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岔记--碗子山 上 4(zt)

来源: 玉珠 2004-11-03 17:31:1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0 次 (28548 bytes)
回答: 西游岔记--碗子山 上 2(zt)玉珠2004-11-03 17:28:23
第五章 芙蓉塘外滚轻雷

刘懿有三天未见到妖王。第一日,山中上下象是知道妖王去了何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第二日,刘懿见一些品级较低的妖便有些怔忡,林烟与邢大疤料理着山中事务,喝命上下不得乱动。第三日日落时分,那妖王仍未现身,连法力强、品级高的妖也有些不对了,板桥二娘虽属客人身份,也坐不住了。黄昏时分,刘懿远远见到群妖簇拥着林烟与邢大疤到了一处所在。那是小小一所灰色的屋舍,众妖象是知道妖王就在里面,想进去又怕着什么似的。

刘懿在下风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庄主往年一到诞辰也都独自进丹室修炼的,却是清早进去,日落而出,不过一日。今年都整三日了-------”
“庄主定是大敌当前,今年在丹室中多修炼两日。”
“哪里有什么大敌?庄主每年诞辰闭关,参的定是母难禅。”
“没有大敌?!那个专吸我等魂魄的头陀,还有昨日,那个从海眼里逃出来的,哪个不是敌人?如今的魔界可是危机四伏!”板桥二娘的声音冷若冰霜,群妖顿时默然。

“可是庄主自在碗子山创立波月庄至今,年年诞辰都进丹室的,那时并不知有什么鬼头陀与水鬼出没!——烟姑娘与庄主最相熟,庄主为何年年进丹室,问问烟姑娘便知!”

一刻的安静,想是群妖都在等林烟答话。半晌响起林烟的声音,象是十分恍惚:
“我也曾问过庄主。他说进丹室是为了寻一样东西。”
“寻东西?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连庄主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说是很久前丢失的一样东西。”林烟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空空的疲惫。
“寻东西为何只在每年诞辰去找?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又如何找?”

林烟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忽听丹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群妖立即一片寂静。妖王从黑黑的门中出来,群妖不由得发出一阵欢呼。林烟上前欲拉住妖王的手,妖王摆手止住了,他神情颇为落寞疲倦;见众人神色殷殷,一瞬间他的眼中复现精光,点了点头道:“都回去吧。”众妖答应一声散去了,林烟欲言又止也走开了。看到此处,刘懿关上了窗,若有所思。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刘懿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见一阵风已在忙着了。刘懿写下当日的起居注,搁笔望着窗外水光滟滟的瞳湖,早已不复那日的白浪排空。刘懿忽然闲闲问道:“这两日板桥二娘说了两回‘海眼开了’,你可知是何义?”一阵风因日日与刘懿相处,颇觉相投,二人渐渐不再互相提防。今日刘懿一问,她便停下手中之事,脸上不禁变色,答道:“这可是魔界出了名的人物!就在前些日子,他才从东海海眼里逃出来呢!”刘懿闻言撑不住笑了:“再厉害也是被擒过的,被擒到东海塞海眼还体面了?你还这般替他说嘴?”一阵风道:
“我的公主!你道是如何捉去的?又是犯了何事?”

刘懿不语,听她讲下去:“那说来话可长了些。我只知道他姓胡,乃是岭南的天虎世家,凡他们家里的,一落娘胎便自带了五百年的道行,算起来是妖中的显贵呢。他神通广大,人又生得体面,魔界都唤作玉面胡郎;得道不过千余年,却隐隐已是魔界大豪。莫说人间那些和尚道士惹他们不起,便是龙虎山的地仙神将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前些年,他祟上了大唐长孙宰相家的爱妾,连那大唐天子也惊动了,亲身为他祷禳消灾。和尚道士,各路地仙也不知请过多少,都是有去无回的,得了全尸便算是好的。后来还是大唐天子亲往泰山上香,请来了五岳山神,合五岳神力才将他擒住,送往东海塞海眼去了。”言下还是一付不胜神往的样子。刘懿听毕也不禁暗自心惊。

一阵风又道:“我们这瞳湖通东海,那日无故起浪,怕是这玉面胡郎从海眼里逃脱了。”听到此处,刘懿喃喃说道:“这些年我们人间也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个猴精从佛祖手掌下逃脱了。你们魔界-------”

说着,一阵风已走到外间去了。刘懿走到那书橱面前,那满满登登一柜子的书,她眼睛看到一个“黄”字,便一把抽了出来,原来是本《黄庭经》,旁边是本《南华经》。她犹豫了一下,也抽了出来。一阵风走了回来,在一旁道:“这亦是我们庄主的脾性,他每回去人间都带好些书回来,他自己又从不看的,只管收起来。人问他,他说日后总会有人看的。”刘懿回到案边,先翻开那本《黄庭经》。正看着,一阵风的声音忽从门外传来:“庄主来啦,公主在里头看书呢。”刘懿忙将那本《黄庭经》抛了,手中换了《南华经》埋头读起来。

帘子一响,妖王进了门。他背着太阳,浑身镶了金边,控着腰,脸上却暗沉沉的,整个人都看不真切。刘懿也不起身,抬起头,学那妖王的样,只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那一阵风不待吩咐,早已斟上两杯茶来。那妖王接了茶,开口道:“我来看你的书写得如何了。”刘懿向后靠着椅背,抛了书,低头看着自家的十根青葱,悠悠说道:“不是说好九九八十一日才定我的生死,庄主又何必急在一时?”妖王无语,呷了一口茶。半晌,他瞥见刘懿面前摊开的书,便道:

“我识字虽不多,这里的书却不少------任你看好了。”

刘懿拈了拈手中的《南华经》,笑道:“你们修道之人,这《南华经》总是看过的。”妖王摇摇头:“不曾读过。修道便修道,读劳什子的书作什么?”

