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3-

来源: EcoRI 2003-01-18 16:24:00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696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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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的夜间射击没有让人失望,而且他那份实在很适合教那些到了夜晚就抓瞎的新兵。教会一种射击方式怎么也需要三两周的功夫,正在师部开会的团长接到了对许三多的表扬,将许三多一车载了回来。在车上团长问许三多对七连的感情,越听就心情越沉重,居然跟许三多说起心事:刚当团长的时候,他天天就盼着换装新型坦克,当了一阵团长,他开始有点怕换那种坦克,因为老坦克是四人组而新坦克是三人组,那意味着四个人中间就要走一个人,他难以想象那些遣走的兵是何心情。
许三多莫名其妙,团长先回了团部。司机和班长史今是同乡,便有口无心地问:尖子,你们班长走了没有?
许三多傻了。

许三多以冲刺速度赶回营房,然后松了口气,连长和伍六一都在,但是史今也没走。许三多笑了,许三多说连长好。吓死我了,班长,有人造谣,说你要走。然后他不说话了,因为看见伍六一手上拎着包,而班长的铺已经收拾得就剩光板。史今笑,说就没告你,不知道你一去这么久。
许三多说不是说三班搞好了就给你提干么?连长你说三班是不是最好的?干什么让班长退伍?
连长高城今天很火大,看起来脾气不好,说七班当然象样。可是……这话谁告诉你的?史今跟许三多使个眼色,笑,说许三多你个聪明人怎么还这么傻呢?三班好,我当然高兴,可这跟我退伍不退伍有什么关系?
退伍报告是班长自己打的。钢七连可不想班长走。
史今说许三多你哪都好,就是太恋人。连长,我要走的人说话也不避讳你啦。许三多你这两年是长大出息了,我知道你为啥这么长出息。可你都二十一的人了,不能光靠别人哄你活着,你得对自己负点责,别见天把些个想头全放在别人身上。许三多说我不管,班长指哪我打哪。史今瞧一眼背过身去的连长,说瞧瞧瞧,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了。你也是个老兵了。许三多不管不顾了,回身就抢伍六一的包,抢在手上抱着不再放开。没得理讲啦,什么老兵新兵的,滚他个蛋的,言而总之班长别想走。
史今就笑,捋捋许三多的头发,伸手过来拿包:许三多别傻,我就是个班长嘛,班长几年就要一换的,又不是你爹。……啊唷,糟了,你可别哭,你要班长走的时候以为你跟那个新兵蛋子没区别啊?那你就哭。许三多攥得很死,不说话。班长只好一个一个扳开他手指头,扳到第三个时班长看他手指头攥得发乌,就愣住了,愣了一会眼泪倒先流了出来。
于是许三多的手松开了。
史今从许三多松开的手上拿过自己的包,对连长说:我想再去看一眼咱们的车。连长说我陪你去。连长忽然就火大,连长说你们俩都别去!我怕了看你们哭!在军营里流眼泪?我一百十好几号人都打仗的!要哭回头送站时哭,要走的人多了!我他妈陪你们一起哭!——连长抢了班长的包,拥着班长一起出去。低着头的史今忽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吸鼻子的声音。
许三多和伍六一木立着,伍六一忽然就嚷嚷起来,他认为是许三多把史今**走的,这有部分是实情,许三多闷头闷脑,为对得起和班长的那个诺言凡事力争第一,第一是只有一个的,他拿了别人就没这个机会。改革裁军的部队淘汰率惊人,稍走下坡路的兵就得走人,何况史今这人又不吵不争,一听改编的消息倒自己先打了退伍报告。
伍六一又再也嚷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钢七连的改编,但他无法原谅许三多,明知道不对,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个犟性子外加死心眼的人。

