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平凡事<<中国式不离婚>>(31 - 60) (第一部分“背而不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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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黄颜

几个人的平凡事<<中国式不离婚>>(31 - 60)

杨红一生中唯一的一个追求者,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杨红觉得他算是一个追求者,不
是因为他达到了穷追猛打的地步,而是因为其他人更算不上追求,至少这一个还是
自发找上门来、不是托人传话的,而且还写过情书。

这个高中同学也叫杨红,班主任为了区分他们,就叫他们“男生杨红”,“女生杨
红”。刚开始,杨红还有点恨班主任,觉得给她起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搞
得大家老拿她取笑,叫她“小日本鬼子”。后来看到隔壁班上那两个叫“刘东”的
人的命运,就对自己的班主任感激涕零,没叫自己“杨红2”已是功德无量了。

那两个刘东都是男的,名字不能用性别来区分,隔壁那个班主任又是教数学的,三
句话不离本行,就叫他们“刘东1”, “刘东2”。也许班主任这样取名的时候也没
有什么别的用意,但那两个刘东就象中了魔法一样,被名字主宰了命运。刘东1在班
上就老是第1名,而刘东2就一直是倒数第2名。

“男生杨红”和“女生杨红”似乎没受改名的影响,男生依然是男生,女生依然是
女生。两个人成绩不相上下,有时“男生杨红”在“女生杨红”前,有时“女生杨
红”在“男生杨红”前。那时“女生杨红”一心一意要赶超“男生杨红”,心情之
切,差不多要向上天祷告,让“男生杨红”病倒个十天半月的。好在后来两人都保
送上了大学,去了不同的学校。“男生杨红”去了机械工学院,“女生杨红”去了
H大,从此不再竞争。

上大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男生杨红”写来一封信,收信人那一栏,没有名字,
落款也是含含糊糊的写着“与你同名的人”,信中都是讲些自己那边学校的情况。
杨红接了信,看到落款,知道是“男生杨红”写的,心里希望是情书,因为自从不
用与他竞争,杨红对他还生出了几份好感。但那信写得那么公事公办的,你也搞不
懂他是不是有那份情。杨红很在意女孩儿的那份矜持,但也不想把他吓跑,毕竟是
第一个写信 给她的男生,就也含含糊糊地回了一信,也不写称呼,落款也是“与你
同名的人”。

他们就这样含含糊糊地,各自写了十几封信,把自己学校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都
写遍了,就是没写一个“爱”或“情”字。最后还是“男生杨红”沉不住气了,写
来一封信:“总是听你说你们校园美,还没见过,想这个星期天来看看,可以吗?”


杨红看了信好笑:说的好像是来看我的学校而不是看我一样,学校又不是我的,你
来看还用得着我同意?当然她不会这样说,这样说就把这个宝贵的追求者吓跑了。
杨红就回信说你过来看吧,我带你去转转。

真的要见面了,杨红免不了设想一下会面的结果。如果他提出来跟她谈恋爱,同不
同意呢?“男生杨红”真的是很不错,但还没令她有“就是他”的感觉,不知道今
后还会不会遇到更不错的人。

杨红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对她提出的问题,都是单项选择题,而那些个选择都是一次
性的,给了你,你不选,就过期作废了。所有的选择又不是一下就给你,而是一个
一个地给。A选择来了,你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是要还是不要。你要了,
A可能是错的,其后果你要终生承担,后面的选择你却再无权过目;你不要,A可能
是对的,但A不会再来了,你只能在剩下的错误选择中挑选一个。

当“女生杨红”走去会“男生杨红”的时候,还在想:命运啊,可不可以把我今生
所有的追求者全部一次性地拿到我眼前来让我看看?我比较了,鉴别了,选定一个,
就终生不变,也终生不悔。

“女生杨红”见到“男生杨红”的时候,觉得他没有自己印象当中那么英俊,可能
印象是错的,也可能他长变了一些。不管怎么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
跟一个男生单独在一起,心跳得有点快。

两个在H大四处走走,说些“这棵树好高啊”之类的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三个小
时。杨红想,他是不是就是来看看H大的啊?走这么半天也只说些鸡毛蒜皮,不关痛
痒的话。最后走到人工湖边,杨红在一个石头凳上坐下,摆出个“参观结束,言归
正传”的架式。“男生杨红”就在她对面的一个石头凳上坐下。两个人就象比耐心
一样,都不说话。杨红觉得这时才真正理解了鲁迅先生那句名言: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男生杨红”可能是不想在沉默中灭亡,终於结结巴巴地说:“我读高中时就喜欢
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杨红松了口气,总算打破沉默了,不会灭亡了,但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这个人,
再说,一帆风顺的爱情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想设一个小小的考验,看“男生杨红”
能不能更追求一点。杨红就有点调皮地说:“你也叫杨红,我也叫杨红,那以后 ---
”。她没有说完下半句,因为她也不知道下半句是什么。她希望“男生杨红”能轻
而易举地跨过这个“障碍”,本来嘛,一个名字,有什么大不了呢?再说,自己也
没说名字相同有什么不对。

杨红正在考虑就这一个考验够不够,就见“男生杨红”局促不安地站起来,神色慌
张地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你也有这个担心,那就算了吧。”不等杨红
回话,他丢下一句“我会把你的信寄还给你的,也请你把我的信寄还给我”就飞也
似地逃走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32) 2005-02-15 15:58:33

杨红坐在那里,觉得石头凳子冰冷,第一感觉是被他抛弃了。等到稍微静下心来,把
两人说过的话反反复复在脑子里重放几遍后,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以为她拒绝了
他。那时学生寝室里还没有安电话,杨红回到寝室,就想写一封信,解释一下。但
想起他说的那个“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你也有这个担心”,就很茫然。他考
虑过哪个问题?他也有哪个担心?是同名同姓的人不能结婚吗?还是什么别的?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写一封信,如果写,写什么。“男生杨红”说喜欢她是用嘴说
的,而她如果写在信上,就成了白纸黑字了。他如果要对人炫耀说她追他,他有证
据,而自己就没有证据。她觉得“男生杨红”对谁追谁的问题,是很重视的,销赃
灭迹的措施也很老到。你看他写信时不落真实姓名,又叫她把自己的信退回,就是
防备有朝一日杨红会拿着他的信去对人炫耀。

对谁追谁这个问题,杨红像那个年代很多人一样,是很在意的。男生追女生尚且弄
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女生哪里敢追男生?杨红听到看到的追人先例,都没有好下场。
男生写给女生的情书,在高中时,常常被交给了班主任,为老师惩罚早恋而制定的
杀鸡吓猴战略作了一份贡献;在大学里面就成了女生寝室茶余饭后的笑料,情书里
的某些字就成了追求者的别名,粘在他身上,跟他一辈子。

杨红记得寝室里有一个女生收到过一封情书,写信的人姓陈,信中在描绘自己的相
思之苦时,说“感觉就象头上戴了一个铁帽子”。这个人追求没成功,还得了一个
别名,叫做“陈铁帽子”。这个别名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总之是不径而走,人
尽皆知。

女追男的下场就更悲惨了。有一个被追的男生甩了那个追他的女生后,逢人就吹:
“我怎么会要她?送上门来的货,哪有好的?不过我也不吃亏,该看的看了,该摸
的摸了,该X的X了,以后谁要了她都是吃我的剩饭。”

而那碗“剩饭”就一直没人吃。

所以杨红就没有立即回信,想等“男生杨红”鼓起勇气,卷土重来。结果过了几天,
“男生杨红”就把她的信全退回来了,还催促着叫她也把他的信寄回去,或者烧掉。
杨红哭了一场,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与其说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候选人,还
不如说是悲叹自己的追求者这么经不起风雨。她回了个信,说自己已把他的信烧掉
了,暗中却保存下来,放在一个小红木箱子里,上面用红绳子结成一个千千结。她
知道撒这个谎很卑鄙,但她真的很舍不得烧掉那些信,这是她一生中收到的第一批
情书,后来又发现其实是唯一的一批情书。

结婚后,她也没把箱子里的东西给周宁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周宁有一天
去打牌被人告知这两天风声紧,派出所正在四处抓赌,牌桌上和打牌人口袋里的钱
加起来达到300元的就要进派出所,所以只好扫兴而归。那天正好杨红跟毛姐出去逛
街去了,周宁就想起那个他觊觎良久的小红木箱子,有点心痒痒的,心想,婚都结
了,妻子还有什么秘密丈夫看不得?就擅自用剪子剪断那个千千结,打开那个小红
木箱子,战战兢兢地拿出一封信,看完了,也没搞懂是谁写给谁的,或者中心是什
么。信里都是些“今天考了英语”“学校的理科大楼修好了”之类的流水帐。连看
三、四封,都是一个风格,也懒得再看,心想:“我还以为是旧情人写的情书,一
场虚惊”。就把信随手一丢,自顾自地看电视去了。

晚上杨红回来,看见自己的情书箱子被周宁打开,就责问他:“你怎么可以不经我
允许就开我的箱子?”

周宁说:“夫妻只间还保个什么秘?更何况又不是什么情书,还珍藏在那里,搞得
我疑神疑鬼。”

杨红忘了周宁的错误是窥探隐私,反而为“是不是情书”生起气来:“为什么不是
情书?照你说,什么样的才算情书?”

“情书,情书,总要有个情字吧?那些流水帐,也算情书?不是看有几封信字迹不
同,我还以为都是你自己写给自己的咧。”

杨红仿佛被他点了死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在那里哀哀地哭。她想起那些电视
或小说里面,做妻子的被丈夫发现了旧情人的情书,在那里把那些卿卿我我的东西
当作罪状大声宣读,杨红对那妻子羡慕之极:就算她丈夫等一会就要把她大卸八块,
至少她曾经被人热烈地爱过,还有几封让丈夫大发雷霆的情书。不象自己,唯一的
情书还被周宁诬蔑为自己写给自己的。

周宁开始还在那里赌咒发誓,说我再也不会乱开你的箱子了,后来觉察出来杨红不
是为这哭,就对她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讲一个笑话你听。有一次,我们寝
室被盗了,我们的衣物都被人偷走了,我们就去学校公安处报了案。过了几天,公
安处通知我们去领回部分衣物,说这是那些盗贼在逃跑路上,为轻装上阵,去粗取
精,丢弃在那里的,你们把自己的领回去吧。我们都在为衣物失而复得高兴得不得
了,只有高大强一个人拿着他那件不知穿了几代人的旧皮夹克,委屈地大喊一声:
这些强盗真是瞎了眼了,连我这件真皮的衣服都不要!”

几个人的平凡事(33) 2005-02-15 15:59:12

杨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憧憬被追求,而又如此讨厌被撮合。反正她一听到中
间人问她“某某某问你愿不愿意同他谈恋爱”,就觉得兴趣全消。她想问那些请人
介绍的男生:为什么你们自己不能来对我说一句“我爱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写一
封情真意切的信来倾诉衷肠?我象那种要把你们的爱情拿去炫耀的人吗?就算你们
被“陈铁帽子”的例子弄得不相信每一个女生,你们如果真爱我,还会在乎我怎样
处置你们的情书吗?

当然这样想的时候主要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占上风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杨红想的
是,既然别人不来追求我,说明我不值得别人追求;既然别人不愿冒“陈铁帽子”
那样的风险,说明我不值得别人冒那个风险。她是一个勤于自责的人,对自己永远
没有信心,也许她一定要在学业上出类拔萃,正是因为她缺乏自信,没有考试成绩
放在那里真真切切地让她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没用。有时已经考得很好了,还会突
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个成绩是真的吗?是不是我在做梦?

杨红对自己的外貌也是极无信心的,所谓外貌,在杨红看来,主要是脖子以上那部
份。她知道自己眼睛不美,因为不是双眼皮,那个时候的审美观,至少是女孩们自
己的审美观,是以双眼皮为美的。杨红就老觉得自己照相不好看,有点无精打彩的
样子,不象有几个女生,平时看也没觉得怎么样, 但一照登记照、毕业照什么的,
就容光焕发,眼睛大而有神,真个是水汪汪的,人见人爱。

杨红听人说,每天用火柴棍在眼皮上轻轻划二十次,就可将单眼皮变双。她试了,
也没什么作用。她还听人说经常用剪子把眼睫毛剪短,可使睫毛便浓变长。也试了,
也是没用。再加上她是戴眼镜的,眼珠都被眼镜戴变了型,就算划成了双眼皮了,
剪成了长睫毛了,还是不如人家天生的好看。

从小到大,杨红很少听人说她漂亮,多半都是说她聪明,成绩好。也有人说她长得
秀气,杨红不是很爱听这种评价,因为人们说你秀气,多半是因为你算不上漂亮,
充其量也就是五官还端正,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那种。不过杨红大多数
时间不为自己的相貌发愁,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相貌太自信,而是因为她觉得相貌
不出色,正好可以看出追求者不是冲相貌来的。男人如果爱的是自己的外貌,那等
自己人老珠黄的时候,男人不是要逃跑了吗?谁个不知红颜易老?女人三十豆腐渣,
三十就豆腐渣了,那追求外貌的男人能爱自己几年?

杨红觉得自己的长处是心灵美,是对爱情的那种金不换的忠贞不渝。她觉得一个男
人追求的,不应该光是善良、贤惠这一类的心灵美,而是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善
良贤惠固然重要,但善良贤惠是对所有的人而言的,一个善良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善
良,但一个对你忠贞不渝的人只爱你一个人。杨红觉得如果自己爱上一个人,肯定
是会如痴如醉的,肯定是要同他白头到老的,肯定是连命都愿意交给他的。她也希
望自己所爱的人能做到这些。做不到这些,还算爱情吗?

在杨红看来,男人不追她,是因为她不美;男人追得不紧,是因为那些男人没有看
到她心灵的美;只有能看到她心灵美的男人、欣赏忠贞不渝的男人,才会百折不回
地追她。

喜欢被人追,被人百折不回地追,也许是杨红渴求通过被人追求来证明自身价值的
一种表现,也许只是心理学家荣格则称之为“集体无意识”的那种潜意识在她身上
的一种外化。“集体无意识”指的是一些人们不用学就拥有的认识或知识,仿佛千
百年来,有一些东西被一支大笔,写在某种文化或整个人类的基因里,代代相传下
来,在某一些人身上呈显性,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呈隐性,又与时代和个人的基因相
结合,变异成种种色色的折射。

相不相信“集体无意识”无所谓,你可以把这称为“文化沉淀”或别的东西。有一
个主题几乎可以从所有的文化中找到相同的影子,那就是被称为“难题求婚”的主
题。古时候,父母在给自己的女儿选丈夫的时候,会出几道难题,考察求婚者,只
有那个能通过所有考验的男人才有资格做女儿的丈夫。这个难题可能是考察体力的,
也可能是考察智慧的,这要看是什么文化、什么地方、什么年代。

西方文化里有著名的“伊阿宋和金羊毛”的故事,中国文化里也有类似故事,至少
在杨红的家乡,就流传着不少被统称为“傻女婿”的难题求婚故事。这类故事一般
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傻乎乎的男人,未来的丈人丈母不甘心把自己的
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傻女婿,就想刁难他一下,测试测试他。既然这人是傻乎乎的,
测试当然是针对他的智力而不是体力的。

有一个故事就这样讲到:傻女婿未来的媳妇私下给他十两银子,让傻女婿赶快去学
点知识,免得测试通不过。傻女婿得了银子,兴冲冲地去找人学艺。他第一个看到
的是一个站在湖边边望湖兴叹的人,说:“一湖好鱼,可惜无网”。傻女婿听得入
迷,拿出三两银子,叫那人教他这句话。那人虽然纳闷,但到手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於是接了银子,把那句话教给了傻女婿。

过一会,另一个人引起了傻女婿的兴趣。那人站在一座独木桥边,吟道:“双桥好
过,独木难行”。傻女婿佩服得紧,就又给那人三两银子,叫人家把那句话教给他。


第三个人正在跟自己的朋友告别,拱拱手说:“县里不见省里见”。傻女婿付了他
最后四两银子,学来了这句话。

媳妇听了傻女婿学来的东西,心下叹道:这下是通不过父母测试了。不过没法,只
有硬着头皮让他去闯。

到了丈人家,丈人给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只给傻女婿一碗汤,却不给他勺。傻女婿见
媳妇在给他使眼色,於是慌忙火急地站起来,背了学来的第一句话:“一湖好鱼,
可惜无网”。丈人丈母大惊,端的好口才!於是叫人拿来汤勺。

等一会,菜上来了,却不给傻女婿筷子。傻女婿见媳妇又在使眼色,遂念道:“双
桥好过,独木难行”。丈人丈母那边自然又是一惊,慌忙叫拿筷子来。

吃完饭,傻女婿记起自己还有一句话没用上,於是拱拱手,说:“县里不见省里见。”
丈人丈母大惊失色,怕傻女婿告状告到省里,立即把女儿嫁给了傻女婿。

现代社会当然不用父母出面来用难题考察求婚者了,但在很多文化里,女性仍然在
有意识无意识地翻炒“难题求婚”的故事。结婚要定金的自不待言,女性要求自己
未来的丈夫有钱、有权、有势、有貌、有这、有那,都可以称得上是体现了一个
“难题求婚”的主题。

存在於杨红无意识中的“难题求婚”情结就外化为“渴求被追”的心理。那时杨红
对被追求的渴望,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把追求与爱划了等号。她在
心里说,如果有一个人能不顾面子、不怕被拒绝地追我的话,那他肯定是爱我爱疯
了,那么,不管他是老是小,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是贫穷还是富有,是英俊
还是丑陋,我都会爱他一辈子。

旁观者看到这里,就会想,大概这个周宁就是这样一个追求者,所以得到了杨红的
爱。但事实是:周宁虽然与杨红同班三年,求爱仍然是走的请介绍人撮合这条路。


几个人的平凡事(34) 2005-02-15 15:59:48

大学的前三年,杨红就一直在那里“学业太忙”,“年龄太小”地拒绝被人撮合,也
充满希望地等候被人追求。没人追求也不要紧,还年青嘛,来日方长。

到了大四的时候,杨红突然发现寝室里别的女生个个都有了男朋友,也不知她们是
什么时候对上暗号、接上关系的,也不知道她们怕不怕学校发现了有麻烦,反正是
每个人都有人帮着打饭、打水了,晚上去自修室也不来叫杨红了,周末逛街也不跟
杨红去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只有杨红一个人还在唱独角戏,突然感
到好孤独。

第一个孤独的时刻是每周五去看学校放映的露天电影。以前都是寝室里几个女生结
伴而行,左手一个学校发的小板凳,右手一包零食,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去走回,
令路上的男生侧目。现在虽然象王姐这样热心快肠的室友仍然叫上杨红,但去了一
次,杨红就决定不再跟去做电灯泡了。王姐总记得时不时地跟杨红说上两句,但杨
红觉得王姐男朋友的眼神,除了隐忍就是无奈,好像在嘀咕“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眼
睛呢?”。到了星期五,杨红要么就逃回老家去,要么就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去
的时候已经是苍苍凉凉,看完了电影,夹杂在一群叽叽喳喳议论的人群中往回走,
就有一股莫名的哀愁。

杨红最怕的就是去食堂打饭打水。大四的女生,加上部分大三的女生,都把饭厅当
作男澡堂一样,坚决避免,只让她们的男朋友代劳。饭厅里大多是一众男生,人手
两碗,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朴素,一个花哨,一看就知道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
女朋友的。男生站在队伍里,你笑我“气管炎”,我笑你“惧内”,但个个神气活
现,好像校级护花使者。手里只拿一个碗的男生都有点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手里只
拿一个碗的女生。

杨红站在队伍里,显得势单力薄,快要被淹没了。连打饭的师傅都以诧异的眼光看
她,好像要看清她到底是男是女。如果是男,为何只拿一个碗?如果是女,为何亲
自打饭?

到了冬天,别人的男朋友提两大桶热水到女朋友的寝室,催促“快洗,快洗,免得
凉了”,杨红还要亲自出马,去水房提水,提不动两个大桶,只好提两个热水瓶,
一瓶今晚用,一瓶明早用。有一次不注意,滑翻在地,回来借机会哭了好半天。

二十二岁的杨红突然有了一种“大龄青年”的恐慌。在学校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地
方,尤其是在这个男生占压倒多数的系里,尚且没有人爱上自己,那以后到了单位
上,就算那里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尚未婚配又没有女朋友的男生也是寥寥无几,
还有机会遇上一个爱自己的人吗?那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恐怕也是在学校无头苍蝇
般地忙碌过但没找到对象的人了。会不会有那么一个男生,因为一定要找一个像我
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地在那里等着,而命运又那么宽宏大量,恰恰把他跟我分到一
个单位,於是成就一段美好爱情?杨红觉得这个幻想太美好了,美好得只能是幻想
了。

杨红也开始检讨自己的恋爱观,象自己这样相貌平平的女孩,希望别人因为自己忠
贞不渝的爱来爱上自己,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不做别人的女朋友,别人怎么知道
自己的爱是忠贞不渝的?这份忠贞不渝是要用一生来证明的,这一生也只能证明给
一个人看的。杨红这样想一会,就把自己想糊涂了,这有点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的问题,除了在那里争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杨红想起北京的那个表姐说过,她也曾经是心高气傲的,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得上
的人。无奈心有天高的人,肯定命如纸薄,她等了多年,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爱得上
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结果可能是错过了好年华,连一个爱
自己的人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好再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可以凑合的人结婚算了。撮
合就撮合,见面就见面,相亲就相亲。相了无数,见了无数,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人。

慢慢的,介绍人开始把离过婚的,带小孩的,手脚不灵便的,没有北京户口的都带
到面前来了。想想介绍人撮合婚姻都是讲门当户对的,就由不得你自己不在心里一
再把自己贬值。最后表姐跟一个四十多岁的死了老婆的男人结了婚,再也没回过家
乡。杨红听家乡人讲起表姐,都说她做了人家的“填房”、“续弦”,当了后妈,
一过门就有人叫娘,连表姐的父母在当地都抬不起头来。镇上的人分析起来,个个
都说是表姐书读多了。表姐就成了一个反面教员,被那些家长拿来教育家里那些好
高鹜远的女孩:读,读,再读读得跟静玲那样,看你还读不读。

有一年过年,表姐接杨红去北京玩,带着杨红去长城、去故宫,把表姐夫丢在家里。
杨红不理解为什么模样俊秀的表姐会跟这么一个又矮又秃的人结婚,住在一间屋里
不害怕吗?问表姐,表姐只是说:“女人年纪大了,自己就把标准降下来了。杨红,
你莫学我,年轻时候,遇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通常的状况都是一蟹不如一蟹。”
杨红问表姐:你爱他吗?表姐凄然一笑:爱?这个字早就从我的字典里被删除了,
这个世界你要钱要权都要得到,唯独爱情你要不到。

还有一件事,差点把杨红气得晕死。那时候突然流传一个故事,说H市某工厂有个年
轻女孩长得美丽无双,工厂里个个都追求过她,但她都没同意,反而嫁了一个又丑
又老的男人,令别人百思不得其解。结婚后,人们才得知,原来那个女孩是长着一
条小尾巴的!她找一个最丑最老的人,原以为这样的人就不会嫌弃她,哪知这男人
丑是丑,老是老,别人还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愿意娶一个长尾巴的女人为妻?
所以仍是以离婚告终,尾巴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有的版本说那个女人自杀了,有
的说那个女人疯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杨红也听过这个故事,但没有太往心里去,长尾巴也就是返祖现象而已,到医院割
了不就行了?

结果有一天,寝室里的王姐气呼呼地告诉杨红,她今天跟班上几个男生吵起来了,
是为了杨红,因为那几个男生在那里猜,说杨红人长得不错,怎么没有男朋友?是
不是因为有尾巴?王姐说:“你看他们无聊不无聊?我告诉他们,你们再这样瞎说,
看我不撕你们的嘴!我跟杨红一起在澡堂洗过澡的,我敢肯定她没有尾巴!”

杨红惊呆了,连谢谢王姐都忘了,只在那里想:看来我不光需要一个处女证明,当
务之急是弄一个没尾巴证明了。再到教室去上课的时候,杨红就觉得男生的眼光都
盯在她那个该长尾巴的地方,心想表姐说的一肩高一肩低跟这个相比,真的不算什
么了。如果男生都这样推理,心里喜欢我的人也不敢喜欢我了,更谈不上追求了。
杨红就老觉得心里憋得慌, 好像老想跟谁吵一架一样,但又不知道拿谁开刀。总不
能自己跳出来,发个申明,说自己没有尾巴。

有一天,王姐问杨红:“周宁说他挺喜欢你的,你愿不愿跟他接触一下?”

杨红就没觉得这话刺耳,反而觉得王姐这话说得有水平,应该不算是撮合,最多算
是传个话,说了周宁是喜欢我的嘛,再说,也只是接触接触。

杨红就答应当晚到人工湖边去“接触接触”喜欢她的周宁。

几个人的平凡事(35) 2005-02-15 16:00:32

生活中有些事,虽然事后看来都是阴谋诡计,但当时并不让人起疑;或许本来就只是
凑巧,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圈套是后来被人分析出来的,不是当初设下的,也未可
知。

杨红是王姐用自行车带到人工湖边去会周宁的 。杨红本来自己有自行车,不过那天
王姐坚持要带杨红去,杨红也不想给周宁留下一个“杨红飞车会周宁”的印象,就
让王姐把自己带去了,显得矜持一点。

王姐是严格按照当时的约会礼节做的,女方绝不可以比男方早到,所以等王姐把杨
红带到湖边的时候,周宁已经坐在石头凳子上抽烟了。看到王姐带杨红过来,急忙
扔了烟,站起来迎接。王姐说声“你们都认识的,不用我介绍了”,又聊两句,就
匆匆离去了。

周宁仿佛也懂约会条例,知道自己有维持谈话的责任,就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闲话,
不知怎么就扯到人的名字上来了,周宁就极力夸赞杨红这个名字好,好听,又好叫。


杨红倒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周宁讨好得有点过分了,就说:“叫‘红’的
人太多了,搞不好就同名同姓。你的名字起得不错,没落这个俗套,看来你父母很
有水平。”

周宁就呵呵一笑,说:“我父母都是大老粗,有什么水平?这名字是后来改的,我
以前叫周奋钢。”杨红听到“周粪缸”几个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别开玩
笑了,哪有父母给自己的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的?”