刘懿道:“你不是来看我的书写得如何了么?倒是写了一段,与这《南华经》的一句话相关的。”顿了一顿,见妖王并无反应,便又说下去:“那日吃酒听林烟说了一句话‘凡有人处便有妖’,《南华经》里头有一句话叫‘鱼,相忘于江湖’,依我看,便相当于说凡有水处便有鱼。原是讲人优游于道中,就如鱼游于水中一般自在;人之与道相谐,便如鱼之不知有水。

“林烟的话便有些像《南华经》里这话。我便寻思,你们得道之后,有一段日子肯定都将人间的十丈红尘、万里紫陌当作自己的家的。但落花虽有情,流水未必有意。听庄中各位人间遭际,未必如鱼得水吧。无论各位所操何业,各位在人间白天日日小心,唯恐露了行迹。夜半醒来,依我看,在人间的各位应是异床而同一梦——醒过来,想得最多的怕是以前山中的日子吧,就算寂寞些,却是心安无虞的。你们虽游于江湖,但并非鱼。或许,以蛙相比还有些像——虽也游于江湖,终须上岸透透气。游于江湖却做不到两忘于江湖,这——”

读到这里,忽然“砰”的一声,刘懿打住一看,原来是那妖王将手中茶杯打翻了。刘懿看时,他已拾掇停当,口中道:“就到这里吧。你说得对,八十一日,不必急在一时——告辞。”拱一拱手,抬脚走了。

刘懿望着他略微扇着肩膀,倏忽穿墙而出,口中喃喃重复着他方才说的话:“八十一日,不必急在一时。”一低头看见那本《黄庭经》,她拿起来,又摔到一旁去了。

第二日一早,刘懿如往常一般醒来。透过帘子的阳光如一篷篷的金针撒在榻上,她拿手去捉,那些金针便印在手背上——这时,她偏着头想了一下,今早怎么没听见绕阁而响的水流声?她自己梳洗了,一阵风进来问了安,走到北窗边打开窗,一股水气扑面而来,她听见一阵风喃喃道:“瞳湖醒过来了-------”

刘懿听这话透着奇怪,便披上衣裳走过去。窗下,此时的瞳湖不再是一面平平的巨镜,它由东逐西缓缓掀起一轮一轮的浪,发出低沉的吼声。她想起初到碗子山的那晚,这无底的瞳湖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瞳湖一直就是活的,有时它睡过去,今日它醒过来了,这碗子山便有些事要发生了------

刘懿看得出神,咝咝的破空之声教她抬起头来——一道道强劲的气流次递响起,将湖面上静静的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最后消失在湖对岸。刘懿记得,那是进入碗子山的山口。一阵风喃喃的声音:“庄里都出动了”。刘懿轻声道:“有客人上山来了。”一阵风神思仍旧有些恍惚,应道:“也不知是哪一个?”

“我与你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一阵风吃了一惊,象是从方才的恍惚中醒过来,回道:“这个,这个,庄主没吩咐过------”

“这人今日定是突然造访,庄主来不及告诉我。你晓得的,我到这山上是做记事舍人来的,山中大小事宜你们庄主都不须瞒我。你不必害怕,若庄主怪罪下来,我自有担待。”一席话说得一阵风连连点头。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声“也罢”,将手放在嘴边,吐出一个红艳艳的珠子来。她立即一手抓住刘懿的右臂,喝了声“去吧!”刘懿顿觉眼前一黑,一个身子飞快向前移动,可耳际并无风声掠过。片刻后,刘懿的眼睛在黑暗中能视物了,前面跳着一簇红色的微芒,原来是那颗火红的珠子箭一般往前冲去;两旁的黑暗呼呼往后退着,自己与一阵风象是在一个暗道里穿行。刘懿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两旁,热乎乎的,软软的,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剖山前行,这怕便是缩地术了。”丫头仿佛知道刘懿的心事,开口说道:“我这不过学了些皮毛,只能拉近十来里的山路;庄主的驱山术,连山都赶得动呢。”不知为何,刘懿相信,今日定能见到妖王亮出他的本事。

说话间,山石不动了,眼前顿时敞亮如初,已到了一个所在。一看,原来已到了碗子山后山的瞳湖,湖边乌压压围着群妖,湖心上翻着两股水柱,顶上立着一黑一黄两个妖王。黄衣人自然是黄方平——他那黄袍怪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刘懿已从群妖的议论中得知,那黑衣人便是名震妖界的玉面胡郎了,可惜只看到他一个背影。二人都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但周遭的肃杀却直沁骨髓。清森森的湖水,上面立着两个柱子一般的男子,刘懿不由得想起“渊停岳峙”一语,心想用在此时此处,倒是有些意思。

