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作者:管平潮

来源: 玉珠 2005-12-22 14:15:5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127201 bytes)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卷首词 云中梅

  雪中搜魂影
  云里觅芳华

  月露凝霜管

  一点入梅花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一章 身非鸿鹄,焉知云路缥缈

  自从那晚炼神化虚时飞地而起,这位四海堂主的心底便开始活动开:
  “不如,就去练练御剑飞行?反正现在约摸能提着气儿浮起来,至少能保摔不死。”

  这念头一起,醒言便再也坐不住,整天只想着御剑飞行的口诀。中秋那晚灵虚清溟两位上清高人踏剑飞来的飘逸身影,反复在他脑中盘旋。

  最后,意志算不得坚强的少年,便没能抵挡住诱惑,预备要去习练御剑飞行之术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驭剑诀才算小成,为保险起见,可不敢就在这数百仞之高的千鸟崖上开练,而得去山下寻得一处低洼地练习。不管如何,据清溟道长说,一开始时,这御剑飞行术即使能成功,也不会飞得很高。

  就在少年下定决心的第二天,这天中午,正是天气清和,秋阳灿烂,醒言便放弃了午憩时间,带着琼肜雪宜二人,下得千鸟崖,来到抱霞峰与无名山崖间一处低洼平地上,准备开始试炼本门的御剑之术。

  而那位随来的小姑娘,一听说哥哥要练飞行术,便立时雀跃不已,刚才下山的路上一路在醒言左右蹦跳,嚷着说等他练成之后,一定要带她去天上看看。瞧她那一脸笃定的兴奋模样,倒似乎比施术本人更有信心。

  这时候,正是天高云淡,晴空万里;碧蓝的高天上,几点高翱的飞鸟,正在天际云边悠然的翔舞。

  在这样的晴好天气中,上清宫四海堂堂主张醒言,终于要开始他的飞翔之旅。

  在琼肜雪宜两人期待的目光里,醒言掣剑在手,静息凝神,开始默诵起御剑口诀来。随着口诀的念诵,身体内那股太华道力,也渐渐开始流转运行起来。

  猛然间,正紧张旁观的二女,便见眼前人影一晃,然后便是一道闪亮的光华平地而起,“倏”一声直冲天际。这一下出其不意,二女倒吓了一跳;等她们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是人迹全无!

  “哥哥飞走了?”

  虽然对哥哥即将获得的成功从来就没怀疑过,但琼肜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嗯~应该飞走了!只是……”

  寇雪宜凝目朝远处山峦张望,似是颇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琼肜你不记得堂主曾说过,这第一次即使施法成功,也飞不高、飞不远,怎么现在……我们都看不见堂主了。”

  “啾~那是因为醒言哥哥厉害嘛!雪宜姊不用担心~”

  且略过这二女在原地计较不提,再说那位倏然飞走的少年张醒言。按理说,乍得飞天,应是满腹欣喜才对。可是,现在这位正在云岚雾气中疾速穿行之人,却是满心的惊惶。

  现在,他耳中只听得呼呼风响,强劲的天风正吹得满身寒凉。明白自己正身处何种高度的少年,一时竟不敢睁开双眼。

  过得一阵子,等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一些,醒言便把心一横,努力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雾气,正在身旁飞速闪过;原本在地下仰望时,只瞧见头顶天净云白,但现在眼前却只是一片灰茫茫。

  等睁开双眼,看见眼前事物,醒言那颗紧张激动的心,才终于略略平静下来。嗯,也只不过是在一片雾气中快速穿行而已,也没啥大不了。

  心里这么一想,醒言往日那些豪气,重又冒上心头。在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激励下,少年便不管不顾的低头往脚下一看:

  呵~自己那把瑶光古剑,正老实的躺在自己脚下。此刻,剑身不再黯淡,隐约间一道水样的光华,正在剑身前后不住的游走流转。

  有了这些铺垫,少年的目光终于试探着越过剑身,朝更远的下方望去——此时映在少年眼眸中,是怎样一幅奇异的图景!

  透过飞飘的云雾间隙,可看见一片连绵不断的小土堆。土堆上,覆盖着一层平滑的黄绿颜色,恰如远远望去时平整草坪的模样。

  这土堆草坪是什么呢?于这扑面刮来的强劲天风中,这简单的问题倒费了少年一番思量。过得片刻,他才恍然大悟:

  哦,这土堆,就是绵延数百里的罗浮群峰;这草坪,就是其间古木参天的山森。

  只不过,想通这点后,这位从来只习惯在地面活动的少年,便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天!自己现在,竟然就穿行在无依无靠的高天上!

  而就在这震惊当儿,很不凑巧,这脚下原本还算平稳的飞剑,猛然间便剧烈振荡摇晃起来。霎时间,这位初登云路的少年,只觉得一阵晕眩,什么御剑飞行的口诀,什么太华道力的圆转,在这一刻全都忘到了更高的九霄云外。

  于是,这脚下瑶光剑身上流光立时一黯,然后这位初次御剑飞天的少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从云天上摔下!

  ……

  巨大的风声,鼓荡着耳膜;突然堕落云端的少年,已有些神志恍惚。与预先设想的不同,在这片前所未有的惶惑混乱中,又如何会想得起,要去运转太华道力来阻住下跌的趋势。

  耳边呼呼的风声,越来越急促;下方起伏的土丘,也渐渐变成雄伟的山峰。看来,过不多久,这位入山才不到半年的少年堂主,就要葬身于这片山野林海中

  此时,他已无暇看到,那把飞剑“瑶光”,正紧紧坠在自己身后。

  “唔,这位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少年郎,心性还不如自己预想的镇定啊……否则,说不定就已经顺便习成御气飞行了。”

  “唉,可惜可惜!”

  就在下坠少年觉着这番铁定要粉身碎骨之时,他脚后跟上面这把通灵剑器,却还在为白白浪费了她苦心制造的良机而惋惜不已。

  她这想法,若是少年有知,便一定会大呼冤枉:

  这封神剑灵,也实在过于看得起他了!

  看看时机差不多,神剑瑶光便准备重新将这少年载起。就在此时,却冷不防异变陡生——

  一道巨大的黑影,闪电般从斜次里横出,直直向下坠少年冲来!

  ……

  当醒言再次醒来时,已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坚实的土地上。

  又过了片刻,等心神重新平定下来,才发现自己竟正在先前出发之处。旁边琼肜、雪宜都在,那把瑶光也没丢。问一问琼肜雪宜,才知道,刚才竟是只玄色的大鹏救了自己。

  看看地上几片黑光闪亮的巨大毛羽,又望了望高渺的天宇——云天外那几点飞鸟,仍自悠悠然翱翔于天际,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以后给它们讲经的次数,还应该再多些!”

  当起初的后怕退去,此时醒言心中,正充满感恩之情。

  虽然,一路上醒言已反复叮嘱琼肜,不要将今日这惊险事儿告诉居盈,但等晚上居盈一从郁秀峰回来,嘴快的小丫头就忍不住把今天的事儿跟她和盘讲出。

  从小丫头略带夸张的描述中,听出醒言遇险,当下便把居盈吓得不轻。饶是知道最终没事,听到惊险处少女还是忍不住以手抚心,似是怕怦怦直跳的心儿不小心蹦出来。

  于是,用过晚饭后,这位四海堂主就似是做了错事一般,按居盈的吩咐乖乖躺在竹榻上,让她施展从灵真大师那儿学来的“清神灵光咒”,以安抚少年受惊的心神。

  其实,这位乖乖平躺之人,早已缓过劲儿来。但现下鼻中闻着淡淡的幽香,眼中又看到气质高贵的少女正全神贯注的念着口诀,语言温婉,面容坚定,霎时间,便让仰望着的少年心中,不可抑止的涌动起一股久违的感动。这感动,让他觉着既温暖,又甜蜜……

  也不知是少年真的累了,还是少女的法术确实起到作用,过不多久,这位心神安宁的四海堂主,便在一道圣洁的白色柔光笼罩中,沉沉滑入黑甜的梦乡……

  不管怎样,经过这次意外,张堂主这御剑飞行的心思,便暂且放到一旁。虽然,那份遨游天际、俯视大地的感觉缥缈而奇特,但毕竟,还是这小命要紧。刚过上几个月好日子,可不准备就这样失足摔死。

  经得这次事件之后,四海堂中这位张堂主,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安全修炼着以往诸般法术。只是,让人有些奇怪的是,那位原本似是百无禁忌的琼肜小丫头,最近几次从山中游荡回来,倒常常有些灰头土脸。有一次,还被醒言发现,小姑娘原本凝脂般的嫩脸上,竟还青肿了两块!

  初时见了琼肜丫头这尴尬模样,醒言还只嘱咐她玩耍时要多加小心一些,但后来,见她好几次都这样,特别又看到那两块青肿,便让少年有些担忧起来。

  只是,当醒言好心问起详情时,无论他怎么诱哄,这小女娃儿只是不肯说。最后,小丫头小脸儿一皱,小嘴儿一扁,都差点要哭出声来。醒言见这模样,也只好作罢。

  “这小丫头倒底在捣什么鬼?”

  心中担心琼肜安危,这天早上,醒言便悄悄尾随在小丫头身后,跟她一起出去。近些天里,这小女娃儿每天都会早早去山间玩耍。

  这前面三四丈开外的小琼肜,身形也真是灵活,忽而穿过灌木,忽而绕过山石,这一路跟下来,倒把醒言累得气喘吁吁。一路跟踪中,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蹑着身形,鬼鬼祟祟的远远坠在后面。因为,毕竟他身上有股琼肜能嗅到的味道。

  不过,看来醒言这担心有些多余。小小少女现在只顾低头赶路,根本就没心思去察看身后是不是有人跟随。

  就在少年觉着这小妹妹腿力真好时,就见前面一直急冲冲蹦跳奔跑的小女娃儿,终于停歇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

  放眼看去,琼肜身前那处山坳,地处偏僻,陡峭的山坡上草木幽深,间隔袒露出嶙峋的岩体。

  “她来这处做什么?”

  这儿冷僻清幽,几无果木,实在不像是馋嘴小女娃爱来之所。

  凝目望去,又见那处山坡前正蹲着几只小兔,又有几只体形较大的山鸟正在草间徘徊。见琼肜过去,这几只鸟兽便立时围到她面前,瞧那雀跃模样,似是正在一直等她到来。

  而琼肜则低头咕囔,似是正在跟这些朋友打招呼。

  “和这几只鸟兽玩摔角吗?可咱家琼肜再不争气,也不至于弄得鼻青脸肿啊……”

  正当躲在山石之后的少年纳闷之时,便见到眼前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幽暗的山岩前,在一片纷华璀璨的碎影流光中,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竟又回复到她那可爱而美丽的原形!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二章 嫩蕊琼苞,微绽乱云深处

  “呃?!琼肜这是要做什么?”
  见到她回复本来面貌,醒言心中大奇。

  要知道,对琼肜来说,除了说她幼齿之外,最忌讳的便是她非人的原形。自从上得罗浮山之后,经醒言努力,小女孩儿似乎已经忘记了本来的身份。但为何今天,却又显现出自己羞怯的原形?

  正在少年心中纳闷之时,忽见琼肜化作的那只雪色异兽,四足下忽然缭绕起一阵白雾,然后,便见她向面前斜坡上飘然跃去。纵跃之间,飘飘摇摇,直似足不点地。此时,那几只雀兔,全都静了下来,眼光一齐随着琼肜敏捷的身影转动。

  待到了高坡上,这只小兽便横走到一处兀立的石岩上,弓着身子,前足踏在岩边,脑袋探出来朝下张望。

  见琼肜这模样,醒言心中忖道:

  “难不成是在和鸟兽玩攀岩?不过这石岩也挺高,倘若一失足摔下来,那可不是耍子!”

  他现在对这失足摔跌之事,正是心有余悸。

  就在他想到这儿、刚要出声提醒之时,却忽见那女娃儿,已纵身从石岩高高跃下!

  醒言凝目望去,正看得清楚,那头洋溢着神圣气息的雪色小兽,在跳下的过程中,正努力扑扇着胁下两只洁白如雪的翅羽,试图从高岩上飞腾下来。

  只可惜,她那还未丰满的羽翅,左右扑打得很不协调,整个身形在下降过程中,一直都摇摇晃晃,根本不可与鸟雀飞翔同日而语。于是,就在少年一声惊呼中,这琼琚般的幼兽便很不幸的跌了个嘴啃泥!

  见到这情形,醒言立时明白了这小丫头为何几天归来都是灰头土脸。见她摔落,醒言赶紧纵步奔出,急速跑到近前,将琼肜轻轻拉起——刚才她这头小小的幼兽,听到那声熟悉的惊呼后,便再顾不得熬痛,在一片光影纷乱中赶紧又变回原先模样。

  见有人奔来,那几只为琼肜加油鼓劲儿的雀兔,也一下子惊得四下逃散。

  此刻,这一脸尘灰的小丫头,浑顾不得抹去脸上沾着的草泥,在那儿低头垂首,手指不停绞动衣角,就像做了错事被大人逮住一样,在那儿惶恐不语,只等堂主哥哥发落。

  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醒言既心急又心痛,哪里还故得上责她。现在,少年只顾扶着小琼肜的肩膀,一连声问她伤到哪处没有。

  见哥哥并不责怪自己,这紧张不安的小丫头顿时就觉得浑身疼痛起来。只见小琼肜指着自己腮帮子,泪汪汪跟哥哥说道:

  “刚才这儿着地了!呜~”

  醒言一看,那处果然沾满尘草;略一抹去,便发现颊上已然红肿。见得这狼狈模样,醒言赶紧带她到附近一处小溪旁清洗。

  待洗清面容,醒言便以少有的严肃口气问道:

  “琼肜,上次哥哥御剑飞天,差点掉下来摔死,你怎么还敢偷来这儿学飞?”

  见哥哥郑重的神色,小女娃儿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我也是心里着急!”

  “着急?”

  见小丫头似乎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醒言便觉得这事大有必要问清楚,然后才好打消她这危险的念头。

  盘问了半天,费去少年好多口水,最后这小丫头才忸怩的说出真正的原因。

  原来,这事还与盘问之人有关。自上次醒言练习御剑飞行摔下来,被一只大鹏鸟救了之后,小琼肜心底就十分不安,觉着自己也长着翅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中好生难过。于是,出身奇异的小女娃,便决定来这偏僻处练习飞行。那几只旁观的山鸟,正是她请来的飞行教练。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用心努力,却还是飞不起来。最多,只是摔轻摔重的分别而已。而且,尤其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到现在为止,自己并不是越练越好、越摔越轻;比如今天,就是近几天来几十次练习中摔得最重的一次。

  “不想却恰被哥哥看到!”

  小女娃儿一脸怏怏,感到自己十分倒霉。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少年,却再也兴不起任何责怪的心思;质朴的心胸内,已是满腔的柔情。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半蹲下来,将少女揽到自己的面前:此刻那份怏怏的神情,看在少年眼中,却似乎比传说中倾城公主的绝美神态还要动人。

  “你又为何要这样挨痛吃苦!”

  自从琼肜千里寻上罗浮山,有惊无险的加入四海堂中之后,醒言已经很少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对答。平时,大都只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小妹妹那样逗着哄着。原以为那样已经足够,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大意粗心。

  见哥哥突然这样温柔的对她,琼肜不知怎么,便觉得心里一下子好生欢喜,又好生难过;眼睛眨了两眨,那泪水儿便如珍珠般扑簌簌直落。

  只见小小少女抹着泪儿,哽咽着断续说道:

  “琼肜什么都不懂,只会给哥哥添麻烦……雪宜姊会给哥哥洗衣做饭,居盈姐姐又会写哥哥喜欢的诗文……只有琼肜什么忙都不上。呜~”

  谁能想到,这位平时似乎只爱玩闹的小丫头,小心眼儿里竟有这么多沉重。

  “琼肜,你却想错了。”

  “嗯?”

  泪眼朦胧的少女闻言有些诧异。

  “我问你,如果哥哥什么忙都帮不了你,那你还会不会对哥哥好?”

  “会呀!”

  “嗯,同样,即使琼肜什么忙都帮不了我,我也一样会对你好。我和你还有你雪宜姊、居盈姐,并不是谁对谁有用才相处在一起。这些道理,也许等你长大,就自然会明白。不过,有件事儿现在就要告诉你:”

  “在我心里,只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就算对哥哥天大的好!”

  “嗯!我会对哥哥很好的!”

  醒言这番话,琼肜听得似懂非懂,却觉得非常开心;重重点了点头,又想起哥哥最后一句话,便赶紧手忙脚乱的擦抹起脸颊上的泪水。

  大致抹去泪痕,小琼肜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是不是说、即使琼肜再笨,又是妖怪,哥哥也会一直不嫌弃?”

  “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对了琼肜,你怎么又忘记了?你是我张醒言的妹妹,可不是什么妖怪。以后这两个字不要再提起。说不定……”

  说到这儿,满腔温情的少年,看着眼前泪痕犹湿、兀自抽噎的娇小少女,一瞬间似乎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

  “妖怪?妖怪又怎地!我张醒言这辈子,说什么都会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儿,少年忽的开口说道:

  “琼肜,我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什么?”

  “我还是要练习御剑飞行!”

  少年心中,又浮现起上次赵无尘欺上门来的情景:

  “若是比赵无尘更强的恶徒,要来欺辱琼肜、雪宜,那我该怎么办?嗯,我只有趁现在有时间时好好修行;那次火云山下天师宗弟子林旭说得对,‘恃人之不攻,不如恃己之不可攻’;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才能保证她们不被人欺侮!”

  这一刻,过去的饶州少年、现在的上清堂主张醒言,终于前所未有的想通这一点:

  和居盈不同,琼肜雪宜二人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满腹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既然这样,他就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不让她们受到丝毫伤害。

  眼前还在使劲擦抹泪痕的小姑娘,又怎会了解少年这番心路转折;听说哥哥又要去练习御剑飞行,不禁大惊道:

  “哥哥,再等等呀!琼肜还没学会飞行呢!~”

  “呵~妹妹不必担心。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上次遇险,全是因为我不够镇定,有些口诀理解也不够,只会飞起,不会着地。这一次,我要去找清溟师叔,把口诀要点再好好问清楚。”

  “噢!那我也一起去。”

  “没问题!”

  于是,这兄妹俩就踏上了归途。

  半路中,那位一直若有所思的少女,忽的出言问道:

  “哥哥,琼肜几天都飞不起来,是不是因为最近贪吃,肥着了?”

  闲话少叙;到了抱霞峰弘法殿中,访得清溟道长,醒言才知道自己那次试练御剑术有多冒险。

  清溟告诉他,上清宫中凡是有条件修习御剑术的门人弟子,都要先禀过所在殿观的师长,然后在他们的陪同下,一起去罗浮山中一处专门场所进行修习。

  “专门场所?”

  “不错。这御剑修练专门之所,便是罗浮山东南的积云谷。这积云谷经得我教某代前辈施设法阵,习练御剑时,若在谷外能飞一丈,则在谷内云团中只能飞出一寸,并且绝不可能飞出谷外。这样便可保得我教弟子安全无恙。”

  “飞天之事,又岂可儿戏?”

  听得清溟这么一说,醒言暗道晦气。若是早知有这样好去处,又何须吃那场惊吓?那次意外,几乎都让他断绝了飞天的念头。

  对于清溟道长,醒言也不隐瞒,便将上次御剑之事说了,然后顺便向清溟道长请教,倒底自己为何失败。

  听得醒言相问,清溟便告诉他,应是他与飞剑沟通还不完全娴熟;真正要随心所欲的御剑飞行,必须做到与飞剑形神相连。

  “不过,贫道倒觉着有些奇怪。按理说,第一次御剑飞行,绝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飞得又高又远……是不是因为你道力精纯深厚?不对,应该不是;毕竟张堂主入山时日还短——哦!”

  清溟随眼一瞥,似乎恍然大悟:

  “一定是这把古怪的剑器了!上次便见它灵气逼人……”

  清溟忽想起上次遭此剑捉弄之事,不禁有些老脸微红。

  于是,醒言便在清溟引领下,往那座刚刚提及的积云谷而去。那个小女娃儿,则一路小跑着颠颠跟在两人身后。

  到得积云谷,才发现这处巨大的空谷中,到处涌动着乳白的雾气,流转卷动,缭绕蒸腾,远远望去,果然便似堆积了大片的云朵。

  醒言望了望,正准备抬脚进去,却忽听见道旁一间小竹屋中,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喂!等一下!这位小兄弟还没交造云费呢。”

  话音未落,便已从竹屋中转出一人。

  醒言闻言停步,转眼看去,正见一位鹤发童颜、葛衣芒鞋的老头儿,拿着一只半旧托盘正朝他走来。

  不管少年诧异,清溟道人见那老头儿过来,赶紧迎了上去,从袖中掏出十几文钱,叮叮当当落在那只沾满绿锈的铜盘里。

  等铜钱完全定住,那老头儿拿眼略略数过,然后便抖动着粉刷般浓密的白眉,满意的说道:

  “数目正好。你们可以进去了。”

  醒言正不明所以,却被心性方正的清溟一把拉过,认真说道:

  “这次入谷钱费,先从我弘法殿中出;回头再跟你四海堂结算。我们先走吧。”

  经过这笑呵呵的老头儿身旁,那个小女娃儿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停下来仰脸问道:

  “老爷爷,琼肜进去,哥哥要帮交多少钱啊?”