除成才去了红三连,侥幸逃过了这次筛选,七连的每个人都面临着这次改编的生存危机。
每一个人都清楚,连里团里有意无意进行的每一次测试,日常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自己能否在这里呆下去,而七连的人都被荣誉浸透,“淘汰”两字虽不是世界末日可也相差不远。
许三多暂时被提为班长,和他那位冤家对头伍六一共事,在步战车里,他坐上了昔日班长史今所坐的那个座位。
不论许三多如何表示友好,伍六一对他再没有过好脸,伍六一开始玩命地和他比,比一切,细巧的粗重的,比文的也比武的,比木土作业比野战行军,比潜伏比侦测地形。许三多则是玩命地输,有时候似乎是故意地输,这让伍六一越发恼火,比较成了一种对自己也对许三多的折磨:比谁能一口气做三百个俯卧撑,比全副武装再拎着两箱机枪弹跑五公里越野。
许三多在身板上本来就不如伍六一,直被他比得筋疲力尽。一想到自己是**走班长的原因,许三多就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想再抢走任何人的机会了。
成才忽然来找许三多,邀许三多去团里那家军地餐厅吃饭,说吃饭其实是喝酒,喝了酒的成才伏桌大哭——他转了志愿兵,也做了班长,却是去草原上那个许三多呆过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五班去做班长——原来的班长李铁屡屡显示着写作才能,而且那篇被班长老马骂了个臭死的小说终于发表了,这很被团里器重,李铁被调进团直做公务员。
许三多惊喜地去看李铁,这昔日的孬兵脸上有小小的惭愧,更多是终于出头的得意。两人关系不象从前那样近了,李铁表示出淡淡的优越感——他远离这场淘汰的轩然大波。
代理班长许三多也面临着一个是否转志愿兵的问题,成才劝他三思而行,三年兵役已经只剩下半年,转成志愿兵意味着要再呆至少两年,曾经是最有前途的钢七连现在成了全团最没落的连队,那么许三多这样做还有意义吗?——许三多第一次反驳了他:这事情连长高城的口头禅说得很明白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可我想要的是用得上的兵——七连的荣誉感啊!
成才同志不是那么容易服气的,他说连长是为战争而生存的,我们这些小兵为生存而战争。再说连长自己不也因为这次改编惶惶不可终日吗?
连长高城并不象成才说的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他仍然在训练,仍然试图在这支就要散了的连队维持住七连的荣誉感,而且换了新的口头禅:不管去了哪里,我要你们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训练,训练,继续训练。
班长成才被指导员用摩托车送去五班的时候,七连仍在操场上走着昔日的风采,许三多试图把七连的荣誉传达给新来的七连第5000个士兵。成才在身后大喊大叫着:许三多,我走了,许三多,你好好混。许三多头也没回,如果是第一年当兵,他会不管不顾地回应,如果是第二年当兵,他会因成才的破坏纪律生气,可现在是第三年,当到第三年兵的许三多在大声的口令声中想喊出自己的酸楚。
连长高城轻声说:把眼泪擦了。
许三多在保养车,伍六一来了,神情很古怪,他要打锤,让许三多掌钎。打完了锤,伍六一一屁股坐下来说:想不到这是真的。
第一批分配名单下来了,伍六一在此前一直使劲把那当作一种谣言。维持幻象是很费劲的,终于接触现实的伍六一在心理上几乎进入虚脱状态,他争,他抢,做种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为自己,这个死都想死做七连鬼的七连第4900号兵不愿意看见七连解散。从来不打听的伍六一开始做包打听,他打听到那份名单上有自己,有很多人,但是没有连长和许三多。
没有名字是什么结局?那可能就是等着打包回家了。
往日的恩怨忽然淡了,伍六一坦白:他对许三多一开始就没好脸,那是因为嫉妒,许三多太象家乡人了,只有家乡人才有许三多那股傻劲,而自己在几年士兵生涯中已经把傻气扔得干干净净。他不可能把许三多当朋友。
许三多目瞪口呆,傻也会让人嫉妒吗?伍六一点头不迭,预言许三多几年后会怀念自己当年的傻气。伍六一继续说:后来对许三多没好脸,是因为班长太痛他了,而自己大个子装了个小心眼,总觉得班长只能是自己的,因为象许三多被班长带出来一样,伍六一也是这么长大的。
伍六一说你知道班长为什么从来不和你一起洗澡吗?因为被你砸出来的伤从来没有好过,这话不该说,可我就要去别的连队了。记得一个人的好处,总强似记得一个人的坏处吧?

该来的终是要来。
连长木然地宣读完第一批名单,看着他的兵。连长想这个连就算不存在了,全散了。让他意外,士兵们全靠自觉维持着往后几天的纪律,钢七连的军纪达到前所未有之好。连长就想这几天实在应该载入连史,如果七连的连史还有人继续写下去的话。
然后各连就来领人,一个连的兵站在操场上,被各连的连长指导员一个个领走。七连的兵到了哪里都是被抢着要的,那是骨干。伍六一就被红三连和机步一连抢破了头,最后他去了机步一连,全团在军事素质上仅次于钢七连的连队。
第一批名单要走掉三分之二,来分人的连长和指导员谁心里都明白,带走一个连长的兵对他意味着什么,只好很内疚地给他派烟。连长把烟嘴都咬烂了,他想开两句玩笑,张嘴却怕哭出来,连长只好说你们这帮王八蛋在分我的肉啊。
第二批名单再下来时连长已经麻木了,好在没有第三批,第二批已经把人派光了,只剩下一个连长高城和许三多。连长仍是连长,许三多仍是班长,只是没了他们的兵。连长就说好样的,给我留下一个兵,以后我是你连长,也是你哥们。
他们的任务是留守,七连的宿舍是空下来了,可物资还在,装备还没接受,得有人看守。
接下来的人就是来分物资了,拿着单子,高低床、桌椅、卡拉OK机、球桌、音箱、电视,甚至是马扎。连长和许三多梦游似地一个个领着人去,人走完的时候他们发现骄傲的七连只剩下墙上挂满的那些锦旗和奖牌。
连长仍住独居,许三多一人睡在空空荡荡的三班宿舍,起夜时听见连长屋里发出很古怪的一种声音。许三多推门就进(为方便士兵找,连长多年来养成不关门的习惯),连长正咬着被角哭得忘形,一骨碌爬起来说没事没出息事,我胃痛。许三多吓一跳,就要背人去医务室。连长死活不去,最后说我没有胃不舒服。
许三多只好回屋躺下,惴惴不安好象撞破了连长的隐私一样。连长过一会就抱着被子过来,找个铺自己躺下,说好久没在士兵宿舍睡过了,怪想的。许三多看着连长不自觉地睡在上铺,心想连长肯定也是当过班长的人,只有班长才会睡没人要睡的上铺。
烟头在连长床上一闪一灭,他说不撑了,我刚才哭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连长这家伙年青有为,传承了他那军长老父亲的志愿,二十五岁便把全团最好的连队带得生龙活虎,言必称战争,现在却象个失恋的少年。连长说以前我那上过战场的老爸老嘲笑说,说我别牛皮。没尝过生离死别的军人算不上军人,现在我算尝过了。许三多觉得那差好多,连长一想,也是,是差好多,七连的兵又不是去死。
紧张太多年了,连长一觉睡到早上才醒,发现许三多已经一如往昔穿上了沙绑腿和沙背心出去跑步,高城愧得不行,也出去跑。钢七连只剩下两个人,不好意思再象以前那样三人成队,两人成列。可分到别连的老兵看见两人,眼里会心,把号子喊得更响——钢七连还在。
两个人的连队没法开伙的,两人只好按团里的分配到机步一连吃饭,连长的意思是他请许三多算了,许三多说不行,你做连长的人不能这么任性。
两人就排成列去食堂,钢七连番号还没撤,他们不和机步一连站一队,和一连一样都喊口令,唱歌。一连看了忍不住笑,一连连长说兄弟,您别自虐了,一首歌唱完一连再也笑不出来,鸦雀无声,一连连长说兄弟,服了你了,两个人把我们一个连比下去了。
一连连长拼命安慰着连长,他觉得团里必然是另有深意的,别说连长,就连许三多也是一连打破头想要过来的兵。出了食堂,团部公务兵正一个连一个连地找过来,他说七连长,团长叫你去,又很神秘地说:师部的人也在,你谢我一包烟吧?