妖王发话了:“恭喜胡兄重返江湖。今日胡兄弟光临我碗子山,若不嫌弃,你我上山吃上三大杯,实为我碗子山之幸,方平也欢喜得紧。只是胡兄此番重返江湖至今,手笔大得很,已连占魔界一十三座山头,不知我这小小的碗子山如何入了胡兄的法眼?”刘懿这才知道这玉面胡郎脱困一个月便做出这等震惊妖界的事,心道这妖界与人间亦无甚不同,只要有人便少不了争斗。这妖王这些天足不出山,心里倒明镜似的;明明是玉面胡逃出囹圄,他只说“重返江湖”。这一番话说得一针见血又不卑不亢,原来他的口齿亦甚为不弱。

玉面胡拱手说道:“黄庄主。小弟自脱困一月,确实收了一些山头,权当耍子,当不得真。黄庄主说碗子山藉藉无名,小弟认为不过是庄主不爱那等浮名罢了。庄主各处求贤,如今的碗子山实乃卧虎藏龙之地。小可此番来求一杯酒倒为其次,想与庄主赌一把才是真。”他此语大出众人意料,连妖王也没料到;“哦,赌?怎么个赌法?”

玉面胡一笑,不慌不忙道:“想必庄主也知道了,那一十三座山头是小弟全部家当,也是小弟此番的赌本;小可愿与庄主比试一场武功法术。若是输了,小可连人带山都归顺庄主为副。若是侥幸赢了,”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放眼望了望四周道:“不瞒庄主说,庄主这碗子山乃是天下难得的修行宝地,庄山这帮手下亦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小可便接管了吧。”

此语一出,围观的碗子山诸妖便开了锅。这个说“这姓胡的太过狂妄,连输了也要作我们的二当家,他凭什么!”那个道:“我看这姓胡的连下一十三洞府,怕真有两下子。”另一个小妖说“依我说,这厮手段不过如此。江湖传闻,他这十三胜,除了其中七回是对手太过不济,其余六回都是耍手段才赢了下来。庄主只要防着他出花样,便是赢定了!”还有一个讨好的声音:“烟姑娘,我依我看,这姓胡的法力还比不过你,只需姑娘你上阵便可赢下来。”

立时传来林烟的斥责声:“放屁!你哪里知道这姓胡的还有一手绝技,唤作‘踵气术’。这踵气术能测出方圆三百里内修炼之人的法力大小,连你这些子微末道行他都闻得出来呢。他踵气术还有一层利害,只要你与他交手,他便可知道你下一招的动向。这样我明敌暗,未战便输了一筹。你道这踵气术是雕虫小技呢,魔界道友烟姑娘我少说也碰过上百了,会这手活儿的还是头一遭儿见着!”林烟一张俏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眉头紧锁望向湖面,周围诸妖顿时无声,齐齐望向湖面。刘懿心道,这女妖虽言语不善,却也是个妖法的行家。

此时,妖王背后的获麟刀缓缓飞离刀鞘,寒光闪闪,悬于半空,他沉声道:“下注吧。今日一战你我不妨就在这瞳湖上水战。”此语一出,众妖面色均转凝重,林烟更是眉头紧锁,刘懿只觉得太阳突突跳起来,一阵风不禁望了她一眼。

“水战?”玉面胡有些诧异。
“对,水战。此地乃我家地盘,我有地利之便;你在东海中羁绊了十年,水性较我熟。在这瞳湖上决一胜负,你我二人便算扯平了。”

黄方平这番话甚出众人意料。玉面胡怔了一下便道:“这样甚公允。动手吧。”说话间,他面前竖起一根一丈多高的水柱,柱头水波轻轻翻涌,他轻轻跃了上去,手里已持着那柄通体黝黑的剑。黄方平亦招出一根水柱,轻轻跃上,悬于背后的获麟刀微微颤动着。一刀一剑皆平平向对方伸出,阳光下闪着蓝莹莹的微芒。晶莹剔透的水柱在二人脚下涌动不息,煞是好看。突然,湖水凸起一尺,刘懿突然眼前一花,湖中陡地升起漫天水幕。水幕落下,湖面上已不见了他两人,只见架起一个奇异的虹弧——那是一黑一黄两股水龙在高处会在一处相搏相斗;一瞬间,两股水龙猛地跌入湖中。透过碧蓝的湖面,一黄一黑条水龙在水下隐约可见,时而穿梭游动,时而绞斗一处,看不分明是谁占了上风。足有一炷香功夫,百里瞳湖水面安静依旧,只有阵阵沉闷的咕噜声如山雨欲来前的雷声,从水下传来,敲在观战众人的心上;刘懿觉得心也被两条水龙牵得忽上忽下,忽远忽近。

碧蓝的水上翻起了白沫,渐渐起了浪,众人睁大了眼睛——哗的一声,湖面顿时破了个洞,一黑一黄两股水龙相继冲出,湖面卷起滔天的白浪。两股水柱复现,胡黄二人端立于水柱顶,黄衣黑袍迎风略略飘起。此番二人转了个过子,变成黑衣人面向着碗子山群妖了。争斗至此,刘懿才见到这胡儿的面目;凹眼卷发,眼中精光逼人,果然生得甚是英挺,手中一柄四尺长剑。刘懿不禁心道,他的人间父亲该是个西域鞑子吧。