  “呃……”

  这俗家打扮的老头儿,刚才只顾收钱,倒真没注意这小女孩儿的样貌。经她一问,才记得低眉俯眼打量她一番,然后又抬手比了比,才道:

  “你嘛……儿童免费。”

  说着他便从铜盘里拨拉出几个铜子儿,弯腰递到少女手中,说道:

  “小孩子不要钱。这几文钱,就还给你买糖吃了。”

  “噢。”

  听得老头这话,琼肜小嘴儿立时嘟了起来,侮着脸儿悻悻走了进去。

  “那老者是什么人?”

  走出十数步,醒言忍不住问清溟。

  “你说那守谷老头儿?据说他也是我们上清宫的道士,道号飞阳。只是有些奇怪,咱上清近五六辈里,都没有飞、阳二字;而自取道号,又只有观天阁中的老前辈才可以。这飞阳老汉,一直说这谷中云气,是他每夜作法积得,因此谁要进谷使用,都要付给他几文辛苦钱才行——其实掌门师尊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反正他也上了年纪,就权当养老吧。”

  “哦,原来如此。”

  醒言倒觉得这飞阳老头挺有趣。

  闲言略过;且说等少年入得积云谷中,有清溟在旁指点,又能放心大胆的试炼,不到半天功夫,醒言御剑飞行之术便大有进步;尤其在操控灵剑方面,又有了更多心得。

  经得清溟指点,醒言才知道,这御剑飞行的姿势可以有许多种,最基本的,就是踏剑而飞。若功力精进后,又可不拘形态,坐卧皆可。

  另外,让少年印象颇深的一点是,据清溟道人说,这御剑飞行最难之处,便是“静极”、“动极”两个极端境界。静极,便是御剑悬停空中,如立平地;动极,便是瞬息千里,朝南溟而夕北海,亿万里之遥旦夕可至。

  清溟说,无论静极动极,都是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说到这里,清溟道人便满含敬佩的跟少年赞叹道:

  “醒言你上次也看到,我上清掌门师尊,御剑之术已渐臻静极的境地!”

  自打这日之后,醒言又费了二三十文钱,入积云谷练习得几次,最后,他终于能比较熟练的掌握御剑之术。自此以后,若非与琼肜等人同行,少年上下千鸟崖时便总是飞剑往来。

  只不过,经得积云谷中按部就班的练习之后,信心百倍的少年,却反而没能再像第一次尝试那样,在高天云空中迅疾的穿梭。眼前这说高不高的千鸟崖,对他来说目前也只能堪堪一次飞到。

  这怪现象,让醒言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实践的次数多了之后,他已经积累了不少有用的经验心得。比如,每次御剑飞行前,都要检查一下随身贵重物品,特别要记得扎好钱囊——这可是他损失了数十文钱后得来的宝贵经验!

  在少年这样勤奋不辍的道法修行中,千鸟崖上的时光便如流水般悠然逝去。下得几场秋雨后,罗浮山中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清凉。

  渐渐的,当在下山山道上碰到越来越多袍服各异的道人后,醒言才意识到,今年原始天尊诞辰那天的道门盛典“嘉元会”,再过十多天就要在罗浮山上清宫举行了。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三章 仙缘未合,何处蹑其云踪

  过得中秋之后,天气就渐转清凉。只不过,罗浮山地处岭南,一年四季温热时多,寒凉时少,即使日子渐往十一月奔,这整个罗浮洞天中,仍是一片葱葱郁郁,鸟语花香。
  从醒言所在的千鸟崖极目向南望去,也只能看到几小块鲜红如火的山林,断续镶嵌在一片葱碧之中。当然,在那些人迹罕至的绝顶高峰,则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皑皑,冰霜交覆。

  在十一月中,有一个重要的节气,这便是“冬至阳生春又归”中的冬至。这一天,是一年中太阳影子最短的日子;过了这一日,白天的时光就会越来越长。因此,前朝法历曾将冬至日定为岁首。而醒言这年代,民间把这天视为“亚岁”。在冬至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要对家中长辈、坊间尊长进行拜节。

  而这个亚岁节气,对道家教门来说又有更重要的意义。冬至日,是天下道教共推的最高神三清之首元始天尊的诞辰。每隔两年,在这一天,天下道教三大教门,罗浮山上清宫,委羽山妙华宫,鹤鸣山天师宗,便会聚集到一起,举行三年一度的道门盛典“嘉元会”,以恭祝元始天尊的生辰。

  当然,这“嘉元会”虽是三大教门牵头举行,并且嘉元会的两个重头戏之一“斗法会”,也只能由三大教门之人参与比较;但天下道门同气连枝,这嘉元会并不禁止其他道门教友前来观摩。

  事实上,嘉元盛典另一个重头戏“讲经会”,如果经三大教门尊长首肯,认为其人道德有成、名声卓著,则完全可以在讲经会上登坛讲演——于是,能在嘉元会上登台演经,变成了世俗中一位道门修道者,一辈子中能够获得的至高荣誉。

  如果在嘉元会上讲过经,不管当时发挥好孬,起码说明此人已受过三大教门的认证,这对其他中小教派来说,可算是莫大殊荣。有不少道门,甚至在门规中写明:

  继任掌门者,必须参加过三教嘉元会;若在讲经会上获得过提问机会,则继任排名提前。而如果能在讲经会上获得讲演机会,则直接成为掌门继承人。

  这种似乎不够严谨的门规,在实际操作中,从不担心出现两相冲突的情况。事实上,如果能得三大教门允准,有机会在众人瞩目的嘉元会上登台讲演,则表明此人已完全有能力、有声望开宗立派了。

  而那些占了绝大多数并无机会上台演说的道友,对他们而言,仅仅是观摩听讲,随处走走随处看看,便已能大开眼界、获益匪浅了。毕竟,这可是天下道门精英荟萃的盛会;即使悟性再差、啥都没学到,只要能瞥见传说中三大教门的真人羽士,又或瞄一眼天下知名的闲散高人,那便已是不枉此行了。回去后,就已经足够自己在当地道友中炫耀好多时了。

  因此,无论是虔心向道还是慕名而来,这三年一度的嘉元会,都会吸引很多道士前往。而对于那些偏远地区的道友,若是纯粹只修道德、几无法力,则为了赶上嘉元会,都会按照流传广泛的嘉元全攻略,提前好几年积攒盘缠,然后提前大半年动身,跋山涉水,边游历,边往本年度的嘉元会召开地赶。

  不过,对于张醒言这位上清宫新晋四海堂堂主来说,运气可算十分好。因为,今年冬至日,正好赶上嘉元会三年一轮回,又恰巧轮在他所在罗浮山上清宫举行,倒省去他一番长途跋涉之苦。其他两大教门遴选出的赴会弟子,若未习得长途御剑飞行之术,则早在一两月前就三五成群的结伴上路了。

  因此,随着参会之人的次第到来,这罗浮山上就开始热闹起来。作为东道主,上清宫擅事堂早在一月前,便派专人候在入山几处必经之地上,给每位来客分发预先编写好的详尽指示揭帖。在山中那些平坦谷地上,擅事堂早就延请工匠,结起大片的草庐,并提供充足的烧草米粮,供那些远游来访的道友食宿。

  若是年老体衰、赶到罗浮山已是精疲力竭的老道友,则擅事堂会专门安排他们住在精心准备的安乐精舍中。否则,即使是名气再大的来访者,也一律住在这些临时搭起的草庐中。当然,求道之人本就不是享乐之徒,上清宫这样安排也算是依照惯例,没人觉得不妥。

  不过,嘉元会另两个组织者妙华宫天师宗,为加强三教门人之间的亲近感,他们的弟子都安排在上清本门弟子的居舍中。妙华宫门人大都为女子,便都住宿在郁秀峰上的紫云殿中。

  事实上,妙华宫这次前来赴会的三十几人中,总共也只有一位男弟子,那便是妙华宫掌门玉玄真人的嫡传大弟子,南宫秋雨。

  说起这位南宫秋雨,他正是世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世族豪家南宫一门的二公子。撇去这个不提,他本人也可谓鼎鼎大名。虽然比起同辈弟子来说,他加入妙华宫较晚,但恰因玉玄真人认为妙华宫女子居多,非为阴阳调和之道,便超擢了这位男弟子作为首徒,聊表阳气上扬之意。

  这妙华宫本就是世人瞩目的对象,现在又有了这段典故,这天下道门中人,便莫不听闻“妙华公子”南宫秋雨的大名。而他本人,则生得丰姿毓秀,华美异常,正是翩翩浊世中难觅的佳公子;凡见过他相貌之人,莫不赞其雍容俊美,世间鲜有其匹。若是再想想他所在的妙华宫众美云集,则世间男子自然就把他看作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之一——另外一位,恐怕便得算当今皇上了。

  只是,无论别人怎么艳羡,这幸福快活与否,只有他本人自知;在一群几乎忘掉他男人身份的修道女子堆中打转,也未必就如想象中那般快乐。

  这几天,混在上清宫师兄群里,南宫秋雨觉得自己举止言行都格外的痛快舒畅,整个人精神也变得特别好。这不,今天一大早,天都几乎还没亮,这位妙华公子就已经起床,草略洗漱后便来这晨雾迷茫的罗浮山麓中闲走。

  清晨的罗浮山,正浸润在一片雾气云岚之中。此时正是寅时之中,东天上只微微泛起少许亮色,西天则仍笼罩在一层凄迷的暗色之中;似乎掌管黑夜的神灵,仍在那处徘徊,迟疑着不愿离去。

  夜晚的山岚,似乎还没褪尽,清晨草木间就又蒸腾起一片清柔的水雾。两者交融在一起,便让眼前的山路,氤氲起一团团纱缦般的乳白晨雾,让早起散步的南宫秋雨,只看得清眼前十数步内的景物。

  与大都还在睡梦中的道友不同,现在道旁的青翠竹林间,已是鸟语啁啾。弥漫的晨雾,让这些林间精灵的歌唱,听在耳中都似乎有些不真实起来。

  嗅着这山野清晨中饱含水意的清新空气,南宫秋雨忍不住赞叹道:

  “罗浮山就是不一样啊。连空气都是这般清爽!”

  在这位妙华宫男弟子的心目里,自己所居的委羽山中,连山间云气里都似乎掺和着脂粉香味儿。

  就在这位妙华大师兄在山道上慢慢踱步,尽情享受这清新爽快的罗浮晨景时,忽听得前面浓雾中,正有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这脚步声音,大约在二三十步之外,但南宫秋雨听觉岂比常人,虽然隔着雾阵,这几不可闻的上山步履,仍然声声传入他的耳中。

  在空寂的山道上走了这么久,还第一次碰到其他人。南宫秋雨一笑,心道:

  “正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想不到还有人比我起得更早。”

  在这样清寂的清晨,能在这寂寞的山道上遇到其他人,让南宫秋雨心中感到几分莫名的亲切。听脚步声近了,他便略略往旁边避了避,准备打声招呼后,好让那人通过。

  渐渐的,那轻缓的脚步声近了。就在那来人从雾中现出身形之时,原本随意立在道侧的俊美男子,却突然如遭天雷轰击一般,霎时愣在原处:

  “我、我这是遇仙了吗?”

  在南宫秋雨定定的目光看落之处,从那烟霭氤氲、幻若蝉纱的乳白雾帐里,渐渐浮出一位清妍纤丽、貌若梅雪的白裳女子,她正手挎竹篮,莲步楚楚,在翠绿欲流的竹林旁边朝这边飘摇而来……

  不知见过多少美貌佳人的南宫秋雨,一看到这位沐着一身烟露的女子,立时就傻愣愣呆在当场——青山远去,鸟鸣远去,烟岚远去,眼前整个的天地乾坤中,彷佛只剩下这位纤媚如烟的清泠仙子。

  而这位半路邂逅的仙子,见他只顾在道旁怔怔盯着自己,一时竟似乎有些羞赧,正低下蝉鬓轻盈的螓首,从他身旁如岚雾般轻轻飘过……

  等失魂落魄的佳公子,重新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眼前的山道中,早已是雾鬟渺渺,人去途空。

  希冀再睹仙颜的妙华公子,急忙运上本门绝技“蹑云步”,急急追上数十武。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搜寻,却再也看不到伊人的芳迹。

  此时,晨雾已渐转依稀,东边云天上也渐显出鱼肚白色。放眼望去,正是林幽雾渺,石单云孤;缥缈的薄霭中,只飘荡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素淡花馨。

  “刚才,只是一场梦吗?”

  怅惘的妙华公子,在狭长的山道上徘徊许久,反复问着自己。

  且略过惆怅的佳客不提,再说晨光中的抱霞峰千鸟崖。

  袖云亭旁的石坪上,一位清俊的少年正在微薄的雾岚中翩翩舞剑;亭中石凳上,一位衣带娉婷的少女,正饶有兴趣的支颐看着少年的剑舞。

  此刻,若细心看去,便会发现石坪西南的崖口山石上,已新錾上几个硕大的鲜红字体:

  “访客止步”

  这是几天前,擅事堂专门派人前来錾刻。

  就在此时,一位白色粗布裙衫的女子,正从崖口走上石坪。见她到来,那位舞剑少年便停了下来,朝她笑道:

  “辛苦了!雪宜。倒要你起这么大早,去山中采药。”

  “醒言客气了,没有什么。这愈血通筋的三叶青,只在晚间开花;一见晨光,花便败了。若要采它,只得起早。”

  “原来如此!说起来也都是琼肜顽皮,又一个人偷偷跑去玩耍。结果,这次又摔破了嘴皮。唉~”

  想起那个不听话的小妹妹,少年无奈的摇摇头。

  听醒言如此说,雪宜微微一笑,道:

  “不敢耽搁醒言练剑。我先进屋去,看琼肜妹妹醒了没有。”

  “嗯。哦对了,”

  少年应了一声,忽又似想起什么,便唤住正要进屋的寇雪宜。

  “醒言何事?”

  相处这么多时日,现在寇雪宜也不再把“堂主”二字整天挂在口边。

  “呵~也没啥事。只是想说,雪宜你最近越来越好看了!”

  口中说着称赞话儿,醒言心中想着,这些天来雪宜愈发变得韵致动人,恐怕与她每次在自己炼神化虚之时,一起沐化天地至纯灵气有关。只不过,这彰显自己功德之处,就不便一起说出了。

  听醒言夸赞,那寇雪宜赧然一笑,俛首轻轻说道:

  “……堂主不相誉,更得谁道好?”

  说完,就挎着药篮,脚步略有些慌乱的走进屋去。然后,那处石屋之中,就响起小琼肜那特有的响亮早晨问好声。

  “嘻~醒言,雪宜姊刚才似乎害羞了呢~”

  居盈笑嘻嘻跟少年打趣。

  “是吗?我倒看不大出来。只是她模样好看,我也得让她知道。对了居盈,既然这些天你都不必上郁秀峰修习,那从今天开始,我这一堂之主,就把懂的一些养气安神法儿,一股脑都教给你。顺便,你也帮我多看着琼肜一点,不要又让她偷溜出千鸟崖胡乱玩闹。”

  “嗯!好的。”

  似乎为了映衬两人这最后一句对答话语,屋中那个正被敷药的小女娃,忽然就迸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呼痛声……

  就在那位妙华公子山道遇仙后的第五天,天下瞩目的道门盛典“嘉元会”,终于在东南人间仙境中正式开台。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四章 百丈风波,起于青萍之末

  三年一度的道教盛典“嘉元会”,总共持续四天。
  前两天,主要是斋醮科仪,讲经说法。第三天开始,则是三教弟子登台斗法,决出第四天最后争夺头名的两位对决者。

  嘉元会那天上午,醒言与堂中几人早早起来,一番洗漱用餐后,便翻出上次七月初一讲经会所穿戴的袍服冠履,相帮着穿戴整齐。自然,早在几天前,醒言就已去擅事堂替居盈领来整套袍服。

  一阵忙乱后,过不得一会儿,这四海堂众人就已经焕然一新:

  四海堂主,身披绣着雪白仙鹤的玄色道氅,头戴冲天冠,脚踏登云履,一派飘逸出尘景象。其余几个女孩儿,皆是一身微泛粉色莲纹的素黄道袍,螓首青丝覆一顶雪色逍遥巾,足下踏五瓣莲花屐,袖带飘飘,望去袅娜如仙。

  这天上午,将在飞云顶上举行盛大的“庆寿科仪”,庆祝元始天尊的诞辰。以醒言现在的身份,如此大事,自不可怠慢;早在卯时之中,抱霞峰四海堂堂主就一声令下,率领堂中众人次第下崖,直往飞云顶而去。

  一路上,陆续遇到不少打扮各异的道人。这些年纪参差不齐的旁教道友,一见到这几个恍若神仙中人的少年男女,俱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彩。倘若眼光麻利的,又看见醒言几人袍袖边上绣着的“罗浮上清”四字,则更是恍然,皆道只有天下第一道门上清宫,才有此等人物。

  这也正应了“人要衣装”这句话;现在看到少年张醒言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洒脱模样,谁又能想到,这位小神仙不到一年前,竟还是某妓楼的主力乐工?

  到得抱霞峰山腰,在通往飞云顶的会仙桥旁,醒言意外的碰到几个熟人。那几个在天然石桥头逡巡徘徊之人,正是几月前在火云山一同浴血御敌的林旭三人。

  林旭、张云儿、盛横唐这三位天师教弟子,似乎正在等人。正在醒言乍见故友要上前打招呼时,却见这几位天师宗门人已经一齐迎了上来。

  一起在烟火杀场中出生入死过,这几人见面自然是分外亲热。那原本端庄的张云儿,更是一把就将袍服俨然的小琼肜给抱了起来,在她柔乎乎的脸蛋儿上猛亲了一口,逗得小女娃儿咯咯直笑。

  一阵寒暄后,醒言便问道:

  “几位师兄师妹,在这儿等什么人呢?”

  “就在等你们呀!”

  林旭满脸笑容,用力拍了醒言肩膀一下。

  “等我们?”

  “是啊。我们这可是奉了师命!”

  “师命?”

  醒言原本随口一问,却被这林旭说得越来越糊涂。

  见醒言一脸迷惑,那面容亲和的张云儿便放下小琼肜,裣衽一揖,然后抬头嫣然笑道:

  “还望张师兄原谅云儿不告之罪。”

  “呃?”

  少年越发糊涂。

  只听这温温柔柔的天师教女弟子婉言续道:

  “好教张堂主知晓,其实,云儿正是鄙教掌门张天师的女儿。”

  “我爹爹听了上回你的剿匪事迹,赞不绝口,称你智勇双全,在三教年轻人中可谓一枝独秀……”

  说到这儿,这说话之人却比听讲之人羞逊之意更浓,欲言又止,一时竟接不下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盛横唐,见师妹口角嗫嚅,便哈哈一笑,接着道:

  “于是她爹爹便颁下掌门令,让我们几个好好跟张师兄亲近亲近。若不是天师要忙着和你们掌门师尊还有玉玄大师安排祭祝事体,原本还想来和你畅谈一番呢!”

  听得盛横唐这么一说,醒言立觉受宠若惊,口中逊谢不迭。

  在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张天师那副头戴竹笠、脚踩芒鞋的豪爽形象。不知怎么,他觉得张盛张天师,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中君,正是同类高人。

  叙过初见话儿,醒言便把居盈、雪宜二人也介绍给天师宗几人。瞧着举止恬雅如仙的居盈、姿态凌霜拔俗的雪宜,盛横唐、林旭这几位天师教未来的骨干,心中尽皆震骇不已:

  “这位年纪轻轻的四海堂主门下,竟有这等超绝人物!也难怪天师千叮万嘱,要自己这对这位少年万分尊重。”

  除去这念头之外,这几位天师弟子也是心思各异。比如林旭心中,便转过一个念头:

  “若当日醒言也将这二女带到揭阳军中,我等初见时,是否还会轻看他?”

