什么,手里有多少钱,住什么样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楞回了神儿,但那一刻,也许突然联想到自己,内心突然对王秀英又产生了巨大的怜悯:
  
  “其实王秀英并没有什么错,”我说:“她很寂寞,想得也有些夸张,但毕竟只是想想而已,却没有干任何实际对不起家庭的事。”
  
  “那是因为她干不了了!”小秦刻薄地回答我:“因为我相信很难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高高的很潇洒的男人爱上她。”
  
  我瞪了他一眼:
  
  “别说那么刻薄好不好?——我认为王秀英还是自我约束了,否则如果她真的想出轨,那更糟更老的男人不多的是?”
  
  “那不是约束,”小秦不客气地顶了回来:“是她胆小,是她没有魅力,是她精于算计,算计到她已经丧失了吸引到她喜欢男人的魅力,所以才这么维系着她的婚姻,——还自我约束?哎呀!——你可真会为她脸上贴金,她那想法还不算出轨?至少也是精神出轨!”
  
  我被噎了一下,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嘟囔道:
  
  “也不能这么说,刚才你不还说人人都有性幻想的时候,那幻想一下能说是出轨?”
  
  “——你——”
  
  “好了好了!”郭队拍了拍手,打断了还想争辩的小秦:“——别争了,是不是我们不用管,大家各自保留意见,大家的看法全都对。还是让我们回到本质,回到如何抓捕凶手的事情上吧。”
  
  本质?抓捕凶手?——我的脑筋这才又回到案子上,但一瞬间又变成浆糊了,就要抓凶手了吗?我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我连忙左右看看,大家的脸上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于是我再次不顾面子主动开口问:
  
  “郭队,可凶手是谁呢?我还不知道呢。”
  
  郭队笑了一下,耐心地说道:
  
  “肖素,让我们从头看,——现在,当我们确定日记里所有施虐的部分为王秀英的臆想后,——那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奇妙?——凶手怎么会和日记中某个臆想中的人行为类似呢?——外人巧合?可就算那个抢劫犯也是个变态狂,但不同的变态狂也会有不同的施虐方式,而刷子也不是随手之物,怎么会全部巧合?——所以这是绝对不可能。——可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意为之!——啊——,这样的话很妙了,——谁能有意为之?只有看过日记的人!——可日记是什么?应该是外人很难看到的东西,尤其是王秀英写的这样内容的日记,我相信她自己平日都是秘密暗藏着的,——那么有谁可以无意中发现和看到——”
  
  “——是袁建设,”小秦和小冯同时喊道:“袁建设杀的人!”
  
  一愣之后,我惊讶的问道:
  
  “可,可他,他不可能作案,我们不是已经确定袁建设绝对没有作案时间了吗?”
  
  小秦这一刻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
  
  “对。”他点点头说:“他不可能杀人,但是——”
  
  刚说到这儿,郭队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眼,接着,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喜悦的光芒——
  
  再接着,郭队笑着站了起来,转身打开了案发前后的监控录像,在画面飞速转换的过程中,最终定格在一帧画面上,画面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微低着头向楼外走去——
  
  “我认为,她,”郭队指着画面上那个中年妇女说:“就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望着画面上那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我失声问:
  
  “她是谁?”
  
  接着,我脑子一亮:
  
  “不是,不是王秀英的老同学,那个大萍吧?”
  
  “大萍?”旁边小秦惊讶的重复一句:“她倒是确实和死者关系很密切,可我们并不能确定她会作案,而且,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大萍长什么样儿呢?郭队,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确定大萍是凶手,而且她就是大萍呢?”
  
  郭队又是微微一笑:
  
  “如果大萍是凶手,我确实现在什么也无法确定,不过,托日记的福,使我现在认为这个叫李春霞的女人有更大的嫌疑。”
  
  “李春霞?”我大吃一惊:“她是谁?她又为什么要杀害王秀英。”
  
  郭队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因为她是袁建设已经交往三四年的情人!”
    十六
  
  那一刻,我被震惊的目瞪口呆,然后就在这一时难以置信的呆滞中,听到郭队继续简洁的介绍了他的推理过程。
  
  当郭队认定这本日记的主要内容不过是王秀英的臆想后,立刻把疑点集中到死者丈夫袁建设身上,因为首先即便其他人也有看到日记,利用日记的可能,比如那个日记里写的什么大萍,甚至王秀英的儿子袁伟,但能够在案发后也能恰当利用日记的,就只有袁建设了。
  
  ——其次,王秀英最后十几天日记的内容风格突变,变成了——“我一定要终止这件事!”——这种类似发誓的一句话,并连续数天如此,直到日记完结,——这一点也很微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一种可能是王秀英自愿想终结,自我发誓,但以她的离奇死亡来看,恐怕这个想法太乐观了;那另一种可能就是被迫的,如果是被迫,而谁又能要求她写,而她也会认为该服从的写下这种类似誓言话语呢?——自然也就是她的丈夫袁建设。——所以,综合来看,袁建设的谋杀嫌疑几乎是无可置疑了。
  