黄方平目光朝下望了望胡儿脚下的水柱——刘懿跟着看去,只见他脚下的水柱象是矮了尺许——胡儿面上一红,道:“庄主手段过人——”一语未完,他的眼中突然有些异样。众人听见当啷一声,他手一松,那柄黑剑落地——他淡淡说道:“我输了。”眼中那点子异样倏忽不见了,惯常的精光重又回到他的眸子中。碗子山众妖面面相觑,片刻才轰然发出一片叫好声。刘懿也吁了口气。黄方平怔了一下,手朝着碗子山众人一摆,朗声道:“这个不算输-------”那胡儿抱拳道:“方才小可出水一刹,脚下水柱已被黄庄主击塌,虽不是庄主力战所致,亦知庄主智计过人。庄主不仅神通盖世,心胸也甚是阔大,胡某今日是输得明白、输得服气。”

方才一战刘懿虽看不分明,如今亦知道了个大概,定是妖王使计挫了胡儿的水柱;这胡儿愿赌服输,倒不失为一个豪杰,只是------相持时辰太短了,这胡儿又恁大的名头-----此时,黄方平已收了神通,与胡儿把臂言欢。他朗声笑道:“回山摆酒!“碗子山诸妖的采声震耳欲聋,但林烟狐疑的声音在刘懿耳际响得格外分明:“奇怪,这厮今日为何这般爽快?”刘懿不禁回望了一眼,那女妖眉头紧锁,兀自自语不止。

且不说回山之后碗子山上下大摆宴席,酒席直吃了一日,山中方渐渐重归平静。自玉面胡上山后,黄方平便与他情同手足,山庄上下对其神通为人也大是佩服,尤其对他那“踵气术”颇为好奇,常有人说比武那日他并未一展身手,务必请他演练一番。他本人倚仗“踵气术”,接连探得几桩他山妖精欲偷入碗子山,还未进碗子山山口,便教黄方平杀退了。这一来,觑觎碗子山的妖精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西牛贺洲的妖精盛传碗子山“攻有黄袍郎,守有玉面胡”,一时碗子山在魔界威名大盛,上下从此将胡儿唤作“二庄主”。而他却不居功自傲,对刘懿也执礼甚恭,进出都以公主呼之。

刘懿仍旧镇日无事,山上诸妖上至黄方平,下至一般烧炉炼丹的小妖,一概不怎么搭理她,只有胡儿与一阵风两个有时无事与她说话解闷儿。她一个人上午看一会书,下午便四处游走。她很快便发现,这山上的地方,连议事厅、器物库、瞳湖山房这等奇幻机要之地她都畅通无阻。只有一处地方,便是那妖王的丹室,悬崖边绿蓬蓬的藤萝掩住的青灰色两间小屋,看看就在眼前,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尽心机,总是可望而不可既。她知道定是那妖王施法护住了。她曾在器物库中又看到那“青鳞靠”,在各色兵器与奇形怪状的物事中闪着幽蓝的光芒,她想着当日穿着这身魔衣到妖域的情景,发了半日呆。也曾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一具半人半马的骸骨,想着它(他)生前到底是人还是马?马精死时为何不是如一般书中所述“现了原形”或“形神俱灭”,而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些奇诡之至的东西为她驱走了寂寞,教她不至于疯掉。

这日黄昏时分,刘懿从后山一个山洞中出来往回走;一抬眼,一朵云迎面从她头上飘过,跳一跳伸手便可以够到那云脚的——她太熟悉了,是胡儿四处巡视回来了。然而今日云上的人没有象往日那样与她拱手致意;那朵云匆匆飘去,刘懿瞥见一张神思恍惚的脸——胡儿根本就没看见她。刘懿不由得觉得蹊跷,心想定是胡儿在巡视之时遇到什么不寻常之事了,看他那神情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而不是害怕。念及此,她不由得隐隐有些兴奋:这山上人人看起来都有些秘密的——怕是又有些什么事要发生了。

此后,刘懿每日午后不再乱逛乱走,转而留心起胡儿的行踪起来。她看到自那日起,胡儿不再象往常一般抱着碗子山方圆三百里巡视,却日日飞到后山谷中,停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凝神谛听,象是灵魂出窍一般,一听便是半日。刘懿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生沉思。

转眼又是初一了,庄主照例召集诸妖在议事厅儿聚议,刘懿一如继往列席其中。听群妖回完了一月山中事务,妖王忽转向胡儿,道:“胡兄弟,你的‘踵气术’这些日可听见了什么?”胡儿顿了一下,道:“有两个神通广大的修行者日日窥探我碗子山。”此言一出,群妖耸动,刘懿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脸上却没露出来。