没有哪个部队会舍得放高城这号军人的,他升任了,以二十五岁的年龄担任师里新组建的装甲侦察营副营长。连长半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团长问他有情绪,连长说这几天明白个真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连长就一个要求,他想带几个骨干去装甲侦察营,连长第一个说许三多,团长断然说不行。连长不好再问,说伍六一,团长说走了一个好兵还要顺走我一个好兵?想都别想。
连长只好形单影只回去了,为许三多愤愤不平。师参谋长特意来接这位年青少壮的副营长,许三多连送的资格也没有,就这么送走了七连最后一个人。
许三多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照旧跑他的步,有时候把单杠大回环做到一百二三十个时就似乎看见全连的人还在下边欢呼,有时候许三多有点幻听,老觉得各屋里有各班说话的声音。
有一天就接到营门电话,有人找,自称是他老爸。许三多惊喜之余叫了伍六一一起去,老爸喜欢热闹,而伍六一虽关系不近,却是老乡。爸请两人到营门口的小馆子吃饭,不管许三多怎么说连里伙食不错,他拿定主意要给儿子改善一下。后来爸就揉着许三多说:儿啊,一月二十块太少了,以后每月给你寄两百。
都九八年了,死脑筋的爸终于也有了点活心眼,二和在外边跑出了名堂,爸把地交给了一乐,跟着二和在做生意,一年间把三间房翻成了青瓦红砖。爸开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跟伍六一说:我儿子为什么叫许三多?因为他一出生我就算准了,三多就是钱多、房子多、地多!爸这次来是希望儿子别再在军队干了,每个月都有些钞票可数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世界上人觉得踏实的还是钱。军队?——那个过去时的梦想离得太远了。
原来爸已经把地交给一乐种了,二和在外边跑出了名堂,爸跟着二和在做生意,一年内就把三间房翻成了青瓦红砖。爸终于开始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他跟伍六一说:我儿子为什么叫许三多?因为他一出生我就算计好了,三多就是钱多、房子多、地多!爸这次来是希望许三多别再在军队干了,每个月都有些钞票可数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这世界上只有钱才让人觉得踏实。军队?——那个梦想离人太远了。许三多没回答,陪爸逛小镇子,平原上的一切对山里来的爸是新鲜的,可爸没心情看,儿子的役期只有半年了,他希望儿子回去跟自己一起发财。许三多说爸,你来得真巧,前几天我正想走了。可这几天我又想过来了,我不愿意离开部队,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军装,喜欢枪,喜欢战车,喜欢训练,可这些都对又都不对,我应该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做这样一个人。伍六一一直用种监督似的眼光盯着两人,到这里终于说:老伯,我和许三多不是朋友,但我应该说句公道话——许三多,是我认识最优秀的士兵——您就让他干吧。
爸终于是没能说动许三多,在团招待所住了两天。许三多知道以爸的势利绝不能容忍他在这儿做那个空头班长,伍六一帮忙到底,带爸去机步一连参观,让自己的兵叫许三多为班长,爸看了士兵,也格外破例地上战车坐了一趟,昏忽忽地下来,爸不敢再说什么,震住了。
爸走时,似乎有话说不出来,最后说有时间回去看看你哥吧,一乐怪想的。
爸走了不久,前途未卜的许三多转为志愿兵,在他这种境况下还转志愿兵的人极其少见。
特种兵作战大队副队长铁路来到机步团,他就是那位夏季演习中以少数兵力与红军打成平手的蓝军指挥官,因那次演习引起的改革改得团长至今肉痛。
铁路冲机步团而来,特种兵成员来自野战部队最精锐的士兵,而那次演习打出了他出于职业的尊敬。他尤其记住了一个叫许三多的士兵居然生擒了一名特种兵,那是多年战史上未有过的事情。
团长老实不客气地说门都没有,许三多不给,这兵我一直在观察。本团也要成立特种作战分队,这兵得留着抱窝下蛋。铁路就笑,团长给他也不能就这么要,得经过全师范围内的竞赛和筛选,特种兵贵精不贵多,全师就要三个人。