  待这一行人赶到飞云顶上时,发现石砌广场上早已是人流穿梭,热闹非凡。原本宽广辽阔的飞云峰顶,现在竟觉出几分拥挤来。

  在广场中央戊己方位的石质太极旁,擅事堂已搭起一座三丈高的四方石台。高台四侧,石阶呈对称形状延展四方。今日主要的斋醮科仪仪程,便要在这高台上完成。

  到了辰时,嘉元盛典的“庆寿科仪”,便正式开始了。已经过清心洁身一月的三教宿耄高功,依次缓步踏上高台,在一片霞光灿烂中,开始了一系列祭祝流程。

  这斋醮程序,包括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念咒诵经,道乐演奏,上章赞颂,种种礼节繁缛复杂,讲究非凡。

  虽然这祭祝过程繁复冗长,但现在飞云顶上所有道众,尽皆诚心诚意,配合着高台上的法事,一丝不苟的完成着需要自己参与的程仪。比如,跟着台上高功道士们,一起颂唱祝寿经歌。

  对于腿脚立得有些酸麻的少年来说,现在这高台上紧张而庄重的祭祝程式,其隆重程度与上次讲经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正让他这个“中散大夫”大开眼界。

  不过,今日这祭祝之事,醒言并不完全是看客。对他来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需他来做。

  按照祭祝仪程,在嘉元庆寿科仪最后一个重要环节“上章赞颂”时,高台上便会同时演奏一曲宏大的道乐《长生酒》。在这之前,醒言已接到掌门吩咐,要他在此曲中领奏。这正是科仪主要规划人灵庭真人,受到七月讲经会的启发,特地让四海堂主来奏上一曲笛儿。若能引得雀鸟来翔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伤大雅。

  于是,在妙华宫玉玄真人举起青藤纸写就的赞颂章表,开始一唱三叹的歌诵上奏天庭的文字时,醒言已拾阶来到高台上,举起玉笛领奏起祝颂天尊生辰的《长生酒》来。

  虽然,此刻眼前高台下,黑压压站满天下的道德高士,但醒言此刻的心境,早已与上次登台讲经大不相同。况且,这次并非要他讲经,而只是要他吹笛;旁的也许不敢打包票,但这吹笛之事,对少年来说可谓十拿十稳,任什么时候都不会害怕胆怯。

  而让醒言这次尤有信心的是,经得最近一些事情后,他已渐渐发觉,这罗浮山中的鸟兽禽木,竟似乎与他越来越亲近。

  因此,还在灵庭几人担心醒言能不能吹响笛儿时,在一连串灵逸的仙音中,看进飞云峰的上空,已经渐渐飞集起羽色奇异的仙禽灵雀,在高台上空翩跹旋舞。

  一时间,这飞云顶上空飞鸟翔舞,真个是灵羽翂翍,雪翅羾羾,就如同瑶池仙境一般。这般异景,看得台下心诚意虔的修道之人如痴如醉。

  而这些奇异禽鸟,初时只在醒言头顶盘旋飞舞。过得片刻,心有余裕的少年觉着有些不对劲,赶紧笛声微变,向这些羽灵们通达心意。于是,这些翔集的飞鸟,便渐渐分出一拨,围绕着正曼声唱颂青藤辞章的玉玄真人,上下环舞不已。

  霎时间,灿烂纯净的日光中,仙乐飘飘,雀影翩翩,道唱声声,让飞云顶上所有聆观此景的道门中人,心醉神驰不已。最后,在玉玄真人忽然高声赞颂时,这些羽客道士才如梦初醒。

  只见妙华宫掌门玉玄大师,踏罡步斗,正声颂道:

  “身从元始,妙号天尊,万物之祖,盛德可称。精贯玄天,灵光有炜,兴益之宗,保合大同。香火瞻敬,五福攸从,嘉元毕具,功满圆融!”

  颂音落时,与上次讲经会相似,台上台下众道人,俱是高声诵唱:

  “无量天尊!”

  这一次,道号声响亮恢宏,巨大的回音在飞云峰四周的山谷中轰轰回响,久久不绝。

  这日下午,嘉元讲经会便正式开始了。

  讲经会分在飞云顶、松风坪两处进行。两处广场草坪上,都搭起多个石台,同时可供数人讲演。讲经的时辰安排,嘉元会的组织者已预先拟定好,时间、主题、演讲者名姓道号,以及简略经历,都已经汇编成册,预先发放下去,让参加嘉元会的访客道友一目了然,以便他们按图索骥,合理安排自己的听讲场次。

  因此,在各个讲经石台之间,常常是人群流动,热闹非常。现在,这位已经完成为期四天嘉元会所有任务的四海堂主,便带着几个女孩儿,在飞云顶上四处晃荡,哪儿热闹便往哪儿逛。

  而以他们为指向,竟也引得一小队人流跟在身后。醒言居盈几人往哪儿跑,他们便也往哪儿转。不用说,这些人大都是各道门精力充沛的年轻道友。

  随着四处闲逛,醒言偶然发现,那位积云谷的收费老汉飞阳道人,今日竟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干净道袍,在人群中穿梭来往。在他手中,还高举着块木牌,上面也不知写着什么文字。

  这之前,醒言几次前往积云谷练习御剑飞行,也算与他混得脸熟。见他也前来赴会,举止又甚是怪异,便生出不少好奇,紧走几步赶过去,要瞧瞧究竟是咋回事。

  等走到近前,看清木牌上涂写的东西,醒言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飞阳老汉手中那块黑乎乎得木牌上,正用白石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罗浮胜境积云谷,不得不游!”

  在这行字下面,画着个简明地图,指明积云谷的去路。

  “哈!这老头儿有趣得紧,和当年老道清河有得一拼!”

  正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飞阳道人身旁围观的几人中,有一人背影十分熟悉。

  “难道那是……”

  正在醒言迟疑时,那个熟悉的背影已经转过来,对着正唾沫横飞使劲讲解的飞阳老头嚷道:

  “我说老飞阳,广告也做得差不多了吧?咱该早点寻个清静处喝酒吧!”

  看到此人面貌,醒言立时大喜过望,急忙赶过去,不客气的叫道:

  “清河老头儿,你竟在此!却不去千鸟崖寻我?”

  原来,这飞阳旁边嘴里正馋出酒虫儿来的老头,正是当年饶州善缘处的那位老道清河!

  虽然,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清河老道现在面色红润了许多;但他那一脸招牌样略带狡黠的不羁笑容,还是一眼就让醒言给认了出来。

  原本,醒言一直在心中打了不少腹稿,决定等自己再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市井高人时,一定要恭恭敬敬的深鞠一躬,然后恭恭敬敬的向清河老前辈请安,请他原谅自己多年的有眼不识泰山,并连本带利免去老人家馋酒欠下的四十七文钱……设想得不可谓不周到有礼;可当他一看见老道那熟悉的嘻笑面容时,立马便旧态复萌。

  且说这两位老朋友相见,自然是格外亲热。两人都只顾抢着说自己分别后的事儿,倒把旁边几人扔在一旁。

  那个老道飞阳,一见这两位多年故友今日重逢,也甚是高兴;就赶紧趁着这当儿,抓紧跟路过的几位道友,继续推销自己那“罗浮胜境”。

  略去忙活生意的老汉不提;这壁厢,听醒言问起为何早到罗浮五六天,却不去寻他喝酒时,那清河老头儿苦着脸叫起屈来:

  “醒言你说,我这等远游入世修行之人,好不容易上山一次,你那掌门师尊还不可劲儿使唤我?这些天,那老道一直让我在旁边瞧着嘉元会鸡毛蒜皮之事,一步都不放我走开。否则,哼哼,哪有不到你府上大宰特宰之理?!”

  瞧老道这一脸悲苦愁闷样子,醒言却兴奋的说道:

  “这么说、灵虚掌门是不计较你以前的罪过了?”

  “也许是吧……咳咳!什么罪过不罪过的,说得这么难听!我老道清河从来都——”

  本以为少年啥事都不知的老道,撞天屈撞到这处,却忽瞧见少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便立时止住不言,一脸不自然的尴尬笑道:

  “晦气!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不知是哪个嚼舌,若是让老道知道,哼——得,不提这晦气事;咱爷们俩许久不见,这次一定要喝个天昏地暗,不醉不休!飞阳,飞阳!”

  清河老道一边扯住少年袍袖,一边跟那位还在推销景点的老头大声呼喝。

  “哎,老道别急,还没跟你介绍我堂中这几位女娃呐!”

  “走走!这些无聊事儿以后再说。这些女娃儿,你还愁跑掉?”

  老道跟少年挤眉弄眼。

  “呃……”

  于是,在这样重要的听经日子里,这位穿戴道貌岸然的四海堂主,刚只来得及跟居盈她们略略交待几句话儿,便被另一位今天同样打扮得道貌岸然的马蹄别院副院主,给一道拉去别处松荫下喝酒猜拳去了。

  被撇在后面的居盈、雪宜两人,目睹此情,尽皆面面相觑。只有那小丫头琼肜,急急冲出几步,口中自言自语道:

  “哥哥喝酒,又忘带我!”

  还没走出多远,这小丫头便被居盈雪宜二女同心协力的捉回。左右小手都被擒住,这小女娃也只好乖乖跟着两位姐姐,向四下随意闲逛去了。

  再说今日也来观摩嘉元讲经会的南宫秋雨。此刻,这位妙华公子正在一群女道人堆中,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辩论声折腾得头痛不已。自然,这辩论并不是啥经文辩解,而是他身周这几位妙华宫女门人,正在为去哪一处讲经台听经而争论不休,并迟迟拿不定主意。

  “唉,连修道之人也是如此,那世间还有真正美妙的女子么?”

  目睹身畔的纷攘,南宫秋雨在心中喟然长叹。

  也难怪这位身在衣香鬟影里的妙华公子有此喟叹。这世上,立志潜心修道、耐得住山中清寂的女子,心性坚定,又或心思颖慧,则大都可以保证。而其他方面,比如性情人物,就真的很难说了。

  正在妙华公子心中怅然之时,不经意间,他的眼角余光,却似乎在瞬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南宫秋雨瞬时呆怔——刚才所睨之人,不正是几天前清晨山道上遇到的仙子?

  顿时,这位一直怏怏的妙华公子,猛然间彷佛被奔马惊着一般,猛的一把拨开纷扰的人群,优美的身形,绕过不相干的障碍,直朝刚才目光掠过的地方舞射而去!

  只可惜,最终的结果,却让这位满腹痴想的南宫公子失望不已。等他赶过去时,那儿已是人流变幻,仙踪杳然。无论他怎么找寻,却再也寻不见那抹令自己神魂颠倒的倩丽身影。

  “唉,世人常说可遇而不可求。可我现在,遇都遇不着!”

  “难道说,这从头至尾,真的只是一场幻梦?那些上清师兄都说,这罗浮山中的仙子,从来都没有提篮形象……”

  “三清祖师在上,请保佑弟子能再觐仙颜!”

  就在南宫秋雨胡思乱想过后,正虔心祈祷之时,却有两个师妹寻来,扯住他道:

  “师兄,原来你在这里!我想去听朱雀石像旁那场洞玄经讲演,你说好不好?——那个灵庭大师,真的好和蔼也!”

  “不是吧师姐?我觉得他很瘦耶!”

  ——嘉元会头两天的讲经会,就在这样的纷纷攘攘、热热闹闹中度过。到得第三天,让人更感兴趣的“斗法会”,便要在飞云顶上正式开台了。

  本次斗法会,最后胜出者,将奖赏一颗 “九转固元雪灵丹”,并获得在三门中任选一位前辈进行道法讨教的宝贵机会。

  这次斗法会的奖赏九转固元雪灵丹,是由妙华宫提供。这丹药,由妙华宫秘法炼制而成,可以固本培元,牢魂束神,冶炼根骨。若有机缘食化它,则今后的道法修行,极可能是豁然开朗,一片坦途。因而,雪灵丹这样点石成金的丹药,实在是天下修道人眼中的至宝。而在这次嘉元会上,这奖品又有不同的意义:

  若能夺得头筹,则三大教派的掌门会一齐出手,助夺冠弟子运化这枚灵丹。

  这样的意义在于,原本普通服用药效最多七成的丹丸,便几可发挥全部的效力!

  宝物动人,又能得世上顶尖高手耳提面命,怎会不让这些年轻的修道人怦然动心?因此,这次所有经师门选拔出来的年轻弟子,皆在暗中摩拳擦掌,誓要力拔头筹!

  这次代表上清宫参加斗法会的,总共有十人。醒言认识的几人,如华飘尘、杜紫蘅、黄苒、田仁宝,都在其内。另外,还有那位赵无尘。

  赵无尘这厮,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后,便告复原。因他道法尚佳,入得同辈前十,便也被选在十人之中。

  而那位整日醉心寻宝的崇德殿弟子田仁宝,别看平时资质一般,不显山不露水,这次不知怎地,却让他勉强从众多同门中脱颖而出,直让众多原本觉着比他高强的同门,艳羡欣慕不已。

  另一位与醒言相熟的弘法殿弟子陈子平,则因为资质平平,不出意外的名落十人之外。

  经过一阵乱序抽签,这第三天开始的嘉元斗法,正巧从四海堂主张醒言相熟的两人之间开始。这两人便是,天师宗的林旭,上清宫的赵无尘。

  此刻,已完成嘉元会所有任务的四海堂主张醒言,谢绝了老道清河的酗酒邀请,拼力挤到飞云顶斗法台前,替朋友林旭观战助威。

  鲜红的晨光中,天下两个最大道门的杰出弟子,便要上演一场龙争虎斗般的道法比拚。

  谁,会成为这场天下瞩目的道门盛会中,最璀璨、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五章 九曲迷踪,英雄莫问出处

  本次罗浮山三教嘉元会的斗法大会,首先在上清弟子赵无尘与天师门人林旭之间进行。
  这日上午,醒言早早就来到斗法台下,与琼肜两人齐心协力挤到人前观看。此番比斗,雪宜并未前来,居盈也陪她在一起千鸟崖上歇息。

  辰时一到,赵无尘林旭二人,便拾阶登上石台,开始斗法会第一场比较。与此同时,一只记时的沙漏也被翻倒,以免比斗无限制进行下去。

  现在台上这两位天下第一、第二道门的杰出弟子,像是约好,皆着一身月白道袍。在东天火红晨光映照下,这二人正显得分外洒脱出尘。

  另外一个凑巧之处,便是这开幕战二人,恰好都是心高气傲之徒。因此,了解这两人脾性的长辈同侪,全都对这场揭幕战充满期待。

  现在台下挤着的观战之人,除了那个手持木牌的飞阳老汉有些可疑之外,其他都是清修天道的羽客。只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场比较的胜负充满兴趣。毕竟,只要是个教门,之间便免不了争竞。虽然上清宫、天师宗同属道门,但一个是出世的魁首,一个是民间的巨擘,暗地里,难免不会暗中较劲。

  于是,在众人瞩目中,林旭、赵无尘互相一揖,按规矩各道姓名:

  “天师宗张天师门下林旭,请师兄指教!”

  “上清宫灵庭道人门下赵无尘,请林兄指教!”

  交待过后,这两人便各展身形,要开始正式比斗。

  只是,让众人大感奇怪的是,这两人在互相通过姓名之后,却变得无比悠闲,似乎一点紧张气氛都没有;这场景,正好与台下屏息凝神紧张观看者形成鲜明对比。

  特别的,那位上清弟子赵无尘,长身颀立,双臂交叠胸前,似乎正好整以暇,只等林旭来攻。而另一位天师宗林旭,见状似乎反不敢轻易下手,只在赵无尘前面一丈处磨蹭,“徘徊悱恻”,周而复始,就是一步都不想前移。

  “赵无尘这厮在搞什么鬼?”

  “以他心思,恐怕没这么简单。林兄可别着了他道儿才好。”

  站在台下观战的四海堂主,目睹这样怪状,不禁颇替林旭担心。

  其他人,则即使台上景况再是稀松,却也丝毫不敢松懈,只把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台上二人,生怕错过了突然爆发的精彩对决。

  但那位小手被紧紧攥在哥哥手中的小琼肜,见状却极为不解:

  “林哥哥怎么老不去打那个坏蛋?”

  只不过,琼肜也只是小声嘀咕而已。在今早上飞云顶之前,她已被醒言反复叮嘱过,嘱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千万不能顽皮。

  不惟小姑娘疑惑。正在高台东侧凉棚中担当评判的三教前辈,也都对台上这古怪状况有些诧异。只听红脸膛的张盛天师,对身旁灵庭子一笑,言道:

  “灵庭真人,赵师侄这养气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正可谓不动如山,凝滞如渊,颇合清净无为之道啊!”

  “哪里。”

  灵庭微微一笑,谦逊道:

  “天师门下那位林旭小兄弟,才真是悟得清净三味:不急不躁,进退自如;趋退间宛如流水般顺畅——这步法也是精妙之极。”

  这两位道家高人,虽然嘴上客套,互赞着对方弟子;但内心底,他们都还是希望自己的门人胜出。毕竟,这可是嘉元会第一战;这两个年轻人,代表的是双方教门。若能胜出,便可振奋本门弟子的信心;若经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观者传扬出去,便可大大加强本门号召力。

  虽然,灵庭、张盛俱是道德高深之士;但既然开宗立派,收授门徒,若说一点争竞之心都没有,那也是绝无可能。

  且不说台下诸人心思各异,却说台上那两个主角,立得这许多时,却还是一成不变。不动如山的,继续矗立;趋退自如的,照样转圈。

  虽然,在明灿飒爽的朝阳晨风中,那位伫立之人长发飘风,白衣胜雪,说不尽的潇洒风流。但这同一个姿势,未免摆得太久;看在众人眼里,就显得有些怪诞起来。

  就在耐心的观战者,还在满含希望的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却忽听见司辰小道童一声响亮的宣号:

  “沙漏尽,时辰到!”

  一听此言,众皆哗然!

  难不成、今年嘉元盛会的斗法会第一场,就在这样莫名其妙中完结?那谁是胜者,谁是输家?

  正在众人一头雾水时,却见那位一直游移不定的天师弟子林旭,忽的立定,朝对面矗立之人一揖,朗声说道:

  “赵兄承让,让小弟侥幸赢得这场!”

  几乎与此同时,那位一直伫立的上清门人,此刻也有了些动静。片刻间,只见这赵无尘忽的如释重负,浑身舒展开,交叉的两臂也放了下来。

  微微愣了一下,赵无尘便也颇有风度的朝林旭一拱手,说道:

  “林兄果然机谋非常,这无影无踪的定身符果然厉害。这一场,赵某输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包括灵庭、张盛二人,尽皆面面相觑。

  于是这第一场比试,就在这样波澜不惊中悄然结束。

  对于这场比试,若按原先真实本领,其实赵无尘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输掉。只不过,上次这厮不幸坠崖,便让他颇伤元气。而伤势痊愈后,这赵无尘又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那位法力机谋俱超自己的四海堂主,挟嫌暗中报复,便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因而,近几月来,他这道法也没什么长进;今日一个不防,竟着了林旭道儿。

  而天师教这位年轻弟子林旭,以他本来脾性,绝不至像今天这样只求胜出,不求光鲜好看。有此转变,实是因为经过火云山一场血与火的生死淬炼,让这位名门弟子的心性,有了颇为显著的改观。

  只不过,那位四海堂主张醒言,却不知今日这场奇怪的比斗,说到底竟与他都有些干系。现在,他正满脸笑容的朝走下台来的林旭道贺。

  至此之后,嘉元斗法会各种比较便次第进行。

  与林旭赵无尘这场不同,其他场次的法术比较,真可谓冰光火影,木阵石林,各种妙术层出不穷,直让人眼花缭乱。而在这些道门精英的法术比较中,又掺杂着三派教门的胜负之数,便让那些与某一门派颇为亲近的远来道客,看得心神俱与、如痴如醉。

  似乎要与第一场古怪的斗法遥相呼应,这嘉元斗法最后一场决胜之战,在知情人眼中却也显得颇为怪异:

  最后争夺那颗“九转固元雪灵丹”之人,一位是妙华宫掌门玉玄真人得意门徒卓碧华;另一位,竟是上清宫弟子田仁宝!

  卓碧华的胜出,算得上众望所归;毕竟,即使是没听说过她名头之人,也可从她与上清宫弘法殿大弟子华飘尘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中,看出她实力非凡。卓碧华,华飘尘,这两人任谁获得最后决胜资格,都不会让人意外。

  说这决胜怪异,正怪异在另一位脱颖而出者“田仁宝”身上。

  这位获得与卓碧华同样机会的上清弟子田仁宝,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不那么顺理成章。须知即使在那些对上清宫颇为了解之人中,也大多从没听说过田仁宝这名字。

  这位资质一般的崇德殿弟子,开始被列入十人之选,便颇为勉强。但包括他师长灵庭在内,任谁都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田仁宝,竟一路冲杀到最后!虽然,这其中过程跌跌撞撞,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最后站上决胜台前,更是一举战胜实力不俗的妙华公子南宫秋雨。

  于是,在第一场比较中失了颜面的灵庭真人,此时心中颇为欣慰;这位上清宫的得道羽士暗中忖道:

  “看来,还是我平日疏忽。这些场次瞧下来,仁宝虽然所用法术平常无奇,但若仔细留意,便会发现他对法术义理有着惊人的理解能力。每样法术,竟似是信手拈来,总在最适宜的时机,使用最适宜的法术。”

  “也许,正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弟子,才能平心静气的研修道法吧?”