胡儿却将脸转向刘懿,一脸凝重:“不瞒公主,在下的‘踵气术’其实可以探得三百里内过往神仙妖佛一切人等的法力强弱及远近。”他见刘懿似有不解之色,便又道:“所有有情之物周身都带有一种‘气’,这气之强弱便可指明其力量之大小,法力之高低,其行动之时犹其如此。踵气术不用眼看,不用耳听,亦不用鼻嗅,乃是用‘身心意’来探知。这些天在下感到,我这碗子山方圆百里内常有修行者飞过,不是经过,倒象是回环往复、探听虚实的光景。其中的一人法力强劲,深不可测,另一人的气却是奇怪至极。”

“如何奇怪?”
胡儿沉吟片刻方道:“这股气极弱,弱得不可思议——按说,这绝无可能。别说不可能为修行之人发出,就连------这么说吧,这股气的强弱还不及公主所发气息的十一。而我晓得,这气息实为破空飞行时所发。”议事厅儿一片寂静。胡儿又加了一句:“不知这一强一弱两股气是否一个路子。”刘懿想起前日胡儿面上那困惑不解的神情。

妖王露出沉思的神情,半晌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股极弱之气才是可怕的。兄弟,这些天你要多留意。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胡儿答应一声,随众妖告退。群妖议论纷纷,刘懿在一旁若有所思,该不会是父王派来的救兵?但她心里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抬眼,望见林烟坐在石凳上,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过了几天,胡儿讲那两股气还时隐时现,那妖王也不再提起这桩事。然而刘懿的眼前浮起黄胡二人赌斗那日的瞳湖水面——波平如镜的水下,有暗流在穿梭涌动。

第六章 似是相识故人来

这一日,群妖聚在校场演练法术。黄方平向大疤林烟等人授“锁魂法”的口诀,胡儿与板桥二娘研究如何对付掌心雷,其他诸妖这个在说你的步云术不对,那个评他的三尸离魂法太慢。刘懿眯着眼远远立在一棵松下,耳际嗤嗤响过破空之声,眼前一会子有蓝光闪过,一会子又升起袅袅的白气。自进这魔域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热闹场景,然而透过这些奇术,她只想起宫中禁军的演练。

一声长啸。她抬眼一看,十几步外,群妖迅速围了个圈,皆低首向下探询,偶尔抬头对视一下,神色亦颇为讶异。妖王大步走向那圈子,众妖已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刘懿也不禁走近几步,见到他的脸上神情颇为凝重。等刘懿与一阵风走至圈内,她方明白了众妖脸上为何是这般表情。圈中央,胡儿席地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两眼中有绿光发出,两耳冒出缕缕白气,略不动些儿;也无人敢扰他。过了一晌,他象是神游回来,身上有了动作,脸上回复了血色,最后缓缓转过头,一字一句道:“庄主,那股气又来了——是极弱极淡的那个,现在到了前山谷中,象是要落地的样子。”

众妖望着妖王。他下令道:“大疤率三十人守住器物库;林烟、二娘与丫头护住宝象公主。其余人与我与二庄主到前山。”说毕,刘懿听得耳际拔地而起一股劲风,再一抬头,妖王在空中已缩成了一枚风筝大小;耳中只听到此起彼时的“得令”声,群妖或在眼前拔地而起,或扑地而没,或凭空消失,转瞬身边便只剩下三个女妖守住了自己。二娘与一阵风面面相觑,喃喃说道:“这回又是什么角色,值得这般兴师动众?”林烟负手立在崖边,望着天空一言不发,眼中寒光闪烁。

不过片刻功夫,刘懿听见林烟口中“咦”了一声。她抬头望天,只见远处一个小黑点在迅速变大,刘懿立即听见身边有嗡嗡的声音,低头一看,一柄软剑在林烟的腰间象是活了一般在铮然跳动。几乎同时,板桥二娘与一阵风两个一左一右各踏上一步,护住了刘懿。等刘懿看出那个黑点是个人形如箭掠近,板桥二娘已松了口气,说了声“是胡儿。”

来人已收了乌云,立在面前了。正是胡儿。林烟沉声问道:“庄主呢,你一人回来作什么?”胡儿道:“来人是冲着公主来的,大哥要我将此物给你。”说着,左手掌心向上伸了出去。刘懿看到掌心殷红的一个“禁”字,她微微听得“噌”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林烟将腰间的软剑拔了一半,身子便定住了,再也动弹不得,半张着嘴,神情又惊又怒;板桥二娘与一阵风二人更是来不及有任何动作,便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在当地。

刘懿回头骇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救你!再过几*****八十一日的期限便到了。”
“救我?你为何要救我?”
“你先不必多言,救你出去再说,你家的亲人还在前面等着你呢。”
“我家亲人?谁是我家亲人?”
“见面便知。快!”

只见胡松拿出一件衫子出来,往刘懿头上一套,刘懿惊叫一声:“青鳞靠!”

“对!只能走水路,你是凡人,我无法载你上天!”