许三多正陪团里选手去参加集团军军事十项全能,只剩一人的钢七连是没有参赛资格的。许三多第一次没有上场——场外指导,高城现在是装甲侦察营营长,他有几个兵也在参赛中,便在场外照应。
伍六一现在成了机步一连的尖子,他比以往更为沉默,在场上却接近玩命。伍六一几乎把赛中所有的第一全包了圆,成为这次比赛中的明星。高城和许三多却极为担心,他们对伍六一太熟悉,知道他技巧上并不娴熟,完全是拿体力来拼的。
伍六一下了场就瘫了,高城检查着他的伤势,以前连长身份大骂他胡闹。伍六一苦笑:他志愿兵快干到年头了,再不拼就没有提干的机会了——再大的理由大不过生存,高城默然。
赛后是压轴戏——几个没有公开部队番号的士兵在场上做技能表演,他们轻轻松松破掉了伍六一方才玩命造出来的纪录。全场惊呆,伍六一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许三多看见阔别日久的袁朗也在其中,于是他知道那几个是特种兵——这对参赛的那些目高于顶的尖子们无疑是一个强刺激。
许三多想找袁朗叙旧,几名特种兵却表演完就上了一边等候的车,一言不发地走了,似乎做什么都要个神速和神秘,许三多回到空空落落的七连,却发现袁朗笑嘻嘻地坐在宿舍等他——来看他的小兄弟。
袁朗告诉许三多:他们要扩大兵源,许三多所在师也将进行选拔,但是只要三个人。袁朗以前还担心许三多因为太过孩子气而输掉这场竞争,现在看见许三多的处境却相信他终于长大。许三多对那支部队心驰神往却又充满疑惧,袁朗说想都不要想,要当兵你就要当最好的兵,你在这个空空荡荡的连队苦苦看守着什么?不就是这个信念吗?

铁路提出的选拔方案别出心裁,他不需要搞什么竞赛,能进入选拔的兵都已经在无数次竞赛中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觉得那些数据也证明不了更多。士兵们要做的事情极其简单,他在某处的山头上(没有具体座标,只有地形参照物)开车等着,他的车上有三个空位,他将带走前三个到达的士兵。
其实比这更为复杂,为了到达他所说那处山头,士兵们得通过他设下的明哨暗岗,为此他借用了师里非常规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装甲侦察营,中间还穿插了几个他带来的特种兵。中途士兵们必须深入“敌”阵地完成地形测绘,那是到他车上后必须交上的一份书面作业。
全程直线距离一百公里,每个兵负重三十公斤,却只许带一盒午餐肉,除了一个指南针以外不许带任何导航仪器,唯一宽松的是每个士兵可以选择自己最拿手的武器。团长没好气地说你干脆把他们绑起来机枪扫射,然后把没打死的带走就完了,你的兵是这么练出来的?几个特种兵微笑,他们是比这还要严酷才练出来的。
入选的兵集合,听着袁朗宣读规则,心里一阵阵发凉。许三多惊喜地发现成才与自己同列——成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他跟许三多我看见你们修的路了,你能从荒漠里走出来我也能。
卡车前往赛区,为避免士兵们有参照座标,整辆车都捂得严严实实。伍六一拿着班用轻机枪,成才选择了情有独钟的长程狙击步枪,许三多却拿了支平平无奇的自动步枪,中间还有一些分散到各连队的原七连兵。得知扮演假设敌的是高城率领的装甲侦察营,他们觉得七连又聚在一起了。成才说我们三个一定要坐上那辆鬼车,伍六一说你有没有团队精神?我们全体冲上那个鬼山头,看那些神气十足的特种兵脸红还是脸白。
话是这么说,真到了那片空空阔阔,一无遮掩物的草原之上,下车十分钟,三分之一的兵头上的激光标靶就冒了烟——这种场地整好是装甲侦察营那些高机动车辆大展身手的地方,伍六一几个老七连兵跳进了干河沟里逃窜,大骂着高城怎么对老部下下手这么狠。
高城在草原上布防,除了那些高机动平台的明岗外,他也在各处布下了许多暗哨,高城并非想跟自己的老部队作对,但他一生中在军事上还从未有过留情的念头。他去察看俘虏,将一批下车便夭折的兵原车送回。一个貌似坚强的老兵开始骂人,哭得极为伤心,高城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恻然。他驱车回指挥所时几乎压到一个伪装良好的老七连兵,那个兵极其硬气,看车压到了跟前仍一声不吭地潜伏着。
高城四顾,左右无人,装没看见一样将车掉头,他不愿意就这样拿掉一个士兵的机会。那名兵坐起来,犹豫一会把自己的激光标靶弄得冒出了烟,翻出了挂着的黄牌,很有点怆然地坐在草地之上。
高城驱车回来,带着那名沉默的士兵离开。
特种兵的作战法则与许三多们以往所接受的不太一样,特种兵的战争似乎永远是在敌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进行,所以保全自己的生命成了第一要务,生存,而后将任务完成。
这也就是铁路制订那套选拔规则的目的,他只要活下来并完成了任务的人。
许三多们在荒原上开始了举步维艰的生存。野外生存训练以前也曾做过,抓些野兔山鸡田鼠什么的做了来吃,倒更象一场风味十足的野餐,它不象现在这样,不威胁人的生命却真正关系到今后的生存方式——特种兵的生活方式,做全国最牛气的军人。许三多们饿得眼冒金星,把铁路和他的特种兵骂了个臭死,越骂却越向往那不一样的军装和训练。
几个老七连的兵很自然地聚集在一起,草原几乎没给他们提供任何隐蔽之处,几公里外便能看见哪怕手电筒的微光,生火成了只能假憩时想想的奢望。那筒午餐肉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甚至维持不了他们一小时超负荷运动的热量。第二天晨光初露的时候,伍六一生吞活剥了一只田鼠,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周围快吐了的战友,淡淡地说这不是演习。你们会被淘汰,而我能赢。
那点相对清淡的草根是绝满足不了身体需要的,大部分人都开始吃。侦察营的车辆仍在周围巡逻,一个士兵在追赶一只野鸡时被带走了。傍晚,一个士兵终于脱水,伍六一们发射了求救的信号弹之后,连忙逃离现场。
入夜,这个小集体出现分裂现象,草原上的山这座跟那座实在没有多大区别,给的那几个参照物根本不太管用,于是一拔说十二点方向,一拔却认定了九点方向。全赛程的时间只给了两天三夜,走错方向的人是不太可能还有时间走回头路的,而谁也不会相信别人的直觉。
说九点方向的只有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士兵们分成了两批进发。伍六一和许三多走了一段,成才不好意思地追了上来:想想还是你们靠得住,两个老乡。

