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本人新文，大家觉得好看，就捧个人场，不好看，就给块砖头俺好攒着回家砌墙，还在连载中，贴的这段大家就当个小故事看哈，我闪。
一： 出师未捷
这一日，春阳灿灿，和风微熏，万里碧空如洗，只留几缕浮云懒洋洋地盘在不远处的青渺山顶。山脚下的阿苏抬着个头，眯着眼打量着高处那个云遮雾拦的所在，不禁在心里感叹道：“真是个欺门盗户的好日子啊。”
思量间，正要沿着那小径蜿蜒而上，耳后忽传来一记凌厉的破空声。阿苏心里一惊，侧身一避，一团红云便呼啸着擦着面门堪堪而过，直落在前方。
抬眼处，一绯衣少女愤愤地捡起委顿在路边杂草丛中的佩剑，粉脸薄怒，冲着阿苏的方向喊道：“你到底想怎样？”
阿苏一楞，随即心中一沉，手中暗暗地捏了个决，正要开口作答。只听身后有一人由远及近朗声呼道：“师妹，你等等我。”转过身，只见一青衣少年御剑而来，利落地一横，一挑，一跳，收了剑站在阿苏身后。
“师妹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呢，师父现正与无霞洞主论法，我们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最后的流觞宴。”青衣少年说着便欲上前。
阿苏不由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你不要过来，你还来追我干什么，我看你跟青苍派的碧流有说有笑，可开心的很啊。”绯衣少女开口讥道。
“她向我请教一些修行的事情，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你就气冲冲地跑了出来。难不成你要我以后在别人面前装哑巴。”青衣少年颇为无奈。
“装不装哑巴是你自己的事情，于我何干，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河水不犯井水。”
“我以后不再跟她说话就是了，师妹你不要再任性了。”
“我任性？对，我任性，碧流是解语花，我是狗尾巴草。”
“师妹你不要闹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
。。。。
。。。。
杵在两人之间的阿苏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非常之尴尬，打量着这两个把她当空气的人此刻也无心顾她，便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一步。今天出师不利，下次出门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恩，最好再宰只鸡祝神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阿苏如是这般地在心里盘算到。
“啊——”，就在阿苏一步一挪地打算平静消失的时候，绯衣少女总算意识到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指着她惊呼一声，那表情——好像阿苏是特特地地挑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从地里凭空冒出来，来听他们壁角的。
阿苏非常无辜地回望过去，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我先在这儿，你们再那个啥，嗖地一下，飞到人家面前来的吧。
轻风摩挲着路旁的杂草，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路上三人，六目相顾，静默不言。一种难堪的静默如滴墨入水，一缕缕弥散在三人之间。慢慢地，两朵红云爬上了绯衣少女白嫩的小脸，红红白白，倒是鲜妍异常，她无比羞愤地丢下句“叶承，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便御剑绝尘而去。
阿苏想这主角都走了，戏也看完了，今天的差事也算是砸了，自己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便施了一礼道：“这位少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小女子还有琐事在身，就在此别过了。”
“咳咳，师妹顽劣任性，让姑娘见笑了，”叶承低着头拱手回礼，耳朵上仍留有一抹不怀好意的红晕。
“恩，不笑，不笑。”阿苏无意在此多停留。
“只是，”叶承陡地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姑娘今日造访敝派，所谓何事？”
阿苏倒也不急着回答，好整以暇地抿了抿发髻，又顺手掸了掸裙角，心思却已是转了几转。“哦，我吗，”半晌，她眉眼弯弯地笑道，“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二： 丑狐阿苏
叶承觉得眼前的少女笑得像只狐狸，他的直觉没有错，阿苏本来就是只狐狸精。不过呢，见过她的人很少会把她，跟狐狸精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生物联系在一起，因为她是一只丑狐。
话说回来，真要讲阿苏丑，那也是不厚道的。虽然她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翘，嘴巴不够樱桃，身材不够曲线，但还担得起清秀婉约这四个字。要怪就怪阿苏投错了胎，放着那么多其他的精不做，非投了一个狐狸胎，还是整个狐族中以出绝色美人闻名的百里家。到了她这一辈，更是盛况空前，那些个叔伯姐妹暂且不说，和她同胞的三个姐姐，无一不是一个赛一个的艳光逼人。就连她那两个刚换牙的弟弟，也已出落得粉装玉琢的，看得出日后也是容色倾城的料。
美人不是天生的，是比出来的。置身于这么些高段位的大美人，小美人中，阿苏就好比一颗鱼目掉进了一斛夜明珠，直被比得面目模糊，形容蠢笨，泯然路人矣。有那尖酸好事之徒，暗地里揶揄她为百里家的丑姑娘，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从此整个狐界都知有一位丑狐阿苏。
本来阿苏对自己的相貌是不甚上心的，她是一只很有上进心的狐狸精，什么美啊，丑啊的，都太浮躁。自打她小时候沾着三姐的光，见识过了仙界的蟠桃腐败宴后，她浑浑噩噩的小妖精生活有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目标—那就是成仙。