说话间,刘懿已化成半人半鱼模样。胡儿将她猛地一推,随后两人一道跳入百里瞳湖中,箭一般向前游去。

清冷的湖水从刘懿身边滑过,蒙蒙的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团团水草在水中无声无息地摇着,象是她此时的心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在水里箭一般向前冲去。

又过了一刻,朦朦胧胧看得到天光了,还有疏落的灰影子横在头顶的水上。刘懿认出那是岸边的树,也就在这一瞬,她纷乱的心突然安静下来,一下子找到了这团乱线的头子。她竟有心思想起“光怪陆离”一语来,心想前人是不是也从水下往上看,才造出了这个词。穿过一个个暗流汹涌、半明半暗的水涡,耳际响起胡儿的声音:“你家里人在等你。”刘懿不说话,头顶的光越发明朗,甚至看得见山石在水上的倒影了——不知浮上去还是不是碗子山?刘懿摆动鱼尾,急速望水面升去。

哗地一声,刘懿猛吸了口气,一头扎进清甜的空气——已经露出水面了。脸上眼上还蒙着水珠儿,看不分明,她刚要抬手去拭,突然觉得手被另一只手拉住了——绝不是胡儿的,枯瘦,还发着抖。刘懿耳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一个人在抽动鼻子;突然这抽动声变成凄厉的一声叫喊:“公主我的儿,你受苦了哇!”

刘懿浑身剧烈地抖动着,随后感到另一只手伸到自己脸上,将满脸满眼的水珠轻轻抹去。水帘子断了,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如风干桔皮的脸,干瘪的嘴还在发抖,嘶声道:“还是花朵儿一般,好!好!”

芦嬷嬷。四只手握在一处,但刘懿觉得有些不对,便退后一步,上下打量起来。不错,是芦嬷嬷,胡儿说得对——自己的家里人。但眼前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不再是那个谨愿的公主嬷嬷:背后明晃晃负着两柄短叉,一身的褐色短打箭衣;最不一样的是,一双眼睛虽然包着泪花,眼底却不再是灰蒙蒙的雾天,变成了精光闪烁的星空;那张风干桔皮一般的脸上此刻挤出了一丝苦笑。刘懿忽然恍然大悟了,于是转身问胡儿:“你为何要救我?”这是她方才从乱麻线团中理出的线头子。

胡儿没料到此时此地刘懿会问出这句话来,一向干练的碗子山二庄主也急了:“公主,我们离了这里再说好不好?”芦嬷嬷也急道:“我的儿,现在逃命要紧,我们家去再慢慢道来。”

“家去?家在哪里?我不走!”刘懿的喉咙一下子高了起来,唬了芦嬷嬷一跳。刘懿自知失态,也不等回答,便又转身向着胡儿:“胡公子,你为何救我?”芦嬷嬷回奈,急劝胡儿:“胡道友,我家公主是个驴脾气,择其要告诉她吧。”刘懿又微笑着看了芦嬷嬷一眼,老妇人没好气地回瞪了一眼。

“我喜欢你——从一见到你。”胡儿开口便道,“那日比武,即使要输,也该是在百招之后。但与黄大哥错身那一瞬,我一眼从人群中见到了你——你站在碗子山的阵中,我的斗志顿时便如雪狮子向火化为乌有。你知道,我天眼神通,一眼看出你是个凡人;加上魔界盛传黄大哥掠了个人间公主写书的传言,我立刻知道你是谁了。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救你出去,与你在一起。后来,你都看到了,我投靠了黄庄主。”

“为了我?”
“正是。”

“那我家芦嬷嬷怎会在此处?”刘懿微笑着问道。胡儿正要说话,芦嬷嬷气咻咻接口答道:

“你家芦嬷嬷的事由老婆子自家来说。公主,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方才不问便已知道老婆子与公主不是同类,我就不明白此刻你还要问什么!非得此刻打破砂锅你才甘心?罢罢罢,与你全招了吧!自那*****从水路被掳走,老妇人立时便下水追踪;谁知三兜两转竟失了踪迹。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认定是水中妖精作怪。这些日子来一直访道问友,追问是何方水中精怪,却一直音问全无。可巧一月前,我在一位道友处听说碗子山的波月庄主掳了一位人间的公主做什么记事的舍人,九九八十一日后还要杀了祭刀。我又喜又急,喜的是终于有了你的下落了;急的是这碗子山的妖王在魔界里突然冒出来的,神秘莫测,无人知其底细,如今又添了个会什么天眼通的二庄主。既有了公主下落,老婆子也顾不了许多,一路寻了过来,心想若是救不得公主,便拼了这条老命。不想那日一进这山便觉得头晕眼花,连出路也找不到;更晦气的是,正惶急无计呢,便碰上这二庄主,交手不到十招便几乎丢了性命。谁知他知道我是来寻你的,竟改了主意,不但一口承认你在这山上,还要与我商量里应外合,一道救你出去。我本无他计可图,寻思他又断无骗我之理——要害我还须费恁多周折么?便横了心答应了他,不想今日真能救你出这魔域。公主千岁,如今我们可以家去了吧?”

刘懿听了正要说话,忽听背后响起声音:“三位,还是回山说的好。”是厚实的男声,却如一声焦雷打在三人头上。刘懿见芦嬷嬷浑身激灵了一下,胡儿笑着转过身去,说道:“大哥,你不是说上次我认输可以不算么?胡儿今日便再耍一次赖,与大哥再开一局如何?”