周宁说:“你不相信?可以去问我父母。”然后周宁就把他改名的故事讲给杨红听。


原来周宁生下来并不叫周宁,父母跟他起的大名叫周奋钢。“奋”字是他的派,是
不知哪一辈老祖宗选好了的,到了他这一代一定要用在名字里的,而且一定要用在
中间。这个“钢”呢,是父亲选的。周宁的父亲曾在矿山干过,家里几个儿子的名
就都带个金属,“钢”啊,“铁”啊,什么的。也不是父母没把这“奋”和“钢”
连起来琢磨过,儿子的名字嘛,父母是想破了头也要想出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的。
问题是在周宁老家,粪不象别处的粪那么文雅,他们那里的粪粗野一些,只算个
“屎”,而且待遇也差些,不用缸盛,只挖一个坑装着就行了,所以周宁老家只有
“屎坑”,没有“粪缸”。

在周家冲的时候,虽然老师也号称是普通话教学,但也就是把声调变了一下,发音
还照当地话发,所以也没人意识到奋钢就是“屎坑”。一直到周宁搬到银马镇了,
那里的老师到底是大地方的老师,水平高多了,学生也毕竟是大地方的学生,知道
奋钢在普通话里就是“屎坑”,就有同学围着周宁“粪缸”“屎坑”地叫。

周宁跟人打了几架后,才明白为什么别人管自己叫“屎坑”。又打了几架,还背了
个记过处分,才认识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用在这里不合适,这不是一个夺取政
权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限制言论自由的问题。自己能力有限,打遍银马镇也封不
住别人的嘴,治标不如治本,所以就闹着要改名。最后请学校语文老师帮忙选了一
个名,跑到镇上派出所把名改了。周宁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为他选这个“宁”字,
可能是希望新名字象个紧箍咒一样,把调皮捣蛋、扯皮拉筋的周粪缸给镇住。

周宁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用的是“痛说革命家史”的语调,但杨红听着,却一路忍
不住格格地笑,想不银铃般都不行。心想,这个人挺好玩的,如果是别人,肯定不
愿把“周粪缸”的事讲出来,谁愿意屎不臭挑起来臭?不过他这样大大方方地讲了,
自己不但没有产生坏印象,反而觉得他诚实,生出几分好感。

两个人扯了一会闲话,杨红就起身要走,不想给周宁一个恋恋不舍的印象。周宁也
不挽留,只站起来,说:“我送你,我自行车都借好了。”说罢,就把自行车推过
来,两腿叉在横杆上,说“上来吧”。

杨红真是受宠若惊,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唯一用自行车带过她的男孩是她
哥哥,而且也不是象坐出租车一样,司机等你上车了才起步,都是哥哥只顾骑他的,
而杨红在后面跟着颠颠簸簸地跑出十几米,猛地一跳,才能跳上去。杨红见周宁已
经把架势都端好了,又想到自己没骑车来,也不好拒绝,就有几分害羞,也有几分
激动,战战兢兢地坐上去,也不敢碰周宁,只用手抓住车座椅下面的铁杆。

哪知周宁刚一启动,车就往右一倒,杨红仰面掉下车来,姿势肯定是不雅观的了。
杨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同周宁见面就搞得这么狼狈,又恼又羞,几乎要哭了。那边
周宁也吓了一跳,赶紧把车一丢,上前来扶杨红,一边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没
带过女生”,一边帮杨红拍背上的泥土,又抓过杨红的手,看有没有摔破。结果还
真的破了一点皮,虽然杨红一再说不要紧,不要紧,但周宁坚持要送杨红去医务室,
杨红也怕地上不干净,会得破伤风,只好跟周宁去医务室。周宁一路小心骑车,时
不时地往后伸过手来,碰碰杨红。杨红问他干什么,周宁说:看看你在不在车上,
怕又把你摔下去了。说得杨红竟然有些感动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杨红对经人介绍一节还有点耿耿于怀,心想,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呀。再说,自己对周宁差不多都没什么印象,如果喜欢他,在一起同学三年应该早
就喜欢上了。但回想起刚才见面的细节,背也被他拍了,手也被他抓了,医务室的
人也看到他们俩在一块了,又莫明其妙地感到好像跟周宁已经走得很近了。於是又
想起刚才见了面,周宁也没提喜欢她的事,也没说要不要继续接触,知道多半是不
会有下文了,心里居然有一点落寞的感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刚过八点,杨红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同寝室的姐妹都开始抱
怨:“是谁呀?不是讲好星期天不准任何人的男朋友打早饭的吗?”

杨红赶紧起床去开门,她倒没想过会是周宁,她没叫周宁为她打饭,也没把碗给周
宁。只不过是她的床离门近,一般别人不愿起来开门,都是她去开。她眼镜都没带,
披头散发的,就把门拉开一个小缝,赫然看见周宁站在那里,一手端碗稀饭,另一
只手拿着一个花卷,见开门的正是杨红,就说:“我帮你把早饭打来了,买了个花
卷,不知你爱不爱吃,你不爱吃我去换个馒头。用的是我的碗,洗了的。”

杨红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连接触接触都还没定呢,怎么一下就连跳几级,履行起
男朋友职责来了?她急忙把稀饭和花卷接过来,说声“谢谢”,一头钻回寝室。

同寝室的女生都醒了,见杨红端进来稀饭花卷,七嘴八舌地议论: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新人,难怪不知道本室的规矩。”

“杨红,你男朋友追得好紧啊!”

杨红听了,也很开心,也不声明说那不是我的男朋友,最多只是我的“接触接触”。
她拿了漱洗的东西,到水房去,准备弄停当了好吃早饭。结果走到水房附近,看见
周宁还没走,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边抽烟。

杨红脱口而出:“怎么你还没走?”

周宁摸出两张电影票:“我买了电影票了,十点的,车也借好了。你去漱洗,我在
这等你。”那神态就象是杨红托他买票的一样。杨红看惯了追求者躲躲闪闪,仓皇
逃窜的样子,突然遇到一个过分自信的,反而乱了阵脚,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一边
后悔让他看到自己头不梳,脸不洗的样子,一边红着脸进水房去了。

周宁就耐心地站在那里抽烟,想必那周宁也是个知名人士,杨红听见不时地就有人
跟他打招呼:“周宁,你怎么站在这里?”

“等杨红一起去看电影。”

那句话放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里,其功效不亚于日今在地方小报上打一个订婚启事。

几个人的平凡事(36) 2005-02-15 16:01:10

有愤世嫉俗者分析忠贞不二的成因时说:其实每个人骨子里都有移情别恋的天性,一
个人最终能够忠贞不二,一是因为具备忠贞不二的先决条件:女人生得丑,男人生
得穷。但这一条不能保证一个人就能忠贞不二,因为各花入各眼,张三认为丑的,
李四认为不丑。而男人呢?正因为穷,无钱娶一个长期的,反而要今天王五、明天
赵六地花小钱、买短欢。忠贞不二的人之所以忠贞不二,靠的是社会的栽培,道德
的约束,良心的谴责,舆论的赞助,浪荡子的失职,多情女的疏忽。一句话,移情
别恋不光是主观上想不想的问题,还有一个客观上可不可能的问题。

杨红当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浑说的人,不过她也察觉到,虽然她和周宁两人之
间还没交换一句“我爱你”,但自从她和周宁成双成对的让人看见后,就再也没人
追求她或为她撮合了。男生个个都是“尖头鳗”,不要说是已有国界的领土,就是
别的男人臆想当中的领土,他们也是不会去侵犯的,尊重他国领土主权的态度之极
端,连中国政府都要自愧莫如。

校园的正统牌迷们出於对周宁的拥戴,都说周杨配是真正的“男牌女貌”,不可多
得。持不同政见者虽然也恨恨地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也没有一位“尖头
鳗”头尖到愿意出手相助、把这朵鲜花从牛粪上拔出来的地步。周宁身边那些激进
兄弟党的家伙,还管杨红叫“嫂子”,被周宁一巴掌劈醒后才改称“未婚嫂”。

而女生呢,头就不那么尖了,对已划分出来的国界,也不如男生那么尊重,时不时
地爱打几个擦边球,而杨红就时不时地得为保护领土完整而战斗。周宁虽然已经成
了她的男朋友,还有女孩愿意借饭票给他,杨红只好把自己的饭票跟周宁的合二为
一,反正都是周宁去打饭的。班上组织出去旅游时,周宁因为没钱,准备不去,也
有女生愿意帮他付钱,搞得杨红只好率先帮他付了。

有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爱是在与情敌竞争中产生出来的,一是因为竞争成功带来
喜悦,二是因为有人在那里竞争,说明被竞争的对象还有其它人欣赏,价值倍增。
好像被拍卖的画一样,本来不觉得那幅画有什么了不起,但因为有好多人竟相提价,
你也会水涨船高地跟着叫价,最后那幅画的价值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定要买到
手了。

杨红自己从来没觉得周宁长得潇洒、有吸引力,象当时所有的纯情少女一样,杨红
看男人,是把他们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来看的,用的是仰视的角度,只看到他们
头上的光环---如果有的话,如果没有,她们也往往能造一个出来,戴在他头上。正
因为女孩把男孩当神来看,所以她们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时,主要是想他的品质、才
华,最好是无所不能,至少是不能有食人间烟火后绝对会产生的副作用。一个女孩
如果听到自己的恋人有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一种排气声,肯定是要吓得一惊、象看
怪物一样地看他的。好在周宁直觉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晚上与杨红有约会,白
天就坚决不买食堂里的土豆烧土豆。

杨红想到周宁的外貌的时候,只有一个评价:还好,不是太矮。她不喜欢太矮的男
生,因为她老家的风俗,婚礼那天,新娘是由新郎抱着跨过门槛的。杨红担心找一
个太矮的男孩,会抱不动她,要么会抱得龇牙咧嘴的,要么自己只好像妈妈班上的
喜儿一样,小女婿一招手,就自己跑进新房去,兆头不好还在其次,主要是太滑稽。
男人长得英俊不英俊没什么,关键是不能长得滑稽。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或一个长
相凶恶的男人都有人爱,但一个滑稽的男人?至少杨红觉得自己会爱不起来。

令杨红不解的是,周宁在别的女人眼里,似乎还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总有一些
女人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尽管杨红就在旁边,那些女人仿佛都看不出周宁已是名
草有主。在餐馆去吃饭,端盘子的小姐会说些与菜单不相关的话,和颜悦色地问周
宁是哪里人,学他的家乡话,又说他长得象周华健。在公园照相,摄影的妇人会利
用职业之便,暧昧地捧着周宁的头,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宁呢,态度之亲切自然,叫你不愿说他是“堆出一脸笑容”,只能说是“漾开一
脸笑容”。周宁就在那里轻言细语地回答,孩童般地发问:“真的吗?我还不知道
呢。” 搞得杨红想发作又没有把柄。当然事后杨红还是会忍不住带点开玩笑的口气
说说:“看你刚才那个打情骂俏的样子!”

周宁不经意地说:“我打情骂悄了吗?不觉得啊。”

“你不觉得就更糟,说明那是你真情流露。”

杨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心眼,从小到大,自己对人都是很宽宏大量的。
现在对别人仍是如此,唯独对周宁,就小鸡肚肠。可能每个女孩都是有小心眼的,
对外人越是大方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小心眼。对其它事情越不在乎的,对自己男
朋友越是在乎。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的,心眼就越小,不光要限制他的言论自由,
连他的目光自由、思想自由也想限制起来。

思想自由不好限制,就采取五七年整风反右的方法,先引诱你大鸣大放,等你把思
想变成语言,再罗织罪名,把你打成右派。杨红会故意问周宁对某个女同学的看法。
刚开始,周宁还说说“张玲玲啊?长得还不错,舞也跳得好”之类,被杨红判了几
回罪之后,周宁对杨红以外的女孩一律只用贬义词,哪个词恶毒用哪个:“胸平得
象飞机场”或者“屁股大得象磨盘”。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红总是责问他:


“为什么你一眼就看到别人的那些地方去了呢?”

周宁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照说男人通常都比女人高,按照眼睛平视的道理,应
该只看到女孩的头部,或者更高一点,从女孩头顶看飘了。男人看飘了的时候还是
挺多的,一般就看到女孩身后的别的女孩那里去了。但他们的眼有如一副广角镜,
什么角度什么方位都看得见,聚焦点却都在三围上,只怪女人把那几个地方整得太
突出了。

有人说这种引蛇出洞的战略是女人的特点,并由此推断中国历次政治运动都是由幕
后的女人发动的。其实引蛇出洞是人甚至动物天生就有的本事。男人也一样会引蛇
出洞,先是花言巧语地勾女孩上床,上过了,上够 了,再说一句:“你这样的女人,
既能这样轻易地与我上床,必然也能轻易地同别人上床。”你说这是阴谋,他说这
是阳谋:你心里不想出洞,我引你你也不会出洞。

周宁当然知道不能说是无意看到了女人的三围,那样说,杨红肯定会说他习惯成自
然;说是有意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周宁象那些被反右吓破了胆的人一
样,一般是王顾左右而言它。

醋吃多了,杨红也很难为情,但想好了不吃,到时候又吃了。有一天杨红一时兴起,
胡诌了一首词漫画周宁也漫画自己:

君为男儿岂两样?
闲暇处,常是为花忙。
百色佳人皆搭腔:
摄影女,卖酒娘。

每遇质询自能当,
豪言处,无缘见衷肠。
绝知日后恩爱图:
满桌席,尽醋香。

周宁看是唐诗宋词的模样,也古典起来,喝个彩:“端的好诗!谁个写的?”

杨红逗他:“不是苏轼就是苏东坡。”

周宁又看一遍,说:“我书读少了,这苏轼苏东坡两父子,我一直都没有分清楚谁
是谁。”

到后来,周宁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言论自由。有时走在路上,杨红故意问周宁:
“你觉得刚走过去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怎么样?”

周宁就在当街站住了,转来转去地找寻一番,然后恳切地问:“哪个穿红衣服的女
孩?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几个人的平凡事(37) 2005-02-15 16:01:52

刚开始时,杨红对周宁托人介绍而不自己来追求还有点耿耿于怀,但很快就被周宁旋
风一般的快节奏的爱法搞得昏头转向了。一旦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周宁反而穷追
猛打起来。请看电影,要求见面,计划出游,都是周宁积极主动,不达目的绝不罢
休。

打水是不光给杨红打,每次去,周宁都把寝室里的热水瓶搜罗一空,一提就提个五
六瓶回来,一跑就跑好几趟,搞得其他几个女生暗中骂他们的男朋友打水不积极,
那些男朋友被逼无奈,只好行动起来,一个个抢先去为全寝室打水。周宁看了呵呵
地笑:看来我还在你们寝室掀起了一个“学周宁,赶周宁,超周宁”的活动呢。

周宁见群众都觉悟了,自己就退居二线去了,让别的男人去打水,自己专心照顾杨
红的三餐饭。那时早上还作兴早锻炼,不去的人要向体育委员请假。周宁是从来都
懒得去的,怕把四肢锻炼得太发达会把自己的头脑搞简单了。好在体育委员高大强
跟周宁一个寝室,请假方便,就算忘了请假,也可以说昨晚你做梦时我跟你请过假
的,不记得啦?高大强也不计较,都是先知先觉,星期一就把周宁整个星期的出勤
情况写好了,都是“病假”。

杨红爱吃校外早点摊上卖的叉烧包,不过她不爱吃里面的馅子,只爱吃沾了馅子的
皮子。周宁就骑车到校外去买叉烧包,自己吃了馅子,把皮子留给杨红。心里时常
惊叹:世上竟然有不爱吃肉的人!我们两人真是天作之合。

午饭晚饭都是早早地就跑到食堂去了,有时为了买到杨红爱吃的菜,还不惜对老师
撒谎,请了假不上课,跑到食堂站个头排。

杨红知道后也不生气,反而有点理解为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心想,他
为了我可以违反纪律,只能说明爱之深,情之切,所以男人的这个坏,不是道德品
质的坏,不是自私自利的坏,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够不顾自己的利益,打破
常规,甚至违法乱纪的坏。当然杨红不会要周宁去违法乱纪,但是希望他有这个违
法乱纪的决心,所谓“只要你有这个姿态”是也。连这个姿态都没有,光在那里担
心自己违法乱纪的后果,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说明你爱得不深;真的让你去违法
乱纪了,说明这个被爱的女人愚蠢。

周宁的追求当然说不上低三下四,因为两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不存在“恳求、
拒绝、再恳求、再拒绝”这个循环。但周宁的爱又让杨红有一种被抬得高高在上的
感觉,因为两人在一起没几天,周宁就告诉杨红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杨红有了
一个新的男朋友,是他们一个班的高大强。杨红要跟周宁分手,周宁当时正在田里
干活,好像是在老家周家冲。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跳起来,抓了一个衣架,跑去
找高大强算帐。后面的不记得了,反正醒来之后,满脸都是眼泪。今天看见那个高
大强还有点记恨,所以今天一定要跟杨红见一下面,好证明那只是一个梦。

杨红听了,心里很感动,不愿露出来,只笑着问他:“为什么抓个衣架去打人?”


周宁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梦里就这么做的。”

后来周宁还做过一些大同小异的梦,都是杨红有了别的男朋友,往往都是自己班上
的人,杨红提出要分手,他就去找人拼命,或者就自己一人孤独地回老家去了,每
次都弄得他流着泪醒来。杨红想,按这个频率,周宁很快就会把全班的男生都打遍
了。

周宁的口头禅就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就一个人回老家周家冲去教书。”虽
然没说就要去死,但也足以让杨红感动了,因为在周宁心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两人
分手或他擅自离去的概念,好像只有杨红抛弃他的可能。杨红想,已经建立了恋爱
关系了,他还这么担心,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
很高的。

她问周宁:“我平时跟这些男生话都不说,你怎么会梦见我同他们谈恋爱呢?”

周宁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知道杨红听了会骂他们男生下流,连他自己也会被骂进去,
说不定一生气就跟他吹了。真相就是周宁寝室里的几个男生都喜欢杨红,在周宁跟
杨红好上之前,彼此之间也不隐瞒这种好感,所以只要哪个早上偷偷摸摸地在那里
洗内裤,其它人就会开玩笑说:“昨天又发春梦,把杨红干掉了?”

有时上体育课,在学校游泳池游泳,杨红游完,从对面女孩聚集的地方走到女更衣
室去,要经过男孩聚集的地方,虽然上身已被一条大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两腿
还是会露在外面的,那些男生看到杨红走过来,一个个都嗖地坐到水里去,半天不
敢上来。等没人了,就互相议论,说下次一定要请人放哨,杨红走过来之前就打个
招呼,免得让他们看见她走路时两条夹得紧紧的赤裸的腿,会起生理反映,又要把
个热血沸腾的家什藏到冷水里去,老人说了,这样会得病的。

周宁想,这种事还是等到结婚后再告诉杨红,保管她听了会龇牙咧嘴,象吃了苍蝇
一样恶心,说他们男生下流。周宁特别喜欢看杨红被带点荤的话弄得狼狈不堪的样
子,就象小时候喜欢掏出小鸡鸡,把那些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一样。不过周宁遇到
比自己还脸皮厚的女人,就马上变得心慌气短,像他刚开始发育的时候一样,脸上
开始长胡子了,就有一些大胆的女人,盯着他的裤裆,好像在估摸他的成色。遇到
那样的女人,周宁就觉得自己一寸寸矮下去,面前的女人就一尺尺高起来,搞到最
后他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所以他愿意跟杨红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自己的自信心可以
强得爆棚。

周宁知道杨红的脾气,就把荤腥都捞出来不要,只清汤寡水地说:“我也不知道,
反正就觉得他们人人都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可能是因为我条件太差了,而你条件
太好了,所以连自己心里都觉得你应该抛弃我去爱别的人。”

杨红相信周宁所说的梦中流泪是真的,因为两个人去看学校的露天电影时,杨红常
常看见周宁看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可能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也可能是
触动了他的某跟心弦,反正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性情中人,能被电影感动得流泪的人
不可能是坏人。

听多了周宁的梦,连杨红自己有一天也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见周宁一个人在齐膝
的雪地里,向远处走去,穿得很单薄,走得很吃力,景色苍凉,意境深远。杨红只
能看见一个背影,但就从背影上也能觉察周宁在流泪,她跟在后面,大声喊:你要
到哪里去?你要到哪里去?

几个人的平凡事(38) 2005-02-15 16:02:38

在杨红看来,周宁的爱算得上激烈,而且是一种毁灭性的激烈,因为在他梦中,周宁
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给人的感觉是这段爱情就是他的一切,不成功便成
仁,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到这一点,杨红就觉得周宁这份情好沉重,好像是交给她
一颗赤裸裸的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伤害了它。

有时周宁问杨红:“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会不会不要我了?”

杨红想了想,说:“我会的,不过这个更好的人,只能是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其
它什么我都不在乎。”

周宁就释然了:“那我就不担心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的,我
是用我整个身心来爱你的。”

杨红听了很感动,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周宁的整个身在爱她,至於他的心,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肯定是整个都在爱她,因为周宁不怎么爱用言语表达。周宁要见
面都是很迫切的,但见了面,却并没有很多话说,除了讲梦,差不多没什么别的话
说,都是杨红说,他听。杨红就把自己的童年哪,自己的爱好兴趣啊,自己的父母
啊,自己的女伴啊什么的,都拿出来讲。周宁就一直听着,也不置可否。

周宁的心思是在肢体语言方面,先是要抓抓手,过几天就想要抱一抱,再过几天就
想接吻,等等等等。这些环节都发展得迅猛异常,达到了一个环节,就开始企求下
一个环节。象打游戏机一样,今天打过了第一关,以后就天天都能打过第一关了,
第一关就不算什么了,就只想着怎样打过第二关了。然后是第三关、第四关---

握手这一关是第一次见面就打过了的,所以第二天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周宁就很
理直气壮地握住了她的手。杨红虽然觉得太快了一点,但昨天都被他抓过手了,再
说 自己的手被周宁的大手握着,也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怪舒服的,也就由他握着。


电影散场后两个人出场时,门口挤得不行,周宁就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前边开路,
令杨红很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从那以后,两个人不管到哪里去,周宁都要拉着她
的手,就连骑自行车的时候,都要从前面伸过一只手来,叫杨红给一只手他握着,
说,我抓着你的手才放心,因为我做梦的时候,都是等我骑到目的地,下了车,就
找不到你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就从车后座上悄悄溜走了。我不拉着你的手,我骑车
骑不安心。

有一个周末,杨红回了老家看望父母。傍晚的时候,有一个邻居家的小男孩跑过来,
鬼头鬼脑地对杨红说:“有个男的在河边等你。” 然后给她看一个钥匙链。杨红认
得那是周宁的,但她不敢相信她前脚走,周宁后脚就到了,要坐三个小时的车,车
票也不便宜,再说,也说好了第二天晚上再在学校见面的。杨红将信将疑地跟着那
个小男孩跑到河边,见真的是周宁等在那里,见到她就说:“等不到明天了,就跑
来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直缠绵到很晚。杨红还没对父母说周宁的事,不敢贸然把周宁
领回家去,就问周宁,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呢?周宁说,我到车站去坐一个晚上,
明天跟你一起回H 市去。杨红想到他一个人在车站坐一晚上,就很心疼,但也没有
别的办法,谁要他不打个招呼就跑来的呢?

临别的时候,周宁突然伸出两只大手,一手一个地握住了杨红的两个乳房,杨红只
觉得头一麻,全身像瘫软了一样,想骂他一句也没骂出口,就由他那样握着,握了
好久。从那以后,这差不多就成了周宁的经典动作,就是在外面看露天电影时,旁
边都是人,周宁也会趁着夜色,从后面抱着杨红,手就从领口处伸进去,姿意妄为。
不过因为他惯常会一边摸一边问:“好不好玩?过不过瘾?”让杨红觉得他在开玩
笑,象揉两个包子一样,反而没有了第一次的感觉。

杨红相信爱情是需要表白的,虽然这些小动作也是一种表白,但爱情是需要用言语
来表白的,相爱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想要用言语表白的冲动,心里有那份情,总会想
让对方知道吧?

杨红记得小时候,曾偷看过爸爸写给妈妈的情书,那时爸爸还在另一个县教书,两
个星期回来一次,但就是这十几天的间隔,他和妈妈之间也要写信的。外婆总骂妈
妈,说几个钱都让你拿去交给邮局了。杨红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因为那时年纪
还小,认得的字不多,但爸爸信中对妈妈的称呼她是认得的,爸爸叫妈妈“贞儿”,
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贞字。杨红记得自己看见了这个称呼,就跑到妈妈面前大
声叫她“贞儿”,把妈妈逗得大笑,说:“你这个包打听,人小鬼大,偷看我的信
了?”

周宁不爱用言语表达,杨红叫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就说:“没想什么,就觉得
爱你。”杨红就拿杂志上看来的话责备他,说“杂志上说了:思想是以言语的形式
存在的,如果你心里有那份情,你怎么会没话可说呢?”

周宁也有一句现成的话可以对付:“杂志上还说了:能够言说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
情。”

两个人就笑起来,说要去讨伐杂志社主编,问他为什么登这些自相矛盾的东西。

有一天,杨红写了一首<<思念>>,自己也不知道是抒的真情,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
杨红想,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也无所谓谁开口追求谁了,我写给他也不丢人了,说
不定把他带动了,也写给我。於是,就把自己写的诗给周宁看:


愿思念只是天边的一片浮云
微风拂过,不留丝毫踪影

愿思念只是沙滩的一对脚印
潮涨潮落,顷刻将它填平

愿思念只是大海的一朵浪花
一波未起,一波已停

而思念仿佛月边的寒星
朝朝暮暮,放射光明



周宁看是新诗体,朦胧记得有“南舒北顾”的说法,准备“舒婷”“顾城”地猜一
下,但想起上次的教训,就没有乱猜,直接就说:“是你写的吧?写得好,写得好,
我肯定写不出来。”

杨红见他喜欢她的诗,很高兴,就说:“那你也给我写一首?”