从此，修行便成了除吃饭，睡觉外，阿苏唯一的生活日程。凭着努力和那么小点的天分，阿苏的修为与日精进，已成为狐族年轻子弟的个中翘楚。一切的一切， 就好比滔滔江河入海，势不可挡地在朝着她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奔腾着。阿苏就像是那浪里的一尾鱼，被挟带着，簇拥着，激动地而又带着点既知的坦然，看着那心念悬之的目标越来越近。只是阿苏未曾料到，她的长相会有一日，成为成仙路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四个月前讲起。记得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阿苏的表妹红儇吃过午饭后很平常地来找阿苏聊天解闷。很平常地，阿苏一边看着术法九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红儇的家长里短。忽然，不知怎么的，红儇感觉被得罪了，冲着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阿苏嚷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阿，这么用功干什么，难道你想做神仙？”
“不做神仙做什么，”阿苏从书里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儇，继续说道，“难道做只花狐狸。”
“哼，做花狐狸也是要靠实力的。”红儇说着摆了个我见犹怜的造型，见阿苏仍不为所动地翻着书，便忿忿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么拼命看书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要去参加那个什么甑选大会。”
“为什么不去，我也是有实力的。”阿苏学着红儇的腔调笑道。甑选大会是狐族每五百年一次，借以选拔优秀的年轻子弟的论法盛事。中选之人会被授予一项仙界的使命，能成功完成使命的，就可以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狐族唯一的成仙之路。阿苏对六个月后的甑选大会期冀已久，早在两百年前，便开始磨刀霍霍，积极备选，是以对本届大会志在必得。
红儇挑了挑眉，惊讶道：“四表姐，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不知道甑选大会的挑选标准吗？”
“不就是攻，防，术，法，四科择其俱优者录之吗，放心，你表姐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阿苏对自己的修为还是颇为自信的，年轻一代中能有实力跟她一较高下的三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
红儇忽然非常同情地望着阿苏道：“表姐，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标准，谁都知道，这甑选大会挑人至关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姿色过人，你看大表姐，二表姐和三表姐不都是因为这个才被选上的吗。当然了，我也不是说四表姐你长得难看，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四表姐你虽然修行过人，但吃亏就吃亏在这张脸上。。。”
阿苏只觉“轰”的一声，脑子里就像捅破了马蜂窝，嗡嗡作响，乱成一团。这段时间，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虽然那些个术法都已经研习得滚瓜烂熟，但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红儇这么一说，方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来。阿苏以前也听说过甑选大会挑人是才色兼顾，但彼时她只是个刚化人形的菜鸟，勤加修练才是上上之务，时间一久，便将这档子事忘得个干干净净。
虽然说容貌这东西是天生父母给的，努力的空间很有限，但要阿苏束手待毙，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成仙机会，从自己的鼻子底下溜走，那也是不可能的。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最后不幸落选也可无憾于心。等以后年纪大了，跟儿孙们闲磕自己年少时意气风发之形状，就可以这么说，“你看，你娘（奶奶）当年就是因为这么个无聊的规定而被涮下来的，陈规陋习害死人阿。”
三 宝珠缡琼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阿苏宣布了自己思索了一下午的决定：“我要变漂亮”。
话音刚落，阿苏爹便惊得“哐当”一声，没拿住自己的碗，“四囡啊，你是不是听到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阿，你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闲得无聊的人无中生有编排出来的混话。依阿爹看，你跟你三个姐姐一样漂亮。”
一旁的五弟六弟也抢着奶声奶气地说道：“四姐最漂亮。”
“我知道阿爹你不嫌我丑，但女孩子家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我长得像母夜叉，”阿苏顿了顿，叹了口气，很幽怨地看着她爹继续说道，“爹，你说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我长得像三个姐姐一样？”
其实阿苏才懒得理外面那些无稽的传言，让他们说去吧，反正她又不会掉块肉。实在是因为她爹对甑选大会恶感已久，不得已，才打着这个幌子来暗渡陈仓。
阿苏爹一直都看不上甑选大会，认为它哗众取宠，误人子弟。偏偏三个女儿，像要跟他作对似地一个接着一个，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更可气的是，竟然都中了选，乐颠颠地抛下了亲伦，跑去天庭做小仙去了。从此，只要一提起甑选大会，阿苏爹就会气得咬牙切齿，眼冒绿光，一圈一圈在房里绕着走。阿苏自是不会去寻那个晦气，要是让她爹知道她也眼谗着当神仙，非把她关在家里一辈子不可。
“像你的姐姐们有什么好，一个个妖妖娆娆，看得人眼睛都花了。生的这四个女儿里，我就最满意你这清水芙蓉的小模样。”一直不开腔的阿苏娘说道。
“可娘—”阿苏看着她娘那艳若桃李的脸，心里想说，您老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哦，我猜到了，”阿苏娘忽然妙目一转，继而会意地笑道，“我们的小阿苏长大了，也有女孩儿家的心思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呢，有没有意中人啊？”
