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文集：唐太宗的重大决策失误
唐太宗不出文集
丁启阵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著作佐郎邓隆上书李世民，建议这位皇帝将诗文编为集子，刊刻行世。我认为，这位著作佐郎的建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建议。李世民作为一位文功武治都很出色的皇帝，编辑、出版一部文集或文选，实在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假如今天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有《李世民选集》摆着，我相信，即使有关部门不下命令，自愿掏钱购买的人一定也是不少的——其销售量应该不在《贞观政要》之下。
但是，很遗憾，唐太宗本人对这个十分合理的建议的态度是：断然拒绝。他的理由如下：
朕若制事出令，有益于人者，史则书之，足为不朽。若事不师古，乱政害物，虽有词藻，终贻后代笑，非所须也。只如梁武帝父子及陈后主、隋炀帝，亦大有文集，而所为多不法，宗社皆须臾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贞观政要·文史第二十八》）
[参考译文：我的政策号令，如果是对百姓有益的，史书就会予以记载，肯定能够流传下去；如果我的政策号令不遵循古制，政治混乱，祸国殃民，即使很有文采，终究也会贻笑后代，那不是我所想要的结果。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他们都刊印过很漂亮的文集，但是，他们的行为多是违背法制的，国家社稷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玩完了。作为君主，惟一重要的事情是树立德行，文章之类的事情是不太必要的。]
唐太宗的理由，看起来很有道理。
但是，我认为，这位被欧阳修赞为“比迹汤、武”，“庶几成、康”的英明君主（《新唐书》太宗本纪），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大大地失算了的。他看到了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等同行的前车之鉴，但是没有想到日后因为没有出版《李世民选集》所造成的诸多损失。李世民在这一件事情上，可谓谨慎有余，开创不足。
那么，唐太宗不同意出版《李世民选集》，究竟有哪些损失呢？据我浅见，至少有如下三大损失：
第一大损失是，妨碍了他的治国思想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从《贞观政要》等文献中了解到，李世民是有过许多精彩的治国思想的皇帝。他的那些治国言行，假如能够及时归纳、升华为“思想”、“理论”，编辑成书，让各级官吏乃至贩夫走卒（换成今天的话就是：各级领导干部以及广大人民群众）都人手一册，认真学习，深刻领会，活学活用，一定会大大促进当时的社会生产建设和王朝的长治久安，大唐的繁荣强大就可以更加声名远扬，华夏文明就可以传播得更久远，影响也更深刻。无限可惜的是，唐太宗不但没有准许出版《李世民选集》，就连《贞观政要》也是在他驾崩半个多世纪之后，才由史学家吴兢编撰成书并呈献给朝廷，然后颁行天下的。
第二大损失是，落下一个“稍逊风骚”的名声。唐太宗驾崩一千二百八十七年之后，出来一位喜欢舞文弄墨的帝王级人物，一句“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传遍大江南北，有文化的没文化的，便都信以为真。身为诞生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朝代的皇帝，李世民的诗歌散文，当然进不了排行榜的TOP10。但是，据我看，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至少，把那位闹兵变坐了龙庭的武夫皇帝赵匡胤跟他相提并论，是非常不公平的。唐太宗的名下有散文，也有诗歌。按照如今领袖人物出版选集的惯例，都可以径直把它们作为李世民的作品。唐太宗的散文，《全唐文》里收录了不少，文赋、诏令皆有。这其中，《圣教序》最为有名。喜欢王羲之书法、练习过“宋拓怀仁集王书圣教序”的人都知道，《大唐三藏圣教序》是一篇漂亮的四六文字，里边颇有锦句。唐太宗的诗歌作品，《全唐诗》里还可以看到近一百首。为了方便读者朋友直观了解李世民的文采，这里抄录两首他的诗歌：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
连甍遥接汉，飞观回凌虚。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帝京篇》其一）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回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饮马长城窟行》）
前者描写京城长安的壮观之景，后者刻画边塞行军的艰苦。我以为，无论是气势，还是文采，都不比今天脍炙人口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和“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差多少。“稍逊风骚”，远非公论。假如李世民当年也准许或者命令手下编辑出版一本《李世民诗集》，再让人注释一下，鼓吹一番，一时之间，“诗王”、“最伟大的诗人”之类桂冠，李世民怕是躲也躲不开。试问：“秦府十八学士”哪个是吃素的呢？
第三大损失是，与大笔稿费失之交臂。李世民当然不需要依靠稿费养家糊口，也不需要以稿费名义从国库支取钱款，以打发消费欲过于旺盛的皇后、贵妃等妻妾，或者帮助一下身边家庭有困难的工作人员，做一些支援灾区之类的善事。但是，假如他准许出版《李世民选集》，再假如他也逆向援引今天稿酬制度，尽管当时国内人口不及今天二十分之一，但是，皇帝下令，几千万人口的国度，卖它几百万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那时候日本、朝鲜来的留学生数量挺多，他们一定会购买不少；按照当时唐朝在国际上的影响和李世民几十年“天可汗”的地位，《李世民选集》肯定会大量销往周边各国……不消说，《李世民选集》一定能给李世民带去一大笔稿费收入。有这样大笔稿费，提供给人们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佳话；提供给专家们作为研究课题，让他们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则是功德。
呜呼唐太宗李世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没有恩准臣属编辑出版《李世民选集》，损失巨大，遗恨千古。
2008-1-5
文章引用自：
唐太宗不出文集