周宁一脸为难的表情,说:“我说了,我不会写,”他一看杨红嘟起了嘴,赶快说,
“好,我写,写不好你别笑我。”

第二天,周宁就拿来一首他写的诗给杨红看,说:“先申明,不是什么诗啊,只是
些短句子。”

杨红接过来,看到是一首题名为<<山里人的手>>的短句子:


我这双山里人的手
在你全身四处游走
----

以下的句子,结尾处无非是一些能跟“手”押韵的字:“搂”,“抖”, “口”等
等。

杨红看得满脸飞红,边拧周宁边嗔道:“是叫你写情诗,不是叫你写淫诗。写着写
着就下作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39) 2005-02-15 16:03:23

杨红回忆了自己跟周宁不到一年的恋爱史,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宁没有骗自己,自己
也没有瞎眼。周宁的爱玩,从来没有瞒着她。他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倒数几名,也
是众所周知。他抽烟喝酒,虽然不是专拣杨红在的时候,但也不避讳杨红。周宁还
是那个周宁,只有一点是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没有看懂的,那
就是自己跟周宁对爱情的追求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就是个“情诗”和“淫诗”的
区别。

“情诗”想要的是浪漫的爱,甚至是弥漫性的爱,这种爱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每一件事都要与爱相关。“淫诗”要的是具体的爱,或者不如说是具体的性,冲动
了,就爱一下,冲动过了,就干别的去了。对“情诗”来说,爱就是目的,爱就是
主题,爱就是细节,爱就是一切。对“淫诗”来说,爱只是铺垫,爱只是前奏,只
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爱就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必爱了。

杨红觉得自己以前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因为那时对男人、对性还没有最基本的了
解,以为周宁想跟自己在一起就是想如胶似漆。人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

现在杨红用一个已婚女人的眼光来看那一段恋爱史,觉得对周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周宁根本从一开始兴趣就只在性上,说的做的想的,都是性和与性有关的事。那时
候没话可说,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性,不能说出来。以前没结婚,他还有一个目标
没有达到,所以还有心情殷勤她一下,现在结了婚了,性是想要就可以要到了,所
以就懒得应付她了。

现在周宁早上是绝对不会跑到校外为她买叉烧包子了,就连打热水也早就赖掉了。
学校给他们一个月只有一坛煤气计划,不能用来烧水,但周宁早上起不来,下午四
点半到七点的打水时间正好是他打麻将的繁忙季节,自然是不会放弃了来打水的,
都是杨红自己下楼去打水,提上七楼来。杨红叫他打水,他就说:天气这么热,用
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宁自己身体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觉得杨红要用热水是太娇
贵了。

周宁一结婚就从奴隶变成将军了,敢情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
下的时候冲锋陷阵,为的是圈一块地成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权,就只管尽
情使用,也不费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别处去,他已经在地里耕耘过
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插上标记了,有法律在那里保护着,别人不敢来觊觎这块地
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不要脸的,要来抢走这块地,那时再起来保护
不迟。

有了这一番认识,杨红就发现自己以前对周宁的很多感觉只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周
宁从来不问“你有没有高潮”,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刚好相反,是因为他根本没想
过有让女人达到高潮的必要,性是他一个人的事,女人只是一个工具。你叫他留在
家里,他就认为你是想做爱,说明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家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
做爱的,不做爱根本不用待在家里。至於他睡不着就要做爱,不管你睡没睡,也不
管把你吵醒你待会还睡不睡得着,就不用分析了,明摆在那里的,自私。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有些本来就刺耳的话就更刺耳了。有时周宁要开着灯做,但杨
红不肯,觉得害羞,要把灯关掉。周宁就说:“开着灯才知道是在跟你做。关了灯,
谁的X不是一个样?”

有时想做了,周宁就有点自嘲地说:“哎,床上真是放不得X,放了就想做。”

这些话都让杨红生气,免不了要责问周宁:“你把我当作什么?”

周宁的解释是,这都是他家乡的土话,几乎每个男人都知道,从小就听人说,顺口
就说出来了。杨红想,你心里不那么认为,你会顺口说出来?

这两句就足够让杨红看出自己在周宁心中的地位了。我是个什么?不要说不是周宁
心中唯一无二的女人,连一个抽象的女人都不是,连一个完整的女人都不是,只是
一个X,是一个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X。战完了,丢在一边,最好是你
自己去收拾好了,藏好备用。

主题已经确定了,素材就都是为主题服务的了。在杨红看来,周宁前边的一切努力
都是为了做爱。以前追得紧,是为了今日的做爱;一定要我发了狠,你才留在家里,
不过是怕失去了今后做爱的机会。还美其名曰“做爱”,实质上是光做不爱。

认识提高了,心情就变糟了。等到下一次周宁半夜三更回来,不管她睡没睡着,又
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决定不理他。为什么你的觉就那么重要,我的觉就要服从你
的呢?你急于睡觉,也是为了明天上牌场更有精神,至於我被你吵醒后睡不睡得着,
你一点也不关心。就算你求欢不是为了吃安眠药,也只是因为床上放了这样一个东
西,使你不做不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即便有爱,也是爱你自己。没
有爱的性对杨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跟被人污辱没有两样。

所以周宁用手来搂杨红的时候,就发现杨红一点也不象从前那样,顺从地钻到他怀
里了,而是依然背对着他。周宁有点意外,但他记得自己曾旁敲侧击地告诉过杨红,
男人最怕的就是向老婆求欢时被拒绝,那是最伤男人的自尊心的了。现在杨红这样
对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再试一次,用的力更大一点,只听杨红冷冷地说:
“睡觉吧,我困了。”

周宁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半天缩不回来。这是什么话,你困了,就不能做爱了?
做爱又不用你费劲,你从来都是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都是我在那里辛勤耕耘,
虽然不是日当午,我仍然是汗滴禾下土,滴滴皆辛苦。你是不问耕耘,只问收获。
而我呢,有时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两人,有时连主观上也是为了你。如果仅仅是
为我自己,我就一味地打桩,只要用力猛,早就三把两把地把自己搞伏贴了。不是
为了你,我何必在那里左冲右突,上窜下跳,轻重缓急地花样翻新?我还不是想让
你从做爱中领略一番乐趣,尝尝做女人的味道,好知道我在你生活中还不是无足轻
重的。你以为男人就是动物,就是凭个本能在行事?告诉你,我大多数时候都是想
通过做爱来表示我对你的爱,也验证你没有生我的气,我才睡得安心。现在你这样
冷冷地说你困了,这分明是在推脱,肯定有别的原因。

周宁觉得脸上很下不来,於是也赌气地扭转身,背对杨红躺下。

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闹别扭,心里都很生气。周宁觉得杨红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心里更生气,看来她对两人闹矛盾一点也不在乎。於是自己也尽量把呼吸弄平稳了,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不时地,还发出一点轻微的鼾声,间或还磨磨牙,表示自己
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杨红当然也睡不着,担心这样一弄,周宁过一会要疼痛起来,心想,这是何必呢?
与其弄到他疼痛起来再做,不如现在就做了。做止痛药也不见得比做安眠药好到哪
里去。她想,如果周宁再伸手来搂她,就不再别扭了。但她听见他已经开始打鼾了,
而且象每次熟睡了一样,在睡梦中磨牙了,心想:见鬼,我还在那里为他担心,他
却已经睡得象死猪了。这个人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

杨红有个习惯,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就老是想去上厕所,有时就搞成了恶性循环,
越上厕所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要上厕所。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去上
厕所又不想让周宁知道她睡不着,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只好一直在那里隐忍着,
搞得一夜没睡好。

几个人的平凡事(40) 2005-02-16 16:39:13

第二天早上,杨红起床后,就象往常一样,去做早饭。但她没有问周宁想吃什么,因
为不想率先找他说话,免得他觉得自己在向他求和,本来也不是自己的错误嘛。不
过她还是往锅里放了两个人的面,站在走廊上,一边等着面煮好,一边思索,待会
怎么样叫周宁吃面才不会让他觉得她在求和。听人说,夫妻之间谁先让步谁占下风,
以后次次都得你开口求和,不然他说一句“上次是你来求我跟你和好的”,不把你
噎死,也会噎得你半天喘不过气来。

周宁起床后也不跟杨红说话,拿了漱洗的用具就去了水房。过一会,又去了趟厕所。
等杨红的面快煮好的时候,周宁再一次从杨红身边走过,下楼去了。

杨红煮好了面,用两个碗乘了,端进房来,见周宁还没回来,以为他又到六楼上厕
所去了,就等在那里。过了一、二十分钟了,还不见周宁回来,心里开始纳闷。再
等一、二十分钟,还是没回来,杨红才明白,周宁不会回来吃早饭了。杨红勉强吃
了几口,觉得毫无胃口,就把碗放下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周宁还没回来,杨红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周宁平时都会回来吃
饭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在别人家打牌也不会在别人家蹭饭。但今天他早饭都没吃,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还没露个面。杨红知道周宁的胃是饿不得的,一饿了就会
泛酸发疼,读书时就常常捧着个胃,象个捧心的病西施。谈恋爱时,有时在湖边坐
得太晚,周宁就会心不在焉,四下张望,问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说是肚子饿了,两
个人就跑到校外的小摊子上吃羊肉串。

杨红也顾不得求和不求和了,就跑到楼下去叫周宁回来吃饭,心想,伸手不打笑脸
人,我叫他吃饭,他总不会给我一个下不来台吧?结果找遍了每一家牌局,都没有
看到周宁。打牌的人也诧异,说,正在纳闷,怎么周宁今天没来打牌,你去某某家
找找看。杨红不想说我刚从某某家那边过来,周宁也不在那边。杨红只好忍住泪,
回到家里。

家里也没有周宁的影,杨红心里象被刀扎了一下一样,泪水很快流了出来,不敢相
信自己在这里曲意奉迎的时候,周宁却端着个大架子,离家出走了。她不知道他去
了哪里,还回不回来,也不知道他心里在做什么打算。离婚?她觉得自己的头简直
要炸裂开了。结婚还不到两个月,就要离婚,而且还是周宁提出来的!如果说离婚
已是她所无法承受,那么由周宁提出离婚就简直让她名誉扫地,只有死路一条了。


杨红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的报应。昨晚也就是没有让他做爱,这就
值得闹到离婚的地步吗?他一定是早就有什么不满装在心里了,或者早就跟什么女
人搭上关系了,不然他怎么会为了这么一点事就兴师动众要离家出走呢?难道是因
为自己的不正常?是不是担心以后会没有孩子?前几天,周宁还问过她,说别人都
在问我,你结婚一个多月了,老婆有喜了没有。杨红支吾了几句,因为自己也不知
道是有了还是没有。别人看到“老朋友”没来就知道是有喜了,但自己的“老朋友”
那样颠颠倒倒的,虽然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喜了。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有喜?

杨红想到这点,就觉得周宁肯定是为了这事。他从来不说,却原来都藏在心里,借
了这一点由头,正好发难。以后闹到法院,他把这事一讲,自己还有什么脸见人?
杨红差不多都能听见日后别人在怎么议论她了:“你知不知道呀?才结婚一个多月,
杨红的丈夫就不要她了,因为她那方面不正常的,不能生小孩,是只不下蛋的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杨红就这样坐在那里,边流泪,边胡思乱想,觉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哭累
了,就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后悔自己昨晚要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她就这
么呆呆地躺在那里,不 想吃饭,也不想动,有时生自己的气,有时又生周宁的气:
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吗?你搂我,我不动,你不能再搂吗?杨红肯定自己
不会老在那里跟周宁闹别扭,只要他多试几次,自己肯定是会一翻身扑到他怀里去
的。周宁试这么两次,就停了手,只能说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身就是想找个
借口。

杨红又想,也许周宁是自尊心太强了,不愿意一再求她哄她,但你既然不准备求女
人哄女人,你干嘛要变成一个男人呢?你干嘛要做女人的丈夫呢?你不知道女人在
丈夫面前有时是象女儿一样的吗?她们会没来由地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只要你
肯和颜悦色地说两句,她们不都是又投到你怀里来了的吗?你看人家毛姐的丈夫,
逢到毛姐生气,就是在那里耐心地哄,被毛姐关在门外,也不会离家出走,都是站
在门边耐心地等,有几次杨红都觉得毛姐过分了,跑去帮老丁的忙,哄毛姐把门打
开。

为什么周宁就不能有这点男子汉的胸怀呢?是我不如毛姐年青漂亮吗?应该不是呀,
只能说明周宁爱我爱得不深,他的爱不够他在我面前低个头,转个弯,求个和。那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自己不是一辈子得小心翼翼,连娇都不能撒,不然周宁就要离
家出走?

杨红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找周宁吗?又不知道他在哪里,难道他回了老家周家冲?
那他把E市的工作就这么丢了?他以前说过,我不要他了,他就回老家去,但现在不
是我不要他呀,是他不要我了!

杨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熬到天黑的,总之是泪也哭干了,眼也哭肿了,一天没吃
什么东西,胃疼得难受。之所以还有力量在那里扛着,是因为周宁没有把他的东西
拿走,也没有把门钥匙扔在家里,说不定他还会回来,至少会回来拿一下东西。

几个人的平凡事(41) 2005-02-17 14:39:31

其实周宁也是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见杨红也不跟他说话,知道她还在
生气,也不好意思叫她给自己做早饭,就到水房漱洗了一下,又去上厕所,来来回
回从杨红身边路过了两三次,希望杨红会跟他说句话,象平时那样问一声早饭吃什
么。结果杨红只是一声不啃地在那里煮面。周宁觉得她是真的生气了,板着个脸,
仿佛嫌他住了她的屋,吃了她的饭一样。周宁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不愿看着别人
的脸色吃饭,於是把心一横,也不跟杨红打招呼,就下楼去了。

周宁赌气出去,也没有心思打牌,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只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
半天,就走到他跟杨红以前约会经常去的湖边,找了一处阴凉地,躺在地上,不知
道这件事该怎么了结,只希望杨红会想起这个地方,来湖边找他。

周宁想,杨红大概是在生我打麻将的气,可能忍了好久了,才会来这么大一个爆发。
但是这怪我一个人么?我把牌场开到家里,你不高兴,绷着个脸,搞得我在朋友面
前没面子。我带你去打牌,你又不肯去,去了也是一再要走,搞得别人三缺一。你
叫我不去打牌,我就不去,结果你又说我可以去。等我去了,你又不高兴,搞得我
每次打牌都是一心两用,又要顾牌场,又怕你在家生气,没有那一场牌是安安心心
地打到底了的,搞得牌友都笑我怕老婆。女人怎么这么变化无常、出尔反尔呢?周
宁想,两个人之间为打牌发生这些矛盾,主要还是因为杨红没什么爱好,如果她像
他一样,也有一些爱好和特长,她也会忙得分身无术,就不会需要他天天陪在家里
了。

周宁想来想去,拿不准杨红昨晚发那个脾气,究竟是为什么。打牌也不是一天两天
的事了,照说杨红也早已习惯了。是因为洗碗的事吗?应该也不是,因为自己昨天
洗了碗的。所以昨晚那场脾气,只可能是一种暗示,想叫他自己明白他是一个不受
欢迎的人了。本来嘛,一个男人,不能养活自己的老婆,反而要靠老婆来养,哪个
女人会不生气?

周宁有点委曲地想,我也不是故意不去挣钱,是学校那边要搞到九月才报到,我有
什么办法?我去打麻将,不也是想挣一点钱,至少付自己的饭钱,减少你一点负担
吗?当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交过钱给家里,但牌场上的事,谁说得准,赢了钱
,你不能不留钱防输。再说我交钱给你,你就知道我打的是带彩的麻将了,那还不
把我吃了?

周宁饿到中午,实在有点饿不下去了,就跑到学校食堂里,跟来买饭的人换了一点
饭菜票,买了一点饭菜,也不敢在食堂吃,怕别人看见会说他被老婆赶出来了,就
把饭端到湖边去吃。本来他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因为吃的用的都是杨红的,自己
就象寄人篱下一样,时时担心别人给自己脸色看。现在果然被杨红赶出来了。

周宁端着饭菜,躲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边吃边流眼泪,幸好自己打牌还赚了一点钱,
不然连饭都没得吃。想到这里,周宁免不了又把自己贫穷的一生回想了一通,越想
越觉得自己身世可怜,怪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在一个穷山沟的穷人家里。如果自己
有大把的钱,会象今天这样躲在这里吃饭吗?自己可以到首饰店去买一个沉甸甸的
金戒指,拿回去戴在杨红手指上,保证她马上就不生气了。听人说,就算女人跟男
人有仇,跟珠宝是没仇的。可惜自己没有钱,象现在自己这样,就算想转个弯,把
矛盾化解了,杨红也只会认为他是来蹭她的饭的。

周宁又把杨红对他的好想了一遍,觉得杨红实在是个好人,以杨红的长相和家境,
找个比他有钱有势的人真是易如反掌,但杨红屈尊俯就地跟他好了这么久,真的是
不容易了。周宁想,我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便
杨红不要我了,等我有了钱,还是要加倍报答杨红的。想到杨红可能会不要他了,
周宁又悲从中来,少不得又流了一阵泪。

到了晚上,情侣们一对对地在湖边出现了,看到周宁,都有点诧异,又有点同情一
样。周宁想,望什么望?老子谈恋爱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还在哪里摸风。你们也不
用太开心,等你们结了婚,也会有这一天的。周宁看着那些目光灼灼的男生,知道
他们心里都在转什么念头。跑到湖边来的男生,多半都是女朋友还没让他们得逞的,
不然谁还跑到这里来?还不早就找个僻静地方把女朋友就地正法了。周宁再看那些
女的,觉得她们跟杨红当初一样,傻得可爱又可恨,以为男朋友约她们来湖边就是
为了看那几颗到处都能看见的星星,听她们叽叽呱呱地讲些不相干的事。

夏日的晚上,湖边蚊子也多起来了。周宁想,我不能在这里呆一夜,呆在这里真的
要让蚊子抬走了。我也不能到别人家去借宿,让别人笑话,而且大家都是一间十平
米的房子,容纳不下我。人一到晚上,如果还没有一个归宿,就特别心酸。看到别
人家灯火,就想:有个家多好啊。

到最后,周宁也想好了,不管杨红要不要我,我今天先回去试探一下,就说是去拿
箱子的,今天太晚了,在你这里借住一个晚上,明天再买汽车票回老家去。如果杨
红挽留一下,那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一份情;如果她不挽留呢?周宁昏昏地想,那就
没办法了,只好回老家去了。如果杨红都不要我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周宁回到家里,见屋子里漆黑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杨红已经回老家去
了。周宁闷闷地开了灯,看见杨红躺在床上,闭着眼,但是两眼红肿,知道她在家
哭过了,就走到床边问一句:吃了饭没有?杨红听他一问,也不知为什么,觉得伤
心得要命,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象小猫一样贴到他怀里。

两个人搂成一团,哭了好长时间,杨红哭得抖抖索索的,周宁也一直跟着流泪。杨
红没问周宁去了哪里,也不讲自己以为他离去是如何伤心的,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那
些担心,免得他以后拿出来当个笑话,更不想让他今后有恃无恐,得寸进尺。

周宁见杨红愿意伏在他怀里了,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没有到回周家冲的地步。他
没问杨红昨晚为什么生气,明摆着的事嘛,女人供养一个男人时间长了,讨厌一个
穷男人,也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她现在愿意在我怀里哭,说明她对自己还是
有一份情的,自己以后要多赚一点钱,分担这个家庭的负担,这样杨红就不会生气
了,自己也才能挺起腰杆来做人。

想到“做人”两个字,周宁马上觉得自己的腰杆挺起来了,於是付诸实行,搂着杨
红,做起人来。

几个人的平凡事(42)(18以下莫入,“做得说不得”者莫入) 2005-02-18 16:48:49

这一场风波把杨红和周宁搞得疲惫不堪,两个人都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起来后,
杨红去做了饭,两个人也不管是早饭还是午饭,都狠狠吃了一顿。

周宁实在是太累了,下午又睡了一阵。晚上杨红对周宁说:“听说今晚学校放一部
俄国电影,叫<<黑比姆白耳朵>>或者是<<白比姆黑耳朵>>,听说挺感人的,我们去
看吧。”

两个人就象从前谈恋爱时那样,周宁一手拿两个小凳,另一只手牵着杨红,走去看
学校的露天电影。杨红被周宁牵着,就觉得很安逸,脑筋不用想任何问题,就这么
傻乎乎地跟他走,不管他把自己领到哪里去,只要牵着手,不走丢就行。

电影放映场就是学校的一个操场,前面有个舞台,有时在那里表演节目,周末就在
舞台上拉起一个大银幕放电影。操场后面是个小山坡,长着一些树,都挺高的。愿
意坐在操场上的人就去早一点,一排一排地摆了小凳子,坐得密密麻麻的。杨红和
周宁不喜欢夹杂在人群中坐在操场上,嫌挤,再说又众目睽睽,不好搞小动作,一
般都是远远地坐在后面小山坡上,因为旁边有树,象隔出一个个小空间,他们就叫
那里是“包厢”。

周宁找到一个包厢,把两个凳子仍象以前那样一前一后地放好,让杨红坐在前面,
自己坐在后面,伸开两臂,搂着杨红。结婚后,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来看露天电
影,都仿佛回到了热恋的日子,有点心潮澎湃的感觉。

电影是讲一个孤独的老人和一条狗的故事。看到最后,老人心脏病发作,但无力打
电话求救,是那条狗奋力推开门,跑到外面带来了救援的人。当救护车载着老人离
去的时候,那条狗一直在车后追着跑,很感人的那种。俄国影片煽情靠的不是大哭
大喊或感人对话,而是靠音乐和画面。

杨红看着银幕上那一地黄叶,一片阴沉的天空,一个孤独的老人,和一条忠诚的狗,
加上耳边是一种带着淡淡的哀伤的音乐,觉得心里堵得慌。突然周宁把嘴凑到她耳
边,动情地对她说:“我们两个人要白头到老,不要象这个可怜的老人一样,一个
人---”杨红忍不住,猛点着头,流下泪来。

回来后,周宁说,不早了,我们都去洗澡吧,好早点睡。杨红见周宁没有出去打麻
将的意思,高兴极了,连忙跑到女厕所里面的浴室里用冷水冲了个澡。

等她冲完回来时,周宁早已冲完等在家里了。杨红笑他:“你这么快?走到浴室了
没有啊?”

周宁邪邪地说:“你放心,肯定洗干净了的,你不信可以检查。”说着就走到杨红
跟前,拉起她的睡裙,朝上一翻,就象剥笋一样,把睡裙从她头上脱下来了。杨红
捂着胸,红着脸,小声说:“你搞什么鬼?灯也不关,窗帘也不拉上。”

周宁说:“七楼,谁看得见?看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说着就一把抱起杨红,往
床边走。杨红担心自己太重,小声说:“快放下,看扭了你的腰。”周宁说:“我
的腰有劲得很,过一会我扭给你看。”

周宁把杨红放在床上,几下就退去她剩下的衣衫,也不关灯,就在灯下看她。周宁
还是第一次这样细细打量杨红裸露的躯体,不禁赞叹道:“你好白啊!真的象用牛
奶洗过一样。每一个地方都这么有弹性,跟我以前想象的一样。”杨红被他看得浑
身燥热,挣扎着要去关灯,被周宁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闭着眼,红了脸,象
喝醉了一样,感觉周宁的眼光象电吹风一样,扫到哪里,哪里就一阵热。

周宁用刚刮了两天的短桩胡子摩擦杨红的脸,又从她的脸摩擦到她的耳根和后颈。
杨红一边躲闪,一边举起双手,想挡住周宁的进攻,被周宁抓住双手,两边分开,
固定在头边,继续用他的胡子擦杨红的颈子,又一路向下,吻她的前胸,吻她的乳
沟,最后用嘴衔住一个乳头,就象婴儿一样,吮了起来。

杨红从来没见识过这个,一边喘气,一边小声说:“你要干什么?脏不脏啊?”

周宁也不答话,松了口,换一个,再吮。杨红觉得自己全身酥麻,一点劲都没有了,
气也喘得越来越响。周宁腾出一只手,往杨红的两腿间摸了一把,说:“好多水!”
就不由分说,腰一挺,一滑就进去了。

周宁知道今天有的是时间,就一改平日狂轰滥炸的作风,只轻柔地、缓缓地动作。
杨红感到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被周宁勾住了一样,他向上,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想跟
着他向上,他向下,自己会欣喜地迎接他的到来。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默
契,好像就希望他永远这样温柔地动作,把自己托在一个荡漾的湖上,每一个微微
的波浪都在体内引起一种无法描绘的涟漪。

周宁动一会,感到自己有点太激动了,就停下来,伏在杨红身上,又怕压着了她,
就拿个枕头放在杨红头边,自己枕在上面,好让自身一半的重量离开杨红的身体。
喘一会气,周宁就对杨 红说:“现在我们是真正地结合在一起了。你中有我,我中
有你。你能不能感觉到我?”