指挥所里,张干事和他最近着力培养的助手李铁正在创作新闻,将此形容为新作战新观念云云,我战士龙腾虎跃,力克难关再创高峰云云。高城查夜哨回来,没好气地表示很愿意把两人放到荒原里创两天高峰,如果他有这个权力的话。
铁路回来,他今天又逮了九个,加上栽装甲侦察营手里的,“在逃”的士兵们只剩下四分之一。高城很有些恼火,问铁路如果一个没通过的话他会不会空手回去,铁路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进入特种部队便是武装泅渡二十公里,完成任务后又因风暴耽搁,在方圆几百米的礁盘上呆了整整四天。

成才和许三多终于在草原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景物:他们来到了五班驻地附近。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屏障,他们想起五班整日无人关顾的仓库,决定去那里休息。
到了仓库根本却不愿意撬锁,因为那明摆着要今晚站哨的兵受处分,又换了辙去伙房。伙房里的新鲜蔬菜、肉类和剩饭对三人实在是个太大的诱惑,伍六一还咬着牙没说,成才却想要吃点。
许三多死活不让,因为假设敌情是在一片漫无人烟的荒野之上,那又怎么能有这些人工食品?成才气极,说我吃,等你饿趴下了我来背你。许三多无奈,说你吃这个,我本来想留着谁顶不住了再拿出来。
那是许三多的午餐罐头,这小子根本连开也不曾开过。成才终于没有动伙房里的东西,但也没有吃那听罐头。
五班的兵在看电视,最近很火的一个电视连续剧,乐声与台词缓缓飘来,成才听着,益发感叹做一个好兵的不易。

第二天下午,三个精疲力竭的人终于在一处海泡子(草原上的一种积水湖)跟前发现了那处要求测绘成图的布防阵地,这意味着几天几夜的功夫没有白费,他们终于没有走错方向。好容易等到天黑,几人推断阵地上肯定有红外仪器,但海泡子里水凉,可以在泡子里降低体温后再潜入。说来容易,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以几人所剩不多的体力实在是强撑过一道酷刑。成才担任掩护,许三多和伍六一分食了那筒罐头后,爬进了泡子里咬牙顶着,感觉着宝贵的体温一点点流失。
终于完成了测绘任务,撤出时却被阵地上足足一个排的驻防兵力发现,伍六一也许是吃田鼠太多招了报应,一脚踏进田鼠窝,脚被狠狠地崴了一下子。
成才用狙击火力打退了追赶的士兵,那两人终于撤离阵地。成才高兴得哈哈大笑,脱离阵地后就再没有伏兵,他们离铁路标定的山头只有二十公里。
他一开始的预言准了,三个人一起坐上那辆通往特种兵的鬼车。
伍六一的脚已经肿得不成话,撑着走了几公里后终于需要搀扶,而这时又发现了几个和他们同样筋疲力尽跨越艰难到来的士兵。
到这时候就成一场赛跑了,几个人清清楚楚地对视着,开始向终点狂奔。许三多和成才死活要搀着伍六一,伍六一说我不行了,你们放我下来。两人没听见一般,任几个对手从身前超过,又玩命奔跑着超过几个对手。
终于翻过了一座山头,铁路的那辆猎豹车已经在望,三人振奋,将对手们甩下了几十米,却看见一个刚从山弯里转出的兵倒在汽车跟前——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兵。
三人愣住,他们慢了下来,伍六一大急,强挣开了两人的手:已经只剩下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着我干什么?成才愣了一下,放开伍六一跑开,没了羁绊的他立刻跑到了前边,许三多却仍死死拖着伍六一不放,眼看着对手从身前超过。伍六一不知道许三多到底在想些什么,成才即将到达,只剩下一个名额,许三多带上他又还有什么意义。他忽然明白许三多要做什么,许三多想在将到终点时装作不支倒地,好让自己坐上那仅此一个的座位。伍六一开始大骂起来,许三多一声不吭地背着伍六一跑:是的,昨天坚决不吃违规的食物,今天却干出这种逾矩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好军人,可许三多永远抛不开他的多情。
成才已经到达,冲这边大叫着,许三多忽然听见背上砰的响了一声。
许三多惊讶地回头,伍六一手上的信号枪仍在冒烟,他发射了求救的信号弹,求救意味着弃权。什么都来不及说了,许三多将伍六一放下,冲向终点。他大叫着,最后的冲刺速度惊人,在冲刺中许三多刚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干。
许三多以领先对手半个身子的距离冲到铁路跟前,铁路第三次摁下秒表,以后到达的士兵便跟他无关了。
许三多回头看山梁之上,伍六一正被抬上救护车,临行前向他招了招手,笑得象大男孩一样。
铁路没什么官架子地说:三位请上车,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
迟来的兵坐在山头上流泪,军队的竞争也许激烈,但还少有弄到象现在这样短兵相接的时候。高城来领这些失败者,他觉得无论怎样这都是些好样的兵,无论怎样大家今天也都尝试了以前没做过的事情。高城欢迎这里的每一个兵来他的装甲侦察营,他相信他的侦察营总有一天超过高傲的特种部队。
车队回发,假设敌和淘汰兵都同样垂头丧气,这场比赛只有三个胜利者,都坐在铁路的车上。
铁路对那三份来之不易的测绘图表示满意,他把着方向盘跟那三人说:你们别怪我。美国的海豹号称万里挑一,咱们人比他多,只好十万里挑一。

