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式是河南人,以种地放羊为生。为人谦让有礼,事亲孝,待弟慈。父母死后,他抚养少弟成人,将全部财产都留给弟弟,自己只取一百只羊进山放牧。十几年后,羊增至一千多只,重新购置一份家业。这时他的弟弟倾家荡产,穷困潦倒,卜式又多次分给弟弟财产。不唯如此,对于其他穷人,卜式也经常周济,并以身说法,叫人务农从善。所以卜式的声名远播,威望很高。
当时汉武帝正热衷于战事,连年派兵征伐匈奴。穷兵黩武,弄得国库空虚,民穷财尽。像元狩四年(前一一九)派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兵十万出击匈奴,斩获首虏八九万级,而汉军死亡数万人,军马死十万余匹,虽赏赐五十万黄金,却如杯水车薪,士兵仍得不到军饷。卜式看到国家连年战事,于是上书朝廷,自愿意以一半家产捐官助边,以解国家之急。这种举动,在豪强兼并,积货逐利的风气中,简直是空谷绝响,惊世骇俗。一向崇尚功利,轻视礼仪的汉武帝很不理解这种行为,以为卜式要末是想当官,要末是想假公报仇。待派使者质询,得到的答复却是[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宜输之,如此而匈奴可灭也。]汉武帝依此征询丞相公孙弘的意见,怀诈饰智以阿人主的公孙弘也认为这太不合人情,还说是[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劝武帝不许。结果卜式的一片爱国热忱被浇了一盆冰水,他的殷殷精神也失落了,只好回家种地牧羊,重理旧业。
过了不久,因为山东发大水,百姓饥乏,郡国无粮赈民,只好移民关中。移民迁徙,全靠国家投资,而国库空虚,只得向富豪借贷。这时卜式又捐二十万上交河南郡守。河南上奏捐款名单,武帝见有卜式大名,于是赏赐卜式。卜式一文不取,又全部交公。当时富豪人家都匿财装穷,尽量不捐或少捐钱财,只有卜式无私奉献,不求名利。武帝终于明白卜式确实不是沽名钓誉,钻营取利的奸X小人,而是一心一意为国家分忧,替汉家天下尽力的朴忠良民。于是拜卜式为中郎官,封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天下,风喻百姓,让国人学习卜式的榜样。但是这个号召如石沉大海,毫无影响,有钱人家唯利是图,谁也不像卜式那样去做。卜式的精神又一次失落了。
卜式本不愿为官,武帝派他在皇家上林苑中牧羊,他才答应为中郎。后来累官至齐王太傅。元鼎五年(前一一二),南越叛乱,边兵不足,车骑乏缺,卜式又上书愿与儿孙及齐国善船者参军作战,[以尽臣节]。武帝褒奖卜式能急国家之急,舍生忘死,义形于内,赐爵管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然而[天下莫应],列侯数以百计,没有一个人报名应征入伍。卜式精神终于完全失落了。
卜式的精神虽然节节失落,官却步步高升,直到御史大夫,位为三公。这是为什末呢?
原来武帝以儒术饰吏治,非常赞赏《春秋公羊传》讲君臣仁义。当他认识到卜式的愚忠
符合自己多欲政治的需要时,便树起卜式这个招牌,要求臣民们学习卜式,勤俭节用,克己奉公,服从大局,为国分忧。中国社会,朕即国家,国家即朕,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武帝要利用卜式为楷模,挽救颓败的社会风气,完成他的文治武功的伟业。只是盛极而衰,汉朝国力鼎盛的时候,也是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奢侈享乐,追名逐利,本是武帝肇始的,现在当经济危机日益严重而无法收拾时,抬出卜式的人格精神,道德节操作[救命草],只能是枉费心机。《汉书。东方朔转》上说[今陛下以城中为小国,其建章,左凤阙,右神明,号称千户万户。木土衣绮X,狗马被绩X,宫人缀X瑁,垂珠玑。设戏车,教弛逐,饰文彩,聚珍怪。撞万石之锺,击雷鼎之鼓。作霏优,舞郑女,上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事之难者也。]天下臣民早已看透了武帝的把戏:自己骄奢淫侈,无所不用其极,却要人们学习卜式的榜样,做驯服的任人宰割的臣民,所以谁都不卖他的账。卜式的精神虽好,无奈世风人情不可逆转。卜式的官升得愈高,他的精神失落得愈惨。到头来,它不过是一具徒有虚名,无人信奉的活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