杨红说不出话,只点头。周宁又附在她耳边说:“我们要这样结合一辈子,永远不
分离。”杨红又点头,然后张开嘴,吻住周宁,不让他再说。

周宁感到杨红的身体暖暖的,湿湿的,好像盛开的花朵,等着他去采蜜,他就一直
那样轻柔地动作,觉得杨红的表情在告诉他这是她所喜欢的方式。他的嘴一直被杨
红吻住,就腾出一只手,托起她的一只乳房,轻轻地捏她的乳头,嘴也更深地回应
她的吻。

杨红觉得自己身上三个能挥发激情的点都被周宁堵住了,体内的躁动不能逃逸出去,
都积聚在身体里,变得越来越强烈,想丢开周宁的嘴喘口气,又被周宁紧紧地追上
来吻住,只有扭动身体,仿佛可以减轻一点刺激。

周宁感到杨红的激动不安,吻得更紧,进入得更深,手也不停地揉捏。他们就这样
忘情地爱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周宁感到杨红挣脱了他的唇,两臂却抱紧了他
的腰,从齿缝中发出一声轻唤“噢,我要死了----”,同时周宁感到自己的下体象
被什么吸吮一样,一下比一下强烈,周宁开始还坚持着,过了一会,再也无法抵抗
这从未感受过的吸吮,只觉后腰一热,身体里的熔岩连同自己的灵魂,都被吸了出
去。。。

几个人的平凡事(43) (PG18) 2005-02-19 18:03:23

这一次,不用对照<<家庭生活大全>>,杨红也知道自己是有了高潮了。如果昨晚自己
体会到的还不算高潮,那就没有什么能算高潮了。杨红懒懒地躺在床上,感觉有点
象刚跑了万米长跑一样,双膝软软的,肯定都是昨晚的后遗症。真是奇怪得很,自
己又没有在那里劳作,怎么会这么浑身疲软呢?如果男人也跟女人一样,有了高潮
就疲软,那周宁应该已经瘫痪在床了。不知道男人的高潮是个什么感觉?但愿下辈
子变个男的,也尝尝男人高潮的滋味。

杨红回味着昨晚的那一幕,觉得做爱这事真有点事与愿违的意思,昨晚根本没想过
什么高潮的事,反而体会了那种滋味,而以前处心积虑地想达到高潮,却偏偏达不
到。也许做爱就是这样,一切都得听其自然,不能象自己以前那样,当作学问一样
做,也不能象周宁有时候那样,弄得象做游戏似的。做爱就是做爱,是要有爱才行
的,不仅要自己有爱,也要对方有爱,没有爱,就无法投入,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杨红看着仍在熟睡的周宁,觉得心情特别好,心想,如果这种安逸的家庭生活一定
要以一场家庭矛盾为代价,那也是值得的。如果没有前天的那场别扭,也不会使两
人认识到彼此的宝贵。当然,那场电影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有电影里那个老人在那
里做对比,他们俩才能感受到拥有一个家的幸福。

杨红想,待会周宁起来肯定要来问她昨晚的感受,好像不知道这种事是做得说不得
的。如果他要问,就一个吻堵住他的嘴。不过那样的话,可能又把他撩拨起来,把
她拖到床上去了。杨红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有点变坏了,好像有点渴望周宁把她
拖到床上去一样。

杨红想起电视连续剧<<渴望>>里面的一句歌词:

“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

真是写得太好了,只要真情在,什么恩恩怨怨都是可以忘却的,重要的是两人相伴
一生。尽管周宁以前为打麻将冷落了我,尽管前天两人闹了那一出,但都是可以忘
却的,因为有真情,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以后就象昨天那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杨红做早饭的时候,就一直在哼唱<<渴望>>的插曲,连毛姐都一再问她:今天怎么
这么开心?

不过杨红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因为等周宁起了床,吃过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到
楼下几个牌场去视察:“好几天没去了,我去看一看。”听口气有点象一个跟后妃
缠绵了半宿、未理早朝的君王一样,既得意,又内疚。

杨红愣在那里,搞不懂周宁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快。“判若两人”这个词恐怕就是为
周宁造的,因为昨天的周宁和今天的周宁就完全象是两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周宁
呢?是昨天那个在她耳边说要白头到老的周宁呢,还是今天这个连碗都没洗就跑出
去视察牌场的周宁呢?杨红赌气扔下没洗的碗,跑进屋,坐下,心里一片茫然。

就那样呆呆地坐了很久,杨红才觉得恢复了思维的能力。她不相信昨天周宁说的话、
做的事都是在骗她。她也不相信周宁今天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周宁还是那个周宁。
只能说自己误解了周宁的话,或者说听出了本不存在的一些话外之音。周宁说要跟
她白头到老,就是要跟她白头到老,因为他不想跟电影上那个老人一样孤独一生,
但他并没有说他要跟她如胶似漆。他是要以他的方式跟她两人白头到老,也就是说,
他去打他的麻将,而她呢,则在家里等他,晚上有兴趣了,做一通爱,永远过这种
生活,这就是他说的白头到老的含义。

看来要一个男人愿意跟你白头到老并不难,难的是要他愿意跟你如胶似漆地白头到
老。

杨红的生活很快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周宁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牌场
上度过。晚上回来,有时就倒头大睡,有时也会拉过杨红亲热一番,但都是匆匆忙
忙,连杨红的衣服都懒得脱,只把杨红的短裤扯下一边,另一边就让它挂在腿上,
使杨红觉得很滑稽。

唯一不同的是,周宁已经尝过女人高潮的滋味,就不时地追问:“来没来?”“怎
么还没来呢?”

这种口气,在杨红听来,就好像在责问她一样。她也想高潮快点到来,倒不是为了
自己,因为象周宁这样敷衍了事,她是不可能投入的。她希望高潮快点来,周宁就
可以快点完事。但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是清醒得可怕,根本没有上次那种喝醉了的感
觉,这个样子,是根本不会有什么高潮的。慢慢的,连杨红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她
已开始伪装高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宁好哄,只要自己把呼吸弄急促一些,再
把肌肉收缩几下,周宁就会大喜过望地说:“你终於来了!”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交
货了。

当周宁沉入梦乡之后,杨红常常还睁着眼,躺在那里,倒不是因为身体上有什么
“半天吊”的感觉,而是心理上有一种“全天吊”的感觉。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婚
姻?杨红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女孩会想结婚了,男孩想结婚似乎还有个动力,女孩呢?
结了婚,就再也得不到男人的追求了。女孩应该把婚前的日子拖得越长越好,那样
就可以让男孩殷勤得久一些。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男孩受不了太长的折磨,就逃
跑了。难怪杂志上说有些女人把做爱当作控制男人的法宝:你不答应我这个,我就
不让你做爱。

女人以性换情,是因为男人以情换性。

杨红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酸,心想,自己连以性换情的权利都没有。你不肯做
爱?他就离家出走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44) 2005-02-21 07:32:41

百无聊赖的杨红,在生活中找不到如胶似漆的爱,却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小说里。
青年教师宿舍还没有通有线电视,只能支开天线,收几个中央台和本市的频道,虽
说本市频道每天都放一两个言情连续剧,但一天只放那么一集,好像存心吊人胃口
一样,差不多都是在最不该停的地方就嘎然而止,看得人心急如焚。特别对杨红这
样爱追根究底的人来说,这样就等於实验做到一半就放下,简直有犯罪感。

杨红就跑到校图书馆、市图书馆去借原著来看,这几个地方都借不到了,就到书店、
书摊上买来看。看着看着,就不局限於电视上放的那些东西了,不管是什么书,翻
几页,只要有“她”字的,包管跟爱情相关。如果连翻四、五页,还没有一个“她”
字,就弃之不顾。光写几个男人的书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看菜谱。有女人的地方
才有爱情,没有爱情的书,女人懒得看。

每晚的电视连续剧也还是照看不误,即便已从书上知道了情节,但毕竟只是文字,
人物形像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看看电视,心里就有一个具体的人物形像。虽说有
时演员一出场,与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把人吓得一跳,但有那么几个演员,还是
有看头的,称得上风度翩翩,特别是溶入了感人的剧情,演员也变得好看了,人是
因为可爱才美丽的嘛。就算剧情已经被电视剧编导删减篡改得不成体统,但有声有
画,比光看文字来得实惠。剧情可以从书中弥补,所以看电视看原著是相得益彰,
不可偏废。

听说这种爱情连续剧的观众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看进去了,就看不出来,把自己
当作剧中人物,爱的是剧中人,恨的也是剧中人,流的是自己的泪,伤的是自己的
心,;第二类是看进去了,还能看出来,进去时,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出来
时,联想自己,对照古人,唏嘘不已;第三类是看不进去,强看,边看边加评语,
把个连续剧连同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等等等等,评得一塌糊涂,批得体无完肤,
一边在骂骂咧咧:“屁大一点事,在那里扯,扯,一扯几十集”,一边又把这扯出
来的几十集全都看了。

杨红就属於这第二类观众。她爱看电视上那些情深意切的男主角,看到那些缠绵悱
恻的情节,就感动得泪眼朦胧。但她不会为这些男主角堕入情网。这一点跟她小时
候一样,如果某个男主角就在身边,又那样情深意切地爱她,可能免不了要打动她
的心。但那些男主角都离得远远的,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么会爱上他们?杨红一般
都是对照剧情,检查自己,越对照越觉得美好的爱情都被作家写到书里、电视里去
了,差不多是写尽了,写绝了,写的人间没有了。

杨红一看就看到半夜,有时周宁都从麻将桌上回来了,杨红还舍不得放了书睡觉。
周宁知道叫她不看也没用,杨红做什么事入了迷,比他还厉害。

周宁有时睡前也把杨红的书拿起来看几页,当作催眠曲,一般都是翻个几页就哈欠
连天,说比<<政治经济学>>还催眠。

周宁有“性”趣的时候,也不催杨红,就让她在那里看书,自己爬上床,在杨红身
边躺下,把手伸进杨红的睡衣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杨红推他的手,说:“别捣
乱,让我看书,还有一点没看完。”

周宁说:“我又没叫你不看,我做我的事,你看你的书,别理我就是了。”说着,
仍然在那里上下其手。杨红被他摸得气喘吁吁,看不下去,就丢了书,闭上眼。

周宁就把书检回来,塞到杨红手里,极恳切地劝她:“接着看,接着看,看书要专
心致志,心无二用,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杨红喘着气,骂他:“你这样捣乱,我还怎么专心致志?”这正是周宁要的效果。
周宁暗自笑着,手更不老实,等杨红忍不住来求他。

杨红问他:“为什么书里电视里的男人就那么缠绵多情,现实生活里的男人就光想
着这事呢?”

周宁一听这话,又看见杨红闭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身上硬的东
西软了,软的东西都僵硬了,便收了手,平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恨恨地说:
“你们女人一看书就看得走火入魔,不知道又把我当作了哪个云轩、飞鹏之类的小
白脸了。扫黄真应该首先把琼瑶什么的给扫了。这些年,我们男人不知道帮她书里
的小白脸做了多少床上功夫。男人真可怜,要跟这些无孔不入的情敌斗,不知什么
时候就戴了文学绿帽子。”

杨红认真地说:“我是问你正经话,为什么现实生活里的男人就不象书里的男人那
样缠绵多情呢?”

周宁懒洋洋地说:“那还不简单?因为电视里的小白脸都是下半身不顶用的嘛,只
好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上半身来。你看他们那种娘娘腔,就知道他们是*****不举、举
而不坚、坚而不久、见花就谢。说不定下了银幕就沿街找那些电线杆子上贴的专治
*****的广告看呢。”

“你一说就说下流了。象<<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别人是能文能武,他也是下半
身不行?”

周宁说:“我不晓得什么白 瑞德,黑瑞德,反正生活里是没有那样缠绵的男人的,
所以作家才写在书里哄你们这些傻女人,赚你们的眼泪。”

杨红特别喜欢<<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情那么坚,心那么细,郝思嘉爱的是卫希
礼,他还是那么痴痴地爱着郝思嘉。郝思嘉夜晚做恶梦惊醒,他会在那里慢慢开解。
这么好的男人,就只能是作家编出来的?

杨红固执地说:“可是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呀,如果生活里面没有,书里怎么会有
呢?”

周宁打个哈欠,说:“谁知道,可能是来源于生活的反面吧。我认识几个H大作家班
的人,多半是丑得没人要,闲得无聊,在那里神编乱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千人追、
万人爱的主角,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象琼瑶就是个寂寞商人妇,不写这些东西
打发时间,还能干什么?如果她的丈夫时时在身边陪她,怕她也是被他捣乱得春心
荡漾,写不下去了,要写,也只能写色情的东西了。”

周宁说到色情,就来了劲:“你看的这本书里有没有黄色的段落?找出来看看,也
可以为你催催情。”

杨红打个哈欠,说:“你一说就说歪了。这本书里没有黄色的东西,都是以情取胜。”

周宁失望地说:“那就只有你们女人爱看了。以后要是看到黄色的东西,帮我折在
那里,等我有空了来看,学点技巧。”

几个人的平凡事(45) 2005-02-21 15:35:18

杨红听周宁提起H大作家班的事,追根究底的毛病又犯了,就跑到校图书馆翻看以前
的校报、省报,终於在一张省报上找到了H大某届作家班的报导。

H大办的作家班,只收颇有名气的作家,让他们装模作样地修几门课,就发个大学文
凭。H大办班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主要是利用作家的名气和笔杆,为
学校打开知名度。

作家都是清高的,不会为个文凭折腰。男作家报名读作家班的,动机都比较高雅,
主要是挖掘素材和灵感,顺便也挖掘一下H大的女生们。男作家看到H大女生都黄口
黄面的,就把骑士风度发扬光大,义不容辞地要为性无知的女本科生启蒙,为性饥
渴的女研究生效劳。女作家来H大作家班的动机比较单纯,主要是接触一下男作家,
如果不幸碰上几个为她们堕入情网的男本科生男研究生什么的,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杨红看过其中几位作家的作品,都是些维美纯情的,故事缠绵悱恻,文字清丽动人。
男主角都是德才貌兼备,多情如白马王子。女主角更不得了,那份美丽,让女主角
恨不得自毁容貌,以平民爱。

但杨红一看作家们距离上时间上都不算近的近照呢,就大失所望。不晓得是不是因
为摄影师没有使出黔驴之技,在杨红看来,大部分作家都是其貌不扬,对有的人,
用这个词还有辞不达意、隔靴搔痒的感觉。如果不是出於对作家的尊敬,杨红差不
多要说有几个是形像猥琐。看着那些照片,杨红心里就想,是不是H大招生简章上对
外貌有这么一条要求,而自己没看见啊?

看了这些作家的近照,就把杨红看得泄气了。怪只怪有些作家爱以第一人称创作,
在那里一路“我”“我”的,杨红就以为那都是他们自身的故事。即使不是以第一
人称写的,也只怪他们写得太逼真,让杨红认为作家还是在写他们自己,只不过为
了达到无处不在的观察效果,把“我”换成了一个名字。这样一想,杨红就觉得周
宁说的有些道理,美好的爱情都是作家编出来的,而且是由其貌不扬的作家编出来
的,源于生活的反面,正因为人间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作家才异想天开地编出来
---与其说是赚女人眼泪,不如说是赚出版社稿费。

受了这个致命的打击,杨红对看小说也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又转到现实生活中来,
并开始向文学的反面-----哲学方面发展,由具体走向抽象,由个性走向共性。

想到自己的生活,杨红就很哲学地想,恩怨或许真能忘却,真情也许仍然存在,但
一个人的个性却是很难改变的,或者说人的共性是很难改变的。也许女人生来就是
“情诗”,而男人生来就是“淫诗”。虽然男女都觉得自己在爱,但因为对爱的理
解不同,女人很难感觉到男人的爱,总觉得他们不爱,或是爱得不够。而男人总觉
得女人的眼睛有毛病,明摆在那里的爱,她们却看不见,在那里无事生非,要证据,
要表达,等到男人性致勃勃地来表达了,她们又说那不是她们期待的表达。

不知不觉的,杨红就把自己上升到一个哲学家的高度了,看问题的时候,就很能抽
象一下了,不光看到男人的个性,也看到男人的共性,感觉已不再是“周宁是首淫
诗”,而是“男人都是淫诗”。

站在一个哲学家的高度,就象飘飞在半空中一样,有点居高临下看世界的味道。杨
红现在就能心平气和地看到:地上有个杨红,正在为丈夫不跟她如胶似漆生气,不
过,你看看你的周围,很多女人都在为她们的丈夫不跟她们如胶似漆生气呢。男人
就是这样的啦,他们不是不爱女人,只是他们的爱是阵发性的、间歇性的、局部性
的、具体的、粗犷的、如火如荼的、上来得快也下去得快的、有时候甚至是自私的。
改造他们是不容易的,生他们的气是于事无补的,为他们难受是要伤自己的身体的,
跟他们离婚是很麻烦的,再找一个是不能保证一蟹好过一蟹的----

据说男人生来就是哲学家,他们看女人,往往可以从一个抽象的高度看到一些共性,
所以他们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是什么?就是女人,不是张家的大小姐,
也不是李家的二闺女,只是女人的代名词。只要是女人,他们就有可能去爱,去娶,
去性。得不到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可以代替,实在不行,找个妓女也可以用无
爱的性救一下燃眉之急。善於看到女人共性的男人即便是说自己的妻子或女朋友,
也喜欢以一些泛指的词开头:“你们女人哪---”“女人嘛---”

而女人呢?据说就比较容易把注意力局限在具体的男人身上。爱上了张家的老大,
就只能嫁张家的老大,换成李家的老二就觉得日子没法过。虽然李家更富有,李家
的老二床上功夫还高一些,但因为他不是张家的老大,跟他做爱就觉得被玷污了、
被玩弄了、被糟塌了、被污辱了、被蹂躏了。如果是张家的老大呢,就“一路上有
你,苦一点也愿意”,做爱就做得红被翻浪、如鱼得水、灵魂出窍、飘飘欲仙。女
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把他具体化,等结了婚,差不多就把那
个男人据为己有了,象毛姐一样,开口就是:“我们家老丁哪---”“我那个死鬼老
丁呢----”

女人要达到哲学家的高度,需要经历好些个具体的男人,所以如果你听到一个女人
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可以推断出她已经遇到过好些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
了,不然她舍不得用这个“都”字。当然有些书呆子女人,看多了书,从书本中看
出这一点,或者一些谈虎色变的女人,吓破了胆,从她人经历中看出这一点,不在
此列。

杨红现在突然以一个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男人和女人,主要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想
给自己吃一帖安慰剂。既然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么自己也就不是世界上
唯一一个运气不好、嫁了淫诗的女人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党一再要求大家要
经常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的原因,也许这也是为什么雷锋同志在生
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的原因。

老早就有人说过,中国人不患贫,只患不均。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都不穷,只
有自己一个人穷。苦不可怕,只要大家都在受苦,我的苦就不算什么了,就可以欣
慰地说:“人生就是一场苦难”。

既然人生就是一场苦难,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苦?不苦就不算经过了人生。

哲学家杨红很快就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一些例子,看看自己这栋楼的夫妻,虽不是
新婚,但也都结婚不久,也没见谁成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多半都是自己忙自
己的,有一些也跟周宁一样,忙着打牌下棋。还有一些经常吵吵闹闹。大打出手的
也不罕见。

杨红开始还怕别人看见周宁不在家陪她要议论,总把门关着,后来发现对这一点反
而没人过问。杨红向毛姐抱怨周宁爱打牌下棋时,毛姐还说:“暑假里,无事干嘛。
你叫他干什么呢?”

想到这些,杨红只好叹口气,在心里说:男人都是淫诗。既然是“诗”,就多少有
点诗意,不是全然没有情,但他们的情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既然是“淫”诗,转
来转去就脱不了那个性字,主题结构,平仄韵律,修辞造句,花言巧语,都是围绕
一个性在转。

情诗一般的女人遇到淫诗一般的男人,都会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都要经过一番痛
苦才能擦亮眼睛。等到她们认识到男人都是淫诗的时候,她们就觉醒了。觉醒之后,
有的就反叛了,有的就堕落了,有的就绝望了,有的就认命了。反叛的女人就变得
痛恨男人,处处跟男人作对,用自己的姿色作武器,惩罚那些淫诗般的男人;堕落
的女人就蜕变成一首淫诗,只认性,只认钱,以性换钱,以钱换性;绝望的女人就
看破红尘,或超脱人世,或封闭自我,既不要淫,也不要诗;认命的女人就变得明
察秋毫,大智若愚,随遇而安,处变不惊,该淫的时候淫,该诗的时候诗。

杨红知道自己不敢反叛,不甘堕落,不想绝望,所以只有认命。

不过高度概括都是有高度风险的,你一用这个“都”字,就不可避免地会挂一漏万,
以偏概全,就肯定会有人跳起来喊冤,说“我就不是那样的!”杨红刚刚对男人作
了一个概括,说他们都是淫诗,就马上感到了自己的偏激,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
情诗般的男人。


几个人的平凡事(46)(18以下免进。道听途说,不可当真) 2005-02-22 10:48:42

这个人就是住在杨红右隔壁的陈智,因为三十多了还没女朋友,是个大龄青年,被人
唤做陈大龄,原名陈智反而被人忘了。陈大龄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
现在是H大数学系的副教授,因为没结婚,所以不能住家属区,只能挤在青年教师宿
舍里。但因为他工龄长,职称高,所以又享受特殊照顾,可以不必跟人合住,自己
一个人住了一个单间。

陈大龄人生得高高大大,像棋下得好,提琴拉得好,为人也很热心,无论谁家搬家、
买电器,都会拉他去帮忙。七楼的女人都叫他“七楼的苦力”,因为七楼的女人都
爱拉他当差。七楼女人的丈夫们,不是工作忙,就是打牌忙,而陈大龄一般都在家,
随叫随到,所以女人们拧个被子,提个水,牵个电线什么的,都爱找陈大龄帮忙。

外人想不出陈大龄为什么会至今没有对象,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那方面不正常。
杨红现在已经是过来人了,因为见识过男人了,所以也觉得陈大龄那方面可能不正
常,不然怎么可以熬到三十多岁还不结婚?

杨红对这个陈大龄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刚搬来不久,一天清晨,杨红还没睁眼,
就听见有人在拉一首什么曲子。那个曲子正配她当时的心情,如果是一首进行曲,
她恐怕只能跳起来做早操。但那支曲子,很优美,有点哀伤,淡淡的,不象“江河
水”那样哀伤到她要哭出声来。

杨红没学过什么乐器,也不懂音乐,但她喜欢边听曲子,边加入自己的幻想。她不
管原作者写曲子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她只管古为今用,洋为中用,都当是为自己写
的,想在脑子里幻画出一幅什么图就幻画出一幅什么图。那天她在心中幻画出的是
一处林中空地,地上绿草青青,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点缀其中。林中彩蝶翩
跹,一褛褛阳光从树缝里透进来,形成一支支光柱。不知为什么,这幅美丽的图画
总是罩着一点愁云惨雾,很淡,但驱之不去。

正当她静心聆听的时候,就听有人敲了敲隔壁的门,睡意朦胧地说:“大龄啊,还
才八点呢,放假,都在睡觉。”

杨红听见琴声嘎然而止,一个男人应道:“对不起。”。

后来隔壁的陈大龄就改为晚上拉琴。杨红被周宁撂在家里的时候,就爱把电视的声
音关了,一边织毛衣,一边静静地听他拉琴,心中随音乐在那里幻画出种种美丽的
图案,把自己置身其中,就能暂时忘了生活中的烦恼。

周宁刚搬进来时还找陈大龄下过一回棋,去陈大龄家没多久就跑了回来,说:“这
个陈大龄不是人。”

杨红吓了一跳,问:“怎么啦?”

周宁说:“他的棋简直是下神 了,说不定是柳大华的徒弟,连闭目棋都会下。我不
是他的对手,难怪别人都不跟他下。”

杨红问他:“为什么你不愿跟一个下得好的人下呢?不是可以进步得更快吗?”

周宁哼一声:“谁下棋是为了求进步?不都是为了娱乐么?找个明知下不过的人下,
不是象追求一个追不到手的女人一样吗?白费力,还丢脸。”

杨红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追我是因为你觉得追得到手罗?我那时可是学习尖子呢。”


周宁搔搔头,嘿嘿一笑:“我成绩不好,是因为我不努力嘛。如果我像你们女生那
样,肯花功夫,又会死记硬背,我还上H大?我上北大清华都有多余的了。”周宁一
看杨红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招没过好,马上嘻皮笑脸地说:“哪个男人找老婆是
看她成绩好不好?又不是选学习委员。我主要是被你的细腰大屁股搅昏了头,什么
都顾不上了。”

杨红少不得要拧周宁几把算是惩罚。

后来杨红因为老是帮别人做菜,把每月一坛的计划煤气提前烧完了,有一天正做着
饭,就没煤气了,只好在煤气坛下面放个盆子,泡上热水,又奋力地摇煤气坛,想
把一顿饭凑合完。正好陈大龄从走廊上路过,对杨红说:“嗨,小姑娘,那样很危
险的,爆炸了,我们都壮烈牺牲了。”他把他自己那坛煤气拎过来,帮杨红换上,
说:“你拿去用吧,我一个人,很少做饭,用不着。”陈大龄后来干脆把自己的煤
气证也给了杨红,让她用。

杨红千恩万谢,陈大龄只说:“我是吃小亏占大便宜,放长线钓大鱼的人,今后要
吃你做的菜的。”杨红就经常端一点菜给陈大龄送过去。陈大龄也不客气,吃完了,
会把碗洗 了,还来放在杨红门前的碗柜里,附一张小纸条,写上”谢谢“,然后加
一句评价。如果是一碗扣肉,就写上“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果是一盘炒豆,就来
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杨红看了,觉得开心,比周宁光会说“好吃,好吃”多
一分情趣。

杨红经常看见陈大龄带他两三岁的侄子玩。有时看见他们在楼下的滑梯那里玩,小
孩子一遍遍地滑下来,在陈大龄面前张开两只小臂膀,陈大龄就一遍遍地把他抱上
滑梯,让他再滑,两个人一玩几个小时。有时也看见陈大龄在水房外放一个大水盆,
装满了水,里面漂着各种塑料玩具,陪他侄子玩水,两个人都很投入很开心的样子。
还有几次,杨红看见陈大龄坐在水房边通向顶楼的楼梯台阶上,抱着熟睡的侄子,
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小孩子。看见杨红,就轻声解释,说小孩玩累了睡了,走廊
上凉快,又没蚊子,就让他这样睡一会。

杨红听别人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但到了三十岁左右,身上的父性母性就
觉醒了,就开始想要个孩子了。她觉得这话应在陈大龄身上了。然后又自然而然地
想到自己,虽然离三十岁还远,但也开始想到孩子的问题,主要是奇怪,不知道自
己怀没怀孕。“老朋友”确实是没来,但自己一直就是这样颠颠倒倒的,不能说明
是怀孕了。如果怀了孕,至少是会呕吐一下的吧?是不是自己根本不会有小孩?

担了几天心,杨红就忍不住了,有天晚上就问周宁:“如果我不会生小孩怎么办?”


