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下)

来源: 2015-06-29 04:50:54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这是个小城,小到火车不能直达,20年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可是我常常梦回那里,那里有我难忘的岁月和难忘的朋友和难忘的情义。

 在人的自尊如野草一般人人可以践踏,随时被人宰割的荒唐年代,在个人的思想脆弱到天天要关门锁窗的铁幕时期------------一丝温暖的情意,一点真诚的关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一旦感受到---留在心底,永远永远。。。。。

  我回来,我从所谓的世上最富裕的地方回到还是贫穷的小城。

还是那两条大街,清贫的安静和次序早已不见,每一个角落和其他大城市一样,都是努力要改善生活的人们,凌乱,浮躁。。。。人头涌涌,却好像互不相关。。。。。

我很快恢复了对它的熟悉,可是找不回一点亲切。

小高不小了,在学校里当采购员,太太病得不轻,岁月在他的脸上无情的流下了烙印。他的笑,还是老实可爱,但是,无法将压弯腰的沉重掩盖。

我俩在小饭馆吃着炒菜,回忆着3毛一碗羊肉汤的滋味,将眼前的菜盘里黑色的死苍蝇拨在盘边,一只又一只,拨着,笑着,吃着。。。。。。好像对细菌有免疫力一般。

拼命攒钱的小张也中年新婚。上海买的新楼好像不是他的骄傲,倒成了他的烦恼。他念念不忘我20年前在香港不断寄装修杂志和欧游时随地写给他的邮件--就像我一直记得他当年对我的好---在食堂帮我打饭,为我付出国的手续费--5毛钱。

然而,像礼尚往来,即自然,又平淡。。。。。


小羊她在这里,又是怎样的生活着?

20年不变--可能吗?

少女的矜持不见了,活泼俏皮不见了,却不见发胖,也不见皱纹,也不见陌生。

只见到她依然挺拔,依然清秀,依然自信,依然眼神锐利。。。。。。

我见过好多老同学,唯有她,不发一言,就可以和往日的风采重新接上。


-----你没啥变,不过,比以前大气了。她的第一句话,还是那么淡定、自信。


她不像其他上海女知青,她从来没有称赞过我,我也没听到她夸别人。当我的的涂鸦在小村里常常能得到不同人的各种恭维--她却戏说我的自画像象“英雄就义”。同队女知青说她“过分”--我却喜欢她的直言。

在个性被否定的年代,坚持个性化的痛苦和乐趣--唯有相近气质的人才能共鸣。这也许是我当年对她刮目相看的因由。

我们回忆着旧岁月的琐事,渐渐的,她恢复了少女时的俏皮,也许,成年人叫做幽默。

她不习惯在宾馆聊天,她让我去她的家。

无论如何你无法相信,这是前市长媳妇的家。

所有的家具,看来都是搬家不带走都无所谓,没有一件是配套的。

墙粉也剥落了,然而,一尘不染,连搭在屋外的小厨房都是井井有条。她和我说着搭厨房的过程,自己爬上爬下刷粉墙的乐趣。我说你就没有个"观音兵"可使的吗?---- 她一向清高,我明知故问。

当年,她让我帮她挂蚊帐,我踩在床上才发现有个洞要补,让她递针线给我。她穿针引线,正要打结,我止住了她,她问我为啥--我说,打了结,你我要做冤家了。她两眼一瞪,愣在那里。。。。。

事后,她告诉我队的女知青:无论如何,我是不愿和大江做冤家的。

------记得吗?

-------记得。

没有做冤家,也没有做亲家。

------哈哈哈哈--我们都笑啦。

其实,我想哭,看到高高的粉墙,想起她刚离婚的孤单,想起她的倔犟,想起她爬梯的样子,我不在她身边帮一把。。。。

对于她的那个离了婚的“冤家”,她说不愿提起,她轻描淡写说,由发现他有外遇到离婚,只用了八个月。只要女儿--其它啥都不要。她环视了家里的简陋的布置,笑着说,他舍不得给我的那套家具,结果,他的新娘子全都给砸了---哈哈!--她就像在笑谈他人的趣事。