许三多回部队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看伍六一,后者已经进了医院。成才死活要一起去,并且倾其所有买了大量的营养品,许三多看着成才从未有过的出力忙活,他是从不挑刺的人,今天却瞧这老乡不顺眼,他忘不了成才先扔下了伍六一,虽然那并不影响事情的结局,但却伤了许三多的心。
机步一连的连长也来看望伍六一,说看望,却是恼火地踱来踱去,对伍六一大发脾气——因为训练过度积劳成疾,伍六一的右腿肌腱已经完全拉断了,一个一条腿用不上力的人怎么能做步兵?
伍六一微笑着,似乎这是个他早知道的结果。他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不离开又怎么办?就这么一瘸一拐在连队里呆着?
伍六一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连长说我知道,你来一连时间不长,可没少给一连挣荣誉。连里会想办法。
伍六一说我不会离开部队的。
连长自己说着说着就有些眼圈红,便放弃了立场,说你别再说了,连里想办法,司务长刚提干,我看你做司务长一点问题也没有。
许三多和成才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一边呆呆地看着。就算伍六一真做了司务长,他们也想不出那个做了司务长的伍六一是什么样子。

团长瞧着许三多和成才,这回挑走的三个兵倒有两个是机步团的,实在有些让他肉痛。团长说你们舍得机步团啊?成才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许三多却说报告,舍不得。团长笑,舍不得怎么办?许三多希望团长想办法把自己扣下来。团长板了脸说那你又要去参加选拔?许三多很后悔,几年来碰见争名次的东西都要去争一下,这回发现不对,晚了。团长笑,拍着许三多说好好干,你是个好兵。
团长一走,来调档案的袁朗差点没把许三多锤趴下,欢天喜地拉了两人去喝庆功酒。袁朗神神秘秘地告诉两人他的部队可能是全国唯一一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镇暴时都可能把他们从直升机上扔下去。袁朗给两人看臂上的一个伤疤,告诉两人是贩毒马帮的M16钻出来的。
枪疤?两个和平年代的兵傻了眼,连团长身上都没有那个东西。成才一直瞅着袁朗包里的档案,一生的前程就装在这个包里了,他很想看看写的是什么,袁朗却坚决不让。

许三多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他就要离开机步团了,他在这个地方呆足了三年。红三连为成才举行了告别晚会,七连只有一个人,许三多是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告别仪式的,只好旁观,回七连许三多一间屋一间屋地扫地,这就算是告别吧。门外的拐杖响,腿上打了钢钉的伍六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是离开七连后第一次回来,跟许三多自嘲地说到了发现七连才是自己的娘。许三多问他以后是不是就在一连做司务长了,成才问过好多次,催这事一定要抓紧办,夜长梦多。伍六一不置可否,说刚往上打了报告。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机步七连将在原有的七连基础上建立。许三多两人被袁朗开着猎豹接走的时候,新兵正搬进营盘,新兵挨熊,老兵炫耀,一切跟许三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袁朗开着车却不是奔车站,问去哪,袁朗淡淡地说咱赶时间,那边等着。车直接开到了陆航机场,三人钻进一架直升机。袁朗跟那驾驶员挺熟,说兄弟悠着点,这两人第一趟坐,不过以后怕是得常坐。驾驶员心领神会地挤挤眼睛。
直升机腾空而起,许三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鸟瞰了生活三年的这片土地,那位驾驶员飞得极为凶猛,在空中的高速和高度下,许三多第一次发现以往威风凛凛得让他神痴的战车原来那么缓慢和渺小。
成才兴奋得不行,闷罐子车和直升机,多么不同的两种待遇。哪怕袁朗一再地给他说明,这是作战需要。

袁朗不知给直升机驾驶员使过什么眼色,驾驶员便在空中使坏,成才下机时晕得不行,袁朗反倒很诧异许三多的若无其事。许三多说晕过一次。袁朗说狠狠眩晕过的人是不会再眩晕的,这是特种兵训练的宗旨。但他问许三多为什么眩晕,飞行吗?许三多老老实实说玩单杠。袁朗哈哈大笑。
这是丛林遮掩中的一处军事基地,与机步团相比完全是另一种地貌。许三多走在一群剽悍而目光锐利的人们中间,他和成才仍按机步团的习惯,见军衔高的就举手敬礼,走到人多处,抬起的手根本放不下来。
袁朗坏笑。特种兵是极其职业化的兵种,没有一定的苦练和经验根本无法进入这个圈子,所以这里随便拎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尉官,象许三多和成才这样以士官身份来接受训练的反成了稀罕物。
袁朗让两人做好准备迎接第二次淘汰,他们现在只能算是刚刚入围。
临时宿舍的对面便是特种兵的正式宿舍,这支部队似乎存心在四十二个入选者心里激起某种不平衡。和许三多、成才同屋的是两个高傲程度不亚于特种兵的尉官,一个是从空降兵部队来的拓永刚,一个是以光电学本科学历入伍的吴哲,相比之下,许三多和成才在机步团的那几年惨淡经营真是平平无奇。
四十二个人中间将被再淘汰三十人,大部分人又素不相识,彼此之间便有了淡淡的敌意。拓永刚无法理解特种兵怎么会从老掉牙的步兵中挑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来自陆战队和空降兵,许三多很认真地就想跟人历数钢七连打过的战役,他立刻发现,在这些军中新贵面前炫耀过去的战例是很不讨好的,他们放在嘴上的通常是海湾、索马里、马岛,至少也得是赎罪日战争。
在一群肌肉和脑筋同样发达,精力和口才同样过剩的入选者中间,许三多和成才简直是两个土包子。
接下来是例行的宣读规则,领作训服等等日常用品,一切如常但对许三多们却大不一样,领到手的东西是一种全新的制式。成才迫不及待换上了新的作训服,并催着许三多也换上,虽然还没佩上特种兵的臂章,成才已能想见一个干劲十足的未来。
教官仍没有露面,入选者之间已经在流传一种谣言——该教官多么多么地可怕,训练严苛可比魔鬼,而且在某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
新来的总是很恋熟人,许三多和成才想去找袁朗,却被门口的哨兵堵回——受训完之前是不能自由出入的。看着楼下将自己们视若无物的特种兵,成才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他喜欢这种不公平。
清晨五点,两人被雨点密集的枪声惊醒,好歹也当了三年兵了,这辈子却从没听过这么密集的枪声。