周宁大大咧咧地说:“不会生就不会生,还少个麻烦。反正我哥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周家有人传宗接代就行了。”

“可别人会怎么说?还不说我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周宁看杨红那么在乎别人议论,就说:“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不会生。只要你不
说是因为我*****,说什么都行。对了,去把<<家庭生活大全>>拿来,看看男人不生
有些什么原因。”

两个人看了一下<<家庭生活大全>>上有关不育的那部分,男性不育的第一个原因恰
好是*****,其它的有精虫数量不够、精虫不够活跃等等。

周宁看了一会,就跳起来,嚷嚷着要拿个尺来量一下,看自己勃起的尺寸够不够。
量了,正好,还不尽兴,又说:“这上面说了,正常男人勃起后的硬度应该能挂得
住一条半湿的洗脸毛巾,去给我拿条毛巾来,让我试试。”

杨红无奈,只好递一条毛巾给他。周宁就一本正经地把毛巾挂在他的勃起上,虽然
它头一点一点的,好像有点不胜重负,但终究没掉下来。

周宁大开其心,扯下毛巾,随手一扔,就跳上床来,嘻嘻地说:“我说了吧,我不
*****。来来来,做人,做人。”看见杨红有点愣愣的,就补一句,“以后你就说我
精虫不够吧。”

虽然周宁为她找好了借口,杨红还是觉得心情沉重。有人说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只能
算半个女人,那自己到底是半个还是一整个?

连杨红自己也没觉察,从那以后,自己心里就把“做爱”这个词换成了“做人”。

几个人的平凡事(47)(绝对干净,人人可看) 2005-02-23 14:33:07

杨红开始只把陈大龄当作一个一般朋友,没有多在意。她对他刮目相看,是在毛姐向
她学说了陈大龄的爱情史之后,或者说,陈大龄的“无爱情史”之后。

毛姐是H大财务处的办事员,三十多岁了,因为还在熬职称,所以也只能住10平米的
小单间。毛姐这个人很有个性,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算得上是一个侠女。

有人把世上的女人分成四大类:魔女,妓女,淑女,侠女。

魔女包括所有异类女性:疯了的,仙了的,妖了的,鬼了的,所有不食人间烟火的、
不同于普通人类的,都在此列。

妓女比较好定义,不论是专业还是业余,是全职还是兼职,是散打还是群居,是被
迫还是自愿,只要是从事妓者工作的,都在此类。

淑女当然是那些一辈子循规蹈距,不管你雷池、雨池、风池、电池,她是一步也不
跨越的女人,据说是文学家最不愿描写的一类,因为无故事可写。实在要写,也只
好免为其难,但一定要让她最后变成妓女、侠女、或魔女。最不济也要写得她少年
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被人冤,被人欺,被人弃,不如此不成其为故事。

这侠女呢,就不仅是指那些会飞檐走壁、抛针下毒的,也包括性格侠义,爱路见不
平,拔刀相助的女人。

毛姐就是这样一个侠女。但如今天下太平,江湖萧条,哪里有那么多不平让她拔刀
相助?她路上能见到的最大不平就是上公共汽车乱挤,她也没刀可拔,有刀拔也不
知道拔出来该戳谁,因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乱挤。於是毛姐就把这“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和平演变为“路见不婚,撮合相助”。因为毛姐把自己可介绍的人称为
手中的“牌”,男的叫“黑桃梅花”,女的叫“红桃方块”,条件好的叫“主牌”,
条件不好的叫“副牌”,不想帮又推不掉的叫”底牌“,所以又可说是“路见不婚,
抽牌相助”。

毛姐为人撮合多年了,从自己还没有男朋友时就开始,坚持数年,不改初衷,被丈
夫老丁冠之为“生命不息,撮合不止”。毛姐的丈夫老丁,就是当年毛姐手中的一
张牌,结果不爱指定的约会对象,反而爱上介绍人,成了毛姐的丈夫。这是毛姐做
媒生涯中唯一一件违反职业道德的事,被人提起,仍有几分惭愧,只说:还不是被
他那身警服照花了眼。

毛姐敬业,三句话不离本行,说到某个人,不提他哪个系、哪个院,只以撮合没撮
合、成没成来形容。

“这个小王呢,就是我上次给他介绍一个商校的老师,他没谈成的那个人。”

“老林你可能不认识,就是我介绍给体校那个小魏,人家没要他的那个。”

有一天,毛姐和杨红两人在水房洗衣服的时候,不知是她们当中哪一个提起了陈大
龄,毛姐也是职业性地介绍:“陈大龄呢,其实人还不错,年轻的时候,为了供他
弟弟上学,把自己的青春给耽误了。这个人就是一个人过得太久了,憋坏了,有点
不正常了,我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女朋友,他死不肯见面,害我把手里的红桃Q方块Q都
得罪了。后来,他对我说,

‘毛姐,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你为我介绍,我相信爱情是可遇不可
求的。’


杨红听到这句,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与其说是心动了一下,不如说是心停
了一下,因为心一直是在那里动着的。这个异样就是你感觉时间停滞了一下,身边
的事物消失了一下,眼前亮了一下,灵魂哆嗦了一下。杨红虽然马上回过神来,但
心里一直在念叨:爱情可遇不可求,爱情可遇不可求,这不正是自己心中一直想着
但不能形成文字的话吗?爱情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你身边的,它来了就来了,
它没来就没来,你想要它来、不想要它来,都由不得你。爱情不是一个可以计划可
以安排的事情,不能说“好了,我从明天起,爱上某某某”,也不能说“算了,我
从现在起,不爱某某某”。说当然是可以说,言论自由嘛,但你做得到吗?如果你
做得到,你就知道那其实不是爱情,只是感情,同情,激情或者是矫情。

陈大龄大概是毛姐撮合生涯中唯一不服从安插的一张牌,所以毛姐对他有点偏恨: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迂腐?三十多了,还在那里爱情可遇不可求,再这样‘遇’
下去,一辈子就过完了。我跟他说,我知道你是在等一个你爱的人,但是你可以先
找个老婆过着再说嘛。等遇到你爱的人,再爱她不迟。”

毛姐体己地拍拍杨红,说:“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谁不知道男人心里都是想着那桩
事的?别说禁几年,禁几天都叫他们受不了。”

杨红想到周宁,就点点头,表示赞同。

毛姐解释说,“我不是教唆陈大龄以后搞婚外恋,我是知道他等不到他想要的人的。
哪有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呢?就算有可遇不可求的,也都是发烧烧糊涂了的,新
开的毛厕三天香。过几天不发烧了,多半发现两个人其实不般配,后悔都来不及。
你知不知道啊,杂志上都说了,自由恋爱的,以后离婚率比经人介绍的高得多。你
想,我们帮人介绍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得出谁跟谁相配。而且我们是旁观者,
头脑是清醒的,我们给配好的,都是千挑万选,认真衡量了的,不比那些自己遇到
的保险?”

杨红有点心不在焉,只有气无力地哼哼哈哈着。毛姐说:“你知道陈大龄说什么?
他说,毛姐,我不愿这样草率结婚的,如果结了婚,遇到我等了半辈子的人,我怎
么办?那样一段情,我会拿不起也放不下。娶我爱的人,我对不起老婆;不娶我爱
的人,我对不起她, 也对不起我自己。你听没听说过世上最令人伤心的就是‘恨不
相逢未娶时’?”

几个人的平凡事(48) 2005-02-24 04:12:39

从那以后,杨红对这个陈大龄就有点肃然起敬,心想,世界上还真的有人这么痴痴地
等咧,而且是个男的。她想,如果是个女人,这么等着也许容易点,女人怕的是孤
独,是别人议论。但一个男人,能这么等,就太不简单了,别人议论不说,光生理
上的痛苦,就够他受的了。

杨红觉得陈大龄那方面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脸虽然刮得光光的,但下巴青
青的,如果留起胡子来应该是马克思一样的络腮胡子。他说话声音浑厚,带点喉音,
一点也不娘娘腔。七楼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结了婚的,都喜欢开玩笑地拍他一下,
拧他一把。陈大龄一般都是一边笑着,一边就灵活地闪开了,脸上是一副大人不计
小人过的神情。

杨红觉得陈大龄单身的原因应该是曲高和寡,因为他的一切都带着点曲高和寡的味
道。棋下得好,所以没人跟他下;琴拉得好,可惜别人嫌他吵;对爱情要求太高,
所以至今单身。他要等待的爱人,肯定是不同凡响的,肯定也是太出色了,出色到
曲高和寡的程度了。两个曲高和寡的人凑在一起,就正好成了知音。我的曲子只有
你听得懂,你的曲子只有我听得懂。

杨红自觉不自觉的就爱把陈大龄拿来跟周宁比。陈大龄比周宁高,比周宁白,鼻子
高高的,眼窝深深的,很洋气,头发又浓又黑,即便刚洗了头,也是满头黑发,不
象周宁那样,平时看着头发不少,一洗头就显得不多了。陈大龄的背是倒三角形的,
肌肉结实,而周宁则是长方形的,有点瘦精精的。杨红想,陈大龄心目中的爱人应
该也是貌若天仙,肯定也会拉琴的,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

杨红一直想问问陈大龄那天清晨拉的是什么曲子,但都不好意思跑上门去同他谈话,
怕别人误解,也怕陈大龄误解。

有一天晚上,到了陈大龄天天拉琴的时候,杨红没有听到陈大龄拉琴,正在纳闷,
听到有人敲她的门。她开了门,看见陈大龄站在门外,身上有些石灰水印,人很疲
乏的样子。“我想借你的煤气灶煮个面条,食堂关门了,快餐面也吃完了---”。

杨红打断他的话:“你客气什么呀,本来就是你的煤气,你用就是了。”想了想,
又说,“你不熟悉我油盐酱醋放在哪里,不如我帮你煮吧。”

陈大龄也不客气,说:“好,那就麻烦你了,装修房屋,搞得满身是石灰水,我先
去洗个澡。”

杨红煮了面,顺手炒了一点榨菜肉丝,放在面上,双手端着一大碗面到隔壁陈大龄
家去。她用脚踢踢门,听见陈大龄应道:“等一下!”

杨红被面碗烫得受不了,问:“还有多久?如果太久,我就端回去,等会再来。”

陈大龄应着:“来了来了!”猛地拉开门,杨红见他背心才穿到一半,肌肉结实的
胸脯正对着自己,脸一红,手一抖,碗一歪,把面汤泼了一些在手上。陈大龄慌忙
接过面碗,放在桌上,又跑到水房打了一些冷水来,叫杨红把手放在冷水里浸着,
说:“过一会,擦些牙膏,就不会疼了。”

杨红把手放在水里浸了一会,又把陈大龄递过来的牙膏擦了一些,真的不疼了,就
笑着说:“你还懂得这些婆婆经哪?”

陈大龄说:“上山下乡时从那些农村婆婆那里学来的,不过她们连牙膏都买不起的,
只把手浸在猪水缸里。用牙膏是我摸索出来的。你坐呀,别站在那里。”

杨红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听陈大龄讲他以前的经历。陈大龄讲一段,杨红就追问:
“还有呢?”陈大龄忍不住笑着说:“你就象个孩子,听一个故事,就催着讲下一
个。”

原来陈大龄的父母都是搞音乐的,父亲拉提琴,母亲弹钢琴。不过文化革命中,父
亲被赶到乡下去劳动改造,后来就死在那里。陈大龄从插队落户的地方考上大学,
读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陈勇也读的H大,现在在英文系教书。只不过弟弟已经结了
婚,有了孩子,而陈大龄还是单身。

讲了一会,杨红问陈大龄:“你那天拉的那个怪好听的是个什么曲子呀?”

陈大龄自嘲地说:“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为个个都好听,原来只一个好听啊?”


杨红脸一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一个特别好听的。”然后就把她自
己听那个曲子时在心里幻画出来的景色描绘了一番。

陈大龄听着听着,突然把碗放下,说:“我拉几个,你告诉我是哪个。”说完就拿
出提琴,调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个跟杨红的描绘不同的曲子。

杨红听了一会,觉得不像她上次听到的那首,就说:“好像不是这个。”

陈大龄说:“你要闭着眼听才行的,你看着我张脸,什么好音乐都变得难听了。”
杨红想反驳一下,但又不好意思夸奖他外貌,就依他说的,闭上眼。陈大龄拉了另
一首曲子,杨红一听就觉得这是上次听到过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睁开眼,说:
“就是这首。”

陈大龄也不吃面了,只一个劲地问:“你听过这个曲子的?”

“那天听你拉过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

“你学过提琴?”

“没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乐的?”

“不是。怎么啦?”

陈大龄笑着说:“那你不得了,太有音乐天赋了,而且音乐语汇跟陈刚、何占豪可
以一比了。”

杨红见他又是“天赋”,又是“语汇”的,有点搞糊涂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大龄说:“你不知道么?这个曲子是陈刚、何占豪写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里
面的<<化蝶>>一段啊。”


几个人的平凡事(49) 2005-02-24 16:21:26

陈大龄解释说:“<<化蝶>>一段讲的是梁祝死后,化为蝴蝶,翩翩起舞,从此不分离。
你心里想到的那些景色,基本上就是作曲人想要表现的意境。”然后叹口气说,
“我现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了,一拉琴,很多精力都放在指法、弓法上去了,不能潜
心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

杨红见他这么懊丧,就安慰他:“你不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怎么会拉得这么好
呢?你拉不出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我又怎么能看到作曲家要表现的东西呢?”

陈大龄笑起来:“让我先把我们的姓名写在纸上,免得我们两个这么互相吹捧,飘
飘然起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杨红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有时,同一首曲子,我在不同
的时候听,可以想到不同的东西。”

陈大龄说:“那是因为你天性就跟那些优美的音乐相通,有些人,生来就是诗情画
意,多愁善感的,内心就是一首诗,所以听到跟自己性情相通的音乐或者读到类似
的诗词,就会引起共鸣。你是不是特别容易被一些凄美的音乐和诗歌打动?比如苏
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之类的?”

杨红惊得目瞪口呆,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谈论一篇纪念周总理的文章,文章
的题目叫做“料得日后断肠时,定是年年一月八”,父亲说这个题目是套的苏轼的
<<江城子>>里面的一句。杨红那时还认字不多,就要父亲把<<江城子>>念给她听,
父亲就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杨红听了,就说:“这是谁写的?写得好惨。”她要父亲再读给她听,听了两三遍,
就能背下来了。父母日后一直把这当作一个典故讲给她听,说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
女孩怎么能够听出一首悼亡诗的凄惨。

陈大龄看杨红愣在那里,就说:“音乐比诗歌更容易引起共鸣,因为诗歌还有个识
字的问题,而音乐没有。音乐的语汇是天生就懂的,虽然也可以学,但终究不象自
己悟出来的自然。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孩,最容易被哀婉的音乐打动,因为你们
心底,有一种很深的忧患意识。遇到高兴的事,比一般人少一份欣喜,但是如果遇
到伤心的事,就比一般人多十分伤心。”

杨红就想到自己真的是这样,遇到高兴的事,还老想,这是不是真的?然后又怕乐
极生悲,怕欢喜必有愁来到,总是克制着,不敢太高兴。遇到伤心的事呢,就反反
复复纠缠在心里,无法开解,无力忘却。杨红觉得陈大龄真是看到她心底去了,就
问:“那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不好?”

陈大龄安慰她说:“性格没什么好不好的,要我看,你这是最诗意的性格,这个世
界,人人都只来一趟,但你这一趟就比别人经历得多,因为你比别人体会得多。不
过如果你不想伤心,自己就想开点,少去咀嚼痛苦。”陈大龄拿起琴,说:“让我
再考你几首。”说罢,就拉了一首快的。

杨红听了一会,不知道曲子在讲什么,也没有看到象<<化蝶>>一样美丽的景色,就
老老实实地说:“我说我是撞上的吧?这首我听不出名堂了,只觉得一群蜜蜂在那
里飞来飞去。”

陈大龄哈哈笑起来:“又被你说中了,这首就叫<<蜜蜂飞舞>>,学琴的人练习指法
时常用这个曲子,不是你特别喜欢的那种。”

这下,杨红也猜出兴趣来了,说:“那你再拉一首慢的,如果我猜出来了,我就跟
你学拉琴。”

陈大龄说:“那我一定要选一首你肯定能听出来的。”

杨红听了这话,有点不自在,心想,陈大龄的意思是他很愿意我跟他学拉琴?但她
马上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看你想到那里去了。

陈大龄开始拉一首曲子,缓缓的,很优美。杨红不由自主地盯着陈大龄的手,看他
长长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移动。她特别喜欢看他揉弦的动作,修长的手指落在琴
弦上,手腕轻轻地动着,速度由慢到快,幅度由小到大,提琴的声音就变得柔柔的。
他运弓的右手也很好看,弯出一个美丽的弧线,手腕轻轻地带动手臂,叫人觉得他
的手腕一定是柔柔的,很有韧性的那种。

杨红无缘无故地想到,这样一双手,如果搂着他心爱的女人,也一定是柔和的,带
着怜惜,好像怕把她揉碎了一样。但是他的搂抱,又肯定是有韧性的,不论谁都不
可能把那个女人从他怀里抢走。他肯定不会象周宁一样,平时都不记得碰你,但疯
狂起来就不管是挤着你哪一块,压着你哪一方,拼命地挤,拼命地压,好像不挤扁
不压碎就不甘心一样。有时腮骨勒在你脸上,差不多可以把你的脸挤碎,真怕哪天
就被他破了相。

杨红见他沉醉于演奏,就偷偷看他的脸,发现他因为垂着眼,有点半闭着的样子,
睫毛好像能遮住眼睛。他拉琴的时候比较安静,不象电视上那些演奏家,挤眉弄眼,
摇头晃脑,捶胸顿足。他常常是垂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波动,好像
沉醉于音乐之中。如果叫他一声,肯定能把他吓一跳。

陈大龄拉完了,问杨红:“听没听出这首讲什么?”

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虚地说:“没注意听,可不可以再拉一遍?”

陈大龄笑着说:“我说了的,要闭着眼听的,你不信。再来。”

杨红心想,为什么要我闭上眼,难道他知道我睁开眼会在那里看他?这个人好像能
看透别人心思一样,可怕可怕,在他面前说话做事要小心。杨红闭上眼,认真地听
了一遍,说:“反正我不是真想学琴,乱说一通吧。这首没听出什么,只觉得有水
有树,仙境一样。”

陈大龄说:“你这回不跟我学琴不行了,因为这首是圣桑的<<天鹅>>。”

杨红使劲摆手,笑着说:“不算,不算,这个不算,我没听出天鹅。”

陈大龄也笑着说:“但是你听出了里面的水啊,这只天鹅是在湖上游着的。”然后
停了笑,说:“真的,我教琴也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多少能听
出曲子的意境的。你小时没学琴,真是浪费了。现在的家长不得了,个个都逼着小
孩学琴,有的小孩根本不想学,被逼得无奈了,勉强学,终归是很难学好的。家长
问起来,我还不好说他的小孩没天赋。”

杨红笑着说:“你知道被逼着学是学不好的,你还逼着我学?”

陈大龄说:“我还不是跟别的家长一样,望女成凤嘛。”

杨红叫起来说:“你才多少岁呀,就想当我的家长?”

两人问了一下彼此的年龄,发现陈大龄比杨红正好大出一轮。


几个人的平凡事(50) 2005-02-25 17:10:46

杨红从陈大龄那边回来后,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点音乐天赋,心
里头很高兴。不过自己真的没心思学琴,只想听人拉琴。一到晚上,陈大龄拉琴的
时候,杨红就把电视关了,连灯也关了,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静静地听。陈大龄好
像也特别喜欢优美哀婉的曲子,拉的大多数是这一类的。

杨红想,我不能再到陈大龄家去了,免得他起误会,以为我喜欢他。不过如果陈大
龄有什么事请我帮忙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跟他说说话,而不会感到心虚。早上在这
么想,中午陈大龄就来敲她的门,问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杨红心里一惊,他怎么好像能听得见我心里说的话?不过她想起,生活中确实有这
种事,别人借了你的东西,好久没还,你正在家里念叨,说怎么这么久还没还来,
别人马上就还来了,搞得你以为别人在门口偷听了你的话,其实只是巧合。

杨红说:“别这么客气,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好了。”

陈大龄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有一个从前的学生要来,女的,她
主要是想证实一下我究竟有没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在我那边坐一会,就在那里织毛
衣,什么也不用说。”

杨红笑起来:“你要我冒充你的女朋友啊?你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不直接跟她说明
了呢?”

“女孩子都是又敏感又爱自责的嘛,何必要搞得她在那里追根究底,硬要在自己身
上找几个毛病出来呢?。”

杨红有点担心:“这样撒谎不太好吧?”

陈大龄笑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你怕撒了慌遭雷打呀?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你不是女的吗?不算撒谎的。”

杨红答应了,又问:“那我要不要打扮一下,免得丢了你的人?”

“打扮什么,越家居越好。别说什么丢我的人的话,我只怕委曲了你,让她说你这
么年轻漂亮,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老家伙。先打个招呼,别到时候你一赌气,就把真
相给说出来了。”

快四点的时候,陈大龄就把杨红叫过去,让她坐在那里织毛衣。四点钟的时候,一
个挺漂亮的女孩来了,杨红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太水货了,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
是冒充的。不过那个女孩倒没看出破绽。等陈大龄含混地介绍说“这是杨红,这是
李晶晶”,李晶晶冲她点个头,就不再理她,只跟陈大龄说话。

刚好这时门卫刘伯上来叫陈大龄下去听电话,陈大龄客气地对李晶晶说:“你坐一
会,我马上回来。”就跟刘伯下楼去了。

李晶晶问杨红:“你们家怎么不安电话?”

杨红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话的任务,根本没准备,而且一听“你们家”就自然而然地
想到她跟周宁的家去了,就说:“刚参加工作,手头也不宽裕,再说集体宿舍也不
让安电话。”

李晶晶听了,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又问:“陈师母刚参加工作?陈师母跟陈老师
不是同学吗?”

杨红也不知对这个问题,陈大龄的版本是什么,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也算是吧。”

李晶晶好像并不真的在乎他们两是不是同学,只要这一声“陈师母”被杨红应了,
就能说明问题了,所以很快便站起来告辞,说:“我还有点事,陈老师回来你跟他
说我先走了。”

陈大龄回来,杨红对他说:“你说不用讲话的,现在我应了她那声陈师母,那不是
我在骗她吗?真的替她难过。”

陈大龄安慰她说:“当断不断,必为其乱。这种事情只能是快刀斩乱麻。她过了这
一段就好了,再说她会觉得这只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比较容易接受。不是她条件
不好,只是迟到了嘛。”

“她到底哪点不好呢?我觉得她跟你挺般配的。”

陈大龄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现在的口气听上去跟毛姐一样,看别人都一对一对
挺般配的。只要是好人你就会爱上他?不一定的嘛。像你跟周宁,一个班那么多男
生,别的肯定也不错,为什么偏偏爱上他?爱情这种事,总要讲点心动的感觉吧?”

杨红想到自己跟周宁的爱情,不知道自己感受的算不算心动,无意当中,就说:
“其实我小时候立的志是嫁一个会拉琴的人。”说了这句,杨红突然觉得脸很发烧,
怕陈大龄误会到别处去了,赶快声明说:“那都是小时候瞎说的,其实周宁也算是
一个拉琴的,只不过他现在不爱拉了。”

陈大龄就问周宁拉什么琴,听说是二胡,就说自己以前也学过一段时间的二胡,因
为提琴是西洋乐器,学提琴怕别人说崇洋媚外。但后来觉得二胡的声音太悲怆,一
拉就恨不得哭,所以还是学了提琴。

陈大龄说:“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二胡的声音太愁苦,表现的是一种家里揭不开
锅似的愁苦。而提琴呢,虽然也可以是哀伤的,但只是一种淡淡的哀伤,或者说是
情感上的哀伤。也许这跟中国人的生活经历有关。西方文学艺术中的哀伤,主要是
爱的哀伤,但中国近现代文学中,就有很多是直接描写人们在生死线上的挣扎,没
有那番经历,是很难体会那样的愁苦的。”

陈大龄就把他插队落户的故事讲给杨红听,说他去的地方是一个非常贫穷落后的地
方,那种贫穷不仅是物质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感情上的,因为贫穷落后跟愚昧无
知是手挽着手的。那里男尊女卑的思想非常严重,丈夫对妻子都是呼来唤去,非打
即骂。女人想的也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很多小女孩,连小学都不能去上。

杨红听着,就想起周宁的故乡周家冲,心想,跟他家乡那些打骂妻子的男人相比,
周宁大概已经算是非常疼爱女人的了。杨红说:“有时真的很想为那些地方的人做
点什么,特别是为那里的女人做点什么。”

陈大龄说:“那你可以参加讲师团啊。现在每个系都要抽出人来,组成讲师团,到
乡下去宣讲党中央的精神,我也报了名。我倒不太懂党中央的精神,只想去那里教
教书,教教琴,也算帮助那里的小孩子。不过H大很滑稽的,走的那天还要披红戴花,
让全校师生在学府大道上夹道欢送,搞得我差不多不敢报名了。更滑稽的是,学校
还分给我一室一厅的房子。我在这里的时候,不分给我,我下乡去了,反而分给我。
其实我这个人,住什么房子无所谓。在那样贫穷的地方呆过,我现在无论住什么样
的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觉得很幸福。物质生活上我是典型的不求上进,满足
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杨红吃惊地问:“你分了一室一厅了?那你要搬走了?怎么你早没说?”连她自己
都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惊讶,赶快住了口。

陈大龄微笑着,看了她一会,才轻声说:“我又不是搬出地球去,我还是在这个学
校里的,就在五区,从这里的校门出去,沿着滨湖路,骑车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


“那你讲师团要去多久?”