“不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孩子平时就知道窝在家里用功，自然是没机会认识人的。这事就包在爹跟娘身上了，定找个让你称心如意的。”说着，阿苏娘捅了捅身旁尤在发愣的阿苏爹。
阿苏爹倒没料到，女儿的心思兜来转去的，竟是绕到这个由头上去了，回过神来后，心下也十分欢喜：“这件事四囡你就放心吧，阿爹定给你找个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不要学你那三个姐姐，放着好好的百里家的大小姐不当，去天上给人做使唤丫头。”
“是仙使，不是丫头。”阿苏小声嘀咕。
“不管是什么，总没有家里自在。以为上了天，就出人投地，无拘无束了？哼，还不是一样要受制于人，奴颜卑膝地看别人颜色。还不如当妖精来得潇洒，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这么亏本的买卖还一个劲地往上贴，真是世风日下，自作孽，不可活。”越讲到后面，阿苏爹就越激动，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
阿苏娘见他面色不豫，忙打了个岔，拉着他谈什么时候让媒婆送些适龄公子的庚贴来。
桌上的酸笋老鸭汤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身旁的五弟，六弟跟平时一样，推来攘去地在抢一只鸡腿，对面的爹娘仍在热烈地讨论着是给阿苏选个有财的，还是有貌的。阿苏拨拉着碗里的饭粒，有些头痛地预感到，在没有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情况下，自己似乎还招惹上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阿苏对大姐，二姐没什么印象。她们在家的时候，她还太小，等她渐通人事了，她们又成功获选，授职上天了。在她的记忆里，大姐二姐就是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一个着红，一个穿碧。虽然阿苏对这两位姐姐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她们还是很疼爱阿苏这个小妹妹的，临上天的时候，一人留了一柱有求必应香给她，以后遇上个解决不了的难题，烧根香找姐姐帮忙，咱天上有人啊。大姐二姐都这么大手笔了，跟阿苏最为熟稔的三姐，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飞升前也留了柱香给她。摸透了阿苏脾气的三姐，还高瞻远瞩地多给了阿苏一个锦囊， 为的是这个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的妹妹哪天不小心浪费了那有求必应香，至少还有一个后备的救急。
阿苏手里拿着那三根香，心里很是踌躇，翻来覆去的想把这前因后果撸个顺，好找出个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找姐姐们帮忙，却总是颠来倒去地想到三姐临别赠香时，神色郑重地让自己善用之。这思来想去的，她觉得头都要裂了，最后索性把心一横，反正这甑选大会自己是去定的，能选上那自然皆大欢喜，选不上的话，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有百里家在狐界的地位，估计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况且自己不还有一个锦囊吗，真到了被逼无奈的地步，还有这个救兵可搬。
这番想下来，阿苏只觉得神明非常，适才胸臆间的那股烦忧之气也如破晓后的薄雾，弥散得无影无踪。净了手后，她在窗下，毕恭毕敬地燃起了三柱有求必应香。
飘飘渺渺的烟雾，从三簇半明不灭的星火中，慢慢苏醒过来，踮足腾空一跃，恣意舒展着自己的身子。打着圈，摇摇晃晃地越过了窗棂，攀着廊下开得正好的辛夷花，迤逦拥向头顶那澄净如水的蓝。折返递次间，将自己揉进了那广袤去处，不辨所踪。阿苏怀着观巫礼时的虔诚，默默看着这段静谧缓慢的过程，心中竟有了些“百年如过鸟，万事尽浮沤”的感触，一时怅然良久。
不到半日，三位姐姐就陆陆续续给了回音，阿苏本担心三姐会责骂她乱用仙器，但听三姐遣来的报知鸟的口气，似乎并无责怪之意，遂放下了心中重担，轻松自得了许多。
大姐说她没听说过什么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但绝世美人就美在风韵二字上，她当年就凭春风一度百花开的笑靥，让周幽王死心塌地烽火戏诸侯，成功完成了仙界布置的任务。小妹笑起来有点她的意思，再勤加练习，定能裨益多多。阿苏按着大姐的吩咐，抓紧一切时间，一丝不苟地练习笑。吃饭时笑，看书时笑，发呆时也笑。等到有一天，阿苏爹半夜闹肚子，回房间时腿虚脚软摸错了门，撞见阿苏躺在榻上尤自在笑，第二天便拿出严父的款，喝令阿苏不要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用阿苏爹的原话就是，笑得实在太渗人了。
二姐也说并不知晓什么变美的术法，但一个女人美不美， 关键在于惹不惹人怜爱。蛾眉微颦，素手捧心，入人间完成使命时，吴王夫差就是这样被她沦陷的。况且小妹这种清水脸，就应该走盈盈欲诉，楚楚动人的路线。阿苏拿着个镜子，龇牙咧嘴地摆弄了半天，未果，遂扔了镜子，绝了这个念头。这装柔弱也是门技术活啊。
三姐一上来就说从未听过有这种法术，容貌之事本是天定，但念在小妹心诚，做姐姐的提点一下，亦是可以增色不少的。在她看来，女人最重要的是身段，纤纤不盈握，款款风摆柳，掌中舞罢箫声绝， 三十六宫秋夜长。遥想当年她足踏金盘，临风而舞，是何等丰姿，连成帝都慌得命人拉住她的裙裾，只恐她就此御风而去。小妹虽然不通舞艺，但若是能再轻盈十斤，窈窕绰约，倾国倾城，也是指日可待的。
阿苏不吃不喝饿了四天，就倒下了，这个样子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去参加甑选大会了，再加上心情烦闷，心疼那浪费了的三支香，是以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才恢复过来。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找慕容十三。原来前几天，红儇来探病，看阿苏恹恹地歪在榻上，便取笑她这个样子跟犯醋瘾的慕容十三一般无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阿苏一激灵，只觉一道闪电划破暮霭沉沉的夜空，天上地下一片澄明。