  “唔,以后我倒要多加留心,发掘像田仁宝这样看似普通的后进弟子。这次不管结果如后,我都要向师兄推荐,让他直接跟掌门学艺。也许,清溟师侄的道法,对仁宝来说已经有些不够了。”

  这边灵庭道人因为发现一棵久被埋没的好苗而不胜欣喜,那壁厢,玉玄真人却对座下大弟子南宫秋雨的落败,颇感诧异。在她看来,那位上清宫弟子田仁宝,似乎道法也没甚出奇,怎么就把自己寄予厚望的爱徒给击败。

  直到这时,这位妙华宫的女尊者才注意到,她这位悉心栽培的男弟子,竟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过,见他新败,玉玄一时也不便说什么;只好等回到委羽山之后,再细细剖理。

  略去闲话不提;无论观者抑或局中之人,是惊喜还是遗憾,这嘉元盛会最后一场重头戏,便要在第四日下午上演了。

  此时,前几日飞云顶那些临时搭建的讲经台、斗法台,现在都已全部拆掉。几乎所有道友,现在都聚集在峰顶广场上,围绕着中央那座巍巍高台,在青砖水磨地上次第坐开。

  而醒言这位上清堂主,则列坐在高台近侧的青叶凉棚中。居盈、雪宜、琼肜,也全部列在他身后。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女子,擅事堂的弟子,也特地给醒言这几个随侍之人端来轻木墩座。

  现在醒言面前那座用作最终决胜斗法的石台,正是由上清宫前辈宗师们运用法力,在一个时辰内搬运巨石砌成。这座高台,正砌在广场石质太极之上。

  在这座巍巍矗立的高台四周,正环绕漂浮着无数白石,悬在空中,载沉载浮。一绺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流,正从这些飘荡白石上汩汩漫过,不断从高处跌堕到低处。

  此刻,端坐在凉棚中的四海堂主张醒言,已得了前辈们的指点,知道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悬空石块,正组成一个神妙的“九宫八卦迷踪阵”。除这石阵之外,高台四侧再无台阶;将要上台比试的卓碧华田仁宝二人,必须得走过这迷踪石阵才行。

  决胜之战开始前安排这个石阵,正是要考较两位对决者的道家义理修为。毕竟,能在此刻有机会登上高台之人,俱都是万中选一的人中龙凤。对他们而言,谁能胜出,已并非仅仅局限于比较法术高下。

  看着那些水雾缭绕,动荡不安的石块,醒言一时都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在心中胡思乱想道:

  “当年听得陈子平说起嘉元斗法盛事,俺还踌躇满志。现在才知,幸好自己没得机会登台比试。否则,万一不小心拿到决胜资格,光这高台我便爬不上去!”

  正在他暗自庆幸之时,却忽然想到一事,便问旁边正红光满面的灵庭真人:

  “请问灵庭前辈,想来能到这高台上比试之人,大都会御剑之术。那他们为何不直接御剑上台,绕过这考较石阵?”

  听他问起,灵庭子正要作答,却听得清溟道人在旁边笑道:

  “这个醒言不必担心。如此短距内,即便是这些年轻门人中的翘楚,也绝不可能将御剑之术拿捏得如此准当,让自己恰好能不偏不倚的飞行到高台之上。”

  “这等功力,没有十年的火候怕是不行。”

  “哦,原来如此。但如果他们能御气……”

  刚说得一半,醒言便觉出这话愚蠢,立马止住不言。倒是清溟道长瞧了瞧不远处立在掌门身侧的本门新秀,有些担心的说道:

  “灵庭师叔,这九宫八卦迷踪阵,不知那位仁宝师侄……”

  “呵呵!不必担心。仁宝能走到这一步,贫道已是十分满意。况且,虽然仁宝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说不定,今日便能在这嘉元会上一鸣惊人!”

  “师叔所言极是。”

  听得两位前辈对答,醒言心下也颇为感叹:

  “惭愧,我也是眼拙了。想那田兄能整日在地势险峻之处寻宝,自然是心性坚定之辈。今日能有如此成就,也不算意外。原先倒是我想差了。”

  一想到自己当日,还一本正经的劝田仁宝多花心思在道法修习上,这位少年堂主就惭愧不已。

  在众人翘首企盼中,过不多久,随着一声玉磬清音,这嘉元大比的最终决战,便正式开始了!

  首先立在高台石阵前的,正是上清弟子田仁宝。

  此刻,这飞云顶广场上静静端坐的道人,无论老少,无论门派,竟都在内心里期望着这个并不出奇的上清弟子,能够顺利走过石阵。而对于那些在本门中一向普通平凡的年轻门人,则更是毫不犹豫的站到田仁宝这边。在他们内心里,已把这位以前和自己一样普通的田仁宝,看成是自己的化身;彷佛一旦这个和蔼微胖的年轻道士获得成功,就代表自己实现了所有梦想。

  寄托了众人希望的田仁宝,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只在高台下石阵前停留一会儿,这位面相圆团的上清弟子,便纵身而起,跳到一块白石上——一见他起脚挑上的这块白石,灵庭真人便立时心下一宽。

  果不其然,自此之后,无论那些落脚石块怎么动荡变幻,田仁宝都能如履平地,行云流水般顺畅走过。眨眼功夫后,这段在醒言眼中直似天梯的石阵,竟已被田仁宝走完。

  只是,看到仁宝兄这番奔走,醒言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怎么总觉着,田兄似是对这迷踪石阵颇为熟悉?”

  正有些疑惑,却听旁边清溟击掌赞道:

  “田师侄这番行走,正是顺心随意,深合我教自然之道!”

  一听此言,醒言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看来,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见田仁宝轻松走过变幻莫测的迷踪阵,台下众人几乎都同时在心中松了口气:

  “善哉!这位田道友,终于能与卓仙子一决高下了!”

  三年一度的嘉元盛会,经过这场比试之后,便要曲终人散,宣告结束了。一想到这一点,这些观者便格外珍惜即将到来的最后对决。

  就在众人仰着脖儿,极力朝那座高高耸立的石台上望去时,却突然异口同声的讶异了一声!

  原来,在那座高台上,竟不知在何时,已经上去过一位!

  而这位捷足先登之人,现在正立在田仁宝面前,仰着脑袋,嫩声嫩气的说道:

  “张醒言哥哥门下张琼肜,请师兄指教!”

  “……???”

  还没等一脸诧异的田仁宝反应过来,却已见又是一道黑影蹿了上来。这后来之人,一把抓住正跃跃欲试的小丫头,回头狼狈不堪的跟他道歉:

  “仁宝兄,抱歉抱歉!刚才一不留神,就让这小丫头溜来胡闹!”

  说罢,这位一脸羞愧的四海堂主,不待小女娃儿开口,便一把提起,在众目睽睽下“呼”一声凌空飞起,灰溜溜回到凉棚座位上。

  此时凉棚中那位被捉回的小女娃儿,还一脸不甘心,扑闪着那双大眼睛,不解的说道:

  “哥哥,为什么不让琼肜与他比过?”

  “……”

  心下正觉得十分丢脸的四海堂主,听得小丫头问起,倒沉吟一下,然后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妹妹啊,我忘了给你们几位报名了!”

  经过这一阵折腾,那位正牌决战之人卓碧华,费过一番盘桓之后,现在也已走过石阵,来到高台上。

  于是,这位上被黄云山纹锦、下着白羽飞华裙、头戴浩灵芙华冠的妙华宫卓仙子,就马上要与那位一脸憨憨之态的上清弟子田仁宝,展开一场精彩绝伦的最终对决。

  只是,不少本来一心等着观看二人斗法的访客道人,现在却有些心有旁骛。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思忖道:

  “刚才惊鸿一瞥间,那位御气凌风、飘然而过的少年道人,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个倏然闪现高台的小女娃,到底又是何人?”

  这些道心敏睿的羽客真人,直觉着今日这松风飒飒的飞云顶上,自己很可能将要见证一场绝不寻常的嘉元对决。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六章 千山雪舞,辉耀碧朵灵苞

  并没将自己“太华飞纵”与御气飞行联想到一块儿的少年,将那位“张琼肜”从高台上揪回之后,便安心的和众人一道,紧张仰望高台上即将进行的龙争凤斗。
  见比斗二人都已准备好,上清掌门灵虚子双掌一击,便见高台四侧迷踪石阵中流坠不歇的水瀑,突然便向上飞腾而起,四下连接成一张巨大的透明水膜,将比斗高台团团罩住。这样一来,任是其中法术争斗再过激烈,也不虞伤及台下观看之人。

  见水幕张起,台上两人便按赛法规矩稽首互通名姓:

  “妙华宫玉玄羽士门下卓碧华,请师兄赐教。”

  “上清宫灵庭道人门下田仁宝,请卓师姐先行赐教。”

  面对羽裙华冠的妙华卓仙子,一脸圆憨的田仁宝并不怯场,吐字清晰,应对正是不卑不亢。

  听田仁宝让她先行出手,卓碧华倒不准备谦让。因为,对面这人,虽然面相平和,此时仍是一脸憨然。但越是如此,她便愈觉得对方深不可测。此刻师门荣辱系于一身,绝不是矜持的时候。

  于是,心思灵透的卓碧华,便顺着田仁宝的谦语,展颜一笑,婉声说道:

  “既然师兄客气,那碧华就恭敬不如从命。田师兄,请接小妹这招‘雪舞千山’。”

  这雪舞千山,正是卓碧华拿手绝技;先前一场中,上清弟子华飘尘,最后正是在她这招之下输了一着。现在一上来便用此术,可见她对这场斗法是何等看重。

  就在卓碧华话音刚落,台下众人便见这位妙华仙子一振罗袖,几乎未看她念得法咒,便突有千万朵晶光湛然的雪朵,蓦然出现在高台上空;几乎与此同时,卓碧华身周猛然旋起一阵寒风,裹挟着纷繁复乱、至冰至寒的雪片,呼啸着朝对面伫立之人铺天盖地而去。

  一时间,整个高台水幕中,纷扬激荡起漫天的雪花;比斗石台,立时变成冰天雪地。眼前这散漫交错、呼啸纷糅的风雪,直似能让——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炎风不兴、沸潭无涌!真个是:

  天惨惨而无色,雪茫茫而正寒!

  此时,那位素衣飘飘的卓仙子,正随着极寒的风雪上下而舞,进如激波,退如流云,围着田仁宝往复奔旋。与此同时,她口中忽兴起一声长长的清啸,便见那千万朵原本洁白如羽的雪片,突然间就同时闪耀起一阵灿烂的蓝光,齐向田仁宝旋割而去——与他对敌的妙华仙子,正以这千万朵回风而舞的雪花,施展妙华宫名震天下的驭剑之术:“飘刃舞”!

  见着这壮观法术,也难怪上一场华飘尘落败。在这样雪刃漫天飞舞、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剑雪”中,委实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如果换了我,就会琢磨着怎么挖个地洞钻下去吧?”

  看得心动神摇的四海堂主,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个古怪念头。

  而台下那位并不谙熟道法的灵庭真人,见着台上妙华女徒全力发动的“雪舞千山”如此惨酷,不禁脸色苍白,心中不住后悔道:

  “罢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仁宝早些弃权便是!”

  且不提灵庭担心;现在那位正身处漫天风刀雪刃中的田仁宝,也着实狼狈不堪。众人看得分明,这位一路勉强胜来的上清弟子,竟似乎没甚有效的护身法儿。在那雪刃击来、风刀旋去之际,只能趔趄退踉,满场飞跑奔避。

  只是,饶是他微胖的身形跑得飞快,仍然抵不住霜刃的寒气。在卓碧华发动“雪舞千山”的真正威力之后,只眨眼间,这位上清门人便已是道袍褴褛、遍体鳞伤!

  见到这样实力悬殊的比斗,台下一干修道之士,尽皆皱眉摇头,面现不忍之色。而台上那位发动法术的卓碧华,差不多也是这般想法。见到这位上清道友本场表现得如此不济,她心中也生出怜悯,准备就此收起法术,早些完结这场胜负分明的比斗。

  而就在这似乎一切都将完结的时刻,场中比斗却突然有了些变化:

  就在卓碧华微微收起法诀,漫天雪舞渐渐稀疏之时,却忽见那位一直奔跑避逃的田仁宝,猛的收脚立定,在刮面的风雪中举起两只几乎已没甚衣物遮挡的臂膊,十指缠结成古怪的形状,然后朝对面妙华女徒呲牙一笑,双手猛力一挥。

  “难道那位上清弟子要舍命相搏?”

  台下众人见那位田姓小道不再奔逃,心中尽皆冒出这样的想法。

  “呣,看来这场比斗,还能再多看一会儿。”

  其实,即便在这些修道之人心中,也不想这场让天下道友等了三年的压轴斗法,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结束。毕竟,妙华女徒卓碧华那招“雪舞千山”,上午便已看过;刚才也不过是更加猛烈一些而已,算不得惊人耳目。

  就在不少人重燃兴趣,收拢已经有些涣散的心神之时,却突然听得“咝啦”一声轻鸣,然后便是“啪”一声重响。

  “怎么回事?”

  待台下道友听得响声后再向台上注目之时,却发现高台上方的水幕,已是悄然落去。只眨眼功夫,那风雪消歇重复清明的斗法台上,却已只剩下一人。而这人脚下的迷蒙水雾,已依旧回复原貌,在石阵之间跳荡不停,重向下方潸潸落去。

  “咦?是我眼花了吗?”

  台下正准备重整旗鼓耐心欣赏比斗的道客,霎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稍愣一下,便各各忍不住跟身旁的道友问询起来。

  就在这一片唏嗦的悄语声中,却听得一个响亮的说话声,正从高台上飘然传来:

  “卓师妹,承让了。”

  “这一场,却是我赢了!”

  这说话之人、胜出之人,正是罗浮上清门徒、崇德殿灵庭座下弟子,田仁宝!

  虽然胜者已开口说话,但大多道客一时都顾不上他,只在左右着急询问眼力好的道友:

  “刚才怎么回事?为何眨眼间碧华师侄便被击飞台下?”

  与大多数道友懵懂不同,刚才那电光石火般迅疾的一幕,醒言倒是有些看清楚。只不过,饶是他眼力这么好,也只见那位田道兄双手一挥,那些已渐有些消歇的风雪,便猛然声势暴涨,朝那位已经有些意态闲闲的妙华仙子倒卷而去。而就在此时,原本已转淡蓝的雪芒,却突然发出一种幽幽的青色——

  只这一击,那位妙华女徒竟是丝毫没能防御,一下子便如断线鹞子般被击飞台下!

  回味着刚才情景,醒言不禁心中大奇:

  “怪哉!田兄法力何时变得如此高强?那位卓姑娘,竟似是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嗯,不过也算卓姑娘运气好。刚才恍惚间,似是看到有人将她接下。否则,后果真会不堪设想。”

  心中庆幸着,又念及卓碧华与自己也算有过一面之缘,醒言便决定过去看看情况。走到近处一瞧,却见卓碧华身上已经覆上一袭灰色披风。而那位扶抱她之人,一张俊美脸上现在正是怒容虬结——原来这接下碧华之人,正是妙华宫大弟子南宫秋雨。

  刚才,这位一直关注着师妹斗法的妙华首徒,一见那位上午刚跟自己比过的上清弟子,又做出那样的奇怪手势,便直觉着有些不妙。还没等他转念,却已见一道灰影从台上水幕中穿飞而过。

  心里已经有些准备的妙华公子,睹状赶紧纵身过去将飞落之人接下。就在他刚要安慰怀中少女时,低头一看,却见师妹的道袍瞬间已变成齑粉,露出内里完好无缺的亵衣纹样。然后,这位面如金纸的妙华女徒,猛然一大口鲜血喷出,洒在他的雪白道袍上,宛若点点鲜红的桃花。

  “那上清道徒,用的却是邪法!”

  望着怀中双目紧瞑、濒状若死的小师妹,之前一直压在心底的怀疑,此刻终于在这位与田仁宝交过手的妙华弟子心中,彻底爆发出来!

  此时,已经有几位妙华女弟子奔过来,见着师姐尴尬情状,赶紧拽过一袭披风给她盖上。目睹此景,想起刚才师妹道袍的碎裂情状,向来谦谦有礼的南宫秋雨更是愤怒异常。于是,那位正过来准备慰问一下的上清堂主,便很不走运的恰撄其锋,猛然就被他大力推开。这一下出其不意,醒言一个趔趄,都差点摔倒。

  远远望见这情景,灵虚真人微微有些摇头。只不过,胜负乃比斗常事;有所损伤,也属正常。虽然心下有些不忍,但也只得叹息一声,便准备飞身上台,以嘉元会举办者罗浮掌门的身份,宣布本次比斗结果。

  “呃?”

  看向卓碧华落地之处的上清真人,目光还没收回,却发现身旁的老友张盛张天师,正一脸古怪的瞧向台上。

  “又发生何事?”

  心中紧张的灵虚掌门,赶紧转眼望向斗法台上,却发现高台上现在又凑得两人之数:

  一位娇珑灵动的小女孩儿,正一脸狠色的舞着两把小刀片,将那位新晋的嘉元魁斗追得满场飞逃!

  而此时,那位被人拒之千里之外正讪讪回座的少年,也看到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顿时,只见这位少年堂主趺足悔叹道:

  “苦也!只离开一小会儿,却又让她跑脱~”

  正郁闷着,却听高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请问、各位师尊……为、何容得这小女娃、又来胡闹?”

  原是正在台上极力闪避的田仁宝,奔跑中还不忘向台下叫屈。

  见出了这样闹剧,心性端正庄肃的弘法殿副殿长清溟子,觉着非常丢脸,便迈前一步,准备上台去把那个捣乱小女孩儿给捉下来。就在此时,一直凝目观望台上情形的灵虚掌门,却一伸手,将他挡回。

  清溟好生诧异,刚要开口问询时,却瞧见向来一团和气的掌门,现在脸上竟是神色凝重。素来熟悉师尊脾性的清溟,立时便噤口不言,只同他一齐朝台上看去。

  “咳咳……”

  觉着万般尴尬的四海堂主,也和清溟刚才一样心思,准备硬着头皮,再度上台捉回小女娃。刚一抬腿,身旁转出一人,柔声说道:

  “禀过堂主,就让我去把琼肜妹妹抱下来。”

  请命之人正是雪宜。

  “也好!”

  张堂主正乐得不用自己再去众目睽睽下现世,便爽快的答应了雪宜的请求。

  只是,刚一顺口答话,却突然觉着哪处有些不妥;刚刚伸手挽回,却啥都没捞着——那位向来幽藏于千鸟崖上的梅花仙子,已经离地飘然而起,长袖生风,罗带飘飖,朝那巍巍高台翩然飞去。

  又不知何时,广袤的飞云顶上已渐渐起了一阵卷地的凉风,于是这位飞天的仙子,便用纤手轻按着裙裾,意态羞恬的翩跹飞去……

  “罢了,反正上次灵漪已编了个话儿搪塞过去。”

  觉着今日诸事不顺的少年,只好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不出意料的是,那位璎佩风带、绕身飘舞的飞天仙子,让所有不知她底细的道客,直看得是目瞪口呆、心眩神迷:

  “莫不是我又眼花了?”

  在所有情不自禁去揉抹双眼之人中,有一人,感受却更加强烈:

  “我、我又看见那位提篮仙子了!!!”

  这激动万分之人,正是道教知名的“妙华公子”南宫秋雨!

  略去众人惊讶不提;那位今日已饱受意外的四海堂主,到此刻总算松了口气:

  “嗯,雪宜老成持重,这下应该诸事无忧了。”

  再说台上;见雪宜姐姐飞上台来,那位正一声不吭只管追打的小琼肜,当即开口欢叫道:

  “雪宜姊~你也是来和琼肜一起打他吗?”

  听清小女娃儿这声叫唤,醒言心中暗乐:

  “哈!你雪宜姊,才不会像你这样胡闹……咦?”

  正以为天下从此无事的少年,却见那位后上台去的四海女门人,并没着忙去捉小女娃,而只管在那儿怔怔看着正被追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的田仁宝。

  “呃……莫不是今早出门冲撞了哪个方位的神灵?雪宜可千万别……”

  “呀?!”