“去一年,如果愿意,呆长点也不会有问题。”

杨红觉得心乱如麻,又怕他看出了她心里的不舍,慌忙告辞回家去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51) 2005-02-26 18:50:46

那天晚上周宁回来,杨红把陈大龄参加讲师团的事告诉了他,说:“我也想报名参加
讲师团,我可以到你老家去教书。”

周宁说:“你别说起风就是雨了,你到那种地方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哭着要回来的。
陈大龄也是吃饱了饭无事干,肯定是想分学校一室一厅的房子。”

杨红觉得周宁无缘无故地就不喜欢陈大龄,就说:“别人陈大龄才不是你说的那种
小人。住什么房子他根本不在乎。”

周宁就呲地一笑:“他不在乎,那就别搬过去,怎么还装修得热火朝天的?总之他
那人不太正常的。楼下小龚为了不去讲师团,专门出钱请医生给他开骨节核的证明。
大刘呢,就赶快让他老婆怀孕了。只有陈大龄这样的人,癫癫狂狂的,才会想起跑
那种地方去。像你这样没受过那种苦的人,说想去还可以理解。像我这种尝过那番
苦的人,一旦逃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不想回去了。陈大龄下过乡,那个罪还没有
受够?真的搞不懂这种人。”

杨红说:“可是我总是要去的,听说年轻的,没下过乡的,都要轮着去的。”

周宁睁大了眼:“你也要去的?什么时候?你去了,那我怎么办?过一个星期就坐
汽车去看你?乡下的路,颠颠簸簸的,只怕是颠到了骨头都散架了,想做都做不动
了。”

杨红觉得他想来想去,最后都落脚到“做”上去了,也就不再在周宁面前提讲师团
的事了,今年自己是去不成了的,系里把课都排好了,以后再说吧。

杨红就在那里扳着指头,算陈大龄还能在H 市呆多久,一算就吓了一跳。如果九月
初就走,那就只有十天左右了。杨红就觉得心里很难受。想到这一点,又很惶惑,
我这是怎么啦?爱上陈大龄了?我是结了婚的女人,怎么可以爱上丈夫以外的男人
呢?真的不能再跟陈大龄来往了,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但她又忍不住想跟陈大龄来往,就在心里说,只是一般同事,一般朋友。他要下乡
去了,我送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杨红就挖空心思,想送一件又实用又贴身的东西
给陈大龄。最后就想到做一个被套给他,这样他洗了被子就不用缝,一装进去就可
以用,而且又是天天要用的,还贴身。想到贴身,杨红又觉得脸红了,为什么我要
送他贴身的东西?真是不可救药了。

鬼使神差地,杨红就跑到街上去买了布,回到家就裁好了,用缝纫机缝好,怕拉链
会夹了陈大龄,还专门用了暗拉链,从里面拉上,这样就不会划破陈大龄的皮肤了。
还剩了一些布,杨红就做成两个枕头套,又用另一个颜色的布剪成提琴和蝴蝶的图
案,绣在枕头上。一切都做好了,就拿到陈大龄房间去,看他喜欢不喜欢。

陈大龄自然是赞不绝口,说杨红太费心了,又说提琴的颜色、蝴蝶的颜色与枕头的
颜色深浅相配,绝了。说完就掏出钱来,一定要杨红收下。杨红把钱扔在桌上,说,
这是对你参加讲师团的鼓励,不收钱,连学校都要鼓励你的嘛。

陈大龄就一再坚持,说学校鼓励是学校鼓励,你刚参加工作,钱也不多,我工作时
间长了,比你宽裕,心意我领了,钱是一定要给的。说着,就抓住杨红的手,把钱
硬塞在她手里,又把她的手握拢,不让她把钱丢桌上。

杨红被他抓着手,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好想贴在那个胸膛上,闭上眼睛,就贴那么
一会。但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想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心里乱糟糟地想,以前
就觉得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他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冲十遍澡,甚至把他
碰过的那块挖掉;另一种是如果他碰你,你不会反感,因为他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丈
夫,他碰你是合理合法、天经地义的;现在看来还有第三种男人,就是你看到他,
明知你不该碰他,他也不敢碰你,但你就是渴望被他抱在怀里。。。

陈大龄见杨红突然不跟他争着退钱了,发现她正愣愣地看着他的胸脯,便很快撒了
手,有点不自然地走到一边去,讪讪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个被套和枕头我
从今天起就开始用。”抖开一看,有两个枕头套,就笑着说:“怎么有两个枕头?
我用一个就可以了,剩下的那个你用吧。”说完,又觉得不妥,赶快声明,“我是
说,你拿回去用,不是----”。

杨红见他这么泰然自若的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觉得很开心,忍不住笑起来。

陈大龄红了脸,自嘲地说:“算了,不说了,越描越黑。”

杨红见他这样,越发大胆,追问一句:“听说口误都是内心世界的反映---”

陈大龄的脸更红了,把眼光逃向一边,说:“弗罗伊德的话你也信?”

杨红见他窘成这样,发了慈悲之心,岔开话题,问他:“听别人说,你为了供你弟
弟读书,连婚都不结?”

陈大龄缓过气,镇定起来,笑着说:“这个版本还不错,让我弟弟做了替死鬼,怎
么没人把我树立成心灵美的典型?”然后解释说,“其实供我弟弟读书跟结婚没有
关系,用不着二者必居其一的。我的工资,加上我教琴的钱,养活一个妻子一个弟
弟肯定不成问题。我只不过是没遇到合适的人罢了。你还听到过什么版本?”

杨红格格笑着说:“算了,我不说了,说了你会气死。”

“是不是说我那方面不正常?”

“你怎么知道?”

陈大龄若无其事地说:“人人都在那里传嘛。难怪我找不到女朋友,都是他们把女
孩给我吓跑了。”

杨红真诚地说:“其实就算你那方面不正常,还是会有人爱你的,女人不是只要那
方面的,女人要的是感情,如果二者必居其一,很多女人宁愿要感情。”

陈大龄饶有兴味地看着杨红:“很多女人包不包括你呀?”

杨红埋下头,不知该怎样回答,心想,他可能只是一般性地问问,也可能是问我会
不会为了感情嫁他。

幸好陈大龄很快转移了话题:“以前还想,是不是要摆个擂台,现场表演一下武功,
免得别人说我不正常。听你这一说,也不用摆擂台了,别人说我不正常应该是件好
事,这样就可以试出来谁是真的爱我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52) 2005-02-27 20:36:56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红想,如果俗话说得对的话,那自己跟陈大龄
交往的事肯定是坏事了,因为周宁很快就听说了这事。

有一天晚上,还不到十点,周宁就从牌场回来了,走到陈大龄门口,就听见杨红的
笑声,心里很不舒服:笑得这么开心,好像跟我在一起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周
宁见门是半开着的,又觉得好了一点,就象征性地敲敲门,不等回应就走了进去,
也不跟陈大龄打招呼,只对杨红说:“你回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杨红见他把脸拉这么长,就有点尴尬地对陈大龄说:“我过去了,以后再聊。”

周宁见杨红也进了自家门,就把门关了,不高兴地说:“以后别到陈大龄家去,别
人都在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说什么闲话?当着我的面,当然只说你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罗,但背着我,谁知道
别人怎么说?”

杨红觉得很奇怪,平常大家见了面,都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全的,看不出是谁在背
后议论她。杨红不快地嘟囔一句:“这些人真是管得宽。”又问周宁,“别人一说
你就相信了?”

周宁仍然绷着个脸:“本来不相信,但今天一看你真的是在他家,你叫我怎么不相
信?你跑他家去干什么?”

“他给我看一把他父亲做的提琴。怎么啦?男女之间说说话都不行?难道你这么不
相信我?”

周宁烦躁地说:“我相信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但是陈大龄那个人,我就信不过
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还没结婚,脑子里还不整天都在想女人?现在有你这块送
上门来的肉,他还有不吃的道理?”

杨红见他这样说陈大龄,有点生气:“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想着
这些事,就以为别人也想着这些事。”

周宁无奈地摇摇头:“我是男人,我还不比你了解男人?男人都是湖北省的首府,
他们都是带着枪走来走去的,很多时候枪都是上了膛的,只愁找不到个靶子。你现
在这样跟他来往,不是在撩蜂射眼,引火烧身,找上门去做个靶子?”

杨红听他说到带枪,觉得很形像很好玩,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是在跟你说正经话。”周宁有点不快地说,“外人都看得出来了,
说他看你的那个眼神,说好听些,是温情脉脉,说得不好听就是色迷迷的,恨不得
一口把你吞了。”

杨红不以为然:“我有那么迷人吗?”

“你没有听说过‘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婵’?他禁久了,什么女人对他来说都是
美女。”周宁想想,这样说杨 红会不高兴的,所以又加一句,“更何况像你这么年
轻漂亮的女人呢?你穿着这种衣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这楼上到了晚上又没有
别的人,你不怕出事?一个男人从十几岁就开始觉醒,像他这样三十多岁还没尝过
女人滋味,肯定想女人快想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怕你上他的当,吃他的
亏。”

杨红看看自己身上的松身连衣裙,说:“我穿什么了?又不透明,又不紧身,又不
袒胸露背,出什么事?”

周宁盯着她看一阵,说:“你这样云遮雾罩的,更容易让男人产生联想,挑起他们
的冲动,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再说,电扇风一吹,你的两个奶耸在那里,腰
一弯,大屁股上三角裤的轮廓都看得出来,他还不想跳起来摸两把?”

杨红觉得他说得恶心之极,就生气地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吗?那你也是这样的罗?
那你看到别的女人的胸就想跳起来摸两把?你牌桌上又不是没有女人,那里又不是
不吹电扇。”

周宁看杨红把斗争大方向转移到自己头上来了,就速战速决:“我们那不同,大家
只是牌友,一大桌人在那里,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像你们这样孤男寡女的,
就算不发生什么事,别人也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了。我不跟你扯远了,你自己当心就
是,就算我不怕戴绿帽子,你自己刚参加工作别人就在那里说你作风不好,偷人养
汉,你不怕学校不要你?”

这就 真的点了杨红的死穴了。杨红心想,既然周宁天天在楼下打麻将都知道有人在
议论,看来是有不少人在议论了。特别是“偷人养汉”这个词,粗俗到不能再粗俗
的地步,杨红听了,简直是从生理上产生反感。但奇怪的就是,你越讨厌这个词,
你越无法摆脱这个词。如果这话传到系里,系里会怎么看她?现在她又有什么办法
证明自己的清白?

杨红打定主意再不到陈大龄那里去了,奇怪的是,陈大龄好像也听到了周宁跟她的
这番谈话似的,也不来请她做什么事了。两个人在走廊上碰到也只客客气气地点个
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红在外面走廊上做饭时,老是忍不住看陈大龄的房门,看他在不在家,如果在家,
即使没机会跟他说话,心里也是安逸的。如果不在家,就老是想,他现在在干什么
呢?会女朋友去了?没看见他有女朋友啊。也许只是没带回来过?一想到陈大龄有
了女朋友,杨红就觉得心好痛,好像心被人切了一块去了,空空的疼。

杨红想到周宁说的话,就在心底疑惑,不知道陈大宁看她的眼光是不是真的是温情
脉脉或者色迷迷的。她希望周宁说的是对的,但她回忆仅有的几次交往,发现自己
很少有勇气正视陈大龄,多半时候都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随手抓起来的小玩意,
无意识地玩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有时抬头望他一下,也是慌乱得马上就把眼光
移开了,根本不足以断定陈大龄的眼光到底算不算温情脉脉。

不过经周宁这一点拨,杨红还真的对自己上心了。趁没人的时候,就关了门,拉上
窗帘,脱了连衣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胸的确有点高,腰也真的有点细,屁股
算不上大,但因为腰细,所以有点显大。侧面看一看,腰弯弯的,虽然不是有意的,
也觉得屁股是翘着的。

再在走廊上碰到陈大龄的时候,杨红就开始注意他的眼睛,结果很气馁,他的眼睛
太深邃,眼神太清澈,眼光太无邪,根本没有周宁热情上来时的那种眼光,只能说
明自己在陈大龄眼里没媚力。

杨红惊觉地想,我这个人真的是有点不正派,怎么会希望陈大龄对我的身体感兴趣
呢?从前都是希望别人注意我的心灵的。现在这种想法之肮脏,完全够得上“勾引”
两个字了。到底是因为我结过婚了,还是因为迷上陈大龄了?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
陈大龄能注意到我的身材,只恨陈大龄不能稍微黄一点,色一点,真的象外人说的
那样,用色迷迷的眼光看我一下。

周宁每天晚上都回来几趟,真的象查岗一样,不过每次回来,都看到杨红一个人呆
在家里,就放了心。

有天晚上,杨红就问周宁:“对你们男人来说,什么样的嘴巴算性感?”

周宁想了想:“你还真把我问倒了,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嘴巴算性感。”又想一
想,说:“大嘴巴性感?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红不答话,又问:“那怎么样才算媚眼?”

周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让男人骨头
发酥的眼神吧。”

杨红就望一眼周宁,问:“我这算不算一个媚眼?”

周宁在意地看了杨红一阵,呵呵笑起来:“你一个近视眼,又戴着眼镜,看没看清
我都成问题,还对我抛个什么媚眼?”说着就搂住杨 红,“你不用对我抛媚眼的,
我一碰到你的身体,小弟弟就会站起来的,只有你能帮我把它打倒。”说完,就拿
出证据,证明给杨红看,然后打一仗,一直到把小弟弟彻底打倒为止。

周宁打完床上这一仗,就返回牌场接着打那一仗,开玩笑地说:“待会输牌,别人
就知道我刚才干什么了。”

杨红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心想,我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了,又不会抛媚眼,嘴巴
又不性感,身材对陈大龄又没吸引力。想想也是,陈大龄从来没结过婚,怎么会要
一个结过婚的人呢?他知道世上最伤心的莫过“恨不相逢未娶时”,说明他要把自
己完完全全地给他所爱的人,说明他是很重视一个人的第一次,他肯定想娶一个未
婚姑娘。

但杨红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陈大龄从自己心里赶走,想着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
正派女人,不想他,又很难做到,真是度日如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熬过每一天,
只希望快到开学的时候,忙起来了,或许会好一点。

有一天,周宁问杨红:“这两天陈大龄有没有来麻烦你?”

杨红本想解释陈大龄从来没麻烦过她,但她知道周宁听不进去,就简单地说:“没
有,怎么啦?”

周宁面露得意之色:“我找他谈过了的,看来还是个知趣的人。”

杨红觉得脑子一炸,指着周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找他谈什么?”

“我叫他别打你的主意。要找女人叫毛姐帮他找一个。”

杨红气急败坏地说:“谁说他打我的主意了?你这样去跟他谈,他还以为是我在自
作多情,对你说他追了我呢。”

几个人的平凡事(53) 2005-02-28 16:09:13

杨红觉得不跟陈大龄解释一下不行了,陈大龄对我根本没有意思,却被周宁诬蔑,肯
定认为是我为了开脱责任,在周宁面前说他对我有意思。那他还不在心里耻笑我,
觉得我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杨红趁陈大龄在家的时候,跑去敲他的门。陈大龄开了门,见是杨红,热情地请她
进去坐,照样让门半开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杨红也不坐,只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听说周宁来找过你了?对不起,他这样做太
没有道理了,他听别人一议论,就在那里疑神疑鬼。你不要以为是我对他说你在追
我,我根本---”

陈大龄笑起来,打断她的话:“看你急成那样!我知道你不会说我追你,你对自己
太没有信心,借你一个胆子你也不会那样想。”

陈大龄说着,象往常一样,从冰箱里拿一个纸杯冰激淋出来:“知道你喜欢草莓的,
买了几盒放在这里,这几天没机会叫你来吃。”说着,替杨红揭开盖子,递给她,
“就算你说我追求你,也没什么呀。追你不丢人,别人最多说我品德不好,不能说
我品味不高。你德智体任何一个单方面都值得我追,更不要说你三方面全面发展了。”

杨红端着冰激凌,愣愣的,不知道该怎样理解陈大龄的话。听他的话,似乎承认他
是在追她;看他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在安慰她;听他的口气,完全是在开玩笑。

杨红抱歉地说:“不管怎么说,他找你兴师问罪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我代替他向你
赔礼道歉。”

“又大包大揽的,把什么过错都拉到自己头上。”陈大龄很专注地看一会杨红,脸
上仍带着那种让杨红琢磨不透的微笑,说:“其实,周宁不为难你,只来找我,倒
让我很敬佩他,觉得他算得上是一条真汉子。你想,大多数情况是,如果一个女人
听说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另一个女人的麻烦,怪人家把她的
男人抢走了;而如果一个男人听说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却总是拿自己的女人开刀,
打打闹闹,砍砍杀杀的,觉得自己的女人不守妇道,丢了他的人。但周宁不是这样,
他说他相信你是无辜的,是上了我的当。所以我一点也不记恨他,对他只有敬佩和
感激。”

杨红听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因为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这个“感激”,
就纠缠于这一个词,忘了整段话的含义。杨红问:“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陈大龄犹豫了一会,说:“他叫我别跟任何人说的,不过你也不是任何人,跟你说
没关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他叫我离你远点,说他看得出来,你已经被我
打动了心,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说他很爱你,没有你他真的是活不
下去的。他说爱情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我既然迟到了,就该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他还说我现在还是单身,可以有很多选择,而他只有你一个,我不应该去抢他的女
人。”

杨红记起周宁跟她说话时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没想到周宁是去求陈大龄放他一马
的,不知道他们俩谁在骗她。“他真的是那样说的?”

陈大龄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我觉得周宁真的是很爱你的,只不过每个人爱的方
式不一样,也许他爱的方式不是你所期待的,所以你没有体会到。”

陈大龄看杨红很委曲的样子,又说:“周宁爱玩,你可能不喜欢。你可以把心里的
想法告诉他,不要等他来猜。有时男人是很大意的,有些细节他们注意不到。你可
能觉得只有心心相应才算爱,其实你给他指出来,他愿意改,也是爱嘛,应该说是
更难得的爱。心心相应的人,他那样爱是因为他不那样爱就难受,是主观上为自己,
客观上为别人。愿意改的人,主观客观都是为了别人,不是更难得?”

杨红听他这样说,感到他在一点一点地把她推开,就不快地说:“你现在听上去象
个妇女主任。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自己没结过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说完就
告辞离开了,心里想,这次把陈大龄彻底得罪了。

很快就到了陈大龄搬走的那一天。杨红听见外面走廊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一个人
躲在房间里,不敢也没有力量出来帮忙。七楼的女人都在那里跟陈大龄缠缠绵绵地
告别,说你这一走,谁帮我们拧被子,牵电线?陈大龄则谈笑风生,邀请七楼的女
人去他家洗衣服,说已经安了洗衣机了,下乡的时候就把门钥匙给了你们,让你们
随时去洗被子,不用拧了,也不用牵电线了。

杨红见陈大龄也没有来跟她告个别,知道是因为自己上次把他得罪了,心里一遍遍
想着,他走了,不会再到这里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听到他的琴声,也看不到他了。

杨红站在窗边,看到搬家的车开走了,看不见了,才悄悄走到陈大龄住过的房间,
看见里面空空如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想起前两天自己还站在这里,吃着冰激凌,
跟陈大龄说话的情景,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就这样一间十平米的房间,跟自己的
那间没有两样,但仅仅是能够站在这里,就曾使自己那样向往,好像是人世间最美
好的生活一样。她在房间里四处找寻,想找一点什么东西作个纪念,但什么都没剩
下,只在窗台上找到一支圆珠笔,在手心里划了划,写不出东西来了,就没来由地
落下泪来。

“正好你帮我检查一下,看我把房间打扫干净了没有,听说学校房管科的人严厉得
很,不干净的要罚款。”

杨红听见陈大龄在身后说话,吃了一惊,赶紧擦了擦泪,转过身,故作平静地说:
“很干净,不会罚款的。你怎么还没走?搬家的车早走了。”

陈大龄看了她一会,说:“我待会骑车过去。我给你买了支笔,还录了一盘磁带,
你看喜欢不喜欢。”

杨红接过来,是一个漂亮的小笔盒和一盘录音带。

陈大龄解释说:“那个被套,你不肯收钱,只好送点东西给你。你是个很诗意的女
孩,肯定喜欢写点东西,送支笔给你,也显得我趣味高雅。这盒录音带,都是你喜
欢的曲子,没事的时候听听,可以打发时光。拉得不好,多多指教。”

杨红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笔盒,想找到一封信、一首诗什么的,但什么都没有,只
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陈大龄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再细看那支笔,上面有“随
缘”两个字。那盘录音带,陈大龄在上面写了曲目,最后一首注明作曲者是“陈智”,
曲子叫“海的女儿”。

杨红发了一阵呆,慢慢意识到这两样东西,是陈大龄在婉转地告诉他,她的心情他
是明白的,但是两人没有缘分,所以要她随缘,不要强求。如果说“随缘”还可以
理解为暗示她跟陈大龄之间也有一段缘的话,那么“海的女儿”已明白无误地告诉
她,她是没有希望跟他在一起的了,只能象安徒生童话故事里那个海的女儿一样,
怀着一腔无法言说的爱,在自己心爱的王子跟另一个女人结婚的那天早上,化为泡
沫,永死不得复生。

杨红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快进到“海的女儿”,按下放音键。听着那哀婉动人
的音乐,杨红想,尽管他没有接受我的一份情,但我对他没有怨恨,反而感激他用
这么体贴的方式告诉我。像他这样出色的人,一路之上,肯定有很多女孩为他倾倒,
献上她们的心。但陈大龄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不是一个泛情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
多情的人,而是一个专情的人,一个深情的人。他要把他的心完完整整地留给他唯
一的爱人,他不会随便接过一颗心,拿在手里把玩揉捏,让那颗心流血,从中享受
残忍的乐趣。他会生出一腔同情,怜惜地把那颗心放回原处,尽可能地减少伤害的
程度。他让我冒充他的女朋友,现在又用这首曲子来让我明白,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杨红听着“海的女儿”,觉得自己轻轻地飞起来了,飞出自家的窗口,飞过月光如
水的校园,飞到陈大龄的家,轻轻地落在他的窗台上,隔着玻璃,看他熟睡的脸。
她能看见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一只臂膀向外伸着,仿佛在等待他心爱
的女人来躺在他臂弯里。杨红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做他臂弯里的那个女人了,就满足
于这样悄悄地守候在他的窗口,没有语言,没有动作,甚至也没有眼泪,就这样静
静地、不倦地看他熟睡,一直到皎洁的月光慢慢退去,第一抹曙光悄悄来临。。。


几个人的平凡事(54) 2005-03-01 17:32:01

杨红不敢去碰那个写着陈大龄地址的字条,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跑到那个地址去找陈大
龄,后来她干脆把那个字条撕掉扔了。但是那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象粘在她脑
子里一样,怎么样都无法抹去。楼下门卫处有公用电话,她肯定是不敢去那里打电
话给陈大龄的。但那时候私人开办的电话服务点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沿街都
是,使她不敢上街走动,因为走在路上,看到一个电话服务点就想拨那个号码。

杨红觉得自己对陈大龄的这种感觉跟对周宁的那种感觉很不相同。以前都是周宁急
着跟她见面,她自己并没有十分渴望,如果没时间,不见也是可以的。好像那份情
是被动的,是对周宁爱她的一种回报,或者是在那些真情敌假情敌面前要强。但对
陈大龄,是理智上知道不应该见,心里却偏偏想见。也没想过见到了要干什么,就
是想见到他,说不说得上话都可以,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就行。就象以前陈大龄住在
隔壁时一样,两个人并没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但杨红只要看到他屋里的灯光,知道
他在家,就很开心。

最终杨红还是去了一趟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五区,不过不是去陈大龄家,陈大龄是
五区三栋,杨红去的是五区四栋,紧挨着的一栋楼,是毛姐家。毛姐也是刚刚搬到
五区,说五区是家属区,有学校的闭路电视,又可以装电话、洗衣机、热水器什么
的,现在家里也算初具规模,叫杨红过去看看。

杨红看到那个地址就觉得亲切,虽然不是去陈大龄家,但就在陈大龄旁边,也很有
爱屋及乌的感觉。到了陈大龄那栋楼前,杨红特意看了一下陈大龄的窗户,发现是
黑乎乎的,有点失望。离开毛姐家时,又看一次那个窗口,还是黑乎乎的,心里就
觉得很沉重。

当她准备骑车回家时,发现她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只好推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
到一家修车的。修车的人说太晚了,你先打打气,骑回去再说,明天一早再来修。
杨红打了气,一路骑回来,轮胎什么事也没有,就觉得很奇怪。去的时候轮胎好好
的,怎么一出来就没气了?现在也没修,又好了。好像有人故意把气放了一样。

杨红走进家门,开了灯,发现周宁正坐在桌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就问:“是你把我车里的气放了?”

“知道就好,我做个记号,免得你否认。”周宁生气地说,“你跑到五区去干什么?”

“毛姐约我去玩。怎么啦?”

周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毛姐?你不要拿她做掩护了,你的车明明是停在陈
大龄楼下的。”

“那两栋楼是挨着的,哪里有空位停哪里,为什么说是停他楼下的?”杨红也生起
气来,“你跟踪我了?”

“我跟踪你干什么?我去打麻将,三差一,回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去了他那里。
跟你说,在这种事情上,做丈夫的是有第六感官的。”

“那你这个第六感官刚好错了。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在毛姐家,你不信可以打电
话问她的。”

周宁又一哼:“你还不早跟她串通好了?现在叫我去打电话,怕别人不知道我戴了
绿帽子?”

“那你当时怎么不上楼去,抓个正着?”

周宁火了:“你怎么知道我没上楼去?我不过是为你保个脸面罢了。他屋里是黑的,
谁知道你们两个黑灯瞎火的在干什么?”

杨红耐住性子再解释一遍:“我是在毛姐家里,现在我们两个人就下楼去跟她打电
话,好不好?”

周宁不啃声 了,杨红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周宁突然问一句:“你这是为了什
么?”

杨红以为他问为什么去毛姐家,也气哼哼地说:“你每天在外面打麻将,把我一个
人丢在家里,我就不能出去散散心?”

还没说完,杨红就见周宁跳起来,一拳砸在穿衣镜上,镜子被砸得破碎不堪,玻璃
哗啦哗啦地撒了一地,周宁的手也流血了。杨红一边找药水和纱布,一边问:“你
这是干什么?”

周宁嚷嚷着:“找他散心?哼,他让我戴绿帽子,我就要他戴红帽子!”冲到走廊
上,拿起家里切菜的刀,就气呼呼地冲下楼去了。这一切来得太快,杨红不知道他
要干什么,也不懂究竟什么是戴红帽子,只是凭直觉知道他是去找陈大龄的麻烦的。
於是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见自己的自行车已被周宁骑走了。她欲哭无泪,不知道
该怎么办,最后想起应该给陈大龄打个电话,警告他一下。

杨红敲开门卫的门,告诉他自己要打个电话,很紧急。门卫刘伯见杨红脸色惨白,
也不敢怠慢,马上把电话机给她。杨红拨了陈大龄的号,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喂?”