慕容十三是巫祝慕容家的公子，天资聪敏颖异，博闻强记，有狐界活字典之称，是已故的老巫祝内定的下任家主，但其为人散漫无羁，放浪形骸，让几个长辈头痛不已。慕容十三在家里排行老二，出生那日当时还健在的老巫祝为他卜了一卦，即给他取名十三，并嘱咐这是他命里之数，不可随意妄动。像我等碌碌之流，先长辈特意给取的名字，又扯上个玄之又玄的由头，即便再不满意，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但慕容十三是什么人物啊，稍大了些便自作主张将名字改成了慕容王，不是说不让妄动吗，你看这不还是原来那两个字，只不过连在一起写了而已。但没多久，在一次问卜时，卜师慕容十三，哦不，是慕容王在烧龟甲时一时不慎，被邪火烧燎掉半条尾巴。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几个长辈借机发难，一个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莫再行那拂逆之事，令先人和家族蒙羞；另一个说上降异兆，下必反躬自问，德行是否有亏，万不可落世人之口舌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硬逼着他把名字改了回去。这件事情，成了当时十分流行的茶余饭资，只是有悖于诸长辈的殷殷督导之本意了。
阿苏在慕容家扑了个空，问他家里人也是七嘴八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暗自懊恼要空跑一趟，廊下逗狸猫的慕容家的小孙子忽然慢吞吞地说：“姐姐要找二伯，不如去城西的玉檀河碰碰运气。”
玉檀河源自城外五六里地的玉檀山，由山间雨水汇聚而成，依山势蜿蜒直下，入城西出城东，淙淙曼延二十几里，因形似那皎皎玉带拦腰在系，故又称之为玉带河。阿苏找到慕容十三的时候，已近正午，直走得两腿酸麻，口干舌燥，心中叫苦不迭，那慕容小子轻巧巧一句城西玉檀河，也不指明是哪一段，害她巴巴地从城中开始沿河搜寻，唯恐错漏了一处，哼，后生可畏啊。遂找到慕容十三后，她也没顾上讲话，只坐在一旁顺气揉腿。
这时的慕容十三全然一副渔夫打扮，戴着斗笠，卷着裤脚，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杆鱼竿，坐在岸边斜靠着一株河边柳。对岸的桃花灼灼其华，如火如荼地铺陈了一路，层层累累，挤挤挨挨，一个不小心便铺到了那粼粼水镜中去，晕染出另一片霞蔚云蒸的桃林，流动闪烁。这里仿佛没有别的，只有蓝天，白云，桃林，桃林，白云，蓝天，哦不，还有一个闲适人儿介于那两片桃林之间，独钓那一方春色。
慕容十三扫了一眼阿苏，道：“咦，阿苏，你跑我这儿练功呢？”
阿苏的大伯好占卜，家里不管大事小事，都喜欢搞问卜解疑，连带着阿苏跟慕容十三也有些交情，所以不客气地回道：“还不都是你的侄子指的好路。”
慕容十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就拿出点诚意来，不就是多绕了点路吗，又没让你三顾茅庐，程门立雪。”
“嘿嘿，您老说的是。咦，今天怎么有空来钓鱼阿？”
慕容十三拉起了鱼竿，钓线末端绑着的一只绿毛小龟“噗”的一声露出了水面：“我这是在溜龟。”
你们慕容家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阿苏心里想到。
“好了，言归正传，你跑了这么老远来找我，不会就是说这两句话吧。”慕容十三把鱼竿往地上一插，枕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苏。
阿苏略踌躇了一下，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来意讲了一遍。慕容十三听完后不发一言，过了半晌，道：“我也没听说过有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
听了这话，阿苏的一颗心便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彷徨无措间忽触到袖子里一硬硬的物什，便似那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恍恍间又浮起了希望。她从袖子里托出来一罐东西，送到慕容十三面前，讨好般地笑道：“这天下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我三个姐姐都说若你都不知道，怕是这天上地下是无一人能帮我这个忙了。”
“嗯？”慕容十三嗅了嗅那罐东西，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吊巍巍的桃花眼流光溢彩，“阿苏，想不到你还藏了这么个好东西。”
这世上有人嗜酒，有人嗜色，而慕容十三是出了名的嗜醋。
“其实啊，我刚才又想了一下，虽然没有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但是若能借助仙家法器来脱胎换骨也不是不可能的。”慕容十三呷了口阿苏特地搜罗来的镇江醋，心满意足地说道，“我记得人间修仙派其一的缥缈派就有这么一个仙人留下的宝物，叫缡琼珠。不过这些都只是书上的记载，就我所知这些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真的用这个缡琼珠来脱胎换骨，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甫转头，身边的人早已无影无踪。慕容十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泯了口醋，拉下斗笠遮住了脸，口中轻哼道：“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初时声音还清晰可辨，慢慢就低了下去，低了下去，几至微不可闻，转而轻鼾渐起。
翌日，风和日丽，黄历上书宜出游，会友，忌破土。青丘城外，踏春游人如织，两垂髻少女在路边依依话别。
“四表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偷那什么缡什么珠吧，万一被人捉住了，剥了皮做成围脖了可怎么办啊，再说我看那慕容十三就是一神棍，他的话水分大得很。”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今天缥缈派去参加他们修真一门搞的一个什么论法大会，掌门和几个大弟子都去了，只留下一些资历浅的弟子守在家里，对付他们我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万一今天我赶不及回来，你替我找个借口，搪塞一下我爹娘。”
“呵呵，这个你放心，我就跟姨妈说你出去会老相好去了。”红儇笑得花枝乱颤。阿苏娘大张旗鼓给阿苏相亲的事情已经弄得满城皆知，走到哪里都有人或是暧昧，或是嘲讽地对她指指点点，害得她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是打死她，阿苏也不会开那个口。