丁启阵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著作佐郎邓隆上书李世民，建议这位皇帝将诗文编为集子，刊刻行世。我认为，这位著作佐郎的建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建议。李世民作为一位文功武治都很出色的皇帝，编辑、出版一部文集或文选，实在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假如今天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有《李世民选集》摆着，我相信，即使有关部门不下命令，自愿掏钱购买的人一定也是不少的——其销售量应该不在《贞观政要》之下。
但是，很遗憾，唐太宗本人对这个十分合理的建议的态度是：断然拒绝。他的理由如下：
朕若制事出令，有益于人者，史则书之，足为不朽。若事不师古，乱政害物，虽有词藻，终贻后代笑，非所须也。只如梁武帝父子及陈后主、隋炀帝，亦大有文集，而所为多不法，宗社皆须臾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贞观政要·文史第二十八》）
[参考译文：我的政策号令，如果是对百姓有益的，史书就会予以记载，肯定能够流传下去；如果我的政策号令不遵循古制，政治混乱，祸国殃民，即使很有文采，终究也会贻笑后代，那不是我所想要的结果。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他们都刊印过很漂亮的文集，但是，他们的行为多是违背法制的，国家社稷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玩完了。作为君主，惟一重要的事情是树立德行，文章之类的事情是不太必要的。]
唐太宗的理由，看起来很有道理。
但是，我认为，这位被欧阳修赞为“比迹汤、武”，“庶几成、康”的英明君主（《新唐书》太宗本纪），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大大地失算了的。他看到了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等同行的前车之鉴，但是没有想到日后因为没有出版《李世民选集》所造成的诸多损失。李世民在这一件事情上，可谓谨慎有余，开创不足。
那么，唐太宗不同意出版《李世民选集》，究竟有哪些损失呢？据我浅见，至少有如下三大损失：
第一大损失是，妨碍了他的治国思想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从《贞观政要》等文献中了解到，李世民是有过许多精彩的治国思想的皇帝。他的那些治国言行，假如能够及时归纳、升华为“思想”、“理论”，编辑成书，让各级官吏乃至贩夫走卒（换成今天的话就是：各级领导干部以及广大人民群众）都人手一册，认真学习，深刻领会，活学活用，一定会大大促进当时的社会生产建设和王朝的长治久安，大唐的繁荣强大就可以更加声名远扬，华夏文明就可以传播得更久远，影响也更深刻。无限可惜的是，唐太宗不但没有准许出版《李世民选集》，就连《贞观政要》也是在他驾崩半个多世纪之后，才由史学家吴兢编撰成书并呈献给朝廷，然后颁行天下的。
第二大损失是，落下一个“稍逊风骚”的名声。唐太宗驾崩一千二百八十七年之后，出来一位喜欢舞文弄墨的帝王级人物，一句“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传遍大江南北，有文化的没文化的，便都信以为真。身为诞生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朝代的皇帝，李世民的诗歌散文，当然进不了排行榜的TOP10。但是，据我看，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至少，把那位闹兵变坐了龙庭的武夫皇帝赵匡胤跟他相提并论，是非常不公平的。唐太宗的名下有散文，也有诗歌。按照如今领袖人物出版选集的惯例，都可以径直把它们作为李世民的作品。唐太宗的散文，《全唐文》里收录了不少，文赋、诏令皆有。这其中，《圣教序》最为有名。喜欢王羲之书法、练习过“宋拓怀仁集王书圣教序”的人都知道，《大唐三藏圣教序》是一篇漂亮的四六文字，里边颇有锦句。唐太宗的诗歌作品，《全唐诗》里还可以看到近一百首。为了方便读者朋友直观了解李世民的文采，这里抄录两首他的诗歌：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
连甍遥接汉，飞观回凌虚。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帝京篇》其一）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回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饮马长城窟行》）
前者描写京城长安的壮观之景，后者刻画边塞行军的艰苦。我以为，无论是气势，还是文采，都不比今天脍炙人口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和“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差多少。“稍逊风骚”，远非公论。假如李世民当年也准许或者命令手下编辑出版一本《李世民诗集》，再让人注释一下，鼓吹一番，一时之间，“诗王”、“最伟大的诗人”之类桂冠，李世民怕是躲也躲不开。试问：“秦府十八学士”哪个是吃素的呢？
第三大损失是，与大笔稿费失之交臂。李世民当然不需要依靠稿费养家糊口，也不需要以稿费名义从国库支取钱款，以打发消费欲过于旺盛的皇后、贵妃等妻妾，或者帮助一下身边家庭有困难的工作人员，做一些支援灾区之类的善事。但是，假如他准许出版《李世民选集》，再假如他也逆向援引今天稿酬制度，尽管当时国内人口不及今天二十分之一，但是，皇帝下令，几千万人口的国度，卖它几百万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那时候日本、朝鲜来的留学生数量挺多，他们一定会购买不少；按照当时唐朝在国际上的影响和李世民几十年“天可汗”的地位，《李世民选集》肯定会大量销往周边各国……不消说，《李世民选集》一定能给李世民带去一大笔稿费收入。有这样大笔稿费，提供给人们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佳话；提供给专家们作为研究课题，让他们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则是功德。
呜呼唐太宗李世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没有恩准臣属编辑出版《李世民选集》，损失巨大，遗恨千古。
2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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