杨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听见电话里问:“杨红吗?”杨红不知道陈大龄
是怎么知道是她的,只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啊,陈老师,我,我跟周宁闹了点
矛盾,起了误会,他,他现在拿着刀,找你来了。”

那边陈大龄关切地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我把灯关了,等他来时,敲门我不开,他就会以为我不在。不
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杨红还想解释一下或嘱咐他小心,就听陈大龄说:“他可能快到了,我现在要挂电
话了。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杨红打完电话,就顺着到五区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头晕晕乎乎的,也不
知道自己跑过去有什么用。两个男人打架,自己劝得住么?也许报警更好?但报了
警,不是就弄得满城风雨了吗?

早就知道周宁的爱是有毁灭倾向的,他做的那些梦,都是他这种偏激思想的见证,
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当回事呢?也许是因为那时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不要周宁的,
那么周宁的梦就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可是现在自己也没有说不要周宁啊。自己跟陈大龄之间,从前没有什么,今后也不
会有,最多就是自己对陈大龄有过那么一份感情,但别人都没有接受,也许过几天
自己就会忘记了。但周宁在那里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这不是要闹出冤假错案了吗?
今晚这一闹,明天H市的大报小报就会有一条轰动新闻了,说H大青年教师杨红因红
杏出墙,招致丈夫嫉妒,杀死其情人陈智,云云。

杨红在心里骂周宁,既然你认为是我去了陈大龄家,那就是我在勾引他,为什么你
不当场就拿刀把我砍了,而要去找陈大龄?你这是一个什么逻辑?你杀了我,也算
积个德,帮我了结一切痛苦,好过我活着做海的女儿。

杨红又在心里怪陈大龄,你还说什么周宁是条真汉子,敬佩周宁不找我的麻烦,现
在好了,你自己要做这个真汉子刀下的冤死鬼了。

杨红想到陈大龄,心里就生出许多愧疚。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还一直帮周宁说话,
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周宁真的把陈大龄伤害了,我怎么办?杨红想,如果他
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如果他没死,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跟他一辈子,照顾他一
辈子。但是周宁呢?也许他会坐牢。不过象周宁那样爱面子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
坐牢的。想到周宁可能会死,杨红又觉得心里很痛,毕竟周宁是爱我的,不爱我也
不会这样跑去找人拼命。但这关陈大龄什么事呢?都是一场误会,早知会这样,今
晚就不去毛姐家了。

杨红恨不得一脚就跑到陈大龄家,把周宁拖回来,或者挡在陈大龄前面,用自己的
身体护住他。。。



几个人的平凡事(55) (PG 18+) 2005-03-02 15:51:42

等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快到五区的时候,她看见了周宁,推着车,在往回走。杨
红跑上前去,一迭声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周宁不啃声,把车给了杨红,自顾自地往回走。杨红想去陈大龄那边看一下他有没
有出事,但周宁一把抓住她,说:“我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劝你别去,不然他没有
好果子吃!”杨红被他用一只手拦腰推着,象被押解的犯人,又怕自己硬要去看陈
大龄会火上加油,反给陈大龄惹麻烦,只有推着车往回走。她看看周宁,见周宁浑
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心想,可能是没发生什么,大概陈大龄关了灯,没
开门,周宁以为他不在家。

回到家里,杨红又问一遍:“你把陈老师怎么样了?”

周宁辛酸地问:“为什么你只关心我把他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样了?”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关心你把他怎么样了,也是怕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会坐
牢嘛。”

周宁的火气似乎都退了,可怜巴巴倒象个受害者:“你怕我坐牢?你恨不得我去坐
牢,你好跟他在一起。”然后又怨恨地问,“你看中了他什么?他哪一点比我好?
他老得可以做你的爹,真是老牛吃嫩草。他不打麻将,是因为他学数学的,打得太
好,别人不愿跟他打。我爱你这么久,他才爱你几天?为什么你被他一勾就勾到他
家去了?我想不通!”

杨红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服他,只好说:“他没有勾我,我也没去他家。如果
你认为我对你不忠,你不要我就是了。”

周宁听了这话,泪流满面,用手指着杨红,抖抖的,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杨红,
这就是你狠得住我的地方!你知道我没法不要你的,你知道我不管是戴绿帽子还是
戴红帽子都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你说得这么坦然。叫我不要你,你不如叫我去死!”


杨红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走上前去,搂着周宁,轻声说:“你为什么要生这些闲气,
吃这些飞醋呢?都跟你说过了,我是到毛姐家去了,你又不相信。”

周宁要杨红以她父母的性命发一个毒誓,说她跟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过。

“为什么要牵扯到我父母?”杨红郁闷地问。

“因为拿你的性命发誓没有用,你现在心里只有他,你不怕死的。但是你不会拿你
父母的性命当儿戏。”

杨红被他说中心思,心里发虚,但仍然硬着头皮说一句:“你不要乱讲,凭什么说
我心里只有他?”

周宁盯着她看一会,无奈地说:“你们两个,‘情色’二字都写在脸上,别人都看
得见,只你们两个自己不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以
前我告诉你寝室里的男生做了你的春梦,你都是厌恶不堪的,但是我叫你小心陈大
龄的时候,不管我说得多恶心,你不仅不厌恶,还满脸都是向往,你对他动了淫心
了,你当我不知道?”

杨红觉得自己的脸一阵冷,一阵热,肯定是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想不到自己心
里的一点想法都完完全全地写在脸上。但陈大龄的脸上也写着这两个字?自己为什
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杨红真不明白周宁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她心里只有陈大龄,叫她发这个誓又有什
么用呢?为了不再给陈大龄惹麻烦,杨红只好起一个毒誓。起多毒的誓她都不怕,
因为确实是什么也没做过。

周宁看杨红肯起这样一个誓,相信她的确什么也没做,擦了眼泪,抱住杨红,一边
扯她的衣服,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要怪我小气,我真的怕你离开我。”

杨红也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求息事宁人。但周宁不让关灯,说,这样你可以看清
是在跟我做,不是在跟那个男人做。

杨红就在灯下瞪着眼,目光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干涸,周宁
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来疼痛,不知道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但她坚持着,没有
让泪水流下来。

周宁沉沉睡去之后,杨红却睡不着,心想,其实周宁更关心的是她跟陈大龄身体上
做没做过,而不是心里爱不爱。周宁就像一个收藏字画的土财主,附庸风雅,买了
毫无使用价值、自己也看不懂的字画回来,放在家里,又不欣赏,只用它来遮挡壁
上的一道缝。等到有欣赏的人要来买走时,又当成宝贝,死死抱在怀里,舍不得松
手,宁可人画俱焚也不会成全懂画买画的人。

杨红觉得陈大龄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看出自己的妻子更爱别的男人,他会放她走
的,他会成全她的,他要的是爱情,不是女人的躯体,不是面子,不然他应该早结
婚了。但是一个女人做了陈大龄的妻子,又怎么会去爱别的人呢?他对自己的妻子,
肯定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会把妻子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
他肯定是如影随形,如胶似漆。他的心象头发丝一样细,肯定用不着他的妻子说出
来,就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的。杨红觉得自己好嫉妒陈大龄那个未来的妻子,不
晓得她前生做了什么好事,可以修到陈大龄这样的丈夫。

杨红看看熟睡的周宁,辛酸地想,如果我真能在床上把周宁当作陈大龄,可能我这
一生也不会痛苦了。实际上在周宁说那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跟陈大龄做爱的
情景,甚至从来没具体想到过陈大龄也是一个带枪的人,最出格的想法也就是被他
搂在怀里,但也就到那为止。

现在经周宁这么一提醒,反而把想象力丰富起来了,就不可遏制地想到,不知陈大
龄做起爱来会是什么样的?肯定是柔情似水的,他的吻肯定是连最冷漠的女人也会
融化的,他修长的手指肯定会 在女人的身体上弹奏出一支支温柔的乐曲,他的冲撞
肯定是富有韧性、恰到好处的。做完了也肯定不会倒头大睡的,他会让女人躺在他
臂弯里,温柔爱抚女人。或者女人会把他汗涔涔的头捧在怀里,为他擦去汗水,用
手指梳理他满头的黑发。。。

杨红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湿润润的,第一次有了一种渴望,
希望现在就能把自己刚才的想象付诸实施。。。

她突然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其实女人要知道自己爱不爱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在
想象当中跟那个男人做一场爱,就知道了。女人骗得了自己的心,骗不了自己的身。
但她又想到,这个办法只适用于结过婚的女人,如果没结婚,女人又怎么想象得出
做爱的场景呢?等到结过婚,再怎么想象也是徒劳了,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
了。

杨红很牵挂陈大龄,看样子周宁是没把陈大龄怎么样,但她不敢肯定。想去打个电
话,又太晚了,门卫已经睡了,而且周宁也会乱怀疑一通。只有等到明天再找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只知道在梦中,她真的跟陈大龄在一起了,她叫陈
大龄把她脸上写的“情色”二字擦掉,陈大龄就吻在她的脸上,然后一只手搂着她,
另一只手就伸到她背后,摸索着去解她乳罩的挂扣。不过不尽人意的是,梦做到这
里,杨红就醒了过来,无比遗憾地想,不知道这梦做下去会是什么结局?会不会象
周宁寝室的那些男生一样,一直做到高潮到来?也许女人是不会做那样完全彻底的
春梦的吧?女人毕竟是情诗,要做个淫梦谈何容易!

她又想到陈大龄,从周宁的例子来看,男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有那么一股激情要爆发,
不晓得陈大龄这许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宁说男人没老婆的时候就会周期性地发
春梦,说是“池满则溢”,那陈大龄会不会发春梦?他的春梦里有没有我?她觉得
一个未婚女孩的爱和一个已婚女人的爱真是不同。女孩只把男人当神来爱,而女人
是把男人当人来爱。当她把陈大龄当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来爱的时候,心里就涌起
无尽的关爱,渴望能用自己的女人的特长,来帮他一把,就算只是他池满则溢的对
象,也是心甘情愿的。。。

几个人的平凡事(56) 2005-03-03 10:59:43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周宁出去打麻将了,杨红才有机会去给陈大龄打电话。她拨了电
话,生怕他不在家,但马上就听见他在那边“喂”了一声。杨红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放了心,但还是问道:“他昨天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敲门,我没应,他又敲了几次,就走了。”

“他就敲了几下门?”杨红有点不相信。

那边陈大龄轻声笑起来:“怎么?你好像很失望,是不是希望他把我砍几刀?”

杨红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会呢?我是说,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不砍倒个
把人不罢休一样。看来只是虚张声势,纸老虎而已。”

陈大龄严肃起来:“不能这么说,愤怒是一种值得尊重的感情,他也是爱你爱昏了
头。可能他骑车过来的路上,被晚风一吹,就清醒了。”

杨红说:“一直在担心,怕他把你怎么样了,现在打了电话才放心了。”

“我没什么,就是为你担心。不过我昨天就知道你没事,所以比你少着急几个小时。”

杨红吃惊地问:“昨天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陈大龄的笑声有点窘:“他昨天离开后,我怕他一时冲动会伤害你,就骑车跟出来
了,一直跟到你楼下,等在下面,怕万一有什么响动可以跑上去。还好,没听见什
么打闹的声音。我等到你们关灯了才离开。今天早上还给刘伯打了个电话,托他上
去看看你有没有事,他说你没事。”

杨红想到昨天夜晚陈大龄等在楼下为她担心的时候,自己正在跟周宁做那事。陈大
龄说等到关灯才离去,不知他当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很可能他以为他们关了灯,
开始做那事了,两个人就和好了,才放心回去。这个念头折磨着她,使她觉得昨晚
自己一下背叛了两个男人,心背叛了一个,身背叛了另一个。

陈大龄在电话里嘱咐说:“他脾气不好,做事比较冲动,你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要来找我算帐,你也不要强行阻拦,免得自己吃亏。而且你越阻拦,他越觉得你
向着我,就越生气。你也不要报警,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一旦报了警,他不砍我也
不好意思了。”

陈大龄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放心,我不会傻呼呼地站在那里让他砍的。这几天
我都穿运动鞋,逃跑起来快一些。再说,他没我壮,不一定打得过我。当然我不会
伤害他的,伤害了他,看你为他难过,还不如让他伤害我----”陈大龄突然收住了
口,问:“昨天到底是为什么事?”

杨红把昨天的事大致讲了一下,脱口说:“幸好昨晚你窗口一直是黑的,不然我肯
定会上去找你,那就被他抓个正着了。”

陈大龄说:“昨晚到我弟弟那边去了。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不然我会等在家里的。”

杨红觉得心里一热,她想,其实陈大龄也是爱她的,只不过克制着自己罢了。他叫
她“随缘”,是不是叫她追随他俩之间的那段缘呢?还有“海的女儿”,是不是说
他自己心里有一腔无法言说的爱呢?或者是说他们两人心里都有一腔无法言说的爱?

“杨红?你没挂电话吧?”陈大龄见杨红半天没说话,轻声问。

“我在听呢。”杨红欣慰地说。

“可能我有点罗嗦,不过还是想再嘱咐一句:虽然他这一直以来,都没有伤害你的
企图,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小心。”

杨红觉得心里暖暖的,陈大龄说话的口气,象个父亲,又象个丈夫,在殷殷嘱咐一
个需要保护的女儿或者妻子。杨红欣慰地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知道保护自己
的,就是把你连累了,很过意不去。”

“怎么用连累这个词呢?”

杨红看见有人向门卫处走过来,知道他是来打电话的,赶快说:“我现在要挂了,
免得有人听见去告诉他,又给你惹麻烦。”杨红觉得自己现在说话做事都有点“偷
情”的味道了,鬼鬼祟祟的,说话不提周宁这个名字,只他他的。

“好,那就挂了吧。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保重!”

杨红听到“保重”这个词,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这么两个字,就能让她感到
自己的生命在他心目中是多么宝贵。她还从来没用过这个词,不过这一次,好像只
有这个词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於是说:“你也保重!”就挂了电话。

杨红打完电话往回走,爬上楼梯的时候,步履轻盈,心里欢快地想,周宁这一闹,
反而把事情闹好了,因为以前她跟陈大龄两个人可能都在那里猜来猜去,不知道对
方究竟有没有情,有多少情。发生了这件事,两个人才知道自己在彼此的心目中是
这么重要,算得上患难见真情。杨红心情奇佳,就想哼点什么歌曲。

等她回到家,却发现周宁端坐在家里,就惊讶地问:“你不是去打牌了吗?”

周宁说:“不打牌了,在家陪着你,免得你会跑掉。”

杨红心里有点紧张,问:“那你刚才怎么说去打牌?”

“好给你一个机会,去给他打电话。”

杨红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宁,想解释什么,但觉得好像被当场捉住,人赃俱在一样,
说不出一句话。

周宁平静地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打个电话是人之常情,不
要说是他,就是毛姐,你也会去打个电话的。你现在放心了吧?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没把他怎么样。”周宁见杨红脸色仍然白煞煞的,就安慰说,“你不要怕我,无
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宁可把我自己怎么样,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宁把杨红拉到自己怀里,眼睛却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也
不会把他怎么样。昨晚也是气极了,气糊涂了。昨晚到了他门口,就看到他的自行
车,知道他在家。但他关了灯,我敲门他也不开,我就知道是你打过电话给他了。
实际上就是他开了门,我在他面前也举不起刀来。我知道如果你在那里,你第一个
就要冲上去护住他,宁可你自己死,也舍不得让他死。我伤害了他,你一辈子恨我,
那我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自己死了好。”

杨红忍不住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为谁哭,在为什么哭,只觉得这一段时间憋得
太久了,有很多的泪存在那里,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哭。周宁也不动,也不说话,
就让杨红在他怀里哭,只用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抚着。

杨红哭够了,也不动,就呆呆地让周宁搂着她,心想,周宁的逻辑真的是有问题,
自己的女人爱了别人,他不把她怎么样,反而要去把那个什么也没做的男人怎么样,
或者把他自己怎么样。如果周宁把她打一顿,骂一顿,事情可能就简单多了。那她
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他,从此不再牵挂。像他现在这样,自己真是不知道该怎样
做了。


几个人的平凡事(57) 2005-03-04 10:59:59

接下来的那几天,周宁就真的守在家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杨红,搞得杨红不知道他是
在改变他自己,好挽回她的心,还是在监视她。两个人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更不提
陈大龄这个名字。实在需要说到陈大龄,也只他他的,反正两人都知道在说谁。

杨红做饭的时候,周宁就站在旁边看。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不说什么话。吃完了
饭,周宁就把碗拿到水房去洗,虽然还是丢三拉四的,但不用人吆喝,就知道把忘
了洗的东西再拿去洗。杨红看他这样,心有点酸酸的,心想,他这样做,也只是想
挽回那一段情,但是这一切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晚呢?为什么要等到覆水难收的时候
才想起挽回呢?也许挽回的涵义就是覆水难收,挽而不回?

两个人也没心思做什么事,只把电视开着,也不知道是谁在看,或有没有人看。杨
红把新学期要教的课拿出来备,但也只是摊开本书在眼前,什么也做不下去。眼睛
盯着书,心里就想,就是前不久,自己还憧憬着有那么一天,周宁会呆在家里陪着
她,跟她如胶似漆,觉得那就是幸福婚姻的顶点了。现在他真的守在家里了,却又
觉得无比尴尬,两个人连望一眼都很快又把眼睛掉到一边去了。扪心自问,现在真
恨不得他马上就出去打牌。

杨红实在忍不住了,就对周宁说:“你不用守在家里的,我不会到哪里去的,我有
我做人的原则。”

周宁说:“我不是在监视你,我是想陪着你。如果我一直陪着你,你的心就不会跑
他那里去了。”

杨红不知他说得对不对,陈大龄对她的吸引,应该说不会因为周宁陪着他就消失不
见了,但如果周宁一直陪着她,可能她就没有机会深入了解陈大龄。

周宁推心置腹地告诉杨红:“其实上次我找他谈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过,说杨红是
个重感情轻物质的女孩,她这样的女孩,在物质上对你没有任何企求,可以为你受
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累。但在感情上,她对你要求又很高,她会希望你理解她,爱
她,跟她如胶似漆。你牌打得太多,冷落了她,她现在是一忍再忍,忍一次,就把
心里的情放下一分,等到她把这份情全部放下来的时候,你再想挽回就会来不及了。
我那时没有听他的,我想我们那里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下来的,这楼上人人都是这
么过的,我以为只要他不来勾你,你就不会跑的。”

杨红忍不住问:“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周宁不快地说:“说到他你就来了兴趣,他说什么你还会不知道?我不用在中间帮
你们当传声筒。不过我也向很多人打听过,想找他几桩风流韵事来说给你听,看你
还爱不爱他。好像还没人说他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多数都只说他这人有点怪。四
楼的老王还说他人格有魅力,女人很容易被他吸引。怎么样说呢?站在我这个位置,
我不喜欢他,但我承认他是个真君子。我去找他谈的时候,他一口就承认是他对你
动了心,不关你的事的,说每次都是他过来叫你到他那里去的。那次他还答应了我,
不再来找你,我相信他做到了的,因为我天天晚上回来查你们了的。”

杨红见他们两个,一个称对方是真汉子,一个称对方是真君子,大有英雄识英雄,
惺惺惜惺惺的架势,觉得怪怪的,好像如果其中一个是女的,两个人就会结为夫妇
一样,她到成了一个搭桥引线的角色。他们两个对她的感情,也是由对方嘴里传出
来的,不象两个情敌,倒象两个情友,你为我歌功颂德,我为你涂脂抹粉。有时杨
红一恍惚,就觉得是他们两个设了局在骗她一样,只想不出他们骗她的目的是什么。

白天还没什么,到了晚上,情况就尴尬了。杨红觉得自己再也没法跟周宁做爱了,
不光是觉得对不起他们两个,也觉得对不起自己。但周宁仿佛不在乎这一点,很早
就洗了澡,躺在床上,毫不掩饰地让他那尊大炮竖在那里,把短裤顶得老高。

杨红只当没看见,假模假式地忙东忙西,等到磨磨蹭蹭地挨得实在是不能再晚了,
只好爬上床来的时候,周宁就搂着她,要做。杨红不肯,周宁就阴阴地说:“你想
为他守身如玉?你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多做一次,少做一次,有什么区别?”

杨红看他眼里冒出来的光,不知道是激情,还是杀气,也不敢抵死反抗,只好让他
去折腾。周宁就使出浑身解数,一时从深从重,一时又轻抽浅送,快一阵,慢一阵,
几快几慢再一阵,花样翻新地在那里折腾。不过周宁的技巧仍停留在朴素阶段,所
以主要是在深浅、快慢、角度、力度上下功夫。每换一种方式,周宁就问一句:
“你们两个到底做没做过?他是不是这样的?你跟他做的时候,是不是希望他这样?”

杨红愤怒地骂他:“无聊之极!我们根本没做过。”

周宁欣喜一下,又问:“那在你想象当中,是不是希望他这样做呢?”

杨红觉得有点心虚气短,仍然骂他:“无聊!”

周宁皱起眉头:“这下没说‘之极’了,看样子在想象当中是做过了。”说完,就
报复一般地乱砍乱杀一阵。

折腾一会,周宁见杨红只闭着眼,木着脸,就无奈地说:“其实男人跟男人没多大
差别的,做起来都是一个套路。只不过你们女人就可以在一个人那里看到天堂,在
另一个人那里看到地狱。他比我高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你的心思,知道怎么讨好你,
而我不知道。”

杨红感到心痛,其实女人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就是想他知道你想要什么,想他
用你希望的方式爱你。知道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就可以决定你的爱是把他托上天堂还
是把她打入地狱。连心爱人的心思都不知道,又谈得上什么爱呢?心心相印是天生
的,不是教得会的。可以教你一事,不可以教你万事;可以教你一时,没办法教你
一世。从前痛苦的是找不到一个心心相印的人,现在是找到了却不能跟他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杨红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周宁看到杨红流泪,自己也软了,就从杨红身上滚下来,用毛巾替她擦泪,道歉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其实我自己说这些话,就象拿刀在我自己
心上划道子一样,划一道,就钻心地痛一阵。但是我忍不住就说了,就象小时候一
样,腿上摔坏了,本来已经结了疤了,快好了,又忍不住要把那层疤揭去,看一看
伤口,结果就又流血,再结疤。”

杨红流着泪问他:“既然你觉得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又管我跟他做没做过呢?”

“我没法不管,只要是男人,就容不得别的男人碰他的女人,不然他就不是男人,
他就根本不爱她。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他要是碰了你,我肯定是要叫他戴红帽子的。
你想让他多活几天,你就不要去找他。如果你不是我的女人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了。”

“那我们离婚吧。”杨红说出了这两个字,自己也觉得吃惊,曾经以为离婚是自己
一生中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曾经因为想到周宁会跟她离婚而觉得羞愤难当,但现在,
能毛发无损地离婚已经成了最美好的事情了。

“你不要把离婚两个字放在嘴里当歌唱,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杨红冷冷地说:“你知道我心都在他身上,你还这样死抓着不放,我不知道你在想
什么。”

周宁幽幽地说:“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你来说,你的头管得住你的心,如
果你的头发个命令,叫你逃跑,你的心可以拿脚就跑。我的头是管不住我的心的,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我的头也叫我逃跑,可是我的心跑不了。”

杨红觉得周宁现在变得很深奥难懂,什么头啊心的,他的逻辑令她跟不上。

周宁抓住杨红的手,用劲握着,握得生疼:“你以前说过的,只有碰上一个比我更
爱你的人,你才会不要我的。你不能食言。他不可能比我更爱你的,他没有像我这
样爱痴了,爱傻了,爱疯了,他克制得住自己不来找你,做什么事都有礼有节的,
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爱疯,所以他爱得没有我深。我知道你的心跟他跑了,我还爱你,
他会不会做到这一点?像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的。如果他知道你的心跟别人跑了,
他第一天就会离开你。”

杨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大脑一片空白,呆在那里。他们两个谁爱她更深一点?她
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杀了,去跟他在一起。你不愿脏你的手,你告诉我也行,我会
自行了断。我连方法都想好了的,就从这个楼顶上跳下去,肯定不会有痛苦。”

杨红听到这个话,又见他的眼神可怕,不知道是疯狂,还是灵魂出窍,吓得用手死
死抓住他,哭着问:“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

周宁也陪着她流泪:“我愿意这样吗?我也是个爱面子的人,我愿意活得这么没骨
气,没脸面吗?明明知道你的心已经跑了,还舍不得松手,还要低三下四地求你不
要离开我,明知道我越爱你,越求你,你越瞧不起我,我还是要求你,我有一点办
法我会这样吗?”

周宁狠狠地换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这几天,我从早到晚都在想这
件事,我知道你们巴不得我高尚地走到一边去,让你们无牵无挂地在一起。我也想
这样做,想在你心中留个好印象,想叫你一辈子感激我,但我做不到。凭什么我就
该走到一边去?凭什么你跟他在一起就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杨红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在这种时候究竟能说什么。

周宁捧起杨红的头,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如果他不想受苦,他就不要跟一
个他爱的人结婚。你看一看我,你就知道,如果你爱他,你就不要跟他,你跟了他,
没有好日子过的,永远担心他离开你,只怕你有眼睛哭瞎的那一天。你跟一个你爱
的人结婚,就会是我这样的下场,爱得没骨气,没脸面,被自己所爱的人耻笑。他
这样的人,总会有女人为他动心、跑上门来送给他的,你不能担保他永远不会看上
别的女人。但他这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只能救一个女人,就有无数个女人为他
痛苦,其实如果我把他杀了,也算为你们女人除害。”

几个人的平凡事(58) 2005-03-05 17:32:36

好在这种尴尬的生活没过几天就结束了,因为E市中专九月初开学,那边派了一辆中
巴来接周宁。周宁什么也不肯拿,只用他那个樟木箱子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就算是全
部行头了。临走前,周宁又叫杨红起一个毒誓,保证不会跟“他”来往。

杨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不敢拿父母的生命当儿戏,只闪烁其词地说:
“要做的人,起了誓也没用;不做的人,也用不着起誓。”

周宁也不再逼她,只说:“你们两个有来往,我总会知道的。我知道了,就不会放
过他。还是那句话,你要跟他在一起,容易,告诉我一声,我自行了断。”说完这
句,就赴刑场一般,大义凛然地下楼坐车去了。

周宁走了,杨红就觉得轻松多了。这几天,周宁人盯人的战术把她搞得筋疲力尽,
觉得这“如胶似漆”四个字是很有对象性的,如果来自于一个你不想跟他如胶似漆
的人,其感觉跟“失去自由”没什么两样。她想,前一段时间,自己想跟周宁如胶
似漆,恐怕那时候周宁的感觉就是这样,觉得是被妻子盯了梢了。看来这如胶似漆
非得是来自心心相印的双方,不然就是折磨。

杨红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陈大龄。陈大龄这些天没给她打电话来,她知
道那是因为他打过来不方便。陈大龄可能怕周宁在家,而且这边又是传呼电话,刘
伯在楼下吆喝一声,抵得过半个高音喇叭。

杨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跟周宁离了婚去跟陈大龄生活在一起?那周宁会不会真
的去把陈大龄杀了?看他那晚的表现,似乎只是虚张声势。但现在他这些话,象是
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更令人害怕。一个性格暴烈的人有
了道义在那里支持,就很可怕了,因为他不管干了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觉得内疚,
以为他是在为民除害。或者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从楼顶上跳下去,那自己这一生,
还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吗?