  少年还没来得及祈祷,便已看见那位清泠婉柔的女子,在风中举起皓月般的玉腕,从头上秀发间,拈下她那根经年不换的绿木簪,然后……

  在一片流辉丽影中,这支醒言已经不知道瞧过多少回的木簪子,竟忽的迎风化成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莹灵杖。缤纷闪华的碎影流蓝中,杖头处正绽成一朵碧气凝蕴的五瓣花萼。随着雪宜素手微振,这朵翠碧玉萼,正向周围纷散潋漾着一圈圈金色的纹漪。

  “圣碧璇灵杖?!”

  正自旁观的上清掌门灵虚子,见着台上女子迎风化成的兵器,眼中神色骤然一紧!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七章 吐日吞霞,幽魂俱付松风

  一见寇雪宜迎风拈出那把冰光烁烁的萼杖,那位在台下一直不动声色静眼旁观的上清掌门,蓦然神色大讶,脱口说道:
  “圣碧璇灵杖?”

  立在一旁的清溟,见掌门如此惊讶,便也问道:

  “敢问师尊,这圣碧璇灵杖是……”

  “唔,师侄有所不知,这圣碧璇灵杖来历可非同小可。我曾读过一本古经,内里记载不少奇谭怪说。有一篇,说道在那亘古不化的万仞冰峰上,如有能生长冰崖的清梅,则天地间至冷极寒的冰气,与天地间至清至灵的梅魂交相感应,数千年后便可生成这样的绝世仙兵,篇内称之为‘圣碧璇灵杖’。这灵杖又有一奇处,便是形态威力与持之者修为相互交应;看那寇仙子手中灵杖才具萼形,恐怕……”

  说至此处,灵虚微微眯眼,朝台上飘击之人凝目一望,续道:

  “想来她得这灵杖,也不过八百余年吧?”

  “不错,真人眼力果佳!而据我所知,这样至阴至寒的冰魄与天地间生机最为盎然的梅魂,交感凝成的兵刃,又有个别名:‘阴阳生死杀’。”

  说这话的,却是旁边那位天师宗教主张盛张天师。他看着台上流步若仙的女子,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死以阳击之,阴以生击之……灵虚老道,可否告诉我,为何你也似刚刚瞧见门下弟子施出这把不世仙兵?”

  “咳咳!”

  被老友这么一问,灵虚这才想起,自己光见着神物出世而只顾摆弄典故,却忘了旁边这位心思通透的天师老道。不过,也只微一沉吟,灵虚便微笑答道:

  “这事儿,恐怕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看在多年老友份上,我便泄漏四字——”

  “水国波臣。”

  说罢便即噤口,再也不肯多说一字。不过,天师闻听后倒似恍然:

  “呣,这还差不多……想来,也只有那样地方,才能搜集到这样的奇宝神兵吧?”

  后人有赋赞雪宜灵杖出世,曰:

  亘古玄冰,元始上精,开天张地,圣碧通灵。五色流焕,七曜神兵,璇真辅翼,出幽入冥。招天天恭,摄地地迎,指鬼鬼灭,妖魔束形。神杵灵兵,威制百溟,与我俱灭,与我俱生,万劫之后,以代我形!

  却说就在灵虚、天师二人议论灵杖之时,忽又有一位道姑急走过来,稽首道:

  “灵虚真人,张天师,这台上田师侄,恐怕有些古怪。我们是不是——”

  这过来说话之人,正是妙华宫长老玉善师太。玉善刚才见着碧华师侄跌落台后的凄辱情状,正是又气又急。开始时囿于比斗规矩,还不好如何发作。过了一阵,见到台上两女娃儿追打的异状,这位妙华长老也瞧出不对之处,便熄了一腔恚怒,过来请示上清宫主灵虚真人,是不是派出得力长老,上台去将那田仁宝擒下。

  听玉善急问,灵虚真人却是微微一笑,道:

  “玉善道友请宽心,我教早有安排——现下我上清宫四海堂高手尽出,当保万事无忧!”

  “……”

  就在心有不甘的玉善师太还要谏言时,忽见旁边转出一人,一揖禀道:

  “灵虚师尊,各位长老,请允我上台察明情况。”

  灵虚子见得此人请缨,当即大喜,应诺一声,便转脸朝玉善笑道:

  “玉善道友,你看现下又有四海堂主亲自出阵,更是万事无虞!”

  于是,就在玉善师太目瞪口呆、灵虚天师信心满满的目光中,那位十八未到的少年,一振玄黑道袍,离地飘然飞去。

  这位破空而去之人,正是上清四海堂主张醒言。

  开始时,醒言还好生惶惶,说道这自己门下弟子上台胡闹,至不济也得给他安上一个管饬不严之罪。只是,自寇雪宜拈出灵杖闪身飘击之后,醒言才觉着事情有些古怪起来。

  当时,雪宜二指轻拈灵杖,如行云流水般挥击;杖头花萼,纷纭出数朵金霞烁烁的碧色花朵,围绕着田仁宝上下飞舞。与此同时,小琼肜的朱雀神刃,也脱手飞出,如两只燃灼的火鸟,流光纷华,残影翩翩,只在田仁宝要害处飘飞——这至性通灵的小丫头,已得了雪宜姊的告诫,晓得今日只要将这怪人逼得束手就擒便可。

  可这番情形落在醒言眼中,古怪就古怪在,饶是雪宜琼肜二人的合击似乎无孔不入,但那位崇德殿弟子田仁宝,却偏偏始终不肯就范,在一片火影花光中,反倒似闲庭信步一般,身躯转折自如,穿梭往来,竟始终毫发无损!

  就在这当中,这位往日整天沉迷找宝之人,还留有余暇朝台下师尊断续呼叫,让他们赶紧把这两个捣乱者轰下台去。

  而醒言便是在灵杖神刃逼得最急之时,偶然瞧见那位“田仁宝”微胖的圆脸上,竟突然闪现出一道似曾相识的红光——就是这道转瞬即逝的光影,让他心中一动,蓦然想到一事,便再也坐不住,赶紧跑来跟掌门请命。

  待得到掌门允许后,醒言便运转太华道力,朝高台上纵去——觉着御剑飞行练得不咋的的少年,此时还不知自己这太华纵跃,正是那“御气飞行”的雏形!

  而在醒言离开后,那位法力高强的清溟道长,不待掌门示意,便已持剑立到一脸担忧的居盈少女之前。

  再说醒言,在万众瞩目中跳到台上,便一挥手,让二女止住攻击。而那一直奔逃的田仁宝,见狠追的二人停住,便也立定身形,面不改色的朝这边笑着打招呼:

  “张堂主你来得正好!”

  “快将你门下这俩胡闹的女娃儿带下台去,以免误了掌门对我颁授灵丹!”

  听他这么一说,小琼肜当即便要反驳,却被醒言摆手止住。只听他并未理睬田仁宝的请求,只沉声问道:

  “初次相见,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

  对面之人,闻言只微微一怔,便放松面容憨憨笑道:

  “呵~张堂主,我是田仁宝啊!虽然咱俩以前从没见过,但这次师侄已从嘉元斗法中胜出,名姓你也总该知道吧?”

  田仁宝说这话时,无比自然,眉目语态,正与往日没有丝毫分别。

  “你就是那个整日寻宝的田仁宝?”

  “是啊!原来你也有听说过。不瞒堂主说,近日终于让我在山中寻着宝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日我在……”

  田仁宝刚想滔滔不绝说下去,却被少年从中打断:

  “那个不急,以后再聊。对了,我却想知道,罗浮山中像你这样的冒牌道魂,倒底还有几只?”

  一听此言,那位一直嬉笑如常的田仁宝,勃然变色。怔愣半晌,他那张原本亲和圆团的胖脸上,已换成一副狰狞的神色。之后,靠得高台较近的道众,便听得一个不类人声的阴恻恻声音,正从台上不知从何处飘来:

  “真是可惜啊……如果那枚九转固元雪灵丹早些到手,也不至被你门中老家伙看出端倪……”

  “只是,就派你这小子上来擒我,你们这些所谓名门大派,也未免太过托大了吧?”

  “也许吧。”

  乍睹诡异情状,这少年竟似丝毫不为所动,语调不咸不淡的回道:

  “你能否告诉我,田仁宝他还在吗?”

  见眼前这少年,到这时居然还能和他对答如常,这位不知名的幽灵,还真有几分诧异。只微一思索,便见他狂笑起来:

  “田仁宝?就是我啊!”

  “你!”

  一听此言,原本镇定的少年勃然大怒,仓啷一声将腰间佩剑拔在手中,高声怒喝:

  “无耻邪魔,今日别想走下这高台!”

  “哈,终于忍不住了?果然还是年轻小辈啊。”

  “田仁宝”阴阴一笑,张狂道:

  “走下高台?我又何必要走下这破台。既然行藏已被你们看破,那今日我九婴神就大显威灵,将你们这些上品魂魄通通噬炼,增上几千年神力,再破空飞去,重归神王大人麾下!”

  “啧啧,已经很久没再用过噬魂神法;今日正得机会好好练练!”

  说到这儿,这个占据了田仁宝身体的“九婴神”,伸舔着舌头,似乎正回味着久未尝过的美味,垂涎欲滴。

  听得神怪这番话,那位一直在台下戒备的玉善师太,立时一声招呼,门中得力弟子立即奔拢围圆,结阵待变。

  而那位九婴怪,忽又瞥见醒言手中提着的那把剑器,便不由放肆的大笑起来:

  “其实刚才本神只是逗你一下。你那位田师侄,魂魄犹在;你若要来砍,便快动手,哈哈!”

  见少年身形微动,又自止住,这幽灵不由更加得意,刺耳笑道:

  “凭你、就想将我降服?!”

  “也未可知。”

  面对狷狂的神怪,醒言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如常。

  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却让那位沉寂千年、憋到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展现神威的老魔,顿时勃然大怒,怪叫道:

  “无知小辈!若是你早生几百年,听到本尊威名,恐怕早就尿裤子了!”

  刚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一事,便桀桀怪笑道:

  “莫不是你想倚多为胜?以为那样就——”

  刚要嘲笑,却嘎然顿住。原是这只千年老魅,忽想起刚才那两把神出鬼没的火刃,还有那支盛气逼人的灵杖,便立时只觉着背后冒起一股寒气,生生止住狂言。眼珠一转,便换了个口吻,激将道:

  “其实也难怪。虽然是名门正派,但毕竟是年轻小辈,没甚真本事,也只好仗着人多了!”

  “前辈说得极有道理!”

  “呃?!”

  九婴怪闻言大惊,心说:

  “这些拘泥不化的所谓正教道徒,何时也变得这般狡猾?唉,可惜八丈神最近不知跑哪儿去,否则本神又何须惧他!”

  正自懊恼,却又听那少年续道: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我面前这位,只不过是个只会大话唬人的寻常妖鬼而已。这样小鬼,我一人足矣!”

  一听这话,九婴神自是喜怒交加,而在台下不远处正约勒门人结阵的玉善师太,听后却在心中叹道:

  “倒底还是个没经历大场面的年轻后生。只被言语一挤兑,便失了分寸!”

  而那位离得稍远的灵庭道人,因为向来并不修习道法,听不太清台上说辞,便着急问身旁掌门师兄:

  “师兄,看样子仁宝师侄是中了邪魔,怎地醒言还敢在那儿和他闲话?我们是不是早些派人将那邪魔降服?”

  见他着急,灵虚笑着安慰道:

  “师弟且莫着急。我想那邪魔,恐怕是憋了很久,就让他再多扯会儿闲篇。”

  不过,尽管嘴上说得云淡风清,灵虚还是跟张天师、玉玄大师招呼一声,聚集起门下得力弟子,与玉善一道,将正中高台团团围住,以防变起突然,让无辜道友遭了不测。

  且不提台下一阵骚动;再说台上,那位少年堂主还在大咧咧的招呼着:

  “琼肜雪宜,你等都站在原处不得妄动!今日这捉鬼功劳,我就老实不客气,一人独包了!”

  “嗯,想我当这四海堂主时日不久,也没立上什么功劳,今日正是良机!就让我拿手中这把神剑,一下劈了这占人躯壳的无耻鬼徒!”

  说罢,玄裳飘飘的少年便跨前一步,双手举剑,两眼直往“田仁宝”身上乱瞄,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下手处。

  醒言这一番做作,直把眼前这位重见天日不久的幽灵气得浑身颤抖,脸上筋肉不住抖动。随着一阵有如嚎哭的尖笑,这位受气的鬼尊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还敢来把本神当功劳算计!”

  “今日这世上,除了神王天尊,还有谁能治我?不过你这无耻小厮不顾同门之谊,我却不能让你坏了这副好皮囊!”

  说到这儿,气急败坏的九婴魔一阵怪啸,双目圆睁道:

  “好!我算你有志气!那本神就让你来砍上一剑,看看你这‘神剑’有多厉害!”

  话音刚落,正在台下或戒备、或恐惧、或观望的道客,便突见台上那位上清田仁宝,背后忽然蒸腾起一阵黑雾,乌烟渐聚渐凝,眨眼间便有百来只可怖的鬼面骷髅结聚成形,在黑云中动荡挣扎,不停发出凄厉渗人的嚎叫。

  霎时间,这飞云峰上方原本清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蔽日,阴风阵阵,眨眼间这天下道门圣地,便回荡起千百声怨恨深结的鬼哭神号!

  见眼前九婴幽鬼现出这般惨厉模样,醒言也不敢怠慢,赶紧运起防身的旭耀煊华诀,让身上氤氲起一层淡淡的黄光。摆手止住正跃跃欲试的小琼肜,醒言便朝那位已经立定等他来砍的鬼灵威严喝道:

  “好个老鬼,也有这般胆气!居然敢生受我这把修炼半月有余的神剑,佩服佩服!”

  一听少年这威势十足的场面话,那魔灵头后上方千百道气势喧天的鬼面魔焰,倒似突然一窒。正自全神戒备的九婴鬼灵,闻言不禁又怒又好笑,心说好歹上清也算千古名门,怎么就容得这么个少不经事的蠢材上来胡闹!他心中又想到,自己用这招“怨灵格御大法”全心戒备,是不是太过抬举眼前这小娃?

  “嗯,吓唬吓唬眼前这些无知小辈也好!”

  魂有旁骛的魔神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言行粗莽的少年,心中正想道:

  “呼~这厮终于立定下来了啊……正好来用那一招!”

  于是,台下众人便见这位上清堂主,全身黄光流动,双手高举铁剑,踏前一步,便似要用力朝下砍去——当此时也,见少年举剑要劈,最紧张之人反倒不是那位要挨剑的魔神,而是田仁宝的掌殿师尊灵庭子。见醒言真的要劈,灵庭立时大惊失色,便要大声呼喊让他不可鲁莽——而话还没出口,却见到那座阴风惨淡的高台上,突然闪耀起冲天的光华!

  台下灵虚等人看得分明,就在少年上前一步,靠近邪魔作势欲劈时,他身上那层柔柔的护身法光,蓦然光华大盛,柔淡的黄芒瞬间化成激荡的紫焰金霞!

  目不及交睫之间,灿若霞霓的紫气金泉,已凝如虎豹龙蛇之形,如脱缰野马般朝那夺人神舍的恶灵奔踊扑去!

  “……”

  冥风阵阵、鬼气森森的老魔,还未曾回过味来,便被一片恐怖的金霞流光盖顶淹没!无数头扭动乱舞的阴魂怨灵,一触到这阵灿若金阳的明烂光焰,便如雪遇沸汤般澌然消灭。而用邪法炼化它们的恶主人,也在这大江海潮般的太清阳和之气中,转眼便要遭灭顶之灾!

  这炫耀辉煌的灭魔大法,正是上次差点被夺魄送命的少年,暗自回思演练过不知多少回的炼化鬼魅妖魂之术。现在这声势滔天的龙虎焰形,正是原本无形无色的太华道力,流卷飞腾,突出身外,借旭耀煊华之光而杂糅生成的灭魔之焰。原本,这法儿只是醒言以防万一傍身用,却没成想,今日在这本应平安无事的嘉元会上,竟会大派用场!

  而与那次火云山不同,现在这位少年堂主,自炼化过一只千年老魅之后,便如突破瓶颈,那轮源自天地本原的太华道力,与当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与此相映衬,他那原本即使不加掩饰也只能现出黄光的大光明盾,现在竟流荡激耀着千万道细若蛇蚓的紫色电芒!

  于是,只不过眨眼功夫,那位猖狂的老魔,便已经烟消云灭;原本挺身伫立的田仁宝,终于“咚”一身重重栽倒在地。横天而降的祸患,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再说醒言,一见田仁宝倒地,赶紧收起噬灭乱魂之光,强压下四筋八骸中正翻腾不已的新入道力,探步飞身上前,将臃倒之人一把提起。

  就在他便要飞身下台之前,这位上清堂主忽又似想起什么,便立定脚步,站在高台之中向四方朗声说道:

  “各位道友,想必刚才都已看得分明,我上清门下这名弟子,不幸被邪魔附身,迷失神志。不过方才在我上清太玄真法、‘金焰神牢镇魂光’之下,这鬼魅恶灵已经冰消云散!”

  他这句话中的‘金焰神牢镇魂光’七字,说得真可谓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无比。原来,正是醒言生怕众目睽睽之下,刚才那障眼法儿效果不好,让台下这些有识之士将其往九婴魔刚提过的“噬魂”邪术上联想。于是便运用急智,现编出个说辞,让他们只来得及细细咀嚼每个字儿的涵义,便再也无暇去往啥邪恶的“噬魂”上联想!

  其实,少年倒是多虑了;看到方才那一番宛若神唱的绚烂法术,又有谁的想象力,能大胆丰富到少年担心的那种程度?

  于是,在众人仰望中,那位奇兵突出的少年堂主,袍袖一拂,提着沉迷不醒的上清弟子,凌空跃下台来。

  在他身后,两位宛若仙童神姬的女孩儿,也秀发飘飘,凌风飘下台来——原本她俩都挽着发髻,但她们堂主节俭,往日并未给买什么额外的奢华头饰,于是在自己发簪都做了手中武器之后,这两位四海堂女弟子,便只好任自己青丝流散如瀑,在半空中浮风飘舞。

  这一次,台下众人终于瞧得清楚:先前两次都是倏然闪现的娇小女娃儿足下,现在竟似缭绕着阵阵迷蒙的云雾!

  且不提雪宜琼肜二人回返凉棚,用朱雀簪、绿木簪重又整理好发髻;再说醒言将田仁宝拽到掌门面前,三教德高望重的长老便都聚集过来,看这中邪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再去看时,这个躺在地上的田姓弟子,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动,周身便似痿痹一般,浑没有丝毫知觉。

  见此情形,灵虚叹息一声,右掌微伸,一道柔白光华自手中射出,笼照在田仁宝身上。又过了片刻,灵虚收回白光,朝周围道友说道:

  “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可能那老魅要用仁宝心魂比拟平常音容笑貌,因此并未噬去魂魄。只不过,现下他三魂六魄俱已稀淡,不过得一年两载,是不能再苏醒过来了……”

  听得此言,众皆黯然;灵庭闻听,更是怃然而悲。

  安顿好田仁宝的身躯,上清掌门灵庭真人便飞身上台,朝四下正自窃窃私语的各方道友慨然说道:

  “今日这事,是我门中弟子不循正途,痴迷寻宝,幻想仙路道途一蹴而就,才致得妖魔夺舍附身,蒙得今日这场大祸。不过,刚才幸有我教四海堂堂主张醒言,施我上清太玄正法,才将这大干天和的千年鬼灵一举剿灭。”

  “上清门徒田仁宝之劫,当值贫道与各位道友一同为戒!”

  此后,灵虚子便宣布本次嘉元斗法,妙华宫弟子卓碧华胜出。又因她身受邪法中伤,一时不得上台,“九转固元雪灵丹”便由她大师兄南宫秋雨代为领受。在颁授之时,灵虚真人倒隐约发现,这位代为上台的妙华公子,对答间竟也似有些魂不守舍。睹此情状,灵虚子在心中喟然叹道:

  “唉,谁又能预想今日尽会出了此事。看来,以后我上清门中,也需要多方整饬一下。”

  与灵虚等人有些兴致缺缺不同,台下那些前来观礼的四方道友,却又有不同的想法。

  对那些第一次前来参加嘉元会的道友来说,这几天里,虽然盛典热闹隆重,斗法也似眼花缭乱,但总觉着这举办嘉元会的罗浮山上清宫,也属平常,并不如往日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不少人心中,不免生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想法。

  直到刚才,目睹上清宫四海堂那几位神仙般的少年男女斩妖除魔,才让这些即将兴尽而返的道客悚然动容,立时改变了原先有些冒渎的想法:

  “原来,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于是这上清宫在道门中首屈一指的地位,又在各教道友中得到加强;四海堂主张醒言这个陌生的名字,也牢牢刻到不少有心人心上。而那些上清宫本门年轻弟子,更是在心中忖道:

  “原本便听得些风声,说是上次南海郡剿匪战事,全赖我教这位少年堂主方得取胜。今日看来,这传言恐怕也有几分真实。”

  待南宫秋雨领过丹丸玉盒下得台来,那位一直就有些神思不属的张盛张天师,此刻突然便似恍然大悟:

  “难怪那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原来,是我教中也有个法阵叫作‘冰焰天牢缚魔阵’,倒和这少年刚说的法术名字很是类同!”