“随便你。”阿苏从牙缝里逼出这三个字后，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红儇风骚地挥舞着一方小丝帕，冲着阿苏的背影喊道：“一定要变漂亮啊。”
一： 出师未捷
这一日，春阳灿灿，和风微熏，万里碧空如洗，只留几缕浮云懒洋洋地盘在不远处的青渺山顶。山脚下的阿苏抬着个头，眯着眼打量着高处那个云遮雾拦的所在，不禁在心里感叹道：“真是个欺门盗户的好日子啊。”
思量间，正要沿着那小径蜿蜒而上，耳后忽传来一记凌厉的破空声。阿苏心里一惊，侧身一避，一团红云便呼啸着擦着面门堪堪而过，直落在前方。
抬眼处，一绯衣少女愤愤地捡起委顿在路边杂草丛中的佩剑，粉脸薄怒，冲着阿苏的方向喊道：“你到底想怎样？”
阿苏一楞，随即心中一沉，手中暗暗地捏了个决，正要开口作答。只听身后有一人由远及近朗声呼道：“师妹，你等等我。”转过身，只见一青衣少年御剑而来，利落地一横，一挑，一跳，收了剑站在阿苏身后。
“师妹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呢，师父现正与无霞洞主论法，我们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最后的流觞宴。”青衣少年说着便欲上前。
阿苏不由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你不要过来，你还来追我干什么，我看你跟青苍派的碧流有说有笑，可开心的很啊。”绯衣少女开口讥道。
“她向我请教一些修行的事情，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你就气冲冲地跑了出来。难不成你要我以后在别人面前装哑巴。”青衣少年颇为无奈。
“装不装哑巴是你自己的事情，于我何干，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河水不犯井水。”
“我以后不再跟她说话就是了，师妹你不要再任性了。”
“我任性？对，我任性，碧流是解语花，我是狗尾巴草。”
“师妹你不要闹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
。。。。
。。。。
杵在两人之间的阿苏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非常之尴尬，打量着这两个把她当空气的人此刻也无心顾她，便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一步。今天出师不利，下次出门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恩，最好再宰只鸡祝神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阿苏如是这般地在心里盘算到。
“啊——”，就在阿苏一步一挪地打算平静消失的时候，绯衣少女总算意识到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指着她惊呼一声，那表情——好像阿苏是特特地地挑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从地里凭空冒出来，来听他们壁角的。
阿苏非常无辜地回望过去，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我先在这儿，你们再那个啥，嗖地一下，飞到人家面前来的吧。
轻风摩挲着路旁的杂草，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路上三人，六目相顾，静默不言。一种难堪的静默如滴墨入水，一缕缕弥散在三人之间。慢慢地，两朵红云爬上了绯衣少女白嫩的小脸，红红白白，倒是鲜妍异常，她无比羞愤地丢下句“叶承，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便御剑绝尘而去。
阿苏想这主角都走了，戏也看完了，今天的差事也算是砸了，自己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便施了一礼道：“这位少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小女子还有琐事在身，就在此别过了。”
“咳咳，师妹顽劣任性，让姑娘见笑了，”叶承低着头拱手回礼，耳朵上仍留有一抹不怀好意的红晕。
“恩，不笑，不笑。”阿苏无意在此多停留。
“只是，”叶承陡地话锋一转，“只是不知姑娘今日造访敝派，所谓何事？”
阿苏倒也不急着回答，好整以暇地抿了抿发髻，又顺手掸了掸裙角，心思却已是转了几转。“哦，我吗，”半晌，她眉眼弯弯地笑道，“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二： 丑狐阿苏
叶承觉得眼前的少女笑得像只狐狸，他的直觉没有错，阿苏本来就是只狐狸精。不过呢，见过她的人很少会把她，跟狐狸精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生物联系在一起，因为她是一只丑狐。
话说回来，真要讲阿苏丑，那也是不厚道的。虽然她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翘，嘴巴不够樱桃，身材不够曲线，但还担得起清秀婉约这四个字。要怪就怪阿苏投错了胎，放着那么多其他的精不做，非投了一个狐狸胎，还是整个狐族中以出绝色美人闻名的百里家。到了她这一辈，更是盛况空前，那些个叔伯姐妹暂且不说，和她同胞的三个姐姐，无一不是一个赛一个的艳光逼人。就连她那两个刚换牙的弟弟，也已出落得粉装玉琢的，看得出日后也是容色倾城的料。
美人不是天生的，是比出来的。置身于这么些高段位的大美人，小美人中，阿苏就好比一颗鱼目掉进了一斛夜明珠，直被比得面目模糊，形容蠢笨，泯然路人矣。有那尖酸好事之徒，暗地里揶揄她为百里家的丑姑娘，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从此整个狐界都知有一位丑狐阿苏。
本来阿苏对自己的相貌是不甚上心的，她是一只很有上进心的狐狸精，什么美啊，丑啊的，都太浮躁。自打她小时候沾着三姐的光，见识过了仙界的蟠桃腐败宴后，她浑浑噩噩的小妖精生活有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目标—那就是成仙。