“二弟好说。只是今日这一局赌的是什么呢?你又拿什么来赌?”那妖王笑问。刘懿转过身来,见那黄方平身穿黄袍,脚踏黄云,立在半空,活脱脱一个淡金的佛像,后面云阵中黑压压跟着碗子山诸妖;方才那三个女妖亦在阵中,板桥二娘与一阵风二人都恨恨地瞪了胡儿一眼,林烟却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刘懿突然心中涌出一股恨意。
“现在的胡儿再无山寨,这是一无身家;今日此事传将出去定为魔界所耻笑,这是二无令誉——今日的胡儿再无赌本,原本没有资格与大哥赌这一局。但胡儿还是恳请大哥看在以往相惜相敬的份上与小弟再赌一把,赌本便是小弟这条命。若是输了,自然任由大哥处置;若是侥幸不败,胡儿恳请庄主放了我们三人,不,放了公主与嬷嬷两人。”听他言辞恳切,连碗子山阵中诸妖也不禁为之动容。

妖王微一思量,沉声说道:“下注吧。”说毕,呛啷一声抽出背后宝刀,如一片黄云当顶罩下,刘懿只觉气息一紧。胡儿更加迅捷无比,黑光一闪,那柄玄铁剑已无声无息挥出。此番与上回的水战不同,转眼间,两人便缠斗在一处。芦嬷嬷见状,忙挺双叉护住刘懿往后退去,手中便又拿出青鳞靠要往刘懿头上套。刘懿忽觉眼前银光一闪,原来是对方阵中林烟飘然而至,脸中似笑非笑,手中青锋剑已递出,身姿妙曼之极。芦嬷嬷无奈只得放下青鳞靠,挺叉相迎。

刘懿退至一旁观战。看不多时,刘懿发现有一处奇观,黄方平那柄刀薄如一片水,缠斗中却是举轻若重;胡儿那玄铁剑明明重逾千钧,使起来却轻如鬼魅。再过一会,两人都看不见了,只看见半空中一条黑线裹在一片黄云里——黑线灵动犀利,黄云阔大沉重,一时亦看不分明谁占上风。而芦林二人相斗却是一目了然。芦嬷嬷的飞天叉织起漫天的银光,林烟的双剑就如银涛中的一叶扁舟;每次见那银光越围越小,就要吞掉那小舟之时,那小舟总是有惊无险地穿出银涛,复又投入怒涛中。再看两人表情,芦嬷嬷咬牙怒目,林烟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刘懿不禁叹了口气,这林烟根本就是猫逗老鼠。

天色全黑了,天上的月亮渐渐一刻圆似一刻。刘懿突然发现,那月亮每圆一分,阵中黄云便厚一分,那黄云罩了一层月光,变得青森森的,益发显得诡异;那黑线也越来越快了。到后来,便如一只黑梭子在厚厚的黄纱中来回穿越,快到看不清。天上月亮满了,一瞬间,妖王收招,万籁俱寂中,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厚厚的黄云中现出黄方平半个身子,他仰头,振臂,张口——众人耳中传来一声嗥叫。声音乍响,刘懿便打了个寒噤,她听出一种无明的愤怒,象是刚受了伤的一只兽,独自躲到角落里舔干了伤口,狂躁、凶强,然而无助,刚而易折。妖王手中那柄刀被嗥叫声托升至空中,射向对手。云端那头的胡儿打了个踉跄,但随即又立稳了。只见他弃剑,低下头,全身收紧,愤怒地摇了摇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那柄剑也缓缓升到空中。一样是愤怒,胡儿这里是被冒犯的、霸道十足的。果然,刘懿脚下的地立刻便抖动起来,面上掠过一阵阵腥风。突然,胡儿发出一声大吼,顿时地动山摇,狂风大作,山石上的草树立刻枯黄雕零。刘懿双手死命抓住一棵松树,朦胧中看到碗子山阵中,众妖皆在打坐抵挡两股声音。这霸气十足的啸声一出,方才的嗥声已然弱了势头,被裹在里面载沉载浮。再看林烟,只见她头上高高耸起五彩昭君帽,象是连在身后似的——刘懿恍然大悟——她是现出五彩九尾狐尾护住口耳呢,面上微笑不减,手中青锋软剑却一剑紧似一剑。芦嬷嬷双叉架住攻来的一剑,大喝一声,颈项上急生出一股红潮,平平从颊上直逼向脑门,一眨眼整个面门变得通红,头顶上竟然生出一只血红的冠子来,身后凛然竖起一排五彩的羽箭。原来芦嬷嬷是个鸡婆得道!

两股声音此起彼伏,啸声益发霸道,嗥声渐渐退居一隅。诸妖依旧打坐,各各面现忧戚之色。刘懿心中突然一动,脱口大叫了一声:

“百兽之王,莫与争锋!”