  …………

  且不提飞云顶上接下来的散典仪程。就在飞云峰背阴之处,一株生长于半空崖缝之间的盘曲虬松上,有两位道服老者,正擎着陶杯在那儿喝酒。

  饮到酣处,只见其中一位老道,将口中之酒咽下肚后,咂了咂嘴,意犹未尽道:

  “唉,其实那个老魅,我已注意多时;只一时酒忙,孰料却被人先下手。”

  “否则我那积云鼎,又省得我几月气力……”

  瞧着万般后悔的老头,对面侧卧松干之人翻着醉眼,笑嘲道:

  “老飞阳,不是我清河说你,你那炉子,也忒费柴!”

  原来,这两位放着压轴盛会不参加,只在这僻静处躲着喝酒之人,正是积云谷的老汉飞阳,还有那个醒言的旧相识老道清河!

  被清河这么一说,那飞阳一时语塞;又闷了一口酒,便跟眼前酒友挤眉弄眼道:

  “嘿,方才你那个饶州小徒使出的法术,也就和‘噬魂’差不多吧?威力还真是不小啊。”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醉眼惺忪的老道清河,却一翻身坐了起来,跟眼前嬉皮笑脸的老汉一本正经的说道:

  “飞阳前辈,刚才你没听清?张堂主用的法术,叫‘金焰神牢镇魂光’。”

  “……”

  飞阳停住口边酒盅,朝跟前这位一本正经的老道注目半晌,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呵,我终于明白,为何上清屹立千年不倒,门下弟子袍服都比别派光鲜——原来,都是掌门选得好啊!”

  “上清掌门,永远都是些喝不醉的酒徒……”

  喃喃语毕,飞阳将手一招,便有一只在松间嬉玩的猴子,跳荡过来,捧起挂在老头身旁松枝上的锡酒壶,给两人陶杯中满满斟上。然后飞阳把手一挥,又将它发还,于是这只敬酒野猴,重又归回群中嬉戏。

  “喝酒喝酒。”

  二人同时举杯。

  于是盘曲如虬的高崖青松间,又是一阵觥觞交错。而山间不知何时又升起白茫茫的岚雾,便将这俩兴致盎然的酒徒团团隐住……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八章 暮色合暝,转令幽兴萧疏

  掐指一算,然后查查WinXP桌面右下角的电子日历,就发现今天恰好是仙路发于起点的一周年。去年12月4日开写,然后6日正式上传。于是文笔就随着仙路渐渐老到,而我,也随它老了一岁。凑巧的是,由于一些波折,就在今天,我也开始将仙路在台湾说频书站上发布。真的很巧,没有特意这么做,却恰恰在一年后的今天,我做出这个决定。就如,上回书中写到中秋,恰就在中秋节前夜。这些小事,挺有趣。
  嗯,也不发多少感慨。大家看书吧。如果有空,希望书友能帮我去这儿点击一下,多谢!

  http://www.nch.com.tw/data.php?id=15862&ch=16

  ※ ※ ※

  三年一度的道门盛典嘉元会,就这样以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插曲结束。

  第二天,罗浮山中下过一场清凉的秋雨之后,那些远道而来的道友,就陆陆续续下山去了。

  虽然访客次第下山,但原本清静的千鸟崖四海堂,现在倒反而热闹起来。原来,目睹醒言琼肜几人在飞云顶上那番表现之后,三教长老便都让门下出众弟子,与这位少年堂主一起探讨道法。于是,林旭、华飘尘、卓碧华等人,这几日白昼中,便常在千鸟崖上流连说法。

  这届的嘉元魁斗,妙华宫卓碧华,仗着本门的灵丹,已是重获生机。了解当时事情原委之后,这位原本对醒言忽忽视之的妙华女弟子,立时对这位马蹄山少年刮目相看。尤让这位妙华女徒觉着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不起眼的山野少年,不到一年间便习得这样高深法术,竟能在不伤同门本体的情况下,灭了那只妖力深不可测的千年魅灵!

  “是他师门厉害,还是他本人有些古怪?”

  只是,虽然这少女大感好奇,但毕竟女孩儿家脸皮儿薄,又经得上次马蹄山那个“指婚”之事后,总觉着有些别别扭扭。思前想后,这个心气儿甚高的女道徒,便放软言语,请求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大师兄,带她上千鸟崖去和那上清张堂主谈玄论道。

  让卓碧华举着很走运的是,那位向来对门中琐事兴致缺缺的南宫师兄,没计较自个儿往日对他的不敬;自己只一开口,大师兄便一口应承,竟是抬腿便走!

  “南宫秋雨?”

  听得妙华公子自报姓名,又说他是南宫世家子弟,醒言倒是一愣,脱口说道:

  “那南宫兄认不认识南宫无恙?”

  有此一问,原是少年忽想起,当年花月楼中意图夺笛的那位江湖豪客。

  听他这么一问,南宫秋雨倒是一愣,略带讶异的回道:

  “南宫无恙,正是在下侄儿。”

  “哈~原来还比你低上一辈!”

  醒言心说这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样,谱系繁杂,辈分常不可按年纪多寡揣度。

  正在心下嘀咕,却听得那位妙华大师兄,有些迟疑的问道:

  “张堂主,算起来我那无恙侄儿今日还不到一岁,不知堂主是从何处听说他的姓名?”

  “啊……原是重名重姓!”

  三四日之后,那几位天师教弟子,也都随天师掌门下山云游去了。卓碧华这两天也不再来千鸟崖,据说正和师门姐妹收促行装,一两天内便要回转委羽山。在这归期将尽之时,只有那位南宫秋雨,每日还来千鸟崖上流连。

  有了赵无尘的前车之鉴,醒言对这位华服俊美、面如冠玉的访客,一开始时还是颇有些警惕,生怕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经过几天观察,他发现这位风度翩翩的妙华公子,谈吐温婉得宜,和堂中几位女客说话时,面色竟还常常有些发红!这样一来,便让他大为放心。

  特别的,据醒言观察,这位似是很有名气的妙华公子,虽然跟自己对答时谈吐不凡;但偶有机会跟那位姿态恬淡的寇雪宜说话时,竟每每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瞧过他这样的窘态,醒言便在心里暗乐:

  “哈!我比这妙华公子,其他都不能及,但在这一点上,还是我要略强一筹!”

  这位少年堂主正是满怀自豪:

  “想当年,便连水底下的小龙女,我都没有这样不好意思过。”

  他却不知,自己这样的言笑不拘,在灵漪眼中又何止是“不好意思”的问题。那位四渎龙女,已将“惫懒”这词儿,当成对他的永久评语。

  在最终判明南宫秋雨纯良本质之后,这位自以为洞晓人情的四海堂主,便完全放下心来。他心中忖道:

  “嗯,这位南宫公子多来崖上盘桓也好。也许,在这位言语更加不畅的南宫兄面前,说不定雪宜反而能改掉见人冷淡、少言寡语的习惯。”

  存了这样想法,于是在这天中午,醒言嘱咐过琼肜几句,便自告奋勇替雪宜去弘法殿中领取米面菜蔬,好让她有机会多跟外人聊聊。

  此际,四海堂中另一位女客居盈,在嘉元会结束后已恢复正常的日程。这天一早,她便去郁秀峰紫云殿中,跟灵真子继续修习道法。

  几个时辰后,就在夕阳西坠、红霞满天之时,这位去郁秀峰修习道法的少女居盈,便迈着轻松的步儿,顺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山道,回转抱霞峰千鸟崖而去。

  山道迢遥,少女便一边走路,一边想些心事。

  让她感到高兴的是,经过几日求恳,今日灵真大师终于答应她,在那些养气安神法儿之外,再给她传授些斩妖除魔的法术——一想到将来醒言直面凶险时,自己也能帮上忙了,居盈心里便觉着格外愉快。此时,少女已经浑然忘却,像她这样娇娇怯怯的金枝玉叶、王朝骄傲,竟一心想着学那降妖除魔的拼杀法儿,回去若是让旁人知道,真可谓十足的“惊世骇俗”了!

  现在在她心里,却只兴奋的反复想着一件事:

  “将来,一定要让醒言知道,我盈掬可不止是模样儿生得有些好看而已!”

  正因为急切想学道法,所以居盈才没听醒言让她缓几天下崖的劝告。

  一个人赶路时想着这些愉快的心事,就不再觉得这蜿蜒的山路有多漫长。事实上,郁秀、抱霞、朱明三峰离得较近,即使有人行走,也多是上清门人,况且又不知少女真实身份,因此少年才没再执意要求居盈不要出门。

  此时,那轮西堕的红日,正用神幻莫测的赭红笔触,在湛蓝天幕上书画着种种光影离合的绚烂明霞;俟彩画初成,则又用余下的一点霞墨,将山道上这位流丽嫣然的少女,渲染得如同漫步云中的织霞仙子一般。

  正因为容光绝世,这位霞袂云裾的仙子,才择得这条幽静的山路,免得再碰上那些年轻的道徒,无端惹起多少个遐思逸想,动摇多少人清静无为的道心。

  就在这倾城少女于逶迤山路上彳亍行走之时,却看见前面正有一名道服弟子,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赶来。

  乍见有人急急奔来,居盈有些吃惊,本能的裣衽往旁边稍稍一让,同时那双秋水明眸,略带警惕的注视着前面这名急奔而至的道士。

  在少女注目中,那位急步而来的年轻道人,一看到眼前少女,便猛的立住脚步,喘着气儿说道:

  “可、可让我找到你了!”

  见这位年轻道人一副着急模样,居盈不知出了何事,便问道:

  “这位道兄,你找我有何事体?”

  “是这样的、”

  这位面目端正的年轻道士略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琼肜受了伤。这次摔断腿骨。张堂主正着急找人帮忙。他说你看过不少医书,便着我找你去看看。”

  一听琼肜重伤,居盈开始那点警惕犹疑,立时便抛到九霄云外——不用说,一定是小女娃儿闲着无聊,又跑到某处山坡上,往下跳着学“飞”!

  前些日子,她便曾听醒言说过,这顽皮丫头偷着去学什么“跳飞”;方才一听说琼肜受伤,居盈立即就联想到这上去。又想起前些日醒言还嘱咐过她,让她帮看着这好动小丫头;没想自己刚去紫云殿中几日,便出了这样大事。

  此刻,在居盈心中,这千鸟崖上的四海堂,就像个温暖的普通家庭一样。一听有人受伤,纯真的少女心底便万分焦急,一连声请求那位报信道士,立即带她去察看伤者。

  于是,那位年轻的上清门徒在前面带路,两人便一路朝琼肜摔跌之处急急行去。

  一路高低起伏的走来,山径渐变崎岖;周围的山景,也渐转幽僻。看来,这次小丫头前去嬉玩的地方,又是个很难找到的僻静场所。

  由于渐转幽僻,虽然现下时辰还只是申时之中,但从此处望去,夕日已完全没入西北的山梁。山路旁边的林木,已完全笼罩在一片黝暗的暮色中。现在只有头顶那片天空中,还可以看到一团团明灿的彤云——

  那鲜红的云角,此刻看在居盈眼中,就似乎是小姑娘流出的鲜血一般。

  一看那血样的霞光,居盈便忍不住急切的问起前面的引路道士:

  “请问道兄,不知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听她询问,前面那位面相俊朗的年轻道人,忽的立住脚步,回头一笑:

  “姑娘急了?那就算到了吧。”

  “……”

  觉着这话费解的少女,还没等下一句话问出口,便只觉着眼前一黑,然后便嘤咛一声,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此时再去看那个道人时,却见他那张端正面容上,在暮色中竟显出好几分狰狞神色。只听他正咬牙切齿的诅咒道:

  “张醒言,你抢我心爱女人,又害我在天下人面前出丑,好!今日我就要你百倍偿还!”

  ……

  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这人口中恨骂的那位张醒言,在跟弘法殿相熟弟子闲谈好一阵后,便提着领来的米袋菜蔬,从抱霞峰前山归来。

  见西边红霞如染,醒言便想道:

  “不知现在南宫公子走了没有?如果没走,就一起吃晚饭吧。”

  就在他意态悠闲的漫步上崖之时,却突然听得耳边一阵风响;等旋风略住再去看时,却发现竹影中有一片洁白的布片,正在眼前石径上随风微微的起伏。

  “这是……”

  等他捡起这片似是裙边一角的绢布时,借着天上的霞光,看清上面正写着几个鲜红的草字:

  “尽速独至黑松谷来!”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九章 寸心如玉,魂一变而成红

  “居盈?!”
  一见那幅纹理熟悉的裙布碎片,晚归的少年只觉着“嗡”一声巨响,霎时间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同时冲上脑门。醒言原本清明的双目,此刻尽充赤红的血丝;眼前山道上光影斑驳的斜阳晚照,此时看在眼中,直如触目惊心的斑斑血泪!

  此刻,眼前布片上那八个歪斜的红字,就如八支利剑一般,戳到少年心底最深处;震惊、愤怒、后悔、忧惧、屈辱、仇恨,种种黑暗不安的感觉,就如同山洪爆发时冲过死寂的溪潭,将经年的沉渣一齐翻起!

  又过得片刻,待听到手中物事跌落在地的响声,惊怒的少年才如同被虫蛰-般,猛然从怔愣茫然中惊寤。

  重又展开掌中已被揉成小小一团的布片,忍着蚁虫噬骨般的锥心疼痛,又注目看了一阵那行血红的字迹,然后便艰难的弯下腰去,将方才跌落的粮袋菜蔬,尽力握在颤抖的手中。

  “哥哥,你回来啦!”

  待挪到崖口,那位活泼的少女,一如既往的蹦跳着跑到崖边,欢呼着迎接自己的哥哥。

  “嗯,回来了。”

  哥哥的手掌,也如往常一样柔柔的抚了抚少女的秀发。被哥哥疼爱的抚着发丝,等了半天的小小少女甜甜一笑:

  “嘻~”

  看着琼肜灿烂的笑颜,少年彷佛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叫了一声,然后面色黯淡的跟眼前的小女娃说道:

  “琼肜,哥哥忘了件物事在前山。现在要回去拿一下。”

  “那我也去!”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来。琼肜,你替哥哥把这些东西拎给雪宜姊,让她给客人准备晚饭。”

  “嗯!”

  见哥哥有事分派自己做,小琼肜就不再闹着要跟他同去。清脆的应答一声,琼肜便毫不犹豫的抛掉手中正玩耍着的一张折纸,然后从少年手中接过几件不轻不重的食料,全力提着,一颠一摇的朝石屋中走去。

  “对了琼肜,上次还剩下几只鸡子儿,这次记得让雪宜姊一并给客人煮了吃!”

  “嗯!”

  少年在小姑娘身后语调如常的添了一句,得了应答,便步履从容的走下石崖,闪身没入阴暗的暮色幽影之中……

  黑松谷,在抱霞峰西南,与千鸟崖大约相距四五座山峦,是罗浮山中一处幽僻的所在。

  黑松谷中,生长着数百株参天古松,将整个幽谷遮掩得阴阴郁郁,暗无天日。这些深山老树,积了千年寿轮,那针叶便显现出一种幽暗的苍碧之色;黑松谷之名,便由此而得。

  而黑松谷中这些遮天蔽日的苍松,枝桠严密,让谷底经年照不到阳光。积年累月下来,谷中便积拢起阴气浓重的瘴雾。因此,只要是上清宫门徒,都会被师长叮嘱告诫,轻易不要去黑松谷游走,以免被谷中时隐时现的瘴气毒伤。

  因此,按理说现下黄昏将尽,暮色低垂,这罗浮山中名声昭彰的黑松谷,本应毫无人迹才是。但现在,在这片幽谷松林的边缘,却有位白衣少女,正倚在一株古松干上,双目紧瞑,一动不动。看她情状,就似是不小心中了谷中瘴毒,正在那儿沉眠不醒。

  只是,过了一阵,这少女却悠悠的醒来。

  撑开沉重的眼帘,居盈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耳中听着有若狼嚎的阵阵松涛,刚刚清醒了些的少女,心下正是万般惊恐:

  “我这是到了哪儿?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正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的情景,却见一张人脸探入自己的视线:

  “终于醒过味儿来了?”

  突见一个陌生男子出现眼前,少女顿时慌作一团。努力挣扎两下,却发现自己已被几圈藤萝牢牢绑在松干上。

  这一下,居盈顿时惊惶万分,颤着声儿问道:

  “你、你是谁?”

  见少女惊恐情状,那面容颇为端正的男子,现下却扯动着脸上筋肉,邪邪一笑,嘲道:

  “我是谁?我当然是带你来这儿玩的人。”

  “你?!”

  听得陌生男子说得暧昧,少女顿时大为惊恐,本能的低头向身上看去。见少女惊慌,那道装男子倒显得十分快意,张狂笑道:

  “哈哈!这位小娘请放心,现在你只不过少得一片裙角、手指流了点血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居盈这才发觉,自己右手指头上,正传来阵阵的疼痛。举手来看,发现中指指尖上,正凝结着一小块血斑。

  “这人掳我来此处,只伤我手指断我衣角,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居盈心中奇怪,心底里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焦躁不安时,却忽听得那位正得意怪笑的男子,突然停住笑声,换上一副凶狠神色,恶狠狠说道:

  “小姑娘,刚才只让你少得鲜血衣角,现在,我就要让你少得更多!”

  正回味这陌生恶徒话中含义之时,却发现这男子已从旁弯腰凑到近前,怔怔盯着自己细细观瞧。

  正当居盈被瞅得浑身不自在,却见这挟持自己的恶道,突然如中疯邪般,朝她语气急促的大声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往那个贱民屋里钻?好好好,今日我就要让你这个不可一世的贱民,也尝尝心爱之物被别人夺去的痛楚!”

  “记住,今日辱你之人,叫赵无尘。”

  吼罢,这个双目尽赤、有若疯狂的赵无尘,便俯身要往少女脸上吻去。

  见恶徒终于要来轻薄,居盈却没有惊慌。只见她已收起惊惶神色,对着探脸过来的邪徒轻轻说道:

  “赵无尘,你敢。”

  这句话,虽然音调不大,但声调语气间,却彷佛自然蕴含着无上的威严,直听得那位准备凑上口来的赵无尘猛然一怔。

  本来,此时任凭眼前女孩儿叫出多尖利凄惨的呼救,他都不会感到奇怪。但就是这么一句从容不迫的话儿,却让他放肆的身形猛然一滞——落日夕阳映在附近一处高岩上的霞光,正返照在眼前女孩儿娇美容颜上,让那本就庄洁无瑕的神色,更显得无比的尊贵威严。

  怔愣半晌,生生憋住两个就要脱口而出的“不敢”二字,赵无尘勃然大怒——

  眼前这女子,这份从容淡定、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神态语气,多么像那个出身卑贱而又毫不自知的劣民啊!

  这怒火攻心的赵无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被那贱民手下的一个柔弱女子吓住,顿时觉着羞怒交加。一转念间,便见他面现狰狞,恶狠狠叫道:

  “臭小娘,我赵无尘有什么不敢?!”

  说着,便复欺身向前,准备好好羞辱面前这女子。

  正在此时,却听眼前原本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女孩,突然叹了口气,便如兰花吐蕊般幽幽说道:

  “罢了,我本弱颜,今日被掳至此处,也只好一切随得师兄了。”

  “只望赵兄,能怜惜小女弱质则个。”

  “呃?!”

  见眼前女子突然转圜,倒把赵无尘唬得一愣。满腹狐疑的四处细细打量一番,觉着也没啥异状,才重又看向眼前这位已变得柔柔弱弱、百依百顺的少女。

  “哈哈,我就说,那厮堂中如何出得贞烈女子!”

  此时赵无尘便似已经看到仇人悲痛欲绝的模样,一张扭曲的脸上,正露出发自内心的得意之色。只是,见他欣喜之余,却似还有些惋惜:

  “唉,早知如此,就不急着给那厮送信了。不过……也应该来得及吧?”

  听贼子这么一说,居盈心中倒是“咯噔”一下,心底那份不安,不觉又扩大几分。只不过,已打定主意的少女,见赵无尘又涎着脸凑过来,便半带娇羞的柔声说道:

  “那……赵公子便先替奴家解了腰带吧……”

  这句话说得欲言又止、如若蚊吟,直瞧得赵无尘心神俱醉,魂灵儿都似要飞上天去:

  “哈,好个知情知趣的妙人儿!惭愧,今日倒够我生受了!”