从此，修行便成了除吃饭，睡觉外，阿苏唯一的生活日程。凭着努力和那么小点的天分，阿苏的修为与日精进，已成为狐族年轻子弟的个中翘楚。一切的一切， 就好比滔滔江河入海，势不可挡地在朝着她所希望的那个方向奔腾着。阿苏就像是那浪里的一尾鱼，被挟带着，簇拥着，激动地而又带着点既知的坦然，看着那心念悬之的目标越来越近。只是阿苏未曾料到，她的长相会有一日，成为成仙路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四个月前讲起。记得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阿苏的表妹红儇吃过午饭后很平常地来找阿苏聊天解闷。很平常地，阿苏一边看着术法九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红儇的家长里短。忽然，不知怎么的，红儇感觉被得罪了，冲着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阿苏嚷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阿，这么用功干什么，难道你想做神仙？”
“不做神仙做什么，”阿苏从书里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儇，继续说道，“难道做只花狐狸。”
“哼，做花狐狸也是要靠实力的。”红儇说着摆了个我见犹怜的造型，见阿苏仍不为所动地翻着书，便忿忿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么拼命看书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要去参加那个什么甑选大会。”
“为什么不去，我也是有实力的。”阿苏学着红儇的腔调笑道。甑选大会是狐族每五百年一次，借以选拔优秀的年轻子弟的论法盛事。中选之人会被授予一项仙界的使命，能成功完成使命的，就可以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狐族唯一的成仙之路。阿苏对六个月后的甑选大会期冀已久，早在两百年前，便开始磨刀霍霍，积极备选，是以对本届大会志在必得。
红儇挑了挑眉，惊讶道：“四表姐，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不知道甑选大会的挑选标准吗？”
“不就是攻，防，术，法，四科择其俱优者录之吗，放心，你表姐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阿苏对自己的修为还是颇为自信的，年轻一代中能有实力跟她一较高下的三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
红儇忽然非常同情地望着阿苏道：“表姐，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标准，谁都知道，这甑选大会挑人至关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姿色过人，你看大表姐，二表姐和三表姐不都是因为这个才被选上的吗。当然了，我也不是说四表姐你长得难看，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四表姐你虽然修行过人，但吃亏就吃亏在这张脸上。。。”
阿苏只觉“轰”的一声，脑子里就像捅破了马蜂窝，嗡嗡作响，乱成一团。这段时间，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虽然那些个术法都已经研习得滚瓜烂熟，但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红儇这么一说，方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来。阿苏以前也听说过甑选大会挑人是才色兼顾，但彼时她只是个刚化人形的菜鸟，勤加修练才是上上之务，时间一久，便将这档子事忘得个干干净净。
虽然说容貌这东西是天生父母给的，努力的空间很有限，但要阿苏束手待毙，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成仙机会，从自己的鼻子底下溜走，那也是不可能的。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最后不幸落选也可无憾于心。等以后年纪大了，跟儿孙们闲磕自己年少时意气风发之形状，就可以这么说，“你看，你娘（奶奶）当年就是因为这么个无聊的规定而被涮下来的，陈规陋习害死人阿。”
三 宝珠缡琼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阿苏宣布了自己思索了一下午的决定：“我要变漂亮”。
话音刚落，阿苏爹便惊得“哐当”一声，没拿住自己的碗，“四囡啊，你是不是听到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阿，你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闲得无聊的人无中生有编排出来的混话。依阿爹看，你跟你三个姐姐一样漂亮。”
一旁的五弟六弟也抢着奶声奶气地说道：“四姐最漂亮。”
“我知道阿爹你不嫌我丑，但女孩子家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我长得像母夜叉，”阿苏顿了顿，叹了口气，很幽怨地看着她爹继续说道，“爹，你说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我长得像三个姐姐一样？”
其实阿苏才懒得理外面那些无稽的传言，让他们说去吧，反正她又不会掉块肉。实在是因为她爹对甑选大会恶感已久，不得已，才打着这个幌子来暗渡陈仓。
阿苏爹一直都看不上甑选大会，认为它哗众取宠，误人子弟。偏偏三个女儿，像要跟他作对似地一个接着一个，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更可气的是，竟然都中了选，乐颠颠地抛下了亲伦，跑去天庭做小仙去了。从此，只要一提起甑选大会，阿苏爹就会气得咬牙切齿，眼冒绿光，一圈一圈在房里绕着走。阿苏自是不会去寻那个晦气，要是让她爹知道她也眼谗着当神仙，非把她关在家里一辈子不可。
“像你的姐姐们有什么好，一个个妖妖娆娆，看得人眼睛都花了。生的这四个女儿里，我就最满意你这清水芙蓉的小模样。”一直不开腔的阿苏娘说道。
“可娘—”阿苏看着她娘那艳若桃李的脸，心里想说，您老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哦，我猜到了，”阿苏娘忽然妙目一转，继而会意地笑道，“我们的小阿苏长大了，也有女孩儿家的心思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呢，有没有意中人啊？”
“不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孩子平时就知道窝在家里用功，自然是没机会认识人的。这事就包在爹跟娘身上了，定找个让你称心如意的。”说着，阿苏娘捅了捅身旁尤在发愣的阿苏爹。