[注:这里好象不太连贯,但原文如此,请看舰船http://forum.jczs.sina.com.cn/fastbin/view.cgi?_fid=3&_sid=263341&_pid=1]

许三多执行任务,第一次任务是参与演习,许三多在那些年青的装甲兵上似乎看见自己昨天的脸,第二次任务是担任丛林战教练,许三多所在战斗小组全歼了一个精锐的侦察排。
袁朗老实不客气地说别看给你一杆枪,给你一个合适地形,你现在能拼掉一百多号兵,可你也许会被一个真正的杀人犯用菜刀干掉。许三多不信,他对人开过枪的,为了救自己的战友。袁朗笑,那不一样的,他告诉许三多自己炫耀过的那个伤疤,说是M16的枪疤,其实是被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用改锥捅的。许三多说枪呢,袁朗笑着说忘了。
第三次任务是协助武警,又是缉毒行动,一个全套美式装备的武装马帮想凭借加强的火力穿越边境,和他们手上的M4卡宾枪、M79榴弹发射器相比,武警的冲锋枪确实不堪重负,那根本是美国特种部队的装备。
袁朗率队出击,一枪未发,预备队都没用上,仅靠平日的捕俘和战斗训练就将马帮擒获,一命未伤。袁朗脸上洋溢着喜色,这样成功的作战在他也是不多见的,他让队友们带俘虏回去,自己和许三多打扫战场。一个漏网的毒贩因为恐惧吸了过量的毒品,抡刀向许三多砍了过来,一切就象袁朗说的一样,枪在手上,但许三多根本意识不到开枪,虽然他赤手空拳也能把对方打倒上百次,可对方是个完全丧失了理智的人。偶尔能跟袁朗也打个一胜两负的许三多变得只知躲闪,最后完全凭本能把刀反手捅进了毒贩的胸膛。
许三多瘫在地上,袁朗赶过来,一看就明白了。袁朗说算了,别去想他,善良人第一次碰上恶人,都是这样。许三多听不见一般。

那名死者是境内人士,许三多旁观了他的家人和他的火化仪式,如果不是军队纪律,许三多很可能会要去跟人说我就是杀人凶手,杀了我吧。
许三多曾经是善良得杀猪也不愿意看的人,善良人对这种事情没有抵御之力。
回基地后许三多交上一份报告,铁路看了大发雷霆:许三多要求复员。袁朗说你杀过人吗?铁路摇头。袁朗说我也没有,那么我们就不该理解他吗?
没有同意许三多复员,但是袁朗和许三多长谈了一次,许三多想要两个月的长假,他现在实在是很想家,想以前的很多人和事。袁朗说给你一个月假,我私人再援助你两千块钱,你尽可以去任何地方散心,但一个月后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一起做。

许三多穿上了便装,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穿过便装,好象是生平第一次。
许三多游历在中国的大地上,这确是生平第一次,他坐上火车时居然没有目标,也没有急着要去完成的任务,许三多看见一个与自己当兵前大不一样的社会,坐在灯红酒绿,红男绿女之间,许三多发现这些生平第一次接触到的事物根本激动不起他二十三岁的心灵。
这颗心已经完全的军事化了,它只为战车轰鸣和火药的香味而激动。
人终究还是要有个目标的,许三多象个为惯性驱使的生物,他回到机步团——钢七连,新的机步七连已经建立起来,三班的701号车又被拭擦得干干净净,在操场上辗动。许三多回到七连连部,看着那些年青而天真的脸孔,心里默默地转过几个字:新兵蛋子。
许三多木木愣愣问人家:老兵呢?兵们很奇怪地看他:我就是老兵啊!我是钢七连的第5100个兵!
许三多就鼻子一酸,许三多就想七连的荣誉到底是留下来了,七连的人却走得一个没有了。

许三多就想去装甲侦察营看看高城,高城却见了他这特种兵就跃跃欲试,很想让自己练出来的兵跟许三多比拼一下子,却终于是没有成功。
比拼不成总要炫耀一下子,高营长对老部下是没什么城府可言的,就拉许三多坐在车里,看一下本营的铁甲雄风。这趟是要出到草原上搞战备训练的,许三多闻着久违的柴油味时,战车又驶过五班驻地,五班按惯例列队致敬。许三多从射击孔里打量着成才带领的五班,成才和这个班让他惊讶,堪与钢七连最鼎盛的时候相比。许三多顿时知道,成才再不是从前那个成才了。
高城乐呵呵地叫成才,知道谁在我车里?许三多忙拉高城裤腿,高城知机地不说了。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瞧着五班远远地被甩在后边,那是他当兵时第一次来的地方。
晚上在高城的宿舍,这小子闹独身主义完全不打算结婚,许三多正问起伍六一的下落,袁朗的电话千辛万苦地转了过来,开口就问你小子心散得可好?找你找疯啦。你老家有人电话过来。说有个叫许百顺的入狱了,是你哥还是你弟呀?是你远亲吧?
许三多跳了起来:许百顺是我爹啊!