  ——当然,袁建设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只有围绕袁建设可能买到的“凶”思考,——关于这一点郭队更倾向于是与袁建设关系密切的人,而不是纯粹的陌生人,——因为风格突变的日记和最后那篇记录和大萍谈到出钱了结的日记,日期衔接的很接近,内容也相当自然,而案发后还果然出现了不知去向的3万块钱的情况,——日记与事实的如此吻合的,让郭队感到日记突如其来的变化充满了冷静感和设计感,似乎不像突然发现真相然后一时妒恨之下临时起意买凶杀妻,而更像早就形同陌路,此刻灵机一动,因势利导的行为。
  可除了精神变态者,平白无故一个人怎么会想离开伴侣呢?一般总是有点儿缘故的,而这缘故,多半就是这人外面有了“下家”。
  
  于是放下日记的郭队立刻通过袁建设单位的电话辗转找到他工作办事处的同事,直言追问这件事,果然, 那些本来不想谈这件事的同事,在郭队明确的追问下,吞吞吐吐的表示:袁经理好像外面是有个相好。——郭队又赶紧追问体貌特征,一听,回忆起和录像上案发前后两次出现的一个中年妇女形态有些像,就立刻让小胡传真过去的照片做进一步的确实,——刚刚郭队收到的就是小胡发回来的确认短信。
  
  说到这儿,郭队笑了:
  
  “到了这个程度,我实在没办法不认为这个叫李春霞的女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实在没办法不认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没办法不认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设计,也没办法不认为这是又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例子,——因为如果袁建设不拿出日记,也许我还要费些心思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毕竟他有不可动摇的不在现场证明,而且他的这个情人既不是本地人,交往也比较秘密,——说实话,如果他是打算和他的情人亡命天涯,那不拿日记还真更有时间——,不过,他们都是那种只想美事儿的人,所以,这么做也不奇怪了——”
  
  我默默地听着,开始渐渐好像对案子有了清晰的脉络,然而,这一份清晰之后,仿佛还有着更巨大的混沌,混沌的说不清混沌着什么——
  
  接下来我又带着这种既清醒又混沌的脑筋继,续跟着案件向前行进,——其实接下来很快就结了案,因为面对突然出现的我们,那个李春霞先是一时震惊的像个木头,接着面对我们提供的监控录像和她在案后为制造假象辱尸时不慎留在死者腿上一枚血指纹的照片后,立刻崩溃了心理防线,交代了一个没有悬念,老生常谈的婚外恋生杀心的过程——
  
  她和袁建设已经交往快四年了,——开始还好,后来当然就不甘心这么不明不白的,可袁建设一直说虽然他早就和他老婆过的跟路人一样了,但王秀英下岗没有收入,所以绝不会和他离婚的,而且关键是她也没什么错,孩子又这么大了,很难开口说离婚,——总之袁建设希望就保持这个现状下去,因此一直拖着。
  
  李春霞当然不这么看,她认为袁建设应该给她个交代,所以这两年俩人一直为这件事儿生气,——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元旦回家的袁建设无意中发现了王秀英的日记,——非常恼火儿,——接下来,他们开始合计这件事,都觉得日记可以利用。(这时我才知道,袁建设和她也和我一样,误以为日记的内容是真的,虽然王秀英当时吓得结结巴巴的否认,但他们并不信)
  ——当时为了更像,还精心设计了一下,除了让王秀英开始每天写他们规定的日记内容,袁建设还找个理由让王秀英取3万块钱,并在案发前一天打电话告诉王秀英,说第二天傍晚有人来家拿(他们选这个时间也是精心设计的,因为这是下班时间,楼栋进出人多,可以避免被注意),——这一切都很顺利,不明就里的王秀英就这样把死神迎进了家——
  
  听着这熟悉的由情爱向犯罪的演变过程,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王秀英的日记,想起了那些令人吃惊的臆想,突然忍不住问李春霞为什么当初要和明知有老婆的袁建设开始?
  
  在短暂的回忆之后,李春霞先啰嗦的讲了一段他们相识的过程,听起来同样老生常谈,然后讲着讲着,李春霞开始说做单身女人的不易,后来又渐渐说到当初的日子很寂寞,太寂寞了——
  
  听着李春霞最后委屈的哭诉,我才发现,原来被杀的和杀人的,都觉得寂寞,或寂寞过——,
  
  当然,觉得一切都是寂寞的错的,还不止她们——
  
  接下来当我们前往袁建设家进行抓捕时,在门外正好听到里面传来袁伟充满感情的声音,
  
  “——爸,寂寞是很痛苦的,你要理解妈妈,不要再难受了!”
  
  我们没有没有时间听,敲响了门——
  
  门打开了,望着我们冷冰冰的目光和听到郭队轻轻吐出“李春霞”三个字后,一直强作镇定的袁建设,目光一下涣散了,——但他并没有立刻垮,而是闭了一下眼后,突然又睁开,然后扭头对他的儿子袁伟说:
  
  “你刚才说的对,小伟,我不应该怪你妈妈,我也不怪她,那不是她的错,她主要是太寂寞了,这日子真的太寂寞了,所以她才会这样,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因为爸爸也觉得日子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
  

所有跟帖: 

could I have ---- 生活是美好的 之《寂寞杀心》 -ladancer- 给 ladancer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03/2010 postreply 12:30:04

就是这个. 连载中: -在水四方- 给 在水四方 发送悄悄话 (63 bytes) () 09/09/2010 postreply 16:59:05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移除任何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