阿苏爹倒没料到，女儿的心思兜来转去的，竟是绕到这个由头上去了，回过神来后，心下也十分欢喜：“这件事四囡你就放心吧，阿爹定给你找个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不要学你那三个姐姐，放着好好的百里家的大小姐不当，去天上给人做使唤丫头。”
“是仙使，不是丫头。”阿苏小声嘀咕。
“不管是什么，总没有家里自在。以为上了天，就出人投地，无拘无束了？哼，还不是一样要受制于人，奴颜卑膝地看别人颜色。还不如当妖精来得潇洒，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这么亏本的买卖还一个劲地往上贴，真是世风日下，自作孽，不可活。”越讲到后面，阿苏爹就越激动，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
阿苏娘见他面色不豫，忙打了个岔，拉着他谈什么时候让媒婆送些适龄公子的庚贴来。
桌上的酸笋老鸭汤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身旁的五弟，六弟跟平时一样，推来攘去地在抢一只鸡腿，对面的爹娘仍在热烈地讨论着是给阿苏选个有财的，还是有貌的。阿苏拨拉着碗里的饭粒，有些头痛地预感到，在没有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情况下，自己似乎还招惹上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阿苏对大姐，二姐没什么印象。她们在家的时候，她还太小，等她渐通人事了，她们又成功获选，授职上天了。在她的记忆里，大姐二姐就是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一个着红，一个穿碧。虽然阿苏对这两位姐姐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她们还是很疼爱阿苏这个小妹妹的，临上天的时候，一人留了一柱有求必应香给她，以后遇上个解决不了的难题，烧根香找姐姐帮忙，咱天上有人啊。大姐二姐都这么大手笔了，跟阿苏最为熟稔的三姐，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飞升前也留了柱香给她。摸透了阿苏脾气的三姐，还高瞻远瞩地多给了阿苏一个锦囊， 为的是这个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的妹妹哪天不小心浪费了那有求必应香，至少还有一个后备的救急。
阿苏手里拿着那三根香，心里很是踌躇，翻来覆去的想把这前因后果撸个顺，好找出个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找姐姐们帮忙，却总是颠来倒去地想到三姐临别赠香时，神色郑重地让自己善用之。这思来想去的，她觉得头都要裂了，最后索性把心一横，反正这甑选大会自己是去定的，能选上那自然皆大欢喜，选不上的话，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有百里家在狐界的地位，估计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况且自己不还有一个锦囊吗，真到了被逼无奈的地步，还有这个救兵可搬。
这番想下来，阿苏只觉得神明非常，适才胸臆间的那股烦忧之气也如破晓后的薄雾，弥散得无影无踪。净了手后，她在窗下，毕恭毕敬地燃起了三柱有求必应香。
飘飘渺渺的烟雾，从三簇半明不灭的星火中，慢慢苏醒过来，踮足腾空一跃，恣意舒展着自己的身子。打着圈，摇摇晃晃地越过了窗棂，攀着廊下开得正好的辛夷花，迤逦拥向头顶那澄净如水的蓝。折返递次间，将自己揉进了那广袤去处，不辨所踪。阿苏怀着观巫礼时的虔诚，默默看着这段静谧缓慢的过程，心中竟有了些“百年如过鸟，万事尽浮沤”的感触，一时怅然良久。
不到半日，三位姐姐就陆陆续续给了回音，阿苏本担心三姐会责骂她乱用仙器，但听三姐遣来的报知鸟的口气，似乎并无责怪之意，遂放下了心中重担，轻松自得了许多。
大姐说她没听说过什么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但绝世美人就美在风韵二字上，她当年就凭春风一度百花开的笑靥，让周幽王死心塌地烽火戏诸侯，成功完成了仙界布置的任务。小妹笑起来有点她的意思，再勤加练习，定能裨益多多。阿苏按着大姐的吩咐，抓紧一切时间，一丝不苟地练习笑。吃饭时笑，看书时笑，发呆时也笑。等到有一天，阿苏爹半夜闹肚子，回房间时腿虚脚软摸错了门，撞见阿苏躺在榻上尤自在笑，第二天便拿出严父的款，喝令阿苏不要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用阿苏爹的原话就是，笑得实在太渗人了。
二姐也说并不知晓什么变美的术法，但一个女人美不美， 关键在于惹不惹人怜爱。蛾眉微颦，素手捧心，入人间完成使命时，吴王夫差就是这样被她沦陷的。况且小妹这种清水脸，就应该走盈盈欲诉，楚楚动人的路线。阿苏拿着个镜子，龇牙咧嘴地摆弄了半天，未果，遂扔了镜子，绝了这个念头。这装柔弱也是门技术活啊。
三姐一上来就说从未听过有这种法术，容貌之事本是天定，但念在小妹心诚，做姐姐的提点一下，亦是可以增色不少的。在她看来，女人最重要的是身段，纤纤不盈握，款款风摆柳，掌中舞罢箫声绝， 三十六宫秋夜长。遥想当年她足踏金盘，临风而舞，是何等丰姿，连成帝都慌得命人拉住她的裙裾，只恐她就此御风而去。小妹虽然不通舞艺，但若是能再轻盈十斤，窈窕绰约，倾国倾城，也是指日可待的。
阿苏不吃不喝饿了四天，就倒下了，这个样子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去参加甑选大会了，再加上心情烦闷，心疼那浪费了的三支香，是以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才恢复过来。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找慕容十三。原来前几天，红儇来探病，看阿苏恹恹地歪在榻上，便取笑她这个样子跟犯醋瘾的慕容十三一般无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阿苏一激灵，只觉一道闪电划破暮霭沉沉的夜空，天上地下一片澄明。