她兴奋地回忆在部队文工团里学大提琴的感觉,谈起学跳交际舞搭配得难遇,文工团某人叫她想起过我--她一笔带过。

除了说女儿的功课一般时流露少许的忧心,她好像对生活得追求还停留在我们以前的日子,没有值得炫耀的,也没有牢骚抱怨,改革开放的风风火火,她好像只是个过客。

 她不像别人对我20年来在外面的生活那么有兴趣,好像20年前她就看到了我的今天。

她提议在她家吃饭。

我181 的身子挤在她矮小的厨房里,她看了只是笑---没有一句见外的客套话。

我象回到了熟悉的村子----亲切的泥屋,就在厨房的小桌上,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她炒的菠菜,空前绝后叫人落泪的菠菜!春节刚过,棉大衣还裹着,可是,在她空荡荡的房间好像好暖好暖,暖的我不想回宾馆。。。。。


当年,我们的离别太过仓促,好多话,现在想和她说个明白。

我好像欠了她一个解说,又好像要为自己的心结寻找解脱。

20年来,无论我在何地,想起她,总是牵挂和遗憾。。。。。。十九岁的少女,何等纯洁的心怀!无论我有意,还是无意,对她任何的伤害---都希望得到她理解,原谅,宽恕。

我忘不了她冰刀一般的眼力刺来的伤痛,她却像对我的过去没有任何怨言。


-------你理解我当初离开这里吗?

-------当然!这城市,对你来说,太小了。


其实,城市不在乎大小,除了陪伴父母,我在乎的还是学习和工作的自由---但是,她的回答还是叫我无限欣慰。她至今都是不讲违心话的人。一个你年轻时候就喜欢的女孩,20年后,人情世故都变得面目全非,她依然相信着初衷---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除了内心的激动。

她是小城的名人,虽然回到平民,但是,还是感觉到,街上不时向我俩投来的注目礼。毕竟时代不同了,我们比当年进城看电影路上遇到的人还多,不过,没有了心跳,---不过,还是坦然。

她陪我和电视台的老朋友吃饭,一个女知青的丈夫,一个一帆风顺的干部。酒过之后,他笑谈风声,政治习语来了----呵呵,你大江现在是外国人了----当年,可是吃不了苦,嫌咱们小地方穷地方,呵呵。。。。他妻子忙着打圆场,我回头看着旁边的她,她也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知道当年莫名的骄傲,自以为是,自以为非,自私,粗疏,甚至无知----可是,无论如何,我没有鄙视过这个地方的贫穷和这里的人们。

她看到了我满脸的委屈,她用她的眼神在安抚着我----我在餐桌下猛然抓住她的手,哭了,哭出声来了。。。。。她强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

无论一个人的学识能力有多大,不可能全部是他一个人所拥有。父母老师家人朋友的支持和信任----都在年年月月中点点滴滴地积累着灌入心胸,激励着个人的努力,好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下去。

在对比之下,我对她的理解和宽容,万般感激之情,象洪水爆发一样,当着老朋友的面,失态了。。。。。


晚上,我们又去唱歌跳舞,从来没有过的亲近,搂着她的纤腰,几乎是贴着脸,听她说着部队回来的彷徨,父母安排的婚事。。。。。。

突然,她停下舞步,两手扶着我,将身子略为向后移开,定格不动,注视着我:----当年,我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互相欣赏--真正的欣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哈哈哈---是的!是真正的欣赏!---那是她这几天最放松的笑声。

笑得四周的人都回头看我们。

我们继续跳舞,我感到了她的心跳, 我听到了她的呼吸。。。。

播放的歌曲是春晚刚走红的《涛声依旧》。。。。。。

没有船票,没有车票,也没有机票,只想这舞,就这样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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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得走,还是要走,我毕竟不是这块土地的人了。

她单身的孤寂,我能给她永远的慰籍吗?

。。。。。。

睡不着,整晚睡不着----凌晨3点、4点、5点、快六点了!

------我忽然站在她的屋子门前了!

从宾馆走来,皖北的初春,又飘起小雪,天还是漆黑一片,小城的路灯,光也小得可怜,还好,地上白白的,我的影子移得好快,拖得老长。棉大衣裹得我好实好实,系上腰带,还是在她的门前打颤。。。。

不想惊动她的邻居,我的敲门声,几乎只有我自己听见----然而,她好像是在门后等着我。

没有暖气的屋子好冷啊。

我催她回到床上,帮她盖好两条棉被,肩膀的空隙都帮她塞的密不透风,只露出她红红的脸。

我将双人旧沙发移到她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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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之后,她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马上要结婚了。

没几天,她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城市。