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设计师桑德拉

2006年1月12日

夜里，忙完一天的家务，把孩子哄上床和把厨房打扫收拾干净，我终于能够在台灯下打开自己借以为生的电脑。

信箱里，桑德拉给我写的邮件无声地载入。她是我今天早上第一次谋面的客户，一个女服装设计师，38岁，AMOK男装系列的创始人。

她写，亲爱的简，非常高兴能够认识你，更高兴的是能够有你同意以半公益的性质帮我重新设计我的网站。你的风格是那么合我心意......我想这次我又是撞上大运了......我给她回信，亲爱的桑德拉，感谢你的邮件，我只是希望能够在某一天能够象你一样撞上大运，有贵人扶持，崭露头角......一边打字一边笑着把挂在台灯下的一个swarovski的小天使摘下来放在手里抚摸。

圣诞节的时候一个朋友把它送给我，说让它给你带来好运。它握在我的手里，晶莹剔透，却难以觉察它的温度。

好运，这是多么缥缈和难以琢磨的名词。18岁的时候，挤进天津大学的建筑系学习，22岁的时候只身去广州想作一个好的建筑师，28岁再次收拾行李，一个人去澳洲找未来，后来在瑞士成家，相夫教子......也许好运已经在我手上，也许没有。我找到了家的归宿却放弃了我的建筑......我抚摸着小天使微笑地回想。

桑德拉也许是属于比较走运但是离登峰造极的成功还有一段距离的那种吧。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个人对我说桑德拉已经逐渐把AMOK做成了一个很酷的男装品牌，至少行内的人是知道它的。我在AMOK的地下小店兼陈览室里翻看桑德拉扔给我的一大本装订成册的剪报里，也读到大量采访桑德拉的报道。AMOK的主要特点是专门提供男人穿的裙子，明显的冷门和标新立异。近年来为了生存和维持，也开始设计和销售上衣和裤子等男装，但是同样，有别于大众化的设计，摩登激进，有它独特的风格和信仰。在去见桑德拉之前，我看了她的现有网页里刊登的许多时装表演照片，就和电视里一样酷，头页有很响亮的标语: are you man enough to experience a new dimention in men’s fashion。想一想，如果不是我上午亲自去拜访她的简易房般的工作室，是否真的会认为她是一个彻头彻底的一帆风顺的服装设计明星？

AMOK的商店在苏黎世的Wiedikon区，一条安静的街道边，如果跟着打印出来的地址找，会在那个门牌号码下面发现AMOK的商标，下面一个拐弯的箭头指向建筑的后院。顺着旁边的小路走进去，会很快看到一个突出在首层楼外面的类似封闭式阳台的房间，非常旧和简陋的，门的把手附近贴了AMOK的商标。就是那里，一间10m2的简易房。我的第一印象是桑德拉在那间简易房里忙碌的样子，象广州火车站附近的服装批发市场的一个精明能干时刻挂着腰包随时做生意的档主。顺便提一下，房间很挤，我一转身，就看了个遍，正对门的一堵墙面，大约快三米宽，从天花到台面贴满了时装表演的照片，夹杂着设计师本人的几张工作照和合影。台面上堆积着裁好的纸样和缝好的衣服样板，都是男士的，还有放大的一些新照片，后来桑德拉告诉我这些是最近的一次时装发布会。她就那样在各种各样的杂物里坐着，很瘦，恰到好处地融入本已拥挤不堪的窄小的工作室。容貌却是姣好清秀的，有果断的神情，是我喜欢的那种从容。当时她正在交代一个学徒关于几个送往工厂的服装纸样的事宜，打过招呼后她把我引到院子里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她匆匆地带我进去，告诉我那是她的商店和陈列室，让我自己先随便看看，她办完手头的事就来。

这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客户，我独自在那个小店里翻看的时候心里这么想。不过却喜欢。

10分钟后，桑德拉来到地下室，不过不是专程为我，是带了一个客户进来买衣服。她说来她的店里买东西的都是熟客，因为一般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她的这个店铺的所在。

那个客户买了一个布的腰包，是40法郎。店里的衣服大约都在200至300法郎的价位。送走客人，她一边整理挂在衣架上的成排的衣服，一边对我解释，这个地下室便宜，还有那个工作室。 她看着我，说，这里其实隐蔽着很多服装设计师，他们就集中在这个区，只是你看不见他们。他们在某个角落奋斗，我只是其中的一个。我开了这个店后处处小心，节约开支，从小做起。见过太多象我一样的设计师因为财政上考虑不周而破产，——这样的事在我们这行司空见惯、此起彼伏。

她领我又回到她的工作室，一起坐在电脑前面。我也把手提电脑带去了，是为了给她看我的一些作品。她的电脑和我的一样，是苹果的G4 Powerbook，这里做设计相关工作的人常选用的产品。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类。我感觉自己可以在她的气息里闻到自己，只不过她做得更彻底。后来在给一个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谈起桑德拉，那个朋友说，她认识一大批这样的瑞士艺术家，物质上很贫穷，可是因为他们是本地人，在这里出生成长，根在这里，所以能够活得自在从容，没有一点怀才不遇的愁苦，他们宁愿坚持这种创造性很强的然而却仅能维持基本生活物质需要的职业。

她给我看时装表演照片的时候，我问，这些表演的模特出场费是不是很贵。她一边啃着一根胡萝卜一边说，就我，我永远也付不起，没人付得起。说过后挥挥手，说，模特比我挣得多多了，这些都是专业协会组织的活动，他们拉得到银行的赞助。我常常有运气可以得到那些协会的邀请。我们这行很难做，很难做呀。她开始絮絮叨叨讲她的职业经历，说她开始是在公司里给人打工，后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也还得给别的公司打百分之五十的工来维持生计。直到现在，她还在圣加仑的一所服装学校兼职教书。

她的表情很实际，说，我很小心的，而且很幸运。不然就象其他我的那些同行那样才开业就破产。看到这间工作室吗，我在创业的头五年里只有它，那间地下室是去年才租的。她看着我的样子很认真，说这些都是真的。

看得出来，她象爱护一个baby一样爱护AMOK。这就是她的孩子和心血，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她没有成婚没有儿女，只有这个店和一个男朋友。38岁，她不想去想结婚生子的事情。

我看到她的手抚摸着笔记本和键盘，那些手指很瘦和粗糙，应该是岁月和职业的痕迹。我的也是一样，操劳的命。

告别她后走到大街上。天还是冰冷的，路边有残留的脏雪，我裹紧大衣的领子。不知道自己为一点微薄的收入这样东奔西跑为了什么，家是有老公养着的，不用担心，可是还是希望要是有一天也能走出低谷就好，象桑德拉一样。

没有其他的出路，只有尽自己的努力。天使捎带的幸运是那么少见，就连桑德拉也无法获得那么完满的成功。

所以，我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习惯和这种境遇和平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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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天使光臨每個執著和努力付出的人們:) -猫啊猫- ♀ (0 bytes) () 08/08/2007 postreply 13:5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