许三多风风火火回了家,见了仍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乐。一乐告诉他,二和还有爸跟人做生意,一张看不懂的合同赚钱心切就签了,结果莫名其妙地成了承担人。合伙人带着钱跑了,经济案看合同办事,于是爸顶了缸。
许三多去看爸,爸笑嘻嘻坐着:当然叫许百顺。我让一乐说的,难道还告诉你战友,你爸坐牢了?爸现在很怀念种田,他觉得还是种田好,但今年种不了喽——还得坐一年。许三多说不行,我跟一乐合计过了,把房子卖了,拿钱还人,你出来。爸急了,那怎么行?房子多少年攒出来的?坐牢不就坐一年吗?——再说房子卖了,咱们家人住哪儿?不能卖!许三多说住房已经跟村东马家商量好了,租他家的。自己每月还有六七百来块钱,全寄回来,家里人再种点地,够活了。
那也不行,你怎么活呀?
我能活。
爸左右不依,大骂许三多是个败家子,明明他一年就出来,为什么偏偏要去砸锅卖铁?许三多你砸了谁的锅?许百顺的!许三多说我还你。爸说谁要你还?你了不得了是不是?谁让你这么干?老子爱在里边呆着怎的?许三多说没人让我这么干,我不得不这么干,我不能让我爸在里边。你是我爸。爸愣一会,说以后怎么办?许三多说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可我信我肯定能担得下来。当儿子的不能看着爹遭罪不管。爸,许三多和以前不一样。
爸笑着走的,爸跟看守说我三儿子最孝顺了。
这年头的许三多已经不再哭了,他在桌边伏了很久。

许三多独自进了家饭馆,他想一个人清静会。他看见伍六一,穿着一身便装的伍六一拎着擦皮鞋的箱子在桌子与桌子中间逡巡,寻找一双可擦的皮鞋。许三多没头没脑地问他:你不是说不离开部队的吗?伍六一毫无意外的感觉,没说话先笑了:我离开部队了吗?伍六一活得很自豪,他觉得自己擦皮鞋,自己靠自己的一双手活着挺好。是军队里的这些年教会了他如何生活。许三多也觉得是,刚才跟爸说话时,他觉得自己有勇气面对任何逆境。
他们回味着,又哼起了军人必然熟悉的一些歌曲,而这时背后忽然传过来许三多五年来从未忘记一句篡改过的歌词:……当兵的人,是傻帽……
许三多几乎是又惊又喜地回过头,五年前揍他爸的两个人就坐在身后,一点没变,仍是那么皮里阳秋吊儿郎当地在那里哼哼着。
许三多笑了,许三多对伍六一说五年了,我找这两人五年了,经常在军营里,我就想起这两人。伍六一说你打算怎么办?我现在腿是瘸了,收拾十好几个还是没问题。许三多说五年前他们就这样,五年后他们还是这样。你说我该拿他们怎么办?伍六一笑着,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三多拿了杯啤酒,笑嘻嘻地跟那桌上干了一杯:唱跑调啦。
那两人愣住,过了一会,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起来,想出去,最后又忍不住来了许三多桌边。
一个说哥们,对不住你。
一个说我们也招过兵。
一个说没招上。
一个说要都是你这号的,那我们活该招不上。
许三多笑着说没关系。

许三多回家卖掉了自家的房子,临行前特意去伍六一的家看了看,他对那里充满了好奇。伍六一家很穷,全是土房,但家人精神状态很好,脸上充满了阳光。伍六一的家人一见许三多就问:是六一部队上的战友吧?六一在部队上还好吗?
许三多立刻就不再说话了,听着伍六一的家人东一嘴西一嘴地问着,他明白一件事情:伍六一根本没有告诉家人他离开了部队,他每月仍然按一个二级士官的全部收入往家里寄着钱,而且非常精确——士官的工资涨了五块两毛三,他寄回家的钱也会多了五块两毛三。
伍六一是在擦皮鞋,但他仍是活在部队里的。
许三多甚至觉得没人比伍六一更配说这句话:我活在部队里。

许三多终于回到他的特种兵大队,袁朗一直等着跟他说出那件重要的事情终于
说出来了:我们也有自己的竞赛,那是世界级的竞赛,军人的奥林匹克,我希望你能参加。
竞赛名为“爱尔纳.突击”,这是第十届。爱尔纳,爱沙尼亚语渗透生存之意——渗透生存对士兵来说只意味着活下来;突击,只能代表作战。
活下来,然后战斗,赤裸裸的图穷匕见。

军区已经经过激烈的选拔,入选者将在几天内到达,与特种兵们配合去参加这次比赛。袁朗终于看见陆续来齐的入选者时,却脸子有点不太好看,成才面无表情,豁然其间。袁朗不知道为什么又能把他选了上来,想想也是,退兵时照顾面子没说具体理由,而成才的各个方面也确实出色。
许三多请袁朗不要再戴有色眼镜看人,那个人这次来并不是为了什么更好的生存,他是来圆自己的梦想。
要当最牛气的兵,在哪都能当最牛气的兵,不一定非得在特种兵大队。袁朗瞧着许三多,说你小子反啦?许三多实实在在说这是我这趟散心悟出来的。
袁朗笑,经过激烈的选拔后他决定让成才试试,他觉得这个人也跟以前不太一样。



[注:目前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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