  已是神魂颠倒的赵无尘,立时便探手过去,要依少女之言,解开她那条金光隐隐的华丽腰带。

  只是,越是心急,事儿便越是不顺;急切间,倒觉得少女那条腰带接洽处的花结,却似是个死结,任凭他忙得满头大汗,却总是解不开。羞惭之际,正准备用强扯断,却听那双手被缚住的女孩儿“哧”一声轻笑,含羞说道:

  “赵兄恁地心急,却连一条裙腰也解不开。”

  正当一脸晦气的赵无尘要出言辩驳,却听那女孩儿又笑吟吟说道:

  “其实,你只要用力扯断花结中那条粉色丝带,再在当中那面圆玉上一按,这腰带便可随手卸开。”

  “啊,原来如此。多谢指教!”

  “说我心急,却是小娘你心急了吧?”

  见眼前美妙人儿如此配合,赵无尘哪还有什么犹疑。轻佻调笑一句,这位风流公子便伸出手指,轻轻勾断那条粉带,然后朝那枚闪着些荧光的玉面用力按去。

  “哎呀!”

  正满心期待着销魂时刻早些到来的邪徒,刚刚一按那枚玉石,却突然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手上蓦然传来一阵剜心剧痛!

  “这臭婆娘耍诈!”

  这阵锥心剧痛,便如当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熄赵无尘满腔的雨意云情。不过,好歹他也算上清高徒,心知不妙之际,已瞬间反应过来,立即迅疾一闪身,往后急退几步。电光石火间,已听得“轰隆隆”十数声巨鸣,正在身前不远处次第炸响——

  一阵心惊胆战的胡乱闪躲之后,等被白光闪盲的双目恢复过来,赵无尘再去看时,却见那株绑缚女孩儿的老树松干四周,已平地射出十数道洁白的光柱!

  这些巨大的白色光柱,就如同栅栏一般将少女团团护住;白光所到之处,头顶上原本浓密的松荫,已被刺穿十几个大洞。

  目睹此景,赵无尘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揪心的剧痛,突然从手掌中传来。等清醒过来的赵无尘低头一看,蓦然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呼!

  原来,他刚才去按居盈腰带玉石的手掌,现在竟只剩下半张!

  所谓十指连心,何况现在又去了半掌!当下,就把赵无尘疼得倒落尘埃,在地上惨号翻滚起来。

  “可惜。算这厮走运,刚才只从旁边侧着身子过来。”

  这时再去看时,原本温柔软款的少女,却已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颜色。

  就在居盈看着赵无尘被自己护身玉带轰掉半只手掌,正在地下疼得不住翻滚之时,却又听得身后林间一阵风响,然后便是一阵恐怖的兽嗥。

  还没等落难的少女来得及惊惶,却见那无良道人滚落之处,已揉身扑上一只体形硕大的金睛吊额白虎!

  这头乘着狂风而来的百兽之王,现下正探出犀利爪牙,张开血盆大口,不住的扑腾厮咬着地上那名恶徒。只眨眼功夫,这俩体形状态悬殊太大的搏斗对手,已是胜负分明:

  神志已有些恍惚不清的赵无尘,被猛虎一口叼起,不知跑到何处受用去了!

  就在少女脱离灾难,四周白光渐渐稀淡之时,又从远处飞落一位少年,正急急朝这边赶来。

  “居盈!”

  一瞧见那位被困在松干上的少女,心急如焚的少年立即大声呼喊起来。

  不过,就在他刚要举步冲去之时,忽又停住,探手将古剑牢牢攥在掌中,又施展出能抵挡法术攻击的旭耀煊华诀,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居盈之处小心行去。

  “醒言!那恶徒已被老虎攫走了!”

  见少年寻来,那位已经饱受磨难的少女如遇亲人,惊喜万分的叫了一声。

  “呃?那太好了!”

  一听危机解除,醒言立即加快脚下步伐,朝松干下少女急急奔去。此时,也不知居盈念了什么咒语,那十几道护身光柱已渐转淡薄,顷刻间便消匿于无形。

  “绑你那厮,是赵无尘吧?”

  少年一边奔去,一边问道。

  “正是!”

  “就知是他!这杀胚上次被踢落山崖,还不知悔改!早知如此,那时还不如……”

  正在少年口中恨恨之时,却冷不防脚下忽绊得一物,当即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好!”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往旁边纵跃,却已听到耳边一阵风响,然后后背就被重重一捶——

  只这一击,就把少年整个人都砸飞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丈多远,然后“咕咚”一声,摔落在被缚少女的面前。

  “啊!”

  在少女惊叫声中,一大口温热的鲜血,正喷到她洁白的裙裳上,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十章 雪影摇魂,恍惚偏惹风狂

  仙子鬓眉春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娇。
  同期秋水霞长映,无事休嫌雪难消。

  —— 佚 名

  身子还在半空中,“噗”一口温热的鲜血,就已从少年口中急喷到居盈白裳上。

  等他摔落到少女面前时,那一身蒸腾的护身光气,早已是涣散无踪。甫一落地,他还忍着剧痛挣扎一下,以手撑地探起身子,绷紧全身肌肤,预防刚才巨力撞击再次袭来。

  此刻,他已是避无可避。身前,便是一脸惊恐的少女。

  幸好,在这瞬间剧变之后,只听身后传来几声“碌碌”的滚动,然后便再无声息。屏息听了一会儿,醒言这才来得及在心中恨恨想道:

  “好个阴狠贼子!知我能防法术,居然设计用巨石砸我,真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不用说,刚才脚下绊倒之物,定是赵无尘设下的机关阵眼;也不知这厮用了啥手段,一俟自己蹴上节眼,便有千斤巨石狠狠撞来。

  想到赵无尘这样狠辣手段,醒言不禁又怒又悔:

  “晦气!这厮都被猛虎攫去,却还中了他道儿!”

  乍见醒言受此重击,居盈惊叫痛惜之余,便赶紧要来扶他。只是,刚挣动一下,才记起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在树干上,手足都不得展动。

  “别急,我来解开。”

  见居盈挣动,倒落尘埃的少年,扭头朝旁啐了一口血沫,便艰难的匍匐而前,要来替她解开藤索。此时,他那把剑器,早已飞落一边;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去捡。

  见他重伤之下仍要前挪,居盈急道:

  “醒言你先别动,我不打紧!”

  少女焦急的话语已带了哭腔。

  “我也不打紧。”

  固执的少年不理,继续在地下挣扎而前。这短短一段距离,却费了他好大功夫。

  “呼~幸好不是死结!”

  片刻后,让筋疲力尽的少年感到庆幸的是,那恶徒绑起少女的藤索,虽然层叠了两道结,但第一道并不是死结,很容易就可以打开。

  感觉到醒言在自己身侧解结,居盈也很激动。经了这一阵惊恐,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抬手替少年拭去脸上的血渍尘泥。

  只是,这两位少年男女心情激荡之余,却都没注意到,就在这株粗大的松干背后,缠绕少女的藤萝,同时还绑缚着几张麻纸。

  这几张画着奇异纹样的符纸,正贴在树干上,被人精心摆成一个并不规则的六角形状。随着藤索的动荡滑蹭,这六张符纸旁边,渐渐氤氲起一阵寒气,将那处变得如有水波晃荡。

  随着藤绳一圈圈滑落,那几张纸符却依然纹丝不动。

  “解开了!”

  醒言低低欢呼一下,使力将藤绳一下子抽离。

  “谢——”

  被解救的少女谢字还没说完,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声音?”

  还在懵懂,这原本身处黝暗林边的少女,便突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须臾间被吸到一处光亮所在。

  “这是……?!”

  此刻在她眼前,所有暗黑的松林山岩都已消失,四周还有身下,只剩下一片清光闪烁、寒气逼人的冰壁!

  乍睹这诡异的陌生天地,居盈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罢了,不信这厮竟有如此法宝!”

  同样也被吸入冰壁之中的少年,目睹此景也是喟然长叹。此时,他已是精疲力竭。

  原来,就在他撤去居盈身上绳索的一刹那,却突然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然后便身不由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入古松后一座白色冰塔中。

  那方一直酝酿的符阵,终于在最后一瞬间全力发动,幻成一座寒光闪烁的冰塔!

  这时候,已是恐惧多时的少女,终于能安心的依偎上少年的胸膛;只是此际,她和他已陷入了另一个绝境。

  “居盈,不要急,一定有办法出去!”

  瞅着四周冰晶闪华的古怪模样,醒言第一件事,便是强忍喉头涌动的血气,安慰靠在自己胸前的无力少女。

  听他安慰,正静静依偎的少女,便仰起青丝散漫的俏面,抬手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沫尘泥。映着清幽幽的冰光,醒言看得分明,身前原本惊恐不安的娇柔少女,此刻韶丽动人的俏靥上,却正流露出一丝安详的笑意。

  见到这抹浅浅的笑颜,感受到脸上兰花般拂过的温柔,一缕异样的柔情,不知不觉爬上少年的心头。

  就在醒言愣愣的目光中,有一朵晶莹的花朵,悄悄飞上少女秀长的睫毛。

  哦,不知何时,身边这片狭小的天地中,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看着眼前联翩飞舞的雪朵,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的少年,也放松了神色,微笑着对轻偎自己的少女说道:

  “居盈,看起来,咱们眼前这场雪,比起卓碧华那场飘刃雪舞,却还要差得远。”

  “嗯……很久没看见这么美的飘雪了。”

  居盈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出神的看着眼前自在飞舞的琼朵,便似在自家园中观赏雪景一般。

  与少女这份出奇的从容相比,醒言却远没这么镇定。虽然口中调侃,但内里却是心急如焚,真个是悔恨交加:

  “唉!怪就怪自己与小人结怨,却偏又瞻前顾后,没下得狠心!当时还觉处置得当,不想今日便遭此大难。也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却连累了居盈……”

  静处身前的少女越是淡定,醒言就越是觉着自己罪孽深重。

  “也罢,现下首要之事,还是想办法出去。”

  少年心神,也只是片刻散乱;意识到眼前困境之后,便赶紧运行起太华道力,迅疾施展出旭耀煊华诀。

  气力衰竭之际施展出的上清大光明盾,光色虽不如往日耀眼,但毕竟为这白茫茫的狭窄天地中添了几分生气。同时,得了法诀之效,在这微微蒸腾的光焰中,少年的气力也正在迅疾恢复。

  不一会儿,便听他柔声说道:

  “居盈,你且坐好。我来看看这屋子有无出口。”

  “嗯,我也和你一起。”

  于是,这两人便站起身来,在飞舞的雪花中,朝四下冰壁不住摸索敲击。

  只是,让这二人失望的是,无论居盈怎样细心摸索、又或醒言怎样大力敲击,却总是破解不开眼前这堵团团四围的明澄冰壁。

  咧着嘴抚摸着捶得发痛的手掌,醒言突然觉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物事,自己一时没能记起。

  “是了!我忘了那把封神古剑!

  皱眉思索一下,醒言才想到为啥自己觉着手里空落落的:

  “我为何不召唤一下?也许她能帮上忙。”

  于是,他便聚拢心神,开始悉心感应那把失落的剑器。

  只是,又让他大感沮丧的是,无论他如何召唤,却始终感应不到那把瑶光剑的存在。这一下,醒言真有些要绝望了:

  “赵无尘这杀才,是从何处搞来这宝贝?竟能隔断自己与飞剑的联系!”

  “只是,为何这样厉害宝贝,却不能一下子把我们杀死?只在这儿漉漉奕奕的下雪!”

  惊惧之余,醒言也有些迷惑不解。

  对于他和居盈来说,困入雪境之中也只不过片刻时间,但却似乎已度过一个漫长的时间。

  醒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居盈陷入雪阵后,略过了一阵,他那把古剑失了主人气息,也是倏然飞起,绕着林间寒光缭绕的冰塔飞舞几圈,然后将剑身轻轻附在光壁上,似乎正在侧耳倾听。

  有些奇怪的是,听得一阵,这把古怪剑器并未着急救主,而只是往后一个倒翻,斜斜立身于松软的浮土中。

  与瑶光的怠工偷懒不同,就在她之后,又从林中急急蹿出一头金睛白虎,展身朝这座冰影纷纷的光塔扬爪狠狠击去——若是居盈在此,定可看出这头体形比一般猛虎大得多的巨硕白虎,正是先前掠走赵无尘的那头山大王。

  只是,现在任凭这头威猛的白虎死命捶击,这座光塔便如虚幻的烟景一般,总让它的巨掌穿塔而过,击不到实处。扑腾一阵后,这只路见不平挥爪相助的异虎才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劳;于是便见它长啸一声,驾起一阵狂风,朝远处奔腾而去,一路带起纷纷的草叶。

  而在冰塔雪阵之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雪花,此时仍在静静的飘洒。蔼蔼浮浮,氛氲萧索,洁白无暇的雪朵,一如四月的柳絮飞花,在醒言居盈的头顶身周,轻盈的徘徊回舞。

  此刻,醒言已放弃了无谓的敲捶,只在那儿依壁而立,尽量挨延着时间,好等到有人发觉救援。

  这时候,在漫天飞雪中,少女居盈正轻轻靠在少年的胸前,默默注视着眼前翩翩飘舞的琼花雪朵。在这样静谧的素白世界中,白衣少女这样亲昵的动作,却让醒言觉着无比自然。

  渐渐的,原本落下即融解无踪的纷纷雪朵,慢慢便如茸茸的蒲絮,在居盈发髻上渐积渐多;原本俏洁的面容,现在已变得苍白起来,恍惚间看去,少女流转的口鼻轮廓,竟变得有些透明,似乎正与四周空明的冰壁,渐渐融为一体……

  看着居盈这般迷离的模样,感受到她身上不住传来的颤抖,醒言不禁暗暗心惊。

  于是,为了让少女不至于在冰雪中冻僵睡着,醒言便扶着她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转圜行走。一边走,一边又把自己与赵无尘结怨的事儿,择要跟她说了。

  就在他恨责自己因一时之仁,而将居盈牵扯进来时,却听得这位已重获几分生机的少女柔声说道:

  “此事不怪你。你做得完全没有错处。只可惜当时没和你在一起,否则又可以像去年秋天夜捉贪官那样,一起对付那个邪徒。只是……”

  “和现在的醒言相比,我却没什么法力。即使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得少女自怨自艾,醒言急忙想出言排解,却听她又接着说道:

  “其实今日这事,还是居盈累你。都怪我只想急着学法术,便没听你劝告,又……又不想有人随从,才遭恶徒挟持,反累你遭此苦楚。”

  “居盈切莫这么说。”

  醒言赶紧接话:

  “其实,赵无尘这杀才自那事之后,变得温良谦恭,谁能想到他内里竟还是如此怨毒?我俩与他同门,原是防不胜防。如非今日此事,他日定还有其他事由引我入彀。”

  说到这儿,这位扶曳着少女的四海堂主,不禁又变得怒气勃勃:

  “想来想去,还是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恶徒!早知如此,当日我实该将他一剑杀却,最多只是赔得一条性命,也省得今日连累你这样娇贵之身!”

  想到激愤处,醒言抬脚便朝身旁冰壁胡乱踢去。正狂怒间,却只觉一只宛若凉冰的小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掌——原是居盈听到“娇贵之身”四字,不觉幽幽叹了口气,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其实今日能与你共赴患难,正是盈掬朝思暮想之事。唉,那等恶人……我却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心情激荡之时,醒言并未听清少女的自称。

  “我曾见过这么一句话:与其溺于人,宁可溺于江。溺于江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这句话说得甚是!”

  品了品句中涵义,醒言大为感叹;激赏之余,又如往常般问道:

  “居盈,这话你是从哪本经册中看来?我却从没读过。”

  “这是在家时,我晚餐前浣手玉盆上的一句铭文。”

  “哦,原来如此!”

  正若有所思的少年,顺口答得一句,却没发现旁边少女神色忽有些慌乱,便似说错话说漏嘴一般。

  醒言此时想的,却是从居盈那句“溺江”之言中,联想起自己所会的几种法术。此时他才发觉,“冰心结”、“水无痕”、“辟水咒”、“瞬水诀”,虽然也似不少,但此时却都派不上用场;而那个屡助自己度过难关的太华流水,现在又起了些变化。

  自上次突出身外强行炼化那个九婴妖魂之后,不知是因囫囵吞枣,还是妖魂法力过于庞大,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没将它彻底炼化。现在运转道力时,那脉原本无色无形的清溪水,却似变成一道寒冰流,虽然能助得自己不惧身周的寒气,却不能助得旁人御寒——刚才将太华道力流转掌上,一触到居盈,却让她呼冷不已!

  “照这样看来,以后若离得近,也不必劳烦冰心结了。还是时日短了了,来不及炼化。”

  “唉,早知今日,无论如何我也得学会小琼肜的放火术了!”

  一想到这个“火”字,醒言心里却突然一动,伸手便朝袖中摸去。这一摸索,顿时便让意兴萧疏的少年如抓救命稻草:

  “天助我也!这下又可多撑不少辰光!”

  原来,他发现自己衣袖倒袋中,恰携着火镰荷包!现在这冰窟之中,寒意四溢;身上的衣物,根本就无御寒之用。若是点着生火,反倒可以再拖延一些时候。

  找到缓解之法之后,醒言赶紧将居盈扶到一旁,然后便脱下自己外罩的道袍,使劲摔拧几下,之后取出荷包里的艾绒,紧覆在火石上,弯腰躬背,将这些取火之物护在身下,然后用火镰在火石上迅速擦击。

  只一下,便听“咝啦”一声,几点耀眼的火花从火石边缘蹿出,正将紧挨的艾绒瞬时点燃!

  一见艾绒燃着,醒言赶紧将它凑到自己的布衣上——

  谢天谢地!幸好这古怪法宝里面的雪花,似乎只具六出之形,并不能真正融化为水;因此,现在他很容易就将道袍点着。

  “哈哈,那家周记杂货铺老板,果然没蒙我,这火镰果真物美价廉!”

  瞧着手中越燃越旺的道袍,醒言打定主意,今日若能脱离灾厄,以后四海堂中所有日常用品,只要周掌柜家有,便不去第二家买!

  只不过,欣喜之余,少年却又有些懊恼:

  “早知道,我今日就该多穿几层棉袄!”

  看手中布袍已经燃起了势,醒言便抬起头,准备招呼那位浑身冷战的少女过来取暖。只是,展眼看去,却发现居盈正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看见居盈古怪表情,一直光顾着高兴的四海堂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上下两件内里衬衣;自己这胳膊大腿,此刻竟都在姑娘面前光溜着!

  一察觉到这般窘态,从没这样失态的少年立即手足无措,红着脸便要跟少女赔不是。却听对面少女说道:

  “醒言,你这样,不怕自己冻着么?”

  一听她这满怀关切的恳切话语,只着单薄内衣的四海堂主这才放下心来,略带些尴尬的招呼道:

  “不怕,我有练功。居盈你快过来取暖。”

  “嗯。”

  扶在冰墙旁的少女,闻言便袅袅走过来,和光着膀子的少年一起,围着地下这堆衣物燃成的篝火取暖。

  映着明亮的火光,原本脸色苍白的少女,这时又重泛起些鲜艳的血色。只是……

  “琼肜她们咋还不来找我们?”

  看着眼前这堆转眼就将燃尽的篝火,醒言心下不禁又有些焦急起来。看着眼前面色与雪花一样素白的少女,情急之际,又怪道起自己道袍来:

  “这袍服看起来宽大,却恁地不经烧!”

  他却忘了,平日自己还常常夸擅事堂发给的这袍子,穿起来既轻便又爽滑!

  眼前火堆转眼即尽,于是过得一阵,醒言上身已是精赤。

  过不得片刻,他的上着衬衣,转眼又化成一堆灰烬。

  望着少女不住颤抖的娇躯,现在身上只着片缕的少年堂主,故作夸张的喃喃道:

  “这、这已是我的极限了……”

  “醒言。”

  正胡言乱语时,忽听对面的少女叫了自己一声。

  “呃?何事?”

  “醒言……”

  短短这两字,对面的玉人,却呼得两遍;并且,轻呼之时,竟还似欲言又止,原本一片琼光的粉脸上,现在竟又泛出些血色。

  这番古怪情形,直看得醒言狐疑不已,心中暗暗惊道:

  “莫不是居盈她、已冻得神志有些不清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对面的娇娃,伸出玉手,指了指两人之间余烟袅袅的火堆,又指了指她自己,然后却不置一词。

  “难道……?!”

  毕竟,醒言神志此时仍是万分清醒;见到居盈这样手势,如何不明白她的涵义!