慕容十三是巫祝慕容家的公子，天资聪敏颖异，博闻强记，有狐界活字典之称，是已故的老巫祝内定的下任家主，但其为人散漫无羁，放浪形骸，让几个长辈头痛不已。慕容十三在家里排行老二，出生那日当时还健在的老巫祝为他卜了一卦，即给他取名十三，并嘱咐这是他命里之数，不可随意妄动。像我等碌碌之流，先长辈特意给取的名字，又扯上个玄之又玄的由头，即便再不满意，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但慕容十三是什么人物啊，稍大了些便自作主张将名字改成了慕容王，不是说不让妄动吗，你看这不还是原来那两个字，只不过连在一起写了而已。但没多久，在一次问卜时，卜师慕容十三，哦不，是慕容王在烧龟甲时一时不慎，被邪火烧燎掉半条尾巴。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几个长辈借机发难，一个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莫再行那拂逆之事，令先人和家族蒙羞；另一个说上降异兆，下必反躬自问，德行是否有亏，万不可落世人之口舌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硬逼着他把名字改了回去。这件事情，成了当时十分流行的茶余饭资，只是有悖于诸长辈的殷殷督导之本意了。
阿苏在慕容家扑了个空，问他家里人也是七嘴八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暗自懊恼要空跑一趟，廊下逗狸猫的慕容家的小孙子忽然慢吞吞地说：“姐姐要找二伯，不如去城西的玉檀河碰碰运气。”
玉檀河源自城外五六里地的玉檀山，由山间雨水汇聚而成，依山势蜿蜒直下，入城西出城东，淙淙曼延二十几里，因形似那皎皎玉带拦腰在系，故又称之为玉带河。阿苏找到慕容十三的时候，已近正午，直走得两腿酸麻，口干舌燥，心中叫苦不迭，那慕容小子轻巧巧一句城西玉檀河，也不指明是哪一段，害她巴巴地从城中开始沿河搜寻，唯恐错漏了一处，哼，后生可畏啊。遂找到慕容十三后，她也没顾上讲话，只坐在一旁顺气揉腿。
这时的慕容十三全然一副渔夫打扮，戴着斗笠，卷着裤脚，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杆鱼竿，坐在岸边斜靠着一株河边柳。对岸的桃花灼灼其华，如火如荼地铺陈了一路，层层累累，挤挤挨挨，一个不小心便铺到了那粼粼水镜中去，晕染出另一片霞蔚云蒸的桃林，流动闪烁。这里仿佛没有别的，只有蓝天，白云，桃林，桃林，白云，蓝天，哦不，还有一个闲适人儿介于那两片桃林之间，独钓那一方春色。
慕容十三扫了一眼阿苏，道：“咦，阿苏，你跑我这儿练功呢？”
阿苏的大伯好占卜，家里不管大事小事，都喜欢搞问卜解疑，连带着阿苏跟慕容十三也有些交情，所以不客气地回道：“还不都是你的侄子指的好路。”
慕容十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就拿出点诚意来，不就是多绕了点路吗，又没让你三顾茅庐，程门立雪。”
“嘿嘿，您老说的是。咦，今天怎么有空来钓鱼阿？”
慕容十三拉起了鱼竿，钓线末端绑着的一只绿毛小龟“噗”的一声露出了水面：“我这是在溜龟。”
你们慕容家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阿苏心里想到。
“好了，言归正传，你跑了这么老远来找我，不会就是说这两句话吧。”慕容十三把鱼竿往地上一插，枕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苏。
阿苏略踌躇了一下，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来意讲了一遍。慕容十三听完后不发一言，过了半晌，道：“我也没听说过有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
听了这话，阿苏的一颗心便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彷徨无措间忽触到袖子里一硬硬的物什，便似那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恍恍间又浮起了希望。她从袖子里托出来一罐东西，送到慕容十三面前，讨好般地笑道：“这天下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我三个姐姐都说若你都不知道，怕是这天上地下是无一人能帮我这个忙了。”
“嗯？”慕容十三嗅了嗅那罐东西，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吊巍巍的桃花眼流光溢彩，“阿苏，想不到你还藏了这么个好东西。”
这世上有人嗜酒，有人嗜色，而慕容十三是出了名的嗜醋。
“其实啊，我刚才又想了一下，虽然没有能让人变漂亮的法术，但是若能借助仙家法器来脱胎换骨也不是不可能的。”慕容十三呷了口阿苏特地搜罗来的镇江醋，心满意足地说道，“我记得人间修仙派其一的缥缈派就有这么一个仙人留下的宝物，叫缡琼珠。不过这些都只是书上的记载，就我所知这些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真的用这个缡琼珠来脱胎换骨，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甫转头，身边的人早已无影无踪。慕容十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泯了口醋，拉下斗笠遮住了脸，口中轻哼道：“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初时声音还清晰可辨，慢慢就低了下去，低了下去，几至微不可闻，转而轻鼾渐起。
翌日，风和日丽，黄历上书宜出游，会友，忌破土。青丘城外，踏春游人如织，两垂髻少女在路边依依话别。
“四表姐，你不会真的要去偷那什么缡什么珠吧，万一被人捉住了，剥了皮做成围脖了可怎么办啊，再说我看那慕容十三就是一神棍，他的话水分大得很。”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今天缥缈派去参加他们修真一门搞的一个什么论法大会，掌门和几个大弟子都去了，只留下一些资历浅的弟子守在家里，对付他们我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万一今天我赶不及回来，你替我找个借口，搪塞一下我爹娘。”
“呵呵，这个你放心，我就跟姨妈说你出去会老相好去了。”红儇笑得花枝乱颤。阿苏娘大张旗鼓给阿苏相亲的事情已经弄得满城皆知，走到哪里都有人或是暧昧，或是嘲讽地对她指指点点，害得她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是打死她，阿苏也不会开那个口。
“随便你。”阿苏从牙缝里逼出这三个字后，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红儇风骚地挥舞着一方小丝帕，冲着阿苏的背影喊道：“一定要变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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