她的声音刚一出口便淹没在山呼海啸两股音阵中。嗥声还在节节收缩,声势愈弱。啸声愈加排山倒海,大有吞没一切之势。然而就在此时,那节节退缩的嗥声声气一变,戾气消去大半,添了坚毅与沉稳;任凭啸声如何霸道,它竟似过了江东,稳住了阵脚,不似方才那样风雨飘摇了。啸声陡地变得至刚至强,大有摧城拔寨、所向披靡之势。刘懿躲在山洞里,风似刀子一般从耳际刮过,然而她知道嗥声不会败了——啸声中的霸道有些接不上了,若是再不能一举摧折黄方平的嗥声,它便会盛极而衰。
果然,啸声从高处滑落几分,只将嗥声团团围住,暂时不进逼了。神哭鬼嚎中,刘懿听到嗥声中隐约响起一句奇异的声音:探头探脑的,象是刚落地的小兽的叫声,有些象鹿鸣,刚从兽嗥中化出来,原有些不象,里头还夹带了些生涩。刘懿侧耳倾听——铺天盖地的啸声依旧围着嗥声;四下望了一眼——地动山摇,草木枯黄。她重新在洞中安稳下来。那奇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真的。这回它更响了些,找了几句调子,也没找到,依旧是那不兽不鹿的声音,它竟顾不得了,听凭这生涩的声音一路跑了下去。刘懿隐约听出,它后面是一腔子按捺不住的喜悦。那啸声是何等警觉,一发现了这新声,岂能容得它做大,咆哮陡地又变得至刚至猛,集起万钧之力当头压下。躲在山洞中的刘懿只觉气息一紧,耳际又生疼起来。一旁碗子山诸妖赶紧又闭目打坐。

刚猛霸道的啸声当头罩下,充溢着整个世界。刘懿望后缩了缩,这回连最初的嗥声都了无声息了。刘懿侧耳倾听,要找出那小小的亦兽亦鹿的声音。然而只是徒然,就象在漆黑一片中圆睁眼睛一样,连眼睛都是这黑的一部分。它失了踪迹。

空中芦嬷嬷与林烟还在“舞”着——还能是什么呢?此消彼涨,芦嬷嬷士气大振,叉舞得更圆了。林烟面色稍变,手中剑一快,芦嬷嬷又退了回去。刘懿突然想到,自己是这场赌斗的筹码!不,我不想做什么筹码------

西方有了动静。刘懿止住走神,凝神侧耳倾听。那声音又在西方响起来了!啸声掉头扑来。这回嗥声甫一止住,马上又在南方响起。原来这回它变得灵动异常,竟与啸声捉起了迷藏。此时的嗥声益转清厚,戾气与愤怒早已一扫而空,声量也并未加大,代之而起的是青青浮萍,呦呦鹿鸣的气象。它自家的小格局已变得圆转无碍,强劲的啸声无法攻进,方才投鞭断江的势头如今成了划江而治。碗子山诸妖渐有惠风和畅之感,啸声虽肃杀迫人依旧,他们已可以纷纷试探着睁开了眼。

那声音所过之处,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光风霁月,旖旎无边。碗子山阵中诸妖禁不住随风而舞,各各面上露出陶醉的神色。那嗥声,根本就见不到它的锋锐,它已无心战斗,然而胡儿的啸声阵潮水般败退。那嗥声从开始便不是真正的鹿鸣鸟啭之类,凭着一腔的欢喜,便生出了池塘生春草的阔大气象。刘懿听得出神。啸声忿怒了,它先是退了几步,猛地掀起了滔天的浪。碗子山诸妖只觉面上被气流割得生疼,脸色发青,几个法力低些的颤了一下,吐出了血。这当儿,众妖觉得一股极厚极暖的春风沛然而至,浑若无物似的,空中那柄剑直往后退去,听见大叫一声。随即一切万籁俱寂。

刘懿定睛一看,胡儿坐在地上,喘着气,脸上有一种彻悟的神情。黄方平那柄清森森的刀已顶住他的胸口,眼睛里空空如也。那边林烟见状立即飞身而上,芦嬷嬷眼前一花,一点冷芒直飞向自家眉心,两柄叉舞得疾风也似;只听得一阵叮当之声,芦嬷嬷只觉手中一空,低头一看,两柄青锋剑横在自家颈上。再是当当两声,挑落的飞天叉落在地上,又跳了两跳,这才落在自己脚下不动了。地上的胡儿与芦嬷嬷齐齐看住了刘懿,又对视了一眼,相继发出一声叹息,双双闭上了眼。一时间四下无声,刘懿立在场中央,无声亦无表情,只是盯住了妖王的脸。

呛啷一声,那妖王将手中刀望后一抛,不偏不倚插进了背后刀鞘。“三寸丁,不将二庄主扶起来,你还发什么呆?”那妖王忽然叫平日里跟随胡儿的小么儿,随即打了个呵欠,又皱眉捂住右臂道:“老二今日斗得好狠,方才胳臂努伤了。”一回头,他又朗声吩咐道:“今日比武,二庄主与我都累了。杨先生,回山后劳你将库中的疗伤金丹寻两粒出来,我与二庄主用酒下了还要发散发散呢。一阵风,你去传与厨房,好好治一桌酒,我还要与二庄主好好比划比划;公主与嬷嬷故人重逢,今日也是不醉不休的。”吩咐完,谁也不理,径自拨转云头便走。留下场中众人呆在那里。胡儿与芦嬷嬷最先清醒,二人飞快又对视了一眼,各自爬起来;林烟也醒过来,骂着小么儿为何不快些,神情颇为失望。刘懿依然留在场中,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芦嬷嬷走过去,怜爱地将她挽住,刘懿依然有些恍惚。其余诸妖这才纷纷清醒过来,各自驾起云头向波月山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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