那就跟周宁一起,把陈大龄忘了?杨红相信陈大龄不会做出偏激的事,但像他那样
的人,可能会永远无法把这段情从心底抹去。周宁这样的人,激动起来跳得很高,
但落下去也快。而陈大龄这样的人,心是不容易被激动起来的,但一旦激动起来了,
恐怕也不容易平静下去,可能会永远在心口隐隐作痛。陈大龄会不会为了这事,一
辈子不结婚了?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生,真的是生不如死。

杨红知道自己是永远不会忘掉这段情的。陈大龄的魅力,的确是来自他的人格,来
自他对爱情执着专一的追求,他对女人的关爱同情和照顾,他对受苦受难的人们拔
刀相助的侠义心肠,和他那种平易超脱的物欲。他的长相和才华只是命运赐给他的
外在魅力,没有那些,她还是要被吸引的。而光有外在,她倒并不一定会被吸引。
她开始被他吸引,是在她从毛姐嘴里听到他爱的宣言的那一天,并不是在第一眼看
到他的那一刻。周宁说得不错,即使他有了妻子,也还会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
有的可能会不顾死活,走上前来向他表达,但大多数都不会,因为那只是女人对真
善美的东西的一种天生的热爱,不一定要据为己有的。

杨红想,从前没有陈大龄的时候,自己还可以认命,平静地面对周宁的淫诗性情。
现在已经知道世界上实际上还是有情诗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了
命,跟周宁过一辈子?

想到这些,杨红就免不了要审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我,周宁和陈大
龄可能会是很好的朋友,因为他们两个实际上是互相欣赏的,欣赏的原因就是对方
那种英雄救美的骑士风度。陈大龄称周宁是真汉子,因为周宁不为难自己的女人,
只找那男人算帐。周宁称陈大龄是真君子,是因为陈大龄危难关头,会为了一个女
人,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杨红甚至想,即便这个夹杂在中间的女人不是她,而
是一个别的什么女人,他们两个还是会如此这般的,因为这是由他们的性格决定的。
在这一点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谁高谁低。

杨红没想到陈大龄一生逃避的那种“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
看来人生最伤心的,真的是莫过於“恨不相逢未嫁时”。早听说过这句话,现在才
知道为什么用这一个“恨”字。这一番恨,贯穿全身,弥漫脑海,铭心刻骨。不知
道究竟是恨谁,好像谁都恨,恨周宁太汉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陈大龄太
君子,不来带着她远走高飞;恨机遇,恨缘分,恨命运,最恨的还是自己,结婚的
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没有谁逼你。但不跟周宁结婚就不会住进这青年教师宿舍,不
住进这里又怎么可能遇到陈大龄呢?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无
人能答了。

杨红想起周宁的警告:不要嫁一个你爱的人,因为你爱他,你就会担心失去他。但
杨红觉得光是这一点担心,不足以吓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废食。爱陈大龄,
并不是因为想到过能跟他白头到老才爱的。爱了,就爱了,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
想过今后,爱是不知不觉之间就发生的事情。白头到老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白头
到老有意义,是因为跟你白头到老的人是一个你爱的人。跟一个你爱的人生活一天,
也好过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白头到老。陈大龄或许会沉醉于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
但我愿意,我愿意就守在旁边,听他拉,看他下。陈大龄或许会爱上别的人,但我
不会怪他,怪只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够大不够长久。

周宁说他的爱超过陈大龄的爱,虽然初一听,让杨红觉得有道理,细细地想,其实
两种不同的爱是无法比较多少的。周宁的爱激烈似火,象瞬间可发的山火,烧起来,
你无处藏身,离近一点,都会被烤焦。但这场火很快就可以熄灭,把你丢在冰天雪
地里,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来一场山火。陈大龄的爱,柔情似水,象浩瀚无边的
大海,静静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乐使你被吸引,被召唤,你不知不觉地就走
了进去,而你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火的爱和水的爱,怎么能比得出谁多谁少呢?

周宁的爱,是情者的爱,只要是为情,可以不管不顾,为了能得到自己向往的爱、
能保住这份爱,就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是毁灭他人,或毁灭自己,也在所不辞。
陈大龄的爱是智者的爱,他会考虑自己的爱对人对己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自己的
爱只能给所爱的人带来痛苦,他可以克制自己,放弃这份爱。

情者的爱和智者的爱,怎么能比得出谁多谁少呢?

火有火的爱,水有水的爱,情者有情者的爱,智者有智者的爱。一个人爱的方式往
往不是他决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经历,生活环境,气质和性格注定他只能以某种方
式去爱。被一个人以你不喜欢的方式爱上,你从中得到的痛苦可能会大大多于幸福。
想让一个人改变他爱的方式,也许只能是徒劳的。改变是可能的,但改变往往只是
暂时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时候可以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但等到
追到手了,或爱情趋於平淡了,他改变自己的动力化为乌有,他就会回到老样子上
去。

杨红觉得自己的爱更接近陈大龄的风格,是智者的爱。爱到极处,反似不爱。

爱到极处,你一颗心,不再装着自己,只装着你爱的人,你就会担心自己的爱会给
他带来痛苦。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你情怀,让你不断猜测,我使他幸福吗?我使他
痛苦吗?你会不断问自己:这一颗心,你拿得起吗?拿起来了,你捧得住吗?捧住
了,你捧得久吗?捧了一生,你知道你捧的方式对吗?是不是太紧?太松?太长?
太短?太冷?太热?倒头来,他会不会慨叹:爱上你,是我一生的错?或者会不会
有一天,他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爱到极处,你已经爱得失去了自我,心里只有他,如果他不幸福,你又怎么可能幸
福呢?你担心自己不能使他幸福,你就有可能把自己当他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为他
坚决地搬开,好让他自由地前进。

杨红想,陈大龄那么爱小孩,如果自己以后不能生小孩,那不是害了陈大龄?杨红
专门查了那本<<家庭生活大全>>,知道自己即使不算不正常,也比一般女人少很多
怀孕的机会。别人是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那么七、八天有怀孕的可能,而自己是
一年只有四、五个月会有那么个机会。而且自己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这对陈大龄太
不公平了。别人会说他等了这么久,等来一个二婚。他的父母肯定会坚决反对,他
的朋友会耻笑他,那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爱呢?陈大龄当然
不会计较这些,但正因为他不计较,我才应该为他考虑到。

杨红记起在陈大龄家看过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们家四个人演奏<<梁祝>>时照的。
陈大龄拉小提琴,陈勇拉中提琴,陈勇的妻子杨慧中拉大提琴,而陈大龄的妹妹陈
韵拉倍大提琴。两男两女,男的风度翩翩,女的亭亭玉立,照片不能传达音乐,但
杨红想象得出,一定是美丽动听的。杨红想不出自己在那张照片中能占个什么位置,
自己什么乐器都不会,就会听。杨红想,如果我真的爱他,我其实应该放开手,让
他找个更好的人,像他弟媳那样,既美丽又懂音乐的人,一个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
一个能跟他琴瑟合鸣的人,夫妻俩你拉我奏,那才是配得上他的生活。

想到放开手,杨红甚至有一种英勇就义的豪迈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而光荣的
事情,一件有利於陈大龄的事情,虽苦实甜,虽死犹荣。这样想着,杨红觉得都能
看到陈大龄跟他心爱的人带着他们的小宝贝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了。而放开了陈大
龄,也算是成全了周宁,他爱的方式虽然不合她的理想,但是她能留在他身边就能
让他幸福,也算救了一个人。

几个人的平凡事(59) 2005-03-06 19:09:59

杨红在做这种思考的时候,都是理智占上风的时候,自己的感情已经是排到了最末位,
或者更在末位以外。但理智能压倒感情,并不等於理智也能扼杀感情。一旦感情占
了上风,马上又克制不住地想见陈大龄,或者听听他的声音。有好几次拨通了电话,
一听见陈大龄那边“喂”一声,又不知为什么,赶快就挂上了。

开学后,杨红教的是走读部二年级。开始还以为系里看重自己,一上去就教二年级,
去了以后才知道,走读部收的都是不到分数线但有后台的头头脑脑的小孩,成绩不
好,还特别挑剔。杨红才上了一次课,就被学生联名写了一封信告到系里,要求把
她换了,说她太年轻,没经验,我们的钱不是白交的。

系主任就把杨红叫到他办公室,很严肃地说:“这是你的头三脚,一定要踢好。你
假期中可能没有好好备课。别人反映你跟数学系一个老师关系暧昧,有没有这事啊?”

杨红的第一感觉,这是周宁在搞鬼,知道她最怕组织了,就把组织搬出来吓唬她。
但她又想,这些天,周宁跟她寸步不离,应该没有机会找系里,而且他那种爱面子
的人,恐怕还是趋向于自己拿刀解决问题。到底是谁这样恨她,恨到要置她于不名
誉的地步呢?

“我跟人无冤无仇,不知道谁会这样乱讲。”

“别人向系里反映,是为你好,不忍心看一个有前途的青年毁在作风问题上。”
系主任说,“我们有组织原则,不会告诉你是谁反映了情况。谁说的不重要,重要
的是作为一个人民教师,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为人师表。你现在因为第三者插足,
跟周宁闹矛盾,这事要是让学生知道,影响很坏。””

杨红只觉头皮一炸,一个“第三者插足”,把她轰得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地说:
“根本不是什么第三者---, 是我跟周宁感情不和---”。

系主任打断她的话:“不要拿感情不合做借口。当初你申请结婚时,我们就警告过
你,说周宁跟你不合适的,他成绩太差,我们不会让他留在系里的。那时你不是很
坚决,为了感情连留校都差不多放弃了的吗?现在说跟周宁感情不合,怎么样讲都
是没道理的,才两个多月,感情就没了?这是典型的第三者插足。听说还是副教授,
这样的人留在讲台上,对学生起什么影响?杨红啊,你年轻,不懂事,他这种伪君
子,就专门找你这种人下手。”

系主任看杨红眼泪汪汪,好像急于辩白什么,又接着说:“杨红啊,你留系,我是
冒着风险为你说话的,我相信,你是共产党员,业务水平高,为人正派,是一棵可
以造就的好苗子。现在你弄成这样,叫我在大家面前怎么交代?我们准备联系一下
数学系,让他们那边调查一下,作出严肃处理。”

杨红听到这最后一句,已经吓傻了,慌忙说:“请你们千万不要联系数学系,这事
跟陈老师没关系的,都怪我经常去找他,给他惹了这些麻烦。我保证把这事处理好。”

杨红从系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跟陈大龄打个电话,警告他一下,但这一次,不
知道该警告他防范谁。手持菜刀的周宁好防范,这个空泛的“系里”,“院里”,
“别人”,是防不胜防的。杨红知道如果把这事告诉陈大龄,他肯定要把一切揽到
他头上,结果是把两人都陪了进去。如果不啃声,再也不去找他了,这些闲话就不
攻自破了,反正自己也是决心对他放开手了的。

晚上,杨红到楼下食堂的热水房打水的时候,看见陈大龄正端着个碗,站在食堂门
外。看见她,就笑吟吟地走上来,跟她打招呼,又象以前那样,帮她装满一桶热水,
问她:“今天上课了?还顺利吧?”

杨红惊恐地四处张望,唯恐有认识的人看见她跟陈大龄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不知
什么地方就藏着几个周宁的心腹在暗中监视,又或者是系里派来监视她的,反正人
人可疑。“让我自己来吧。”杨红说着,就去抓桶,又责怪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里?”

“知道你都是这时候来提水---”

杨红见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小声说:“别到这里来了,别人看见就麻烦了。”

“五区那边没食堂,我不能过来吃饭么?你这么害怕,是不是周宁威胁你什么了?”

杨红低声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那次没事都闹成那样,要是知道我跟你
在一起,那还不闹翻天?”

陈大龄爱怜地看了她一会,说:“你自己提,就不能装这么多了,让我给你倒掉一
些。免得洒出来烫到脚。”他慢慢往外倒水,叹口气,“这种事情,光害怕是没有
用的。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候,可以求助法律的。你害怕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
你还跟他呆在一起---”

“你别担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我是怕他---”

“伤害我?早就跟你说了,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不用为我担心的。”陈大龄又
叹口气,“就是怕你这样高风亮节,为了保护我就舍了自己。周宁也算把你摸透了,
知道你们这些共产党员,不怕死,但为了救群众,是会自我牺牲的。”

杨红撅起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陈大龄帮她提起桶,走到她楼下:“你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害怕之中,谁威胁你,你
就怕谁,那只能是助长他们的暴虐。你这点又不象共产党员了,共产党员是敢於跟
困难作斗争的---”

杨红看见楼下的小龚也提着桶走过来,赶紧从陈大龄手里接过桶,说:“我上去了,
你保重。”说完,就匆匆忙忙上楼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红为了挽回学生的心,每天花很多时间仔细备课、做实验。这样
的忙乱也帮了她一个忙,胡思乱想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有一天她听到校广播电台说九月十号教师节那天学校要为讲师团将士饯行,心里突
然一紧,知道陈大龄马上就要下乡去了,好像陈大龄此一去就不会回来了一样,想
都没想,就骑车到滨湖路上的一个电话服务点给陈大龄打电话。

拨通了电话,杨红又有点希望陈大龄不在家,也许那样更好,能跟他说什么呢?听
到他的声音,自己所有的决心都会灰飞烟灭。但事与愿违的是,她听到了电话线那
端那个她想听又怕听到的声音:“喂?”杨红又呆在那里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大龄轻声问:“是杨红吧?你怎么样?没事吧?”

这句平平常常的问候却让杨红喉头发紧,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我挺好的,你呢?”
就说不下去了。

陈大龄那边听出了她的哽咽,急切地问:“你没事吧?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周宁没
把你怎么样吧?”陈大龄等了一会,听不见杨红的回答,又问,“杨红,你还在听
吗?不要挂断,你这些天没消息,我一直都不放心---”

杨红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关切的话语,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抽
泣起来。陈大龄听见了,焦急地说:“杨红,你在哪里?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滨湖
路上?不要离开,就等在那里,我马上过来。”杨红听见这话,自己也不知是为什
么,马上挂了电话,逃一般地离开了电话服务点,连钱都忘了付。

教师节前一天,系里给杨红一封学校的邀请信,让她代表系里参加学校为讲师团组
织的饯行,说必须参加,在进门处要登记的,不能缺勤。别的老师告诉她,这是为
明年选派讲师团做准备,被邀请的人都是明年应该去的人,像你这样没下过乡的,
肯定要去。杨红本来是想躲避一切能碰见陈大龄的机会的,但系里说了,又觉得从
道义上得到了一个借口,就理直气壮地去了。

地点是学校的工会大礼堂,杨红去的时候,发现在进门处真的有人叫她在一个本子
上登记,还发给她一张进餐券和一张舞会入场券。杨红进了礼堂,就找个不起眼的
地方坐下,四处张望,想看看陈大龄在哪里。

礼堂里有很多人,各个系都有代表上去表演。一直到陈大龄上台去演奏小提琴时,
杨红才看见他。他拉的是<<梁祝>>里面化蝶那一段,杨红听着听着,就黯然想到,
难怪有人愿意一起化了蝶,飞离人世。死了,就没有伦理道德责任义务这些约束了。
可是自己好像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死了,周宁怎么办?父母怎么办?而且,拉着陈
大龄一起去死,不是害了他吗?

陈大龄拉完了一曲,下面鼓起掌来,要求再拉一曲。陈大龄就说下面我拉一首自己
写的曲子,叫<<海的女儿>>,副标题是“不能言说的爱”,只是表达自己的一点感
受,也希望其它人永远不需要体会这样一种爱。这番话说了,礼堂里变得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大家都体会过这种爱,还是这番话本身就有震摄人心的力量。

陈大龄演奏的时候,杨红就象每晚从录音机里听这个曲子一样,觉得自己又轻轻地
飞起来了,飞出自家的窗口,飞过月光如水的校园,飞到陈大龄的家,轻轻地落在
他的窗台上。不过这一次,陈大龄没有在床上,她知道他飞去了她的家。他们两在
路上错过了。。。

进餐的时候,杨红看见陈大龄就在她旁边的一桌,陈大龄也看见了她,走上来跟她
打招呼,问她拿到舞会入场券没有。听说她拿到了,就嘱咐说:“待会吃完饭别走
了,在舞场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杨红乖乖地点点头,心里却一直在猜测陈大龄要跟说什么。不过,不管他说什么,
她都愿意照办,如果他要她跟周宁离婚或者要她跟他私奔,她也在所不辞。她现在
只需要一个人帮她作决定,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决定,以后都会后悔。她也
知道自己的这种思想,近乎于推卸责任,但有时候,一个决定太重大,以至於当事
人宁可借助他人甚至非理性的力量来做这个决定,因为决定带来的痛苦已是难以承
受,如果再加上对自己错误决定的悔恨,就必然要被压垮了。杨红甚至想过用抽签
的办法来决定自己的取舍,但抽来抽去,每次都觉得应该再抽一次。

饯行宴的菜很丰盛,但杨红没有心思吃饭,只不时地看陈大龄,每次都会跟陈大龄
的眼光碰上,好在大家都忙着吃菜闹酒,没有人注意到。她见他那桌的人不停地敬
他酒,就很担心,怕他喝醉了。吃到一半,杨红觉得陈大龄已经有点喝多了,虽然
他只是两颊上染上了一层桃红,但杨红知道,喝酒不上脸的人更容易醉。再坐一会,
杨红实在按捺不住了,就走到他那桌,说:“陈老师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众人见一员女将横刀破阵,都来了兴趣,吆吆喝喝地说要敬陈老师的女朋友一杯,
杨红也不申辩,随便他们怎么想,能在别人误会中做一回陈大龄的女朋友也是一种
幸福。

一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敬酒。陈大龄急得直拉杨红的手,杨红对他笑笑,说:
“你别担心,我先天性不醉酒。”就毫不客气地一一饮干了,饮一杯,就看陈大龄
一眼,见他担心地望着她,就对他笑一笑,无声地说一句“我不会醉的”,心里却
想一醉方休。

几个人的平凡事(60) (完) 2005-03-07 11:38:29

杨红觉得自己没有醉,但走路有点飘飘的。飘啊飘的,就飘到了舞场,好像陈大龄也
是飘飘地跟着她,把她安置在一个椅子上坐下,就飘走了。过了一会,陈大龄又飘
了回来,端了一杯浓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对面,怜惜地望着她,说:
“你不该走过来帮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过来他们就不会放过你了。”

杨红目光散乱地望着陈大龄说:“其实我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没听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杨红反问他:“你没听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陈大龄深邃的眼睛盯着杨红,杨红一下觉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场上响起一
首轻快的圆舞曲,杨红不敢正视陈大龄的眼睛,说:“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会。”

陈大龄笑着说:“你不跟我跳吗?又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象海的女儿,
配不上王子,应该让王子去找那边的那个公主跳?”

杨红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对自己太没信心嘛。其实你很漂亮,回头率应该是很高的,不过你可能以
为男人看你是在批评你裙子不漂亮。”

陈大龄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红,旋了两旋,就把她带到舞池中央。陈大龄的一只手轻
轻地搂在杨红腰上,整个手掌只有拇指接触她的背,但杨红觉得就是那一个指头也
很有力,给出的信号足以让她知道下一步是该进还是该退。而且陈大龄的手臂好像
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点不用思考,就让他带着她波动旋转。

陈大龄微笑着说:“这些天躲着我,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拉琴,应
该让姓陈的找个会拉琴的,天天吹拉弹唱当饭吃。”

杨红又被他说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么,只望着他傻笑。

“其实共同语言并不是两个人都会拉琴,或者两个人学同一个专业。共同语言是因
为两个人对生活对爱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会拉琴不代表什么,你没听说过‘同行
相轻’?我弟弟跟弟媳两个人经常为拉琴的事发生争执的。不过,只要两个人感情
在,过一会就和好了。”

“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因为我老在那里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她,那
么我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想?然后我就把我想的说出来,从你那里得到了验证。”
陈大龄带杨红旋了几圈,说,“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们两个的灵魂
的时候,用的是同一个模子。先造了一个,后来又忘了,就又造了一个,所以我们
两个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很喜欢这个比喻,只是很遗憾:“那上帝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早点遇到呢?”

“也不迟啊。遇到了就是幸福,无所谓早或迟。”

杨红无奈地说:“相遇的时间是很重要的,迟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会完,不论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
己一样的灵魂的,你我的灵魂永远不会孤独。”

杨红黯然想到,光是灵魂不孤独有什么用?就恨不得两个人能在一起,从头到脚,
从里到外都不孤独。就象现在这样,能看见,能听到,能摸得到。

乐队开始演奏<<请跟我来>>。一阵音乐过后,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著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女:我带著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合: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 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陈大龄解嘲地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搂不敢搂的人这时可以轻轻搂一搂
了。”

杨红朝他怀里挤一挤,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抱不敢抱的人现在可以使
劲抱一抱了。”

两人默默地跳了一会,杨红觉得这歌词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只要陈大龄说一声
“请跟我来”,我就跟他到天边,到地角,但他为什么不说呢?杨红问:“你说有
话跟我说的呢?”

陈大龄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杨红,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里翻来复去地想我们三
个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涂了为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翻来复去地想。”

“你想出办法来了吗?”

陈大龄没有正面回答:“有时我希望你能为我做出一个决定,不论你怎么样决定,
我都会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带你离开周宁,我会立刻带着你远走天涯,不管别人
说什么。如果你希望我离开你,让你们安静地生活,我会立即从你生活中消失。如
果一定要看见我结了婚你才安心,我也会的,因为我没有什么好等的了。你说什么
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杨红不说话,但是两眼开始模糊,陈大龄又接着说:“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做出
任何决定的,因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你只能伤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电话,
突然挂断,都让我很担心,我每次都是骑着车,顺着滨湖路每个电话服务点找你,
最后找到你打电话的那个,才知道你向回家方向走了。我还是不放心,我会骑车到
你楼下,又不敢上去找你,只好请刘伯上去看过你没事才回家。”

陈大龄担心地看着杨红:“你这样折磨自己,叫我怎么放心跟讲师团走呢?”

杨红哽咽起来,紧紧贴在陈大龄身上,贴得太紧,都能感觉到他的冲动了。杨红仰
起脸,含泪望着他。

陈大龄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辉形像
全部坍塌了吧?”

杨红摇摇头,悄声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陈大龄拉着杨红转了个圈,不露痕迹地把距离拉开了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
么,我还知道你如果做了现在想做的事,今后会想什么。你会永远在心底开道德法
庭的。”

“你怕我会审判你?”

“我不怕你审判我,开个全市公审大会审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别人议论的人吗?
对我来说,爱情是无罪的,没有任何法庭可以审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审判我,而把
一切都揽到你自己头上,把自己当作一个坏女人,不留情地审判自己。即使没有人
知道,你也会一辈子审判你自己的,因为按你的道德观,爱情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
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陈大龄叹口气,“还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让你这么名正
言顺地在我怀里待一会,就待一会。”

杨红担心着,犹犹豫豫地问:“那你过一会---,疼,疼起来怎么办?”

陈大龄不解地看着杨红,看了一会,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起来:“看来你对男人
这本书真的没读几页。”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不是每个人都会疼的,
而且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种办法的,男人可以自行了断的。”看杨红听到“了断”
两个字,就惊恐地睁大了眼,便说,“真的不忍心污染你,不过你的脑筋里已经有
太多的负担,不想再把这个也加在上面,只有告诉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
“男人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也许,怎么样说呢,象挤牙膏一样?”

陈大龄笑着说:“难怪你每次看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悲天悯人的神情。你不用为这
个担心的,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或坏事,不过中国人一向把这当个坏事,不提罢了。
不能说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几本书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
不要胡思乱想,要开开心心的。”

“我没办法不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陈大龄怜爱地说:“傻丫头,你不用作出任何选择的。三个人不一定就要成为一个
三角的,三个人可以成为一个星系。你看地球,它带着自己的卫星,绕着自己的恒
星,不是转得挺好的吗?你也可以做一颗行星,你可以带着你的卫星,绕着你的恒
星,自由地旋转。卫星不会因为行星不是绕它旋转就觉得痛苦的,每颗星都有自己
的轨道,痛苦的是没有轨道,而不是谁绕着谁转。”

杨红就痴痴地听他说,觉得他说的都是自己心里想到但不能形成语言的东西。

陈大龄把杨红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低声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爱情,是
超越了情欲和婚姻的?超越,并不是不想要,其实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来越
想要,但是如果因为种种原因要不到的话,也不会影响这种爱情的。“

“我相信。因为我们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闭上眼睛,她能看见陈大龄描绘的那个绚烂的星系,自己就是那颗卫星,绕在
陈大龄身边,而他,正绕着一颗明艳无比的恒星幸福地旋转。杨红尽情享受陈大龄
怀里的那份温暖和他的男人气息,心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
散的舞会,那就可以这样呆在这个怀抱里,只到永远。。。

(第一部分“背而不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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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几个人的平凡事<<中国式不离婚>>(31 - 60) (第一部分“背而不 -may01- 给 may01 发送悄悄话 (4 bytes) () 08/27/2006 postreply 20:17:55

几个人的平凡事<<中国式不离婚>>(61 - 100) (全篇完) -europe- 给 europe 发送悄悄话 (334864 bytes) () 08/31/2006 postreply 10:3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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