  霎时间,少年脑中似乎又被重石猛击一下,“轰隆”一声巨响,只觉着全身血液,瞬时间全都冲到了脑门;整个面容,变得与琼肜妹妹的朱雀神刃一样火红!

  正在口干舌燥、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之时,却见咫尺之遥的女孩儿,脸上已丝毫没有甚凄怆怃然的神色。这时节,貌可倾城的少女,秋水般的明眸中已迷离起一层朦胧的春雾;琼葩玉蕊样的粉靥上,溢满了娇赧幸福,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正是神光动人,俏艳如花!

  而就在疑真疑幻之间,这位雪凝琼貌的倾城少女,轻启玉珠点就的绛唇,对着面前十七岁的少年,半含羞涩的说道:

  “我、我却不愿自己解……”

  细若蚊吟的话语,却如洪钟大吕般撞击着少年的耳膜!

  


第八卷 『雪影摇魂映清盟』 第十一章 归风送远,歌雪不负清盟

  无数朵轻盈洁白的雪花,仍在两人之间寂静无声的飘飖。
  但听了居盈刚才那句话,此时眼前这飘霜舞雪,看在醒言眼中,就如同三月阳春的浮风柳絮、袅袅晴丝;原本因太华道力而冰寒的身躯,也在这一刹那间,腾起一股融融的春意。

  面对眼前这前所未有之局,心中五味杂陈的少年,倒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然后才如梦初醒,对面前在雪中静静等待的少女说道:

  “居盈,你这样不会更冷么?”

  “我……罗衫轻薄,早就不得御寒。若能与醒言、在最后得些暖意、又有何妨?”

  瑟缩的少女,将这话说得抖抖颤颤。极力说完,便闭上双眸,显出无限娇羞。

  “唉!”

  见得少女这样,醒言也不再争执,便叹了一声,朝前跨上一步,说道:

  “既然这样,那咱就得快些解了。”

  “呣?”

  害羞的女孩儿,不知少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切。只是口中虽然讶异,却仍不敢将眉目张开,只留两弯修长的睫毛,在雪中不停的颤动。

  看着眼前景色,醒言心下也不知作如何想,只又叹了一声,才道:

  “居盈,是这样的,若我们解慢了,那琼肜她们就该来了。我们赶紧吧!”

  “……”

  一听醒言这么说,那位双目紧瞑的少女赶紧将两眼睁开,紧张说道:

  “你是说琼肜雪宜她们要来?”

  “是啊!其实居盈你还不怎么清楚。先前那只掳走赵无尘的猛虎,我猜很可能就是我没事时随便收下的不记名弟子。”

  “啊?”

  听醒言这话说得古怪,居盈便专心听讲,一时倒忘了身周寒冷。只听他继续说道:

  “估计,你看到的这位虎弟子,就是这黑松林之主。如果他破不了这古怪雪阵,一准便会跑去千鸟崖跟他琼肜师姐报信。”

  “我想,此刻咱们这座冰塔外,应该守着不少位这样的山野弟子吧!”

  “呀!~”

  听得醒言这么一说,刚才还一副恹恹决绝之态的少女,立马儿就慌乱起来,着力压了压鬓角,又细细检查自己的罗衫,就彷佛刚才已被少年解过一般。

  正担心外面那些看客之时,却又听面前的少年一本正经的告道:

  “居盈,刚才是不是你说不愿自己解?不要紧,我来帮你!”

  说着,他便伸过手来,舞舞爪爪的作势要解少女的罗裙。

  “呀~”

  见手爪探来,居盈又是一声惊呼,霎时便如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跳到一旁,倚在冰壁上喘息说道:

  “醒言不要!万一让琼肜她们看到,那多丢人~”

  说到句末,居盈声调渐弱,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见少女羞窘不堪,醒言便不再逗她,只在那儿含笑不语。

  就在这冰室中气氛微妙之时,却忽听传来一阵“咝咝”之声。

  初时,这嘶声较微,还要醒言提醒,居盈才能听到。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便如旷野越刮越猛的旋风,逐渐由轻嘶变成重重的“先嗡”之音。

  被困的少年,一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立时便跳了起来。

  “是琼肜来了!”

  随着这声响越来越大,身周原本白茫茫的空明冰壁,也漾荡起阵阵红影来。只过得片刻,困在雪壁中的二人便见眼前红光一闪。等再睁眼看时,便见自己又站到松涛阵阵的古松林下!

  “琼肜,是你吗?”

  刚刚逃出生天,一时还没能适应眼前光线,醒言便眯着眼睛,朝面前两朵呼呼飞舞的红色光团问话。未等话音落地,便听那处应声响起一个兴奋的童音:

  “是我啊哥哥!”

  天真的小丫头,浑不觉眼前缺了衣袍的哥哥有甚怪异,见他呼喊,便立时奔了过来,一头撞向赤膊之人怀中。只是,此时醒言也顾不得少女的莽撞,而只是朝她身后怔怔望去。

  原来,就在这莽撞少女的身后,有两只鲜红的鸟雀,正在璀璨夺目的火影中舒展着绚烂的光羽,跟在她肩后正朝少年羾羾飞来。

  “琼肜,这是?”

  初见此景,醒言有些迟疑;然后便听小女娃儿兴奋答道:

  “哥哥~我这两把刀片,真的是两只鸟儿!”

  原来,此事还得追溯到半个时辰前。千鸟崖上几人,见醒言居盈久候不至,又见天色渐晚,便不免焦急。就在琼肜嚷着要去寻找哥哥时,却只听得一阵风响,然后就见两头白虎白豹急急蹿上山崖。

  正在南宫秋雨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要上前与二兽相斗之时,却不料,在他起身之前,一团黄影早已蹿了出去,正跑到那两头凶猛野兽之前。

  “小心!”

  就在妙华公子惊得脸色苍白之时,却见那个身着黄裳的小女孩儿,已和那两头体形硕大的不速之客,叽叽咕咕“交谈”起来。看他们亲近情状,便似是多日未见的好友一般。

  还在南宫秋雨张口结舌之际,便听那小女孩儿蓦的回头大叫道:

  “雪宜姊快来,哥哥和居盈姐被关起来了!”

  “啊~”

  一听之下,原本还端秀静穆的寇雪宜,立时便惊呼一声,掣起裙衫飞快跑到琼肜跟前。然后,南宫秋雨便见那两头猛兽,忽然伏低身子,口中呜呜有声。

  “难道……”

  就在妙华公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二女已分别跨上虎豹,分林披草,在一阵狂风中绝尘而去。

  见此奇景,南宫秋雨怔愣半晌,才想到应该跟去保护二人安危,于是便运起“蹑云步”,跟着前方林叶响动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过不多久,这三人便先后来到醒言居盈遇险处。等到了那儿,她们三人才发现那儿已经围了不少山禽走兽。见他们到来,便一哄而散,尽皆隐入林中。而那两头白虎白豹,则蹲踞一旁,看琼肜几人如何解救。

  察看过千斤巨石,还有散落一地的藤萝、触目惊心的鲜血、歪歪插在泥中的剑器,还有那不停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冰塔,心思缜密的妙华公子,很容易便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经过。

  听过南宫秋雨分析,雪宜琼肜二人便绕着冰塔,开始施展各样法术,试图解开这座冰阵,将困在其中的二人救出。这三人试过几种法术过后,很快便发现,只有琼肜的朱雀神刃最为有效,能明显消缩冰塔的寒气。

  发觉这一点,琼肜便拚命运起神刃,围绕着冰塔不停的消削。触着这针锋相对的渗骨寒气,琼肜这对红光烁烁的兵刃,却越发的兴奋起来,飞舞之间,吐动的光焰越探越长。

  终于,就在冰塔嗒然瓦解之时,这两朵临空飞舞的火刀,也迎风化成两只头羽分明的火鸟!

  看着小琼肜身后这两只盘旋飞舞的火雀,刚离险境的少年心中暗暗忖道:

  “难道,真如神刃名字那样,这一对火鸟,竟是那四灵之一的朱雀?”

  略歇了一阵,醒言便和雪宜一道,扶曳着居盈,一起踏上归途。那两只帮了大忙的奇兽,已在醒言珍重谢别之后,奔踉而去,重归山林。

  此时,已是星月满天,夜色正浓。

  归途中,醒言自是将今日遇险经过,原原本本告诉雪宜三人。听得讲述,琼肜、南宫秋雨自是义愤填膺,而那位寇雪宜寇姑娘,虽然沉默不言,但看她牙咬樱唇的模样,显见也是满腔愤恨。

  待几人披星戴月重归千鸟崖时,已是夜色深沉。

  醒言奔回房中穿好衣服,便出来和众人胡乱用了些馔食。食毕,雪宜去居盈房中升起几只火炉,安顿她歇下。一切安排妥当,醒言便将南宫秋雨送到崖口。

  就在这妙华公子走下石崖时,却见回来后几乎一言不发的寇雪宜,走到崖口对山路上的归客言道:

  “南宫公子,请恕雪宜失礼。明日观景之约,我便不能去了。”

  下山之人闻言,身形略顿,然后回头一笑,道:

  “与仙子同游,本属奢望。今日能得一席清谈,我已是万分知足。”

  言罢,这位妙华公子便踏月归去。

  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形渐渐远去,醒言都觉着有些歉意。毕竟,今晚去救居盈之前,特意嘱咐琼肜留他用食,便有让这位妙华首徒看顾二女之意。

  念及此处,醒言便有心替这位妙华公子求求情。只是,刚一转头,已到嘴边的那句话儿又生生吞回肚中:

  皎洁的月光中瞧得分明,眼前这位久不见哭泣的雪宜,现下眼中又已是蓄满了泪水。

  见醒言看来,梅花仙子用上多日不用的称呼,哽咽道:

  “堂主,今日之难,皆因婢子而起。可在你们身陷危难时,婢子却还在和旁人闲聊……”

  说到此处,她便再也说不下去;眸中那两泓蓄积已久的清泪,也瞬时扑簌簌滴落。

  见她哭泣,这位四海堂主不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费得好大功夫,才让她悲声勉强收住。

  瞧着这位梅花精灵凝雪沐露般的戚容,醒言心中却是一动:

  “奇怪,按理说这雪宜姑娘,当初入我四海堂,只为混入上清宫修习道法。可眼下她的身份我已全部知晓,而这俗称的妖灵身份,又被灵漪掩饰过去,再无后患,却不知她还为何要对我毕恭毕敬,自处奴婢之位。”

  “她难道未曾想过,当日我对她那所谓救命之恩,点破之后,根本就不存在?”

  正在心中疑惑之时,却听小琼肜在不远处的袖云亭中,朝这边喊着自己:

  “哥哥,你快来一下。”

  “啥事?”

  见琼肜相召,正好也乐得让雪宜静一静,醒言便欣然前往。

  见他到来,两手一直捂在石桌上的小丫头,便压低声音说道:

  “哥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见她这副神秘模样,醒言倒大感好奇,问道:

  “你有啥东西送?糖果?”

  “不是!是这个:”

  见哥哥没猜着,小琼肜便把手一移,只听“呼啦”两声,两只火鸟霎时盘旋而起。

  “朱雀刃?”

  “是啊!这两只朱雀鸟儿,大的那只送给你,小的那只送给居盈姊!”

  “呃?”

  见小女娃儿突然如此,醒言一脸疑惑,正是不明所以。却听琼肜按着自己的生活经验,认真解释道:

  “醒言哥哥和居盈姐姐,今天吃了苦,一定不开心;如果有人送东西玩,就不会难过了!”

  “呵!原来如此。”

  “不过琼肜,你这心意我领了,但却不能要你的。”

  “为什么呀?”

  “琼肜你想,如果没了这两把刀刃,以后哥哥再落了难,你又如何来救我?”

  醒言只轻轻一句话,便立时打消了小丫头送礼安慰的念头。

  委婉拒绝了小妹妹的好意,这四海堂主又欣赏起这两把初现雀形的神器:

  “我说琼肜,你要不提我还没注意;这两只看起来差不多的朱雀儿,真的还是上面那只要大些。”

  “啊?!”

  没想这无心的话儿,竟引起少女强烈的反响:

  “不是啊哥哥~我想送你的,是下面飞的那只!哥哥你再看看?”

  于是,不幸看走了眼的四海堂主,只好在小女娃儿的无比期待的目光中,重又眯眼郑重观察一阵。不消说,这次观察的最终结果,果然与小琼肜的看法完全一致!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言便携着四海堂中几人,一齐前往飞云顶,将昨日之事禀报师门。

  听说居盈醒言险遭门中弟子戕害,灵虚掌门自然大为震怒。饶是他养气功夫这么好,一听完醒言禀告,二话不说便拂袖而起,来到澄心堂外的院落中,振袖祭起他那把如霜赛雪的飞剑。

  霎时间,立在上清观小院之中的醒言等人,只觉着整个飞云顶四周的山谷峰峦中,都震荡奔腾起一阵肃杀的啸鸣声。只一会儿功夫,便见这把白龙一样的飞剑,已倏然倒飞回灵虚手中。几乎与此同时,院中青砖地上,“吧嗒”一声掉下一件物事。

  等众人低眼看去,那只听得一声惊叫。原来,正是居盈看得眼前物事失声惊叫,一把抓住身旁少年的袍袖:

  原来,落在砖地上的物事,正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臂!

  将滴血未沾的飞剑归入背后鞘中,灵虚对居盈醒言一躬腰,歉道:

  “不知何故,只寻到那孽障一只手臂。”

  见掌门对自己如此恭敬,醒言大为惶恐,连忙也躬身礼拜。正要回话时,却见灵庭、灵真、清溟几人,也急急赶到上清观澄心堂前,一齐合掌,朝这边躬身礼敬:

  “请宽我等不赦之罪。”

  正当四海堂主见着这场面手足无措时,却听身旁那个女孩儿出言说道:

  “诸位师伯师祖,毋须自责。门内蠹贼,自古都是防不胜防;况且此事我也有过错——若不是居盈固执,不要门中派人随行保护,昨日之事,也恐难发生。”

  听得少女这话,眼前几位上清首脑,虽然口上还在谦逊,但醒言明显感觉到,这几位师伯师祖显是大松了一口气。

  见着眼前这番异状,醒言心下大为狐疑。

  “居盈倒底是何许人也?难道家中竟是大有势力的达官显贵?”

  又寒暄几句,醒言少不得又将昨晚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灵庭几位师长说了一遍。

  两下一应证,醒言居盈这才知昨日困住自己的冰雪壁塔,正是天师宗张天师赠与灵庭真人的防身符咒:

  冰雪锁灵阵。

  那个赵无尘,正是觑得空处,将这符阵从师尊静室中盗出。只是,这厮只管冲着天师的名头去偷取这套灵符,却万万没想到,灵庭子有好生之德,当时请得的这套锁灵符,只能困住敌手;若无特殊法咒催动,陷阵之人一时也不得便死。

  见自己殿中连出两件大事,这位平日只管钻研道家经义的豁达羽士,此时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灵庭清癯的脸上,此时一副漠然神色,不复当日洒脱的笑颜。

  瞧着师弟这模样,灵虚心下暗叹:

  “罢了,恐怕这也是劫数。也只好留待来日,慢慢好言化解。”

  又听得眼前少年堂主,也正在自责:

  “列位师尊在上,昨日之事,也怪弟子经验不足,否则也不会一再陷入诡计。经得昨日这事,我才晓得这天下人、天下事,原没这么简单。今后若得机会,我还得多加历练。”

  “唔,你能如此想,甚好。”

  灵虚闻言赞叹,复又拈须沉吟道:

  “若说历练机会,倒是不乏,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今*****还是先扶居盈姑娘回去,好生安歇。”

  “是!”

  于是这场风波,至此便基本告一段落。

  今后几日中,千鸟崖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南宫秋雨也没再来,据说已和师门一起转回委羽山去了。居盈经得这事,也不再前往郁秀峰修习道法。这些天里,她都在四海堂中,或跟醒言学习道法,或教雪宜琼肜读书练字。积日下来,这四海堂中的岁月,倒也舒适惬意,其乐融融。

  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是,自那日冰室相处之后,醒言与居盈二人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旁人不易察觉的默契。在那无人处,醒言也会说些顽皮话儿,逗得少女羞喜交加。

  又过了一些时日,便到了十二月初,已将近一年之尾。这日上午,正当居盈跟醒言讨教“炼神化虚”之法时,飞云顶忽派人手持掌门饬令,专程前来千鸟崖,说有要事要召居盈。闻得飞云顶相召,居盈倒似预知是何事,一言不发,只默默的跟传令道童前去。

  大约到了中午辰光,正在醒言坐立不安之时,那居盈终于在千盼万盼中归来。问起掌门何事相召时,却见她黯然说道:

  “醒言,我家中父母记挂,传信要我现在便起程,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乍闻此讯,醒言也是一呆。稍过片刻,才重又展颜说道:

  “这是好事。年节回家团聚,正应恭喜你。若不是门规约束,我也很想回去跟爹娘一起过年。”

  虽然如此排解,但少女仍是有些怏怏。见她这般愁色,醒言心下也甚是不舍。只是,居盈应是豪家子女吧?恐怕这事上,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此处,少年不知怎么,就觉得格外悲伤。

  知道居盈要走,琼肜和雪宜也是十分舍不得。整个下午,雪宜和琼肜都在替居盈收促行装。一种浓浓的离愁,笼罩在四海堂中。

  短短一个下午里,四海石居门侧那两对石鹤嘴中,冒出过好几次青烟。这是上午飞云顶跟居盈的约定,若是来接她的南海郡段太守到了,便用此法通知她。

  只是,见到这催促行程的袅袅青烟,居盈却几次三番不忍离去。

  几番拖延,直到申时之末,夕霞涂在千鸟崖岩壁上的颜色,已从明烂渐转深赭,居盈却仍是恋恋不舍。正在莲步踯躅之时,却见千鸟崖前的山道上,忽行来一行声势颇盛的罗伞仪仗。

  原来,正是段太守久等不至,以为盈掬公主玉趾金贵,不愿轻移,于是便自作主张,带着金伞凤轿,翻山越岭亲自来千鸟崖接人。

  见太守亲自寻来,居盈再不得拖延,只好跟醒言几人含泪而别。

  一时间,太守吏员,殷勤上前,接下少女手中包裹;又有美婢慈婆,从旁奔出,半拽半扶,竟将满腔离愁的少女,与千鸟崖上众人的殷殷目光,就此阻断在轿辇暖帘内外。

  一番纷乱之后,待居盈登上行程时,已是月上东山,暮色朦胧。行色匆匆的队伍,次第点起了照明的灯笼。

  此时,未能送得居盈的少年,正伫立千鸟崖口,望着山间宛若长蛇般的光点,若有所思。在他身旁,有两位女孩儿,也立在晚风中,裙带飘飘,陪他一起目送伊人远去的游踪。

  山路漫漫,不知尽头。

  奉命而归的少女,正端坐轿中。熟练的轿夫,在山道上也是如履平地,让轿中之人丝毫感觉不出颠簸。只是,无论这平稳的舆轿如何化解山路的崎岖,居盈都知道,那抱霞峰,那千鸟崖,还有那朝夕相处多日的几个人儿,正渐渐离自己远去。

  正当怅惘的少女,满腔离绪得不到舒展之时,却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悠远的笛歌。

  “停轿!”

  平稳向前的暖轿,应声停住。

  步出轿辇,不管身周紧张环卫的兵士,居盈只顾循着笛声,举首向东边山峦上望去——只见在那轮明月之下,高峦上一座蓬蓬如山的树冠上,正临风伫立一人,袍袖含风,衣带飘摇,在月华天宇中投下一抹出尘的剪影。

  “是他!”

  虽然只能见得那人大致轮廓,但眼含热泪的少女,却仿佛能看清那月下临风执笛之人的眉目容貌。

  清远幽扬的笛音,正从那处顺风传来。原本清亮的霜管,此刻却流淌出低徊悱恻的乐音。熟谙乐府的倾城公主听得分明,那人此时吹奏的,正是那乐府《西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忆君君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君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和着笛歌的节拍,居盈口中低低吟唱;心里又咀嚼着词中含义,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便再也忍不住,眼中那两行清泪,带着点点月华夺眶而出。

  正在心神摇动离泪潸然之时,却忽听得那笛音一变,已转成一首拙朴的古歌: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听得这满含眷眷期待之情的古朴音调,少女怔怔立了一阵,然后便在满眼泪光中,朝笛音传来的方向会心一笑,返身稳步走回轿中。

  迤逦的长龙,又开始在曲折的山道上缓缓蜿蜒;而那缕缥缈空灵的笛音,则无论少女行得多远,都始终在她耳畔心间,如慕如诉的悠悠回响。

  正是:

  日暮风吹,

  叶落依枝。

  丹心寸意,

  愁君未知。

  『仙路烟尘』第八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九卷:

  “